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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令 第二部+番外篇——by偷偷写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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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谨很是惊讶,他从前总觉得陈则铭的容貌身形特别适合皂色,长袍裹处只显得他挺拔修长,不同旁人,却从没注意过这颜色其实如此沉重,竟然带着些咄咄逼人的气息。

陈则铭一开口便道这案子太大,应该交由刑部、御史台、大理寺三堂会审,而不是把万岁的胞兄扣在内府私堂,传出去让天下人笑话。

萧谨有些措手不及,他满腹心思都在揣测如何措词才能说服陈则铭,是因为萧定的不安分让自己下了这个旨意,哪里知道对方对这个却完全只字不提。

他满是疑惑地看着陈则铭,突然很后悔没让杜进澹陪在身边来应付陈则铭。

黄明德看出主子的彷徨,上前道:“内府只是地点,真正主审的还是万岁……”话还未说完,陈则铭目光凌厉地射过来:“宫门前那铁碑可还在?”

黄明德大骇,立刻噤声。

萧谨也有些惊住。

宫门外的铁碑是本朝太祖立的,上面写的是“内侍不得干政,违者斩”几个大字。这碑文立了多年,虽然是祖宗禁令,众人来来往往,习以为常后却有些不当回事了。

然而真正追根究底起来,人们之所以会忽视这样的上令,全是因为上位者宠信内侍,才导致法不能行,此刻陈则铭声色俱厉,两人才猛然想起那法令中蕴含的浓厚杀意,不禁都惧了。

陈则铭低声道:“还不退下去!”

黄明德满头是汗,弯身一步步慢慢退出殿堂,萧谨目瞪口呆,想将他叫回来,却不敢做声。

陈则铭目视黄明德退出,才转身道:“请陛下三思。”

萧谨独自一人应付这场面,心中先怯了,口中却硬道:“黄明德已经审过那漆匠,那匠人身上有皇兄求救所写的纸条,人证物证俱在,只差定案,魏王……魏王要朕三思什么?”

陈则铭躬身,“万岁本来是想怎么做?”

萧谨背后淌汗:“审明之后,若是皇兄真有罪,朕也护不了他。”

陈则铭道:“那匠人是怎么进宫,引他进来的是谁,同谋是谁,接应是谁,幕后主使是谁,这些陛下都打算不管了?”

萧谨一窒,这案子原本是杜进澹设的,所谓物证也是杜进澹黄明德他们在一手筹办,他并不曾详细过手,被这么一问,禁不住更加慌乱起来。

半晌方道:“这些……黄明德自然会审个清楚。”

陈则铭见他神情,早隐约猜出原委,对着皇帝,却不能逼人太甚,需给对方一个台阶下,只得柔声道:“内监如何能成事?何况是这样涉及皇室血亲的大案,万岁如此潦草,只怕难平天下悠悠之口。”

见萧谨不做声,又道:“废帝之所以被废,难道不是在对待自己亲人上少个仁字吗,万岁如此,几乎是在步他后尘!”

这话已经说得极重,萧谨似是被铁锤猛击一记,面色骤然变了。

陈则铭这话冲口而出后,醒悟过来脸色也有些不对。

方才这句话可做两解,一是劝谏,二则是威胁。他虽然并没有强权压人的意思,可萧谨会怎么想。

半晌,两人都是心绪难定,那灯花跳耀,忽暗忽明,谁也不开口。

萧谨恍惚瞧他片刻,突然道:“魏王这样护着废帝,有人道是有异心!”

陈则铭正在心惊,闻言立刻跪下,“臣心可表。……万岁若疑心请收臣下的兵权!”

萧谨静了半晌,“萧定哪怕已经贬为庶人,可到底曾是一任帝王,哪里能提出去审,传出去也是笑柄……这案子便就此撤了吧。往后劳魏王看管得紧些,以绝此患。”

陈则铭听了,虽是松口气,却完全谈不上轻松。

他方才情急之下,那句话实在是说错了,只怕萧谨心中已经记挂,他也明白该找个机会说清楚,可这样的无心之语却是最难解释的。

正踌躇,听萧谨在上头道:“朕一直想问……”

陈则铭抬起头,萧谨正定定看他,“……萧定有什么好?”

