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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亲至疏兄弟 上——by横汾山鬼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8-18

 文案:

 他是叶二少,在别人眼里一世潇洒; 他是叶府的三少爷,一生以叶府为藩篱。 叶夕说:“我想和你一起睡。” 从此,一语锁心。 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自己的目光只在他身上胶着?从什么时候开始为他不止对自己微笑而感到失落?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了把心事小心翼翼隐藏,也学会了称兄道弟的伪装? 手,握成拳。 叶夕,你可知,如何待你,只在我一念之间。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叶夕,文疏 ┃ 配角:姬文轻,兰泽 ┃ 其它:强强,古代,竹马 01. 五百年前,诸王割据,烽火不息,民苦于役。大肖氏至圣武王发兵于姬地,历廿二年,终一统全国,定都临,定国号为大姬,年号永昌,并改姓为姬,姬始为国姓。永昌十九年,改年号为永寿。永寿二年,至圣武王薨。太子优继位,年号宏祥,宏祥三年夏,薨,谥号文。长子裕继位三月余,祸起萧墙,宏祥三年冬,裕北迁阏京,定年号长安。长安二年夏,寿王仁据临都,自立为君,复肖姓,国号夏;外戚文藻久据高阳,长安三年夏,自立为君,国号元。自此,天下三分,未闻武王之盛也。 ——《大姬闻记》寒桥山人 大姬济皇,至圣武王二十一世孙,在位二十八年,传位于长子开佐,开佐性温,在位十二年,谥号厚。太子文轻,幼且性愚,厚帝故废太子,传位于今上。今上,厚帝胞弟,少即聪颖,始定年号至荣,至荣两年,清王乱,旋即兵败顿丘;今上广施仁政,改年号永安,时值永安十三年 ——《大姬闻记》寒桥山人 永安十三年夏,阏京,迷途街。 迷途街原本叫忘情街,相传曾有一白姓书生在此与一连姓女子相遇相知,互定终身之时,书生却遇一高僧指点得知连姓女子实为莲妖,书生不信,当场与女子对质,女子供认不讳,书生恨其相瞒,甩手而去。莲妖被高僧打至重伤黯然遁去,其后书生终是放不下女子,回转寻找之时却突然发现路路相通,街道交错,迷雾纵横,再也寻伊人不到。一人一妖在此忘情相爱,又双双在此忘情,后人引以为憾,便命名此处为忘情街,后因其道路四通八达,往往使人迷路不知返,故口耳相传为迷途街。后又在此开市,茶肆酒楼、红楼绿馆林立,贩夫走卒、三教九流咸集于此,让人乐而忘返,也正正坐实了这迷途街的名号。 此时正是开市不久,迷途街却早已人来人往。在迷途街某一个拐角处一跪一坐的两个人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虽并不显眼,却也引起了不少人的驻足。那跪着的女子低首敛眉,长发覆面,看不出相貌如何,面前摆放的纸上大致写着卖身葬母之类的话。叉腿坐在她旁边的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穿着脏兮兮的青布衫,面目憔悴,身体瘦弱,看起来似是久病未愈,他一双眼睛偶尔动一下,似是有些不耐烦。围观的人不少,真正上前询问的人却很少,毕竟卖身葬母却既不哭诉博取同情,也不露脸的女子,实在是有些可疑的。 