我瞥他一眼。要不是他，我昨晚怎么会和唐麒不欢而散？虽然也知道不该迁怒于他，可忍不住还是有点气。
潦草地点头，收拾一下东西，等待患者上门。
可是没等到患者，等到了院长的召唤。
她笑着对我说，院里找到五百万资金，用来研究人造神经，他们开会研究了一下，决定让我加入主要研究人员，成立专门的研
究小组，暂时调离现在的工作岗位。前期的准备工作现在就可以开始，由我和同科室的张医师一同进行。
“不过，”她又说：“因为神经内科现在人手并不充足，你的助手项阳不能再跟着你了，得让他单独支撑诊室试试看。这一点
，需要你理解。”
我立刻点头，正巴不得赶快和小伙子分开撇清楚呢！
项阳得知后，表情很是诡异。似乎很开心自己能单独看诊，又似乎很可惜没能跟我一起去研究人造神经。
我倒是大松一口气，我的个性还是比较适合少与人接触。
过了几天，唐麒又来接我，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他带我去吃饭，问我周五晚上能不能陪他去一个酒会。
“酒会？”我有点吃惊，“你怎么不带嫂子去？”
他夹了一块脱骨红烧鸡翅给我，说：“她有她的活动，带她去没什么意思。”
可是带我去也一样没什么意思，我又不是喜欢热闹的人。
“要是没事儿就去吧。”他说：“反正去的人基本上都在我的圈子内，也不会太拘束。”
“好吧。”虽然觉得不太妥当，可我不想再看他失望的眼睛。
酒会果然够无聊。
金碧辉煌的大厅，如星光般闪烁的琉璃灯和珍珠一样的壁灯，酒色生香，觥筹交错，人人衣着得体举着透明的玻璃杯，里面装
着各色的酒精液体。
一切恍若梦幻地透明，只是除了人心。
唐麒曾说，酒会不是用来玩乐的，是用来互相过招、互相试探、互相合作的。
有轻柔的音乐，从旁边小舞台上的小型管弦乐队慢慢倾出。整个晚上，我都觉得只有他们是陌生人中最可爱的。
我也衣冠楚楚地被唐麒拉着，混迹在这个人很多、很寂寞的地方，被他介绍给很多我不认识的人。
唐麒的风度与神采，在这样的场合得到充分发挥，不管是因为麒麟集团还是因为他本人，我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是那么万众瞩
目。当那些好奇或者询问的视线落在我身上时，让我浑身像生了刺般地难受，而他却从容自若，微笑迷人。
不意外地，在这里又碰到薛家兄弟。齐少瞳很暧昧地紧贴着薛鸣嘉站在一起，我和唐麒一出现，他就冲我眨眼睛。
当唐麒被不知道哪家公司的老总拉着聊天时，我悄悄退到阳台，享受清凉的夜风和惬意的静寂。酒店处于城郊，酒会开在顶层
，站在这里可以看到大半个城市浓郁的缩影。远处夜色中大朵大朵的霓虹和车流，像生命的血脉。
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齐少瞳笑嘻嘻地拿着酒杯站在旁边。
“很无聊吧？”他伸着懒腰问：“光是让我穿这么傻的衣服，就已经够我难受的了！”
他一身手工制作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敞开了扣子，里面是带花边的雪白衬衣。怎么看，都是个漂亮可人的小少爷，灵动的褐
色双瞳闪亮荡漾，哪来的傻。
“哎，水医生，有空和我一起逛街好不好？我哥老是忙忙忙，他都很久没带我出去玩了！”他说着，还嘟起了果冻一样的唇。
