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醇玉一时无语，我只感觉到自己的手被轻轻拉起，握在了一双生着薄茧的纤瘦的手中。
“主人身上背负的东西太沉重了，怎样做才能让他轻松一点呢？”
“……翔还只是个孩子呢……”
居然还要让人为我担心，真是没用呢。在车轮沉重的隆隆声中，我放松了紧咬着的嘴角，陷入了梦乡。
五十七
都秋天了，还因为中暑晕倒，说起来也够丢脸的。回来之后蒋醇玉又偏要给我刮沙，把我吓得再次躲到楚清秋那儿去了。
“主人主人，大事不好了！！！”
晚饭之后，楚清秋从外面回来，刚进屋就大声地嚷嚷。
“怎么了？”
“会试放榜了。”
“今天？”哦对了，昨天是武试决赛，今天十月初一，的确是放榜的时间，“怎么不好了？是不是那八人没考上？”
“不是……”他喘了口气道，“八人中有七人都通过了会试，没通过的那人我已经安排他到分部去做事了。”
“这有什么不好的？也没指望他们全考上啊。现在有七人都过了会试，那不是挺好吗？”
“不是他们，”楚清秋黑着一张脸道，“是你。”
“我？”还差点忘了我自己也去考了来着，“哦，你那么慌干嘛，没考上就没考上呗，反正我又没想考上。”
“要是真没考上就好了……”楚清秋的神色十分的严肃加诡异，“问题就是你考上了！”
“哈？”
见我自己傻掉的样子，楚清秋说道：“今天是午时放的榜，我和那八人一起去看的时候，居然看到了你的名字，是最后一名。”
最后一名？顿时一片黑线从我头上压下来。
“是不是哪里搞错了啊？”宁为鸡头勿为凤尾，这最后一名，还不如不考上呢，“就我那水平？”
楚清秋继续说道：“我也觉得是搞错了，所以去了王家一趟。王老学士正好在家，见到之后一谈到你，没想到王老学士居然对你赞不绝口。”
“他没毛病吧？”
“王老学士说，你的词写得那是一绝，颇有大家风范。所以就给了个第一堂考试的第一名。”
废话，那本来就是“大家”写的，“还有两科呢？”
“赋的话，你那卷子根本就是惨不忍督。”楚清秋鄙视地说，“据说改你那篇赋的陈学士看了之后，气得大骂狗屁不通，不学无术，有辱斯文呢！”
不至于吧？“那策论呢？”
“策论也是。虽然字倒是写了这么多，语句也通顺，但内容根本就是乱七八糟，不知所云。”
现代人的思想，古人自然是无法理解的嘛，“挂掉两科，那倒是怎么考上的啊？”
“这事说起来也都怪我，”楚清秋追悔莫及地叹道，“当初走后门把你弄进去，人家就记住这个名字了。虽然你后两科的卷子根本就是垃圾，但由于写的词太出彩了，所以王老学士就拿出来让大家讨论。刚开始还以为你是抄袭，后来把朝天阁的藏书都翻遍了也找不出证据来。所以众学士就觉得是人各有所长，虽然那两科是考得很烂，如果因为那两科的失败而放弃了一位词学大师的话会很遗憾。然后王老学士又看在你是我‘堂弟’的面子上，给了个最后一名。”
“这样也行？”
“怎么不行？还说不管最后殿试的结果如何，都要把你弄到朝天阁去，跟他切磋切磋词学呢！”
我嘴角抽搐地干笑两声，道：“介个……我不是故意的……”
“也罢也罢，也算是给我们楚家增了光嘛。而且这回莫离武试又是第二名，再怎么说也是名义上的我们楚家的人嘛。你殿试的时候再去‘无意’地中他个状元啊榜眼啊探花啊什么的，就算是光耀门楣了哦！”
“……你不会还想让我去考那个殿试吧？”
“主人，这可是你自己要去参加科考的。”楚清秋笑嘻嘻地说，“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啊！”
“那……介个……反正那张脸也是假的嘛，让别人戴着那张人皮面具去考好了。”
“那可不行，字迹对不上号的话可不行。王老学士还夸你字写得好呢！”
“我字写得好？！”
“说他很多年都没见人写这么标准的正楷了，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印出来的呢。”
那是因为我只会写正楷……
“哦对了，”他又道，“韩笑阳来了，点名要见你。”
“他还敢来？！”我怒笑道，“叫莫离出去把他砍了！”
“主人啊……”楚清秋面有难色地干笑道，“莫离今天一早就出门办事了，还没回来呢。”
我翻了个白眼道，“他来干嘛？就为了见我真面目？”
“带了一大堆礼物，说是来赔罪的。而且说见不到你就不走。”
“哼哼哼……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想干嘛。把他叫来吧。”
楚清秋把我上下打量一番，然后道，“你就这个样子见他？”