就在大家兴味缺缺,陆陆续续离去的时候,却有人径直走了过来,叹了一声可怜,随即问道:“需要多少钱?”叉腿坐着的男人一看来人装扮立刻跳了起来,谄笑道:“这位爷,五十两,带走我女儿吧。” 来人身着不俗,腰间悬挂玉佩,身后还跟着两个仆人打扮的人,听到“五十两”时诧异而又不满地看了一眼面前的男人,从唇缝中发出质疑:“五十两,你确定?” 那病弱男人又笑道:“这位爷,家里想必是极为缺粗使丫鬟的,要不然也不会看上我这个丑女儿,我看这街上像我一样没脸皮卖女儿的爹也不多,就怕这位爷买不到合适的下人,回去交不了差啊。” 来人眼中闪过一丝阴冷,随即微微笑道:“家里丫鬟倒是不缺,就是看你们父女着实可怜,实在于心不忍。这五十两,你可拿好了,别让人谋了财害了命去。”说着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到了那男人手里。男人道声谢,对来人不怀好意的的话不以为意,收过银子放进怀里,转身欲走。却在此时听到有人轻笑道:“徐管家,休要被人骗了。”声音不大,却清清脆脆,听得出里面的笑意。 大家转头看去,但见来人玉冠绾青丝,折扇摇微风,白衫广袖,长身玉立,面含微笑,目光流盼之间端的是一派风流。四周响起一片惊叹,被叫做徐管家的人,一看来人,赶紧上前见礼道:“原来是二少爷,徐肃给二少爷请安了。”后面跟着的两个仆人也跟着趋前请安。 那二少爷一把扶住徐肃道:“徐管家有礼了,替我向丞相问个好”未等徐肃回话却又道:“不过今日若不是我凑巧经过,徐管家回去可得受罚了。” 徐肃一颤,忙问为何。那二少爷笑道:“徐管家买的这个姑娘,可不是此人的女儿。”那原本欲走的病弱男人自从这二少爷来了之后便一直站在那里未发一言,此时也站在那里面无表情似乎想听这个二少爷的后话。徐管家奇道:“二少爷何出此言?”那二少爷摇摇折扇哼笑一声:“这姑娘并非不想开口,而是被其用药物控制不得开口;也并非粗鄙丑陋不可见人,而是此人将其易容不欲将其卖给别人,并在此等待约好的买主出现。而买主一定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想事发牵扯自己,因而假装不知情将这姑娘买进府中。”说到这里那二少爷朝徐肃一笑道:“徐管家虽是偶然插手,却实则是大功一件。”徐肃讪讪笑道:“实在愧不敢当。” 那二少爷低头朝早已抬起头满含感激看着自己的女子微笑道:“别怕”,弯腰向那女子伸出右手,修长的手指轻轻合拢,掌心中躺着一粒药丸:“这是解药。” “还不快快将这十恶不赦的犯人抓住?!”徐管家突然一声大喝出口,众人才回过神来。没想这拐卖少女的犯人竟然没有趁着大家分神之际偷偷溜走,就在女子即将吃下解药开口指控他的时候才在徐管家的大喝下拔腿欲跑。徐管家身后两人一听命令,二话不说立刻上前抓人,没想那犯人却身手矫健,躲过两人扑过来的身子,一脚踢倒一个仆人之后,一拳将另一个仆人打翻在地,“啪”地一声,徐肃只觉脸上一阵火辣,却是被那犯人扇了一个耳光。徐肃一个趔趄,怒火顿时攻心,那犯人却未待他发作便嗖得施展轻功眨眼从身边飞过不见了踪影。 徐肃咬牙顿足,捂着脸急道:“来人,抓住他!” “徐管家请在此照看好这位姑娘,我去去就回。”耳边传来的是仍旧带着暖暖笑意的声音,眨眼已不见了那二少爷的身影。徐肃又急又怒,连喊“来人。” 不欲惹事的人们已远远走了开去,好事者却三三两两留在了原地,只听隐隐传来私语:“叶家二少果然是倜傥无俦,惹人嫉羡的人物。” 话说那叶二少追出不远旋即看到了在前面腾挪的犯人,那犯人此时一改病弱样,身手利落,几个点足已拉开了与叶二少的距离。叶二少眉头一蹙,脚上加急,瞬身追了过去。眼看就要抓住那人,却堪堪被逃过了。