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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校光阴——by严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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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大海,你真他妈的大啊。”我没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这大概就是我一直认为的洪伟成熟或者是老练之处吧。
因为他的成熟,我们的尴尬留在了黑夜,我们至今一直保持着友情在那一个天明后得以继续。

2001年,那一个世纪之初,大喜,大悲,那一年的军校生活几乎是在太多的惊喜与意外,太多的感伤与痛苦中度过。
就在开学后不久美国“911”这个世人震惊的事件之后,生活中一些怎么也不可能想得到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了。


96-97
[96]


那个学期开学,我把自己特地在烟台买的一枚光滑美丽的贝壳送给小许。
当时在海边听到那个小贩在高声喊,幸运贝壳,幸运贝壳啊,立刻就想到了一直不是很幸运的小许,我不知道能不能真的给他带去幸运,就

算是祝愿吧,因此买了一枚回来。
在给小许的时候,他像上个学期一样,依然那样面无表情,如我所料的,他没有拒绝,收下了这枚贝壳。
他看着我,想要说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没说。
从他的眼睛里,我似乎已经感受到于他内心深处正在藏匿着的让我不安的秘密。

女更年接到学校保卫处的电话,是一个周天的下午。
她让陈昕找来小许,当时,小许正在图书馆看书。
小许跟着女更年到了学校保卫处,我听陈昕说好像是哪个区的派出所打电话到保卫处,问我们学校有没有许品邑这个人,希望校方协助调查

派出所,小许,在我看来,这似乎是两个根本扯不上的概念。
我的脑子里一阵发懵,小许会有什么事跟派出有关连呢?我和陈昕两人在回队里的路上都努力地回忆着开学以来小许的种种表现。
陈昕说,开学之后除了比以前话更少之外,许品邑连什么违纪的现象都没有,怎么可能会有什么事能弄到派出所呢,会不会是他暑假在家出

什么事了?那也不可能啊,暑假应该是在重庆啊他。
陈昕的焦急中更多的是一种不解与疑惑。
而我的心里是那种突然被吊起来了的感觉,整个人都悬在半空中一样,我不知道就要摔落在哪里,不知道会要发生什么,面对什么的真相与

恐惧。
如果知道哪家派出所,我肯定会立刻冲到派出所,去听听警察会和小许盘问什么,去问问小许他做了什么。

回到宿舍,我们班的几个人也都在议论小许的事。大家都觉得意外,觉得小许老老实实的,一定不会有什么事的。有一个人冷冷地来了一句

,老实人不做老实事的多了,难说。
当时,我就觉得火直往上冒,就像有一次班务会上跟我们班王昊的冲突似的。但是我忍住了,我担心他们像上次一样奇怪我的无名火,再说

,这个时候,我也没有心情想跟这种无聊的人计较什么,不想搭理这种嘴欠的鸟人。

我拿了本书走出宿舍,脑子里仍然努力地从对小许的了解中寻找着蛛丝马迹。
小许能去做什么呢,我知道他可能最需要钱,给母亲治病,他是为了弄钱去做什么违法的事了吗,凭自己对小许的了解,他不可能。我突然

想到自己在网上看到
过的MB这个词,小许会因为母亲而出卖自己吗,我不确定,但我隐隐地感觉这好像也不太可能。即便是为了母亲,小许应该也不会去做这些

,因为他说过,和我做
普通同学,就是因为不想再和我发生什么,因为那样他会想到病床上母亲的眼睛。他怎么可能去面对陌生男人做一些可能会更让他母亲伤心

的事呢,这不可能!!!