我失笑地摇头，如果没有他哥的忙碌，他还怎么站在这里？小孩子还是只喜欢玩。
他似乎猜到我的想法，歪着头说：“你就是想太多。如果有人真心实意地爱你，不管你做什么他都能容忍。我哥就说，我什么
都不用做，只要好好享受他的爱就行了！
“是不是懂得越多，就越容易活不明白呢？”他趴在栏杆上，看着满天如他瞳眸般的星星，仿佛自言自语：“你比我懂得多，
可你却没有我幸福……”
我竭力装作没听见，喝了一口红酒。见鬼，苦得要命！
“你怎么在这儿！”不满的声音传来，薛鸣嘉皱着眉头大步过来把他拎起来，“我到处找你！还以为你丢了！”
他看我一眼，对我笑笑，又看看阳台门口，齐少瞳哈哈笑着扑进他怀里。
唐麒端着一杯深红的酒，斜倚在玻璃门上看着我。他身后，是浅金色的大厅。雪白纱幔被夜风吹起，轻飘飘在他脚边如水起涟
漪。
他深黑的瞳仁映着满天星光，耀眼地明亮。
薛鸣嘉拉着齐少瞳回到大厅，我看着他们甜蜜的背影停留在点心餐桌旁，薛鸣嘉毫不避讳地拿起一小块提拉米苏喂进弟弟嘴里
。
“很羡慕他们？”唐麒走到我身边，低声问。
我沉默，我不想承认，可是心底有个声音在第一时间回答了他。
是的，我羡慕。非常羡慕。
齐少瞳选择潇洒离开重新开始，淹没在他哥哥全心的甜蜜爱意里。
我同样也挥手离开，也选择重新开始，为什么此刻回忆，依旧苦涩如黄莲？究竟是哪里不对了，究竟是谁的手还没有松开？
“笑笑……”唐麒紧紧看着我，几乎把我困在他的瞳孔中央，再也离不开。
“笑笑，你是不是还忘不了他，还忘不了唐麟？”他突然逼问。
那个名字从他口中突然迸出，我心口剧震，呼吸困难。此刻方明白，努力了这么久，自以为是的骄傲着回来，原来仍是徒劳，
来自身体深处的疼狰狞地嘲笑我。
我头晕目眩，浑身颤抖。
“笑笑，回答我！”他扶着我，不依不饶。
“走开！”我大吼，拼力想推开他，可声音和力气都微弱得连自己都不能相信。
“笑笑！”
他抓着我吼了一声，我听见他急促的呼吸。我挣扎，却被他牢牢摁住。
“笑笑……别这样，笑笑……”
我喘着气，颤抖着，听见他沙哑的告白。
“我爱你笑笑，我爱你已经很多年。忘了他，和我一起生活，好不好？”他漆黑的眼抽走我所有的气力，“我爱你，不仅仅是
一句话而已。请你好好考虑我，好吗？”
我以为，当他剪断那根橡皮筋，当我们之间的弹性完全消失，我和他的关系会变得尴尬无比。可事实上，此刻我和他，都是意
外地镇定从容。
我甚至能感觉到他松了一口气。而他的声音回荡于我的脑海，驱走我所有的不安。
这真是奇妙的一刻。上一秒的挣扎在这一秒被他奇迹般地抚平，仿佛我们之间等待这个时刻已经很久。
我还在平静中轻微惊讶，他已慢慢放开我，转而望向璀璨城市热闹跳动的灯火。
“笑笑，你不知道我的感觉。”他低声说：“你看，这个城市越来越繁华，还记得我小时候，那里只有几条破旧的老街道，而
我们现在的位置，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田野。”
他叹息一般，“如今都灯红酒绿了……我和唐麟这么多年拼杀，其实当初并没想到能做到今天这么大的规模。可是当我把繁华
握在手里，感受到的并不是想象中的甜美。”
他远眺，居高临下。“笑笑，人不管有多少钱，有多大势力，所需要的也不过是一粥一饭，一个温暖的窝，和一个相爱的人。
但是当我的钱和势力越来越蒸蒸日上，我却发现这些简单的要求反而离我越来越远。”
他忽然转头来对我笑笑，“大概是我坏事做太多，遭报应了。”