此时我正懒懒地靠在榻上，一件白色长袍睡衣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头发也没扎，人皮面具也没戴。“难不成你还要我先梳妆打扮？”
“好吧，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别怪我没提醒你。”
说着楚清秋便出去了，一会儿功夫就领来了韩笑阳。今天他穿了一身月白的长衫，仍然摇着他那把看起来清雅实则是个杀人工具的扇子。一进门见了我便呆住了，好一会儿功夫才回过神来，然后四下打量了下屋里，发现屋里只有我和他二人的时候又将目光放在了我身上，笑眯眯地玩味地看着我。
他不说话，我也不说。大大方方地任他看个够，自己边喝茶边看书，也不招呼，把他当透明人。后来还是他先沉不住气，慢慢地走到我跟前，用他那把凶器抬起了我的下巴。
“啧啧啧，难怪莫公子连状元都不要了。能得如此红颜知己，此生别无所求矣！”
我冷笑道，“明明是个武刀弄枪的蛮汉，还学什么儒雅，装什么斯文！”
“彼此彼此，”他收了扇子坐到我身边笑道，“那个时候，你是故意的吧？”
“韩公子所指何事？”
“故意摔倒在地，让我注意到莫离在为什么事而分心。”他笑得一脸乖宝宝的样子，说出来的话却丝毫与乖宝宝沾不上边，“我早看出他在为什么事而分心，但却不知道缘由。而你则看出我在猜测莫离的心事而给了我一个提示。于是我便好心地满足了你的要求，做了一回卑鄙小人。既然你有那个胆给我这个提示，就必是料定了莫离会去救你。所以我也就算好了扇子的时间，让他能够救得了你。谁又会知道在这场戏里，最卑鄙的小人竟会是那个最无辜的受害者呢？”
见我不语，他继续说道：“所有事情都是因你而起，可却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洞察了所有人的心思而加以利用，自己却偏偏至身事外。清明公子，这，才是你的高明之处呢。”
我笑笑，“说到洞察人心的能力，你骄阳公子也未必能差到哪儿去。既然你看到了这么多，那你知道我的动机吗？”
“不想让莫离得那个状元，怕是因为九公主吧，”他笑道，“昨天九公主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大家心里都清楚得很。而莫离一上场就引起了九公主的兴趣，再让他拿个状元，就大大地不妙了。如果莫离不是状元的话，就没有指婚的名义。要给榜眼指婚的话，那按规矩头三甲就全得指婚。只是宫中待嫁的公主只有三位，武试文试加起来可有六个人哪。就算九公主再是对莫离青眼有佳，也没什么办法了吧？当然你也可以自己跟他说希望他不要赢，莫离对你的情谊明眼人可都看得出来。你让他输，他就绝对赢不了。只是这样的话，如此骄傲的你可说不出口，所以就拿我做文章。”
“你说得对，”我顿了顿，又道，“但不全对。”
“哦？那可要请教清明公子了。”
“一半是为了莫离，这另一半嘛，”我对他暧昧地笑笑，“是为了你。”
“为了我？”韩笑阳大笑道，“笑阳何德何能，能得到佳人的青睐呢？”
“莫离上场引起了九公主的注意，而你上场却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幽幽地盯着他道，“人人都只知韩将军家的大公子文采武略名扬天下，即使在武林中也有自己的一席地位。可是又有几人知道，如此风光的骄阳公子，却是江湖上排名第一的杀手——残阳如血韩旭日呢？”
他的眉梢轻轻地动了一下，又笑盈盈地说道：“清明公子真是见多识广，连江湖之事也了如指掌呢。”
“不否认吗？”
“否认了如何？承认了又如何？”他问道，“我只是好奇，清明公子是在什么时候，又是如何识破我的身份的？”
“扇子。”我指着他手中的扇子道，“残阳如血韩旭日，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因为见过他的人都死了。不过嘛，凡事总有万一。从你手中逃过的唯一幸存者，虽然也没有看见你的真面目，但他却认出了这把扇子。你杀人的时候并不是用你的扇子，也不用你的碎星鞭。而是随兴使用在当时的场合中所有的东西，不管什么东西到了你的手中都会成为凶器。但你的习惯却让你随时都带着这把扇子，那个幸存者无意之间看到了你杀人，然后便制造了一场‘意外’，让你全身都沾上了一些细小的粉末。当时你只以为是灰尘，回去换了衣服，也洗掉了身上的粉末。只是忘了——还有扇子。那种粉末在一个时辰之内倒是能够洗掉，而一个时辰之后，就永远也洗不掉了。那种粉末在一般情况下是看不见的，只有透过水晶才能发现。”