在教室门口遇到了五班的江岚,她冲我招招手,一起来到教学楼外。
“刚刚听说教导员带小许去派出所了,发生什么事了?”
江岚也是一脸茫然地问我。平时和女生班来往很少,和江岚也不是很熟,不清楚她怎么会找我问这件事。
“我也不知道啊。”
“哦,我以为你会知道什么呢!”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知道?”
“明知故问啊你,我知道小许跟你关系不一般的。知道吧,有一次他在广播室看到我弄的试题,我就告诉他了。不过跟他说千万别让其他人

知道。后来学校查这
事的时候,他找到我特老实地跟我说,说他忍不住就告诉了一个人,就是你,还发誓说严亮绝对不会再告诉第三人的。当时我还气得够呛呢

。小许其实挺可爱的。”
“呵呵,谢谢你了。”
“严亮,你不用担心,小许肯定没事的。”
说完,江岚就进了楼里。

那个周日下午一直到队里收假,女更年和小许都没有回来。
我觉得自己好像失魂落魄了一样,晚上开完班务会后,我跟方建东说了声去会儿操场。
夜色当中,我张开嘴拼命地呼吸,我沿着操场的跑道疯狂奔跑,一圈,一圈。[97]


天无绝人之路,这句话是或许只是给人以安慰和希望的。
当一个人一次一次承受着不幸打击时,一直徘徊在绝境当中的时候,这句成语往往显得极其苍白而无力。然而,上天有的时候似乎恰恰是把

一个人逼至无路可
退,逼至绝路,让人万念俱灰。至少在那个学期,我是这么认为的。真的,生活有的时候就是那么残酷,残酷得让一个旁观者都要窒息,我

不知道身处绝境当中的人
会以什么样的心,需要什么样的勇气在残酷中在绝望中生存。

我从操场回到宿舍的时候,方建东跟我说,刚刚队里收到一封电报。二班许品邑的。
内容:母病危,速归。

到现在我已经记不清当时听到方建东那句话时的感受了,只记得当时我好像没有任何顾忌,当着方建东的面,还有宿舍的其他人,我咬着牙

狠狠地骂了一句。
“我操!这他妈算什么啊!”
我的泪水一下子就涌出来了,坐在床上,颓然的像心被抽空了,全部的思维都停滞于空白。
班里的每一个人也都沉默着,大概都在为生活在自己身边的同学,这样一个同龄人却经受如此多的不幸而暗自唏嘘吧。

小许和女更年回来的时候,已经下晚自习了。
我还没来得及上二班去看小许,队里就通知各班骨干到队部开会。
女更年坐在队部的办公桌前,黯然地低着头。
队长见我们各班的骨干都到齐了,说:“利用这个时间,召集各个班的骨干来开个短会,这也为我们队里的一个学员开的第二次会。请教导

员先把情况跟大家说一说。”
女更年的眼睛红红的,她说:“我一直以为我们大家对许品邑很关心,可是我们说是关心,其实远远不够,他在想什么,在做什么,他的困

难,我们自以为知
道,然而一无所知。作为教导员,这是我的失职。可能有的同学都知道了,下午我和许品邑同学去了派出所。派出所查办了一个非法买卖肾

源的组织,涉及故意伤
害、诈骗,听民警介绍,性质很严重。在办案过程中发现我们许品邑跟这个组织有过来往。我陪许品邑去做了笔录,小许是在网上查到这个

非法组织发布的高价收购
肾源的信息,所以跟他们联系,他要卖一只自己的肾,用这个钱来为母亲治病。”
女更年抹了一下已经流出来的泪水,接着说:“民警同志说,这种组织可能把你骗过去了,取了肾,什么钱都不给你,甚至是最起码的卫生

条件都达不到,如果
不是公安部门查办了这个组织,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同学们,小许整天就生活在我们大家中间,我们的班长副班长呢,我们的思想骨干呢?