那人回头带着挑衅地一笑,蜡黄的脸上竟凭空多了几许生动,叶二少一咬牙,在那人转头看路的时候暴起一把抓住了那人的衣衫。 奇怪的是那人也不试图挣脱,停下来稳住身形,转头静静看着抓住自己的人。叶二少左手撑在膝盖上弯腰低头猛喘了两口气,然后抬头笑道:“抓住你了。” 目光从叶二少微红的脸上转到被抓着的污迹斑斑的青布衫上,青布衫仍然攥在叶二少的手里,被白皙的手指抓起了褶皱。男人突然微微笑了。 看到他笑,叶二少也笑了:“怎么不跑了?” “你都抓住我了,我还跑什么?”看着叶二少松开手,男人转身便往回走。走了两步却听到身后那人喊自己的名字:“文疏……”回头,看到叶二少歪了歪头,朝他眨了眨眼。微微一笑,伸手撕下脸上的面具来:“还不快走,叶夕。” 徐肃惊奇地看到去而复返的叶夕手上不仅拎着那个罪犯,身后还跟着一个静默俊逸的公子。那公子一身束腰玄衣,袖口上绣着几朵腊梅,看上去有几分清冷。他站在叶夕身体斜后方,比叶夕略高,肩膀也稍宽一些,手中正拿着刚才叶夕把玩的折扇。徐肃一呆,然后趋前道:“给三少爷请安。” “徐管家不必多礼。”文疏点点头算是回礼。目光转回叶夕身上,那人正在吩咐闻讯赶来的叶府家人:“把这姑娘带回去,对簿公堂的时候要精神饱满才行啊。”吩咐完家人,叶夕又转头对徐管家笑道:“这个恶贼就有劳徐管家将他送入大牢了。” 徐肃赶紧笑道:“小的定不辱使命。” “徐管家言重了,多亏了徐管家才护住了那姑娘啊。”叶夕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徐肃连说不敢当,然后带着后来赶来的手下们离开了。围观的众人有走开了的,也有继续留在原地想看看还有没有热闹的。 叶夕看着徐肃离开的方向,轻轻用手肘撞了身旁的文疏一下:“刚才你为什么打他那一耳光?你是小孩子吗?” “一时手误。” 仍旧看着徐肃离开的方向,叶夕叹口气:“他现在估计已经快气疯了吧?回去还免不了一顿罚。不过他主人也太好色了!” 没有接叶夕的话,文疏皱眉:“你为什么将他交给他?”口气中有些微的不满。 “算是做个人情吧,做人不能做得太绝了。”回过头:“回去吧。你刚才扮得真像,连我都快认不出来了,缩骨功也用得出神入化的。” “你就别讽刺我了。” “就是表情不太对。”叶夕忽视掉身旁人射过来的愠怒的目光,自顾自又道:“你还擅自改变计划,你明明知道他们早就商量好是三十两,竟然多要二十两,要是露馅了怎么办?喂,拿来。”接过身旁人递过来的银子,“够送那姑娘回家的了。”突然又想到什么似的,叶夕扁嘴道:“你果然还是不擅长伪装,你是罪犯啊,傻站在那里不逃做什么?不是说好我一出场你就逃的吗?” 文疏把折扇塞给喋喋不休数落自己的叶夕:“是我错了,那下次换你。” 风轻轻吹了起来,两人的背影渐渐远去,本来不大的交谈声也随风而逝。远远看到有人迎面跑到了两人面前,微一请安,说了句话,叶夕一直带笑的脸上露出了不满的神情,文疏安抚地朝他笑了笑。三人加快了脚步。 疾行片刻已经遥遥看到了叶府的大门,如同一位惯经风霜的老人,叶府足够恢宏,却也足够沧桑。而叶家世代为官,百年不倒与其少子息,世代言传身教也不无关系。叶老太爷在厚帝驾崩前一年辞官归隐,独子叶迁接替其官位并接任家主,叶迁甚得今上之心,如今已官至开府仪同三司,位极人臣。 此时刚过辰时,处处人语。三人一路行来请安问候声不断,叶夕走在前面一一微笑应着,带着文疏与那报信的下人径直往大堂走去。眼看快到大堂门口,早有人看到三人,远远低身请了安便朝里喊道:“二少爷三少爷回来了。” 跨进大堂,正看到坐于堂下之人站起来,躬身笑道:“咱家给两位少爷请安了。” “李总管太客气了。