我伸出手，立刻有一块水晶出现在了手中，透过水晶，扇子上出现了零星的泛着蓝光的小点。“骄阳公子，要不要试试？”
他疑惑地接过水晶一照，然后脸上的笑终于挂不住了。沉默了一会儿，他问道：“我从来可都是很小心地哪，如果有别人躲在一边，非内力上乘会闭息者，我都能发现。可你不会武功。”
“我又没说是我。”我打了个手势，莫名便出现在了房间里，“你进来的时候，发现他了吗？”
韩笑阳将莫名打量了一会儿，然后笑道：“就算是看到了他的人，也并没有从他身上感觉到丝毫气息。这位兄台好武功。”
“他当时的任务就是监视你杀的那个人，虽然你的出现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个意外，他一时兴起就将那粉末撒在了你身上。办完事回来之后就将这事忘了个一干二净。只是你刚才进来的时候扇子正打开着，他看到了似曾相识的扇子，就想起了两年多前的事，于是拿出水晶来一看，这才识破了你的身份。”
韩笑阳进来的时候我之所以没吱声，就是因为莫名正用传音入密跟我说话来着。而他当时的注意力都放在我身上了，不然以他与莫离不相上下的功夫，仔细一点的话大概便能听到了吧。
“原来如此。”说着他又恢复了笑意。
“百密必有一疏呢，”我笑道，“你现在准备怎么办呢？要杀我吗？”
“如此妙人儿，杀了岂不可惜？”韩笑阳道，“我杀人从来都是受人之托，当然，要是无意见到我的，那就要怪他自己运气不好啦。虽然你知道了我的身份，但你是不会往外说的。”
“你又知道啦？”
“呵呵……彼此彼此。昨日见了你之后，我便知道我们是一路人。就算你不会武功，手段也未必比我好得到哪儿去。”
“何以见得？”
“这么多高手都任你使唤，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天下无敌呢。”
“哪里哪里，骄阳公子也未毕差得到哪儿去呢。”
他干脆地说，“那就不绕弯子了吧。你引起我的注意，到底是想干嘛呢？”
“瞧你说的，骄阳公子想多了。”我笑笑，终于进入了正题，“九公主的驸马只怕是一早就已经选定了，就等着你得了这个状元之后好有名头指婚。叶风不能坐看冯家独大，就想拉拢韩将军。我也只是想向骄阳公子打听打听令尊的打算而已。”
“原来如此，”他笑道，“清明公子又是哪一派的呢？”
“无门无派。”
“无门无派的另一种解释就是，自成一派。我说的可对？”
“骄阳公子可是长了颗七窍玲珑心，这天下事又有几样能瞒得了呢。”
“过奖过奖，”他道，“其实这件事清明公子怕是早就看明白了吧。冯家的势力日渐膨胀，让叶风看不下去。要是冯子刃发起难来，光凭他叶风手中的兵力大概难以对付。这朝中能与冯家对抗的军事力量就只有我们韩家了，而家父却从未在政见上表过态，所以叶风便用联姻这一手来试探家父。如果我乖乖地娶了九公主，那便是对他叶风的示好。如果我要是抗旨，他马上便会办了我们韩家。”
“那么骄阳公子和令尊准备怎么办呢？”
“哎呀，这可不好办呢，”他故意叹息道，“娶不娶都两头犯难呢，我们小小韩家，可得罪不起那两家的大爷们。”
“如果有一个两全齐美的办法能救下此难……”
“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不过这个办法却只能拖得了一时，至于今后如何嘛，就要看韩将军的意思了。”
“家父从来都是很好说话的，”他笑道，“只是就要看清明公子压哪一边了。”
“我压哪一边，你不是早知道了吗？”
“呵呵……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正说话间，莫名突然消失在了门口，一会儿又回来了。
“主人，莫离回来了，还带来了冯家三公子。”
我和韩笑阳对视了一眼，然后我笑道：“既如此，便改日再与骄阳公子好好聊聊吧。”
“好是好，不过在这儿可不怎么方便呢。”
如果他频繁进出江南小筑，难保叶风会发现点什么。要知道江南小筑与冯家的关系可好着呢。
“这样吧，”我笑道，“明晚在望月楼新月阁恭候骄阳公子大架。”
“呵呵……清明公子选的地方可都独出心裁呢。那么在下先行告辞，明晚之约，不见不散。”
我让莫名给他带路出去，然后换了衣服梳了头发，便戴上人皮面具向主屋大厅去了。
五十八
我到的时候，冯子蔷正缠着莫离在不停地说着什么，而莫离的表情看起来可不是太好。见我来了，他立即迎上来道：“主……清明，刚才韩笑阳是不是来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