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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易——by吕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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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阳刚的比试也在一方有心,一方不自觉响应下,逐渐走样。
剑招带了使剑者的心意,挥、劈、砍、斩、挑——招招化成绕指柔情,交击的声响不再冷硬,似有

若无的节奏恍若筝鸣,锵、锵、锵……
谱出一段切合彼此心境的曲调。
乍听之下,竟似诉情曲!
谁先开始的早已分不清,当剑锋交会的一刻,剑身旋即紧缠而上,彷佛舍不得分离似的,两人都不

自觉缓下收招的速度,让剑身紧贴如同
一体,直到执剑的两人不得不分开,重新起招为止。
一决胜负的本意,不知何时,已转化成不想结束的野望,谁也不想停手,谁也不想见黎明到来。
若能这么永远纠缠下去该有多好?无言对招的两人,此时此刻,心里盘旋的竟是同样的念头。
在剑对剑、掌对掌的瞬间,虽然没有开口,却都明白对方的心思,绝佳的默契彷佛回到昔日无争的

情谊,一切尽在不言中。
转眼间,两人比试的场地从溪畔辗转来到树林,草木芬芳气息衬起淡淡秋桂飘香,减去几许凝重的

肃杀氛围,添上数笔无法言喻的缠绵诗
意,馨香扑鼻,才知溪畔的矮树原来是桂花树丛。
暂且停战喘息、等待出招时机的两人,铠甲上、衣袍间,沾上不少乳白色的桂花瓣,在月光映照下

,像极未拂去的雪花。
两人的身上同样沾染桂香,再也分不出彼此独有的气味。
瞬霎间,合为一体的错觉萌生。
铿、锵!兵刃再度交会——剑锋如唇舌交缠,剑身亦如两人身躯紧密贴合,树林内,万籁俱寂,除

了间或夜枭低呜,只剩急如战鼓的心跳
,围绕彼此,与世隔绝出无人可介入的缠绵氛围。
不曾亲昵的身躯,神魂已然合而为一,铮铮的剑呜,是情焰高炽时脱口而出的呻吟,招式幻化成剑

舞,难分难舍的缱绻燎烧出云雨巫山的
销魂缠绵。
恍惚间,凤怀将脚下不慎踩空,顿时失去重心,整个人往后倒去。
殷皓见状也立刻收式,不加思索伸臂勾住他腰背,将人揽进怀里,如方才交缠的剑身紧贴,亦如密

合的双掌,不见缝隙。
灵魂的交合如今落实为身躯的相拥,谁也放不了手。
感受到两颗同样急促的心跳,殷皓再也克制不住冲动,下颚压埋凤怀将肩颈。
「为什么……我们会走到这步田地?」嘶牙低吼,其间的语气有愤恨、有不甘、有困惑,更有无法

说出口的感情。「我不懂!不该这样…
…不该是这样……」
凤怀将高举的剑尖亦悄然垂地,抬起手,轻轻勾靠殷皓颈背,手指缠绕着殷皓凌乱的发丝爱抚,莫

可奈何的眼神投向天际。
「我也不懂。费尽心力想顺应天命,让它回到既定的天理循环;但最后还是走到拨乱天命、谋夺江

山这一步——我也不懂,究竟哪条路才
是对的。」
是该让天恩王朝走完它应有的国祚,压抑见百姓疾苦而起的愤怒及自己的私心?还是举起改朝换代

的旗帜,推翻暴政另立明君,提前结束
旧朝统治?
究竟何者才是天理循环中既定的命数?
他不知道,神机妙算的凤骁阳也不知道。
被重重谜雾笼罩的未来模糊难办,而他也已作出抉择,绝不后悔。
「我只知道为了保护我所想要保护的人,我会不计一切代价,不择任何手段。」
殷皓闻言,倏地抬头,俯垂视线与怀中人交会。
「那个人……是谁?」他问,想从他口中得到答案,却也矛盾地害怕他说出答案。
似乎明白他的挣扎,凤怀将推开他,再度挥剑相向。
铿锵!刺耳的剑击声,是情曲的结束,亦是对峙的开始,两把利剑再度交锋,终止两人交谈的机会