我也对他笑，那道若有若无的隔膜终于被撕破，我们却都轻松了起来。
“总之，你好好考虑一下，人生很短，不要太执着于已经失去的过去。”他拍拍我的肩，“走吧，我送你回去。”
不要太执着。其实，这句话，他应该先说给自己听。
我开始觉得生活不一样了，一下子比以前忙碌了许多。
关于人造神经的研究需要查阅很多数据，我对于这方面并不得心应手，很多内容基本上都是从头学起。无论是国际还是国内，
这已经不是个新的课题，而我们的目的是打破技术垄断，多一项诊疗业务。毕竟研究费用小于知识产权费，更何况，我们并不
是从零开始。
唐麒也明显比以前更加热心。
上下班有他接送；早上做好了早饭叫我起床；我所有的生活必需品都需要经过他的手买回来他才算放心；我需要国外的数据，
他托人帮我找来，翻译好了归类放到我桌上；我喜欢喝咖啡，他专门跑去买了墨西哥科特佩咖啡豆回来，亲手磨碎亲手煮……
他就像一位求爱的国王，讨好的意味不言而喻，却大方自然甚至高贵从容，绝不会让我觉得别扭。
他仿佛理所当然，我仿佛心安理得。
又是一个被他轻轻叫醒的早晨，吃了他做的肉末菜粥、豆沙包和芹菜豆腐干，被他载去上班，跟他笑着道别，约好晚上一起吃
谭鱼头。
心情舒畅地踏进研究室，刚想开始工作，就听见敲门。
项阳进来，对我笑笑打招呼，有点犹豫的样子。我平淡的对他点点头。
他东张西望看了一圈，终于鼓起勇气问：“水医师，你相信一见钟情么？”
我窒了一下，坚定摇头。
项阳颓丧的靠在门上，低着头半天不说话。
“水医师……我知道我很冒昧，可那是因为我对你的感觉真的很不一样……我、我想我是很喜欢你的……”他难过的看着我，
“我能感觉到你是同类，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项阳！”我冰冷地打断他：“对不起，我对你没有任何不一样的感觉。”
他盯着我半晌，眼眶渐渐红起来，最后终于在我的极度冷淡下飞快拉开门，跑了出去。
我闭闭眼，感觉对他真的很抱歉。他有情我无意，必须得说个清楚明白，不清不楚抱着幻想纠缠在一起，只能带来难以消弭的
伤害。
我深有体会，我自知其味。
我和唐麒，也该说个清楚明白，我们已经暧昧得够久了。
晚上吃饭，望着热汤滚滚的火锅，我却没有食欲。
唐麒停下为我煮菜的手，问：“怎么了，工作太累了么？”
我摇头，他自然的动作和表情让我无法说出“对不起，我不能接受你的爱”这样的话。那种明知道不应该却又舍不得的心情，
让我难以遏制地天人交战。
“大哥……你不回家，没关系吗？”
他明亮深黑的眼睛看着我，似笑非笑的表情让我有种被他看穿心情的感觉。
“我儿子有人带，不用我操很多心。”
说到儿子，他脸上不自禁的溺爱表情让我不想看。
“不是，我是说大嫂她……”
“她有她的活动和兴趣。”
他说：“别想用女人来拒绝我，笑笑。你明明知道的，我的婚姻，从头至尾都是金钱的交易。那时候我把自己卖了，换取公司
需要的资金和声望；她肯把自己卖给当时并不很发达的我，因为她需要有个能容忍她情夫的丈夫。”
唐麒冷森森地笑了笑，“不然她怎么会对我儿子没兴趣？好歹是她生下的。”
我不敢看他此刻的表情，看着冒着热气的火锅，忽然有点冷。
有钱人的游戏，通常让普通人心惊。
唐麒的太太本是富家独生女，却爱上一无所有的穷小子。家人坚决的反对让她无奈嫁人，两家联姻使得唐麒财力和声望壮大不
少，一年后她为唐麒生下一对双胞胎儿子。