我适才同三弟出去本想买点清泉坊新出的芙蓉糕给爹尝尝,没想到恰巧遇上左丞相家徐管家欲买一女子做粗使丫环,却浑然不知这女子本是被拐卖的,我和三弟少不得插了手,耽误了些功夫,这不,芙蓉糕没买到,听说李总管来了,火急火燎赶了回来,出了一身汗。”叶夕一口气说完,一边坐下端起了茶杯向李总管做了个请的手势,喝了一口茶。文疏一言不发,坐到了两人对面。 李总管慢条斯理抿了一口茶后道:“二少何必急着赶回来,咱家多等一会也是没关系的。圣上这会子也不需要咱家伺候。” “圣上日理万机,倒是多亏了李总管悉心伺候。李总管虽是离开了这一会儿,圣上怕是早已传过好几遍了,其他人再细心也总不如李总管合圣意。”叶夕笑意连连,好话成篇,倒是哄得李总管禁不住笑了出来。 “二少这一张嘴总是甜得要流出蜜来。”李总管呵呵笑着,放低声音道:“咱家给二少透个消息,一会叶大人下朝归来,怕是会急着找二少过去问话,不过二少不用担心”说到这里,李总管眯了眯眼睛,露出一股神秘的表情来“是喜事。”看到叶夕诧异的神情,李总管舒口气扬声道:“既然也看到三少爷了,咱家这就回去了。” “那就不留总管了,怕是圣上正在召总管呢。”叶夕站了起来,文疏也跟着站了起来。李总管一边说着“留步”一边向文疏点头致意,最后又回头道了句:“徐管家也忒粗心。”便随着叶府下人走了出去。 看到李总管没了身影,叶夕哼了一声,返回大堂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李总管要走的时候文疏只是站了起来,并没有走到门口相送,此时他早已重新坐下正一言不发地把玩着手中的茶碗盖。叶夕看他一眼,随即起身朝他蹭了过去,居高临下一把用力勾住他的脖子,用下巴磨蹭着他的头顶调笑道:“放心,二哥会一直替你遮风挡雨的。” 用力扯开叶夕勒得自己喘不过气来的胳膊,文疏挣扎着脱离叶夕的魔爪,撇撇嘴站了起来:“你别让我帮你收拾烂摊子我就谢天谢地了。” 看到他一脸不屑,叶夕立刻假装生气道:“喂!这是你对你二哥‘我’该有的态度吗?”一边说着一边撸了袖子“看我今天不教训一下你这个不尊重长辈的家伙!”作势便欲扑上来。 文疏忙闪了开去,笑道:“别闹。”随即微微皱了眉头:“他说的喜事会是什么事?” “不会是皇上给你赐婚了吧?”叶夕嘻嘻笑着,一把揽过文疏肩膀来,往外走去“走,看师父去。” 叶夕笑着,眼睛随意看着师父院子的方向,口中还说着什么,他的发丝随着微风飘起来拂到了文疏脸上,文疏看着他洋溢着欢笑的侧脸,周围的人语声,鸟鸣声,树叶的沙沙声渐渐远去了,心,慢慢紧缩了起来。心无杂念的叶夕岂会知道,假扮犯人的他忘了逃跑只是因为看他看得入了神;开着玩笑毫不在意说出“赐婚”字眼的叶夕岂会知道,听到这两个字的他一瞬间感到的巨石击心般的沉重与心痛。沙漏倒转,时间一点点流逝,如同愈来愈用力扼住咽喉的手,文疏明知道那愈显焦躁的心在胸中的不安和挣扎,却不知如何抉择。年龄越来越大,同龄人早已成婚生子,他无法阻止那个会成为叶夕妻子的女人的到来,却也无法消除心中愈加浓烈的嫉妒和愤恨。 “喂,你听到我说话了没有?” 被叶夕狠捶了一下,文疏漫不经心回道:“听到了。”手,悄悄握成拳。 想……将这个人据为己有。 “那你重复一遍。”叶夕不依不挠。 “谁记得住你喋喋不休的长篇大论?”挥开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文疏大步往前走去。 为什么只有他为此烦躁不安?叶夕,你明明那么聪明,却为什么察觉不到? 叶夕看看自己被挥开的手,冲文疏喊:“喂!你怎么了?” “没怎么。快走,你怎么那么磨蹭?”假装不在意,假装什么都没有,一如往常拌着嘴。