,进招攻防的身势愈见敏捷。
然而怀中人突然离去的空虚令殷皓一时怅然,无法全心接应凤怀将的攻势。
他要的,是这种两人兵戎相见的局面吗?殷浩扪心自问。两人对峙为敌,只能有一方存活,他要的

是这样的结果吗?
答案也很快浮上心头。
不是的!不是啊!这不是他要的!如能用太子的地位和责任,换取与凤怀将远离纷扰不休的朝廷,

终生隐姓埋名,离群索居——
他愿意!他愿意的!
「殷皓!」时,凤怀将厉声一喝。
紧接而来的,是浓浓杀气袭向殷皓毫无防范的后背。
武人久练成习的警觉天性年起,殷皓直觉反身,挥舞的巨剑刺向对方,欲挡下迎面直来的杀招。
谁知凤怀将的剑招虽带杀气实则虚空,手上的剑亦无法承受他反击的突刺,匡锵一声断成两截,殷

浩发现时已来不及收势,只能尽全力扭
转剑击方向,避开致命心口。
锐利的锋芒瞬间刺进凤怀将左侧锁骨下方,从左背穿透而出!
剑尖导流带出的血,如泪,点滴坠地。
亦如凋零的红樱——
落下满地怵目惊心。
◇◇◇
「文韬!」
「你终于又唤了我的字。」他说,彷佛感觉不到痛楚,只是站在原地,唇角挂着血丝,却笑意盈然

。「龙渊,你并没有舍弃我们的交情是
不?」
即便他谋反,即便已是势不两立的对敌,他仍然没忘昔日情谊——得此结论的凤怀将笑得更深。
这伤,非常值得。
「这时候还提这些做什么!」该死!该死的自己!殷浩迅速拔出剑,丢弃在一旁,同时点住他周身

大穴止血。「我带你回营疗伤。」
「不。」凤怀将按下他企图将自己打横抱起的手势,阻止道:「我的伤不碍事,你并没有伤到我主

要经脉,别紧张。」能看见他担忧的表
情,也够了。
如果能说不紧张就不紧张,殷皓此刻撕下衣角替他裹伤的动作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双手颤抖得有如

风中柳枝。
「为什么诓我?」质问的口气有怒有怨,更有无尽的担心和懊恨。「杀气凌厉招式虚空,你为什么

要骗我出招!」
「那你为何收招?」他的担忧、他的自责,凤怀将一一看在眼底,伤口虽不时传来炙热难忍的剧痛

,心情却异常愉悦。「明明有机会杀了
我。」
他的话为自己惹来殷皓一记怒瞪。
抬眸瞥见他扳凝的黑脸,凤怀将轻探:「生气了?」
明知故问的语气隐含调笑,根本不像受伤的人。
「我从来没想过要杀你。」
「你说过。」他提醒他那晚在东宫发生的事。
这记回马枪刺得凌厉,殷皓顿时哑然无言,黝黑的俊脸隐隐浮动一抹难堪的浅红。
「就、就算说过也不是出于真心。」那时,只是——
「我明白,你只是恼羞成怒。」那晚他说的话也太过直接,凤怀将暗自反省。
他的体谅并没让殷皓觉得好过多少,反而脸上烧红。
没有人在自己被说成「恼羞成怒」之后心里会觉得舒坦的。
忍不住咬牙低嘶:「你是故意的么?」
「咦?」抬眸,眼底写着不解。「什么?」
「不,」殷皓单手横抚双颊,藏住那片红热。「没什么。」
前胸后背的痛楚再度袭身,凤怀将咬牙一忍,语气苦涩:「其实就算今晚被你所杀,我也不会有半

句怨言;明日之战若是少了我,你必胜
无疑。」
他的话成功激怒了殷皓,若不是挂念他的伤,他想狠狠摇醒他。
「你以为我想走到今天这局面吗?你以为我想……我想杀你吗?」他几乎要恨起他来。「久别重逢