为什么谁都不知道,谁都
没发现他的思想情况?”
“刚回来队长跟我说了,收到小许家的电报,我也刚刚跟重庆的小许妈妈主治医生联系过,许妈妈可能不行了。把大家召集起来,有两层意

思,一个是小许现在
是他人生当中最为艰难最为痛苦的阶段,我们大家每一个人都要给予他多一些关心。另一个就是我们每一名骨干都要举一反三,认真思考一

下作为一名骨干,我们对
身边的学员,对自己的战友了解不不了解,关心不关心。”

最后决定由女更年来告诉小许母亲病危的消息。
女更年说,她发现,现在小许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怕他回重庆的路上不安全,建议由有一名男生送小许回家。来回路费由队里出。队长接

着说,对,这很有必要,就由二班长陈昕去送吧。
“队长,让我来送小许回家吧,我对重庆熟悉!”没等陈昕那边说话,我激动地站起来,几乎脱口而出。
女更年和队长都有些意外的看着我。
因为小许是二班的,由二班长来送他回家,这是理所当然。
“教导员,我也觉得严亮去送比较合适,他以前和许品邑同桌,对许品邑比较了解。而且他说对重庆熟悉,应该会更顺利一些的。”五班的

班长,江岚说。
我感激地看了一眼江岚。
女更年示意我坐下,征求了一下大家的意见,大家都没说什么,女更年说:“行,那就由一班的严亮去送吧。”

我不知道后来女更年怎么和小许说的,更不知道小许知道母亲病危后的反应。
第二天,我陪着小许上火车的时候,他没有意外,没有言语,只是默默地跟着我走着。他的眼神中恍恍惚惚的,目光散乱地看着站台上的人

来人往。


98-100
[98]


那个季节的火车上几乎没什么人,卧铺车厢里更是空荡荡的。
小许从一上车就坐窗户边上,看着窗外。
深秋的田野,一派荒凉景象。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即便是安慰,对这个时候的他来说大概也是毫无用处的吧。

车厢里卖盒饭的推车过来,我要了两盒。
放一盒在小许面前的桌子上。我将一次性木筷掰开,递给小许。小许接过筷子,打开饭盒。一边吃着,一边泪顺着他的脸颊流下。

许妈妈还是没有见上小许一面就走了。
从遗像上看,小许的妈妈是一个很端庄很典型的东方女性。小许的眼睛很像妈妈,清澈,善良。灵堂中间的黑色像框中,妈妈在微微的笑着

,也许她已经在天堂
了吧,她也许不可能再知道她的儿子为了她,独自一个人联系非法的组织去卖自己的肾,再也不能看到她的儿子就长跪在她灵柩边,恍惚的

眼神中,呆滞的表情,似
乎哭已经不能喧泄他内心的那种巨大伤痛。
妈妈对他来说就是家的全部,现在妈妈走了,家在何处呢?

在灵堂里,小许的姨妈流着泪对我说,你是小许的同学吧,谢谢学校,谢谢你送他回来。以后你们要帮忙多照顾我们命苦的小邑啊。
看着一直长跪不起的小许,看着姨妈红肿的眼睛,我只能拼命地点头,说不出话来。

本来女更年要求我把小许送到家就回学校的,但是从他跪到妈妈的灵柩前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了,我回不了学校,回去要比现在更加难受


我打了个电话跟女更年说,小许的状态很不好,他姨妈问我能不能稍微再多呆两天,然后领小许一起回学校。
电话那头的女更年没说什么,让我尽量照顾着小许,就放下电话了。

小许在家呆了四天,妈妈火化之后,我和他一起把妈妈送到了陵园。
他的姨妈和姥姥对我说,小同学,就麻烦你了,你们一起回学校吧,现在也没什么了,小邑一个人回学校只会更难受。
从到家之后,小许一直就是那种恍惚的表情,我没有看到他流泪,那种压抑着的巨大悲痛,那种伤心至极的苍白的脸庞,空洞的表情,让人

心酸,让人心悸。

在返回的火车上,我几乎不离他寸步,我不敢让他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因为我觉得他似乎已经万念俱灰。
夜深了,车厢里的灯也早关了。
列车载着我们在黑暗中飞驰,看着窗外黑蒙蒙的一片,我好像一下子有了那种不知道今夕何年,不知身在何方的凄然感觉。只有远处偶尔一