话题忽转,陈则铭不禁疑惑,愣了片刻,见萧谨眼神炙热只锁着自己,丝毫不放开,神情古怪难言。

那并非谈论政事该有的眼神,亦不是君臣间会有的交流,倒似乎爱憎忧伤,苦痛不堪。陈则铭也不是未经情事的人,那神情他对镜之时也曾见过,每次都是自己不知该如何面对萧定时才会有这样苦闷的表情。

此刻骤然在萧谨面上读出相似的信息,实在难以置信。

骇然震惊下,几不能言。

口中不觉本能应道:“臣……臣不知万岁所指。”

萧谨冷笑道:“你一再去探视他,是什么意思?”

陈则铭不料自己行踪一直有人关注,心中更骇,无言以对。

萧谨再道:“你当年与他……他分明说是他强迫你,为什么你倒似乎甘之如饴?”

这话一入耳,真如重锤击胸,陈则铭心下一片空白,只余身旁耳鸣不休。

他暗地里早觉得自己心思无耻,但想着总归不见天日,哪怕龌龊也只是想想罢了,哪里知道今日竟然被人一言揭穿,满腹心事突然暴于光天化日之下,怎叫他不惊慌,而这句话更是犀利尖锐直指靶心,不逊于当面抽了他两耳光。

他脑中嗡嗡直响,脚下便似陷空了般,身重似铁,一直坠下去。待整个人回过神后,又禁不住满腔血都涌上来,把一张俊脸涨得通红,片刻后渐渐褪去,终于苍白。

萧谨早走下座,到他面前,见他颓然失色,忍不住抱住他头,喃喃道:“魏王,魏王。”

陈则铭无力道:“是臣有失检点。”

萧谨在他面前跪下来,满是愧疚,“魏王,朕不是要指责你,可是他逼你成这样,有什么好?”

陈则铭充耳不闻,固执道:“臣罪该万死。”

萧谨搂住他,“不,朕从没想过要你死。”他心中又酸又苦,可只有眼前这个人却是无论如何不能放手,

陈则铭渐渐清醒过来,发觉萧谨拿手臂紧紧环住自己,行状亲密,心下大惊,不由怔了半晌,终于伸出手,轻轻握住他双臂扯了开来。

萧谨并不反抗,只紧紧盯着他,似乎要看清楚他每一丝表情。

陈则铭低声道:“臣惟愿一生得奉君王,以成霸业。”

萧谨目中光芒一闪,几近欢喜。

陈则铭又道:“仅此而已。”

萧谨心中失望万分,恨道,“我哪里不如他?”

陈则铭诚道:“万岁仁义胜他良多。当年萧定身为帝王,羞辱小臣,亦不以为然,最后终于被臣逆了君臣之道。臣如今还提及一个忠字,无疑是自取其辱,可万岁用人唯贤,英明睿智,臣惶恐不已,惟有肝脑涂地以报知遇之恩。”

萧谨紧紧盯着他,耳中听着这些套话,明白他是拐着弯子在断然拒绝。

想如同萧定般强取豪夺,一来没这个实力,二来却死活不甘心,他终究是不能明白,自己情深意重,难道竟比不得那一意孤行。而陈则铭如今能这么好言相劝,温柔以待,又让他心中存了些指望,可想着自己一腔爱意,说到底竟然全是一番空想,却是绝望恼恨交缠袭来,心绪难休。只能眼睁睁看他站起身,将自己也拖了起来。

陈则铭弯身为他仔细拍去膝处灰尘,低声道:“臣只希望辅佐万岁成就一代英名。若能如此,死也瞑目。”