,你我应该开怀畅饮,应该再续情谊!
但是——自从你我在北都城重逢,所有的事就不再那么单纯。每回见面不是针锋相对就是形同陌路

!你以为我愿吗?你以为我不怀念昔日在西
绍王府的日子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的伤,被他扯痛了。
殷皓也不好过,凤怀将扯痛的,是他的心。
「你根本不懂!不懂我疏远你的用心!」
他不想说的,如果凤怀将没有笑着说出那种话,他会将这深藏在心里的愤懑和难堪带进棺材里,永

远不让第二个人知道。
但他,竟然以为他会杀他!殷浩无法忍受自己被他这样误解。
「你知不知道跟我有关的人一律被视为太子党?他们的下场不是遭陷处死就是流放边疆,再不就像

我母后一样,时时刻刻受我父皇要胁,
因为他知道只要能掌握我珍爱的人的生死就能牵制我、操控我,你知不知道!」
怨言、不满、愤恨、难堪……种种情绪直涌心头,令殷皓无法自制,开了的口像决堤似的,怎么也

拦不住。
「被父皇如此对待,我情何以堪?明明是父子却挟我母后为人质,深怕我谋朝篡位!天晓得,我可

以不要这太子的位子,只要天伦安乐即
可,但事实上这根本不可能!后宫嫔妃争权,我母后、我都是争权夺利的牺牲品!支持我的大臣何

事?一个个被珍妃的兄长、当今右丞相陷害
入狱——」
暴吼乍停,换上一声沉重的叹息。
未多时,殷皓再度开口,嗓音听来,满是无能为力:「我能怎么做?于孝,我不可能讨伐父皇;于

义,我护不了辅佐的贤臣!你要我怎么
做?我承认你之前所说的都对,我尽不了孝节也顾不全忠义;但是我又能怎么做?光是保护母后、

补偿父皇对百姓所做的事就耗尽我全部心力
了你知不知道?」
他知道,一直都知道。凤怀将并不意外;他感到意外的是,他会亲口告诉他。
殷皓不擅解释也不喜诉苦,会有如此举动,就意味在他心中,他凤怀将是不同的!
他是不同的——倾听的人,笑意更深,眸光温柔。
专注在发泄积累多年的愤懑,殷皓并未注意到聆听者的表情变换,怒哮到最后似已声嘶力竭,转而

喟然:「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对他的重情,凤怀将无法不抱着怜爱疼惜的心情看待。
但换作是他,今日情况的确会有所不同。「我不像你,龙渊。我不像你甘受道德礼教束缚,我只做

自己认为对的事,无论那是否会违逆天
伦。」
殷皓惊讶地看着他,半晌,只吐出一句:「你变了。」
「八年过去,谁能不变?」凤怀将笑叹,此时的他另在意一件事。
「我是哪种人?」
「什么?」急转直下的问题来得突然,殷皓一时无法理解。
「遭陷处死、流放边疆,作为人质操控你——我,会是哪一种?」
「呃……」与方才的滔滔不绝相比,现下的殷皓像块愣木头。
凤怀将走近他,抬起未伤的右手,贴在他颊旁轻抚。「遭陷处死?」
他的掌随脸颊的主人左右摇动。
「流放边疆?」再问的语调掺和隐隐笑意,似是满足。
殷皓没有回答,只是突然握住贴在自己颊侧的手掌,定睛正色看着他,反问:「那日在郡王府里,

你对我做的,是真心?还是戏弄?」
「你说呢?」
「就是不确定才要问你!」他恼火。「文韬,不要戏弄我。」他迫切想知道他那日的举动代表什么

,是戏弄,还是真心?
乍知凤怀将谋反一事,殷浩的确怒火攻心,但他也不是笨蛋,冷静思考之后,许多事愈想愈明,只

是个中仍有他解不出的疑惑,和无法确
定的猜想。
而他最想知道的,不是凤怀将谋反的动机,而是他吻他的原因——理智明白他应该首重前者,然情

感驱使他更渴望后者的答案。
他需要他说出口,好确实自己的猜测,好让自己……安全心。
「答案若是你想要的,你会如何?」
「停止谋反,归顺朝廷。」他说,及时收紧差点抽离的手,不让他挣脱。「现在停止还来得及,我