闪而过的零星灯光能让我感觉到人烟,感觉到存在,感觉到我们无论悲喜,无论昼夜,都得面对,仍然都得活着。

小许坐在对面的铺上,像一尊雕像,一动不动。
大概时间过了好久,我担心他的身体会受不了,坐他对面他的铺上。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说:“小许,睡会儿吧,这样身体会受不了的。


不知道他听到没有,仍然是坐在那儿。
我隔他很近,能看得到他削瘦的下巴上长出来的胡须,他的喉节一动一动的,像是一直压抑着什么。
我没再说什么了,就那样安静地坐在他身边,用手摩挲着他的肩。
突然,黑暗中的小许转过身来,抱住了我,隔着衣服狠狠地咬住了我的肩。他紧紧地搂着我,我感到了他全身上下不断地颤抖,这是一个压

抑了许久的男人的抽泣,这是四天来全部悲伤的发泄。我一点也没有觉得肩膀的疼痛,而是同样紧紧地搂住他,用拳头不断敲着他的后背。
没有去想隔壁铺上的那对年轻夫妻是否奇怪两个男人大半夜的相拥痛哭,就那样紧紧地,紧紧地拥抱着。
列车轰轰隆隆地向前,我祈祷它能够载着我们驶出忧伤。[99]


我常常觉得一个人疯了,其实他并不是真的疯了,只是思维和意识暂时停滞在了某一种状态之中。
是现实让他觉得太痛苦,太辛苦,难以承受,因此躲在了某一个让他觉得安逸的精神世界当中,一时间不愿意出来。
所以我坚信,疯了,对自己来说可能是一种完全的逃脱,是一种不负责任的享受,而对爱他的人是一种最为狠毒的惩罚,一种残忍的折磨。
而小许,在军校的最后光阴中,他将这种逃脱给了自己,而将折磨留给了我。

从重庆回到学校后不久,陈昕发现每天晚上熄灯之后不久,小许总是偷偷地起床,跑到教学楼对面的晾衣场上转圈,要么喃喃自语,要么拿

着本书坐在黑暗中看。
头两次陈昕发现了,以为小许只是因为悲伤难以入睡,没怎么太在意。后来留意到白天小许坐在教室里一动不动,神情恍惚,而一到晚上熄

灯之后不久,他总是准点地跑出来在那个晾衣场呆上一个多钟头才回去睡。
我和小许从重庆回来后,也渐渐地发现他看我的眼神,是我曾经感受过的那种恍惚,散淡,慢慢地变成了一种更加陌生的呆滞。
陈昕将这个情况告诉了女更年,女更年也觉得有些蹊跷。
她领着小许去了学校的门诊,医生初步诊断这是精神疾病,建议去军区总医院确诊一下。

去总医院那天是女更年,陈昕,还有我陪着小许一起去的。那个时候的小许在白天也已经有很明显的精神疾病征兆了。
他好像并不关心我们陪他上哪儿去,去做什么似的,自顾自地走着,一会儿不解地看看我们,一会儿集中精神地看着路边树梢上的天空。

在医院做了一系列检查之后,当面前的穿着军装外面披着白大褂的老医生嘴中说出“脑器质性精神障碍”这个概念时,我,女更年,陈昕三

人都呆若木鸡,我看到泪水一下子就从女更年的眼中流了出来。
我在心里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这只是小许受的打击太多,他太过于悲伤,他还没有从悲伤中走出来而已,这只是他精神恍惚而已。
然而那个老者似乎是偏偏要撕破我这自欺欺人的谎言。
他说,患者是急性脑病,存在初期意识障碍,有昼轻夜重的特点。他说病理不只是悲痛过度那么简单,通过片子,病人颅内发现有一个小的

脑肿瘤,如果手术和康复治疗都很成功,这类精神疾病可以完全治愈。
女更年当即就给小许办了入院手续。让我陪小许在病房里,她和陈昕先回学校给小许办理伙食关系和其他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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