这样就好——这样劝着自己。可是,这样就好吗?叶夕,你可知…… 02. 从师父别院并肩走出,叶夕放缓脚步,眯着眼睛满足得伸了个懒腰,文疏走出两步后,停下来蹙着眉转头看他。发觉到他的不乐意,叶夕有些纳闷:“你到底怎么了?难道是因为那姓李的……”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住了,脸上的笑容也渐渐隐去直至消失。看到文疏脸上更加明显的阴郁,叶夕有些尴尬,也有些自责,他不该提李公公的事。 “又不是第一次了”文疏却别开脸去“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 “文疏……”下意识得喊着他的名字,叶夕往前一步揽住他的肩膀:“爹,大哥,师父,我,我们叶府上下都会保护你的。”文疏明明是比他还要高还要壮的七尺男儿,叶夕却总是觉得他需要自己的保护,尤其是当他露出这种忧伤的表情的时候,叶夕总觉得下一刻他就会离去,总觉得他抓不住他的心思。但他知道文疏明白自己想维护他的心,所以也知道每当这个时候,文疏就会反过来安慰他,或者温柔得说“没关系”,或者用带着无所谓的调侃的语气说“还不知道谁保护谁呢”。从九岁开始,相识十三年,类似的场景有过无数次,所以跟往常一样,叶夕等待着文疏意料中的回答。 可是这次文疏却沉默了。叶夕右手揽着他的右肩,半边身子贴在他身上,令无数女人爱慕的俊颜近在眼前呼吸相闻,清风般的吐息,干爽好闻的体香……文疏垂下双眸,声音低低的,带着点不安和小心翼翼:“爹把我当亲儿子,大哥把我当好弟弟,师父称我为爱徒,叶府上下尊我为三少,那么你呢?你把我当什么?” 未料到他有此一问,叶夕愣了一下,认真得想了想却得不出答案,他犹疑着慢慢道:“我也把你当好弟弟啊。”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他猛得跳离文疏,磨牙道:“你是不是又有什么坏主意?是不是想我说出肉麻的话来你好取笑我?害我差点上当。” “幼稚!”文疏条件反射地轻叱一声,随即恼怒了起来,为叶夕,也为自己。 “二少爷,三少爷”突然的一声呼唤打碎了文疏心中突然升起的恼怒“老爷和大少爷下朝回来了,说是在大堂等你们。” 不知为什么文疏的心咯噔一下紧张了起来。叶夕心里也有些惴惴不安,看来李公公所言不假。两人对视一眼,并肩往大堂走去。 “爹”跨进门口,向自己老爹打声招呼,叶夕边向坐在一旁的大哥叶辰点头边坐到了两人对面。“爹,大哥。”随后迈步进来的文疏坐到了叶夕身边。 开府仪同三司叶迁叶大人原本正微侧着身子和自己的大儿子说话,此时正过身子来面向自己的二儿子:“皇上为你指婚了。” “……是吗?”听到这句话的叶夕在一刹那的震惊之后淡淡说了这两个字,随即深深叹口气。叶家世代蒙受皇恩位居高位得享俸禄,生在叶府长在叶府,他何尝不知道皇上不指婚,叶家子孙不得成亲的铁律。这是皇恩浩荡,也是皇帝控制叶家的手段。大哥叶辰是这样,他也逃不过。叶夕看着自己的父亲,这个深受荣宠的男人有着自己也不如的俊逸相貌,更有着自己远远不及的聪慧,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了浅浅的痕迹,却也雕琢出了他无比的儒雅与风度。他知道,比起十六岁就被指婚并早早踏入官场的大哥,自己能直到二十二岁还无官一身轻全都源于父亲的疼爱和回护。可是,父亲终究也护不住自己了。 叶家世代出人才,爷爷装愚笨,却还是以正三品的职位被皇帝留在身边;爷爷装糊涂,皇帝就抓住父亲不放。现在,作为人人争相拍马吹捧的皇帝亲封的“智囊”,父亲到底快不快