萧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满心只道,我不要这些,我不要这些。

陈则铭不再多说,弯身告退。

待他退出殿后,那高大殿门带着沉重冗长的声音砰然关合,萧谨站在原处,目中满是泪水,浑身紧绷如同弓弦,瑟瑟直抖,却终于一声未出。

他生平第一次想主动求些什么,伸出手却发觉那只是自己在不自量力。

这事解决得如此快,旁人也还来不及做什么,萧定在内府并未受苦,纵然有几句羞辱之言,对此刻的他来说倒算不得什么。

陈则铭让独孤航将萧定接回静华宫,自己却并不出面。

这个时候他已经不能去见他。

次日朝上,萧谨依杜进澹进言将原本离调在外的朴寒迁回京中,虽然尚未给予要职,但至少反映了一个信息,万岁似乎有意开始压制魏王的权势。

而陈则铭在殿堂之上也只是默然不语,并没予以抵抗或者争执,这样的形式多少让人嗅了出了些异常,于是众臣纷纷猜测不已。

第40章

40、这之后,这对君臣间便陷入一种奇妙的僵持。陈则铭很清楚这种微妙是非常危险的,他试图私下见见萧谨,尽早解开这个心结。

然而罢朝后,内侍传来的回答却始终是万岁身体不适,不愿见人。

陈则铭只得悻悻而退。

他可以选择闯进去,但那会导致萧谨更大的抵触,对解开心结有害无益。

于是他只能等待。

不多久,萧谨找碴将严青贬职,降为副都指挥使,将朴寒重提为殿帅。

朴寒重新上位,更将陈则铭视为死敌,对两人居然同站一班耿耿于怀,动不动便要参上一本,哪怕绊不倒他也绝不让他舒服。

朴寒这些做法当然伤及不到陈则铭的根本,但这种纠缠多少让他有些头痛,况且,萧谨沉默的背后分明是对朴寒的纵容和默许,才是真正让他觉得苦恼的地方。

此前朝臣们大都递帖子拜会过魏王,自称门生的也不在少数,此刻便有人站出来指责朴寒不该无事生非。但更多的人,在面对这朝中的对战时,都只是袖手旁观。他们在观风向,默然等待着君权臣权分出高下的一刻。

陈则铭对这种局面觉得沮丧,他并没有将自己与萧谨分开的意思,他再强也是臣,他从没想过要与君对立。萧谨被拒绝了,面子上抹不开,于是在使小性子,可君臣对立是种内耗,亲者疼,仇者快。

他禁不住想起萧定,萧定再恨他的时候,也不做这样自断臂膀的事情。立刻他便会恼恨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想,这对萧谨不公平,也只能让自己更加不甘心。

他想他该马上找萧谨说清楚。

韦寒绝却否定了他的看法。

夜间,韦寒绝独自来见陈则铭。屏退了众人,他还是那么笑吟吟,看不到机心的天真浪漫。

但他问的很直接,“魏王可有什么打算?”

陈则铭骤然听这一问,大是愕然,想了想,“我要去见皇帝。”

韦寒绝笑道,“见了之后呢?”

陈则铭隐隐觉察出他的用意,踌躇着道:“这不过是我与万岁之间一些小误会,讲清楚便无事了。”

韦寒绝叹道:“……只怕未必。”

陈则铭转过目光,看到架子上挂着的重锦斗篷,出了会神。

文人哪,总是爱以己度人,萧谨的性格他异常清楚,萧谨对他的依恋他也早有觉察,只是始终不曾往情爱上想。那样一个赤诚少年,能有多少恶意呢。

他有些不以为然。

韦寒绝看出他的不在意,立刻止住了话题。

独孤航在京中没有府邸,跟随陈则铭入京后,一直住在陈家名下一处宅子里。

那宅子少有人去,只过几天才来个老妇人,领着人打扫一番,于是宅中多个把人,也不易为人知晓。

灯下,青锋似水,湛湛生辉,一点寒锋直指杨如钦喉间。

房中只他们两个人,却杀气满溢,几乎要涨破这间屋子。

杨如钦虽然尚称得上从容,脸却到底有些白了。

独孤航站在剑后,冷冷瞥着他,这个人一出剑,便如同变了个人,再不是那个可以随意哄骗的少年,那种锐气带着某种尖利之处,似乎直指人心深处,不自主勾起人的惧意。

“魏王的处境已危如垒卵!”