我清楚的记得，那年婴儿刚出生两天，唐麒就把他们母子分开，找了两个奶妈专门照顾他们。因为婴儿们美丽的母亲，早在得
知怀孕的时候就用憎恨至极的目光盯着唐麒，几乎能用目光杀死一头牛。
她酒醉后的疯狂，误认唐麒是情夫，结果竟是三个月后，被医生告知有了孩子。
她不能相信，她自恋般重视美丽的身体，她也从未想过要给谁生孩子。
她怀孕时期，唐麒派人守着她，以防她故意造成流产。并以她的情夫为人质，威胁她乖乖生孩子。等婴儿终于顺利生产，她几
乎要疯了。
我没见过她疯狂的样子，只是听唐麟说，她在刚刚恢复了气力的时候，就以想看看孩子为借口抱起了大儿子，但是她的动作却
让大家震惊─她用憎恨的手指，差点掐死了自己生下的骨肉。
几年过去了，看样子她对孩子依旧没有感情。
其实仔细想一想，唐麒真够可怜的。结婚生子，本是人生理所当然的事情，到他这里却成了难题和矛盾的焦点。
这棵剧毒的君子兰，也有他无法明说的事。
我问过唐麟，为什么唐麒不离婚？两个人既然没有感情，何必强行用一纸契约扯在一起。
他的回答再简单不过，离婚很有可能会导致信誉动摇，接着股票可能会有所下跌，目前没有必要冒这个险。唐麟那时还非常鄙
夷的说，一旦哥和她离婚，她暗地里养的小白脸一定跑得比谁都快。
我至今不信，他们那么执拗地要在一起，唐麒和她离婚而她和他结婚，不是最好的结局吗？要在见不得人的地方去爱与她相爱
的人，大众的眼光下她要强装贤妻良母，她才是婚姻交易中最可怜的受害人。
然而尽管他的婚姻如此复杂肮脏，可那毕竟是法律上的契约。我不想藐视法律，也不想成为他婚姻中另外一个让人鄙夷的“被
人养在暗处的小白脸”。
但是如果没有他，这世上再没有人来这样关心我，珍惜我。我习惯孤独和冷清，并不表示我真的就喜欢孤独和冷清。
有他在的地方，总有一点温暖能够让我安心。
我们继续暧昧。
第四章
我开始每天收到鲜花，卡片上写着漂亮的花体字“我喜欢你”，署名只有一个Y。每天早上研究室的门把上，都托着这么一束花
。
张医师负责购买研究用仪器之类，全国到处跑着考察，根本不在院里，这花只可能是送给我的。
没几天，我能明显感觉到全院都飘着询问的、好奇的、微笑的眼光。
这让我非常不高兴，却找不到机会告诉那个送花的人别再干蠢事了。我打电话给他，总是没有人接听，他刻意躲我电话。
科长在走廊里笑咪咪地问我，这是谁家姑娘呀，来倒追咱们的帅哥了？有谱了没，啥时候吃喜糖啊？！
我脸上发烧一样滚烫，连声说误会地逃跑，留下身后一片响亮的哈哈大笑。
这次，我真的生气了！
下班时我迅速钻进唐麒的车，用他的车载电话拨了号码。
“项阳，你别闹了好不好？”我承认我口气很差。
项阳没料到是我，顿住了。
我怕他挂电话，立刻把打好的草稿全倒了出来：“别再往我办公室送花，我不喜欢这样。而且我已经和你说了，我对你没有特
别的感觉，我不喜欢你。”
那边的呼吸沉重起来，始终没有说话。
我都打算挂了，却听见他说：“水医师，我不相信我的感情和诚意不能打动你。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不会轻易放弃，也请
你给我个机会。”
“不……”
“你不试一下，怎么知道我不好？怎么知道你对我真的不会有感觉？”他像是生气了，“你连机会都不给就判我死刑，还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