会向父皇求情,请父皇对四郡谋反之事
网开一面,不计较——」
好傻的人啊。凤怀将涩然一笑:
「到现在你还认为当今皇上、你的父皇是个明君?历朝历代,又有哪个君王能容忍叛臣的存在?」
虽然只是问题,却同时也是令人无法辩驳的反扑,击得殷浩哑口无言。
狼狈到最后,转化成对他所作所为的愤怒及不满:「为什么?你为什么要策动四郡谋反?为什么要

推翻我父皇?又为什么宁可让你我成为
敌人,也不肯与我同为朝廷尽心尽力?为什么?」
问到最后,殷皓最想问的,其实是他为什么要让他承受彼此敌对的痛苦!
「我说过,」相对于他的激动,凤怀将却是一派平静地看着他。「我有想保护的人,为了保护他,

我会不惜任何代价。」
再次闻言,殷浩不禁怔忡。
他想保护的,究竟是谁?
冷不防,他想起叶辛的谏言——
肉眼所见不一定就是事实,请殿下深思个中真意……
「文韬,你究竟想保护谁?」
再一次,他问出口,带着同样矛盾的心绪,一方面希望他想保护的人是他,一方面又不愿那个人是

他。
要他扛起让他策动谋反、引战挑祸的主因这担子——他不敢,亦不能。
因为最终他还是选择克尽己职,做天恩王朝的太子。
顾不得忠义,至少也必须尽到孝道,仅管他心知自己的父皇并不是个爱民如子的贤君,也不珍视与

母后问的夫妻情分,可是父子天性,他
——难舍。
凤怀将怎会看不出他的挣扎,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他,在面对自己在乎的人时,终究还是忍不

住给予多一分的珍惜与成全。
他不想听真话,他就不会说。「不是你。」
殷浩闻言,表情是松了口气,心头却沈如石压。
不是他会是谁?让他不惜背负谋朝篡位的逆臣罪名?
介怀的当头,凤怀将忽然压下他的头,仰首吻住被迫俯下的唇,相濡以沫、夹热带温的物湿漉了凝

结在凤怀将唇角的血渍。
微干的血痕染上唾沫,再度溶为血水,化入彼此的口中交缠,腥甜炽热的烈焰倏地焚烧两人。
久久过后,一如之前,由凤怀将开始,亦由他抽身结束。
「也许,今后再也没有机会了。」他凄笑说着,指尖点住他曾被自己咬伤的下唇,流连难舍。
殷皓突地一颤,握住贴唇的手。
要拋开一切紧握眼前这手不放?还是苦守连自己都觉得荒谬可笑的孝节?片刻间,他茫然了,舍与

不舍之于他,都是椎心蚀骨的痛!
他舍不下任何一方,却又无能顾及任何一方,明日之战如果可以,他宁可——
「不必留情!」凤怀将严厉的声音乍出,堵去险些自他脑中冒出的念头。「明日战场相见,生死由

天,谁也不必留情,否则我会恨你,龙
渊。」
语毕,不待殷皓反应,凤怀将抽回手改按伤处,蹒跚离去,消失在密林之中。
掌中一空,蚀人的寂寥立刻涌上心头,令殷浩一时怔忡原地,举步维艰。
是他选择克尽孝道,虽明知是愚孝,也宁可拋弃大义,连带也拋弃一生最珍视的人——明明,这是

他自己的选择。
然而此时此刻,他竟觉得自己才是被狠狠拋弃的那一个!
殷浩双手垂放身侧紧握,极力忍住追上前的欲望。
他不能追,因为天将大明;他不能顺遂己心,因为双肩压着太多重担。
今夜相会已是上天恩赐,能明白彼此心意,就够了。
而他也不能质疑,质疑他不惜引战保护的人不是他这说词的真假;纵然他知道——
他在说谎。
第六章
日阳东升,正是战鼓擂响之时,随即而起的是攸关天恩王朝存亡之战,史称「五嵬坡之战」。
援军是否能及时到达北都城,解救北武、东川二郡攻入帝都的危急态势,端看此战成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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