独孤航看着他,那目光几乎要射到他心中去。

杨如钦在抵抗惊惧的同时,要再来伪装自己实在就有些勉强。

他想说,朴寒被调回的意义,想说,那个少年皇帝是做不出这种事情的,这是坐观虎斗,想说,陈则铭对付不了萧谨身后的杜进澹。然而,他掩藏不了自己最后的私心,他等了这么久就是等朝中君臣夺权大乱的这一天,他很兴奋很急切,因为时不待人。

独孤航是个很直接的人,他的眼神便似乎透过那些借口,看到了他接近他的最终目的之上。

在他露出口风时,他已经拔剑,然后用剑尖指着杨如钦,威逼他把那句请求咽了回去。

“不要违背你的诺言!”独孤航就是在明明白白警告他。

于是这些规劝分析的话杨如钦都没来得及出口,独孤航不给他机会,他惧怕他的巧舌如簧,索性封了他的口。

杨如钦露出嘲讽之色,“你要眼睁睁看着你的大人死吗?”

独孤航出人意料的坚定,“这个时候,大人的身后便更不能起火。”

杨如钦意外了,这是什么,是简单,然而这种简单在关键时刻却显出些大智若愚的味道。

独孤航道;“其他的事情,大人会处理好。”

杨如钦大笑,越笑独孤航越不安,杨如钦笑得喘息不休,“处理好?陈则铭已经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他低声道,“……他完了!”

独孤航的面容猛然冷冽起来,他瞪着眼看着杨如钦,从紧闭的唇间恨恨蹦出一个字,‘“滚!”

杨如钦慢慢退后,把自己从剑锋下安全抽离,独孤航不再看他,尤带年少之气的脸上流露出的是烦乱和担忧。

杨如钦退到门边,回头看了一眼,独孤航垂头立着,不知在想什么,想得出神。

杨如钦悄悄绕回来,到他身后,突然伸手拥住了他。

独孤航反射性的钳住他的腕,正要反击,杨如钦在他耳边低声道;“又会血雨腥风了,……你要自己小心!”

独孤航怔住,松开手,杨如钦撤臂,绕过他,出门去了。

杨如钦心中不是没挫败感的,折在这小儿手中,他有些阴沟里翻船的自嘲,不过他还有别的目标和事情,这种关键时刻哪里容得了人自怨自艾。

这些日子,严青带着部下四处搜他,他想象得到为什么。

朴寒被陈则铭贬出京,一腔怨气没处撒,得势后又弄不倒陈则铭,手边恰巧有陈则铭的旧将,不压他压谁。严青本来信了自己忽悠,派兵加强守卫皇帝,辛苦一番,不但没得好处,反立刻被降了职,就是那股怨气也足够让他掘地三尺,把自己找出来。

不过现在不用他费力气了,杨如钦就要堂而皇之在他面前出现。

很快杨如钦被捆成粽子带到严青面前。

严青一见,这可真是冤家路窄啊,再看着对方笑得那个一如既往的卖弄高深,不由得更是牙痒痒,立刻叫人去拿棍子。

第41章

41、杨如钦倒在地上,抬头张望的样子让人不自禁想起蚕蛹,很是狼狈。

严青看着大笑不止。

拿刑具的兵士很快奔回,严青接过棍子在手掌中敲了敲,踱步到他身前,“杨大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杨如钦挣扎翻过身,仰躺着往上看他,道:“也没什么,不过风云将起,来问问旧友队站得可对。”

严青一时半会没会过神,听明白之后,脸色突然大变,立刻下意识左右看了看,所幸此刻身旁都是几个亲信,这才松了口气。

愣了片刻,回味着这句话,心中翻涌惊疑不定,连忙低头去瞧地上那人。

杜进澹是个最讲究步步为营的人。

这么多年官场打拼,他奉行的便是谨言慎行,没十成把握在手的事他从来不做,没看出上意之前的话他绝对不讲。

可凡事都要成竹在胸也是件难事,于是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尽力把住一个稳字。这亦是他纵横吏道数十年的经验。

比如此刻,他便能完全确信自己已经实实在在把住了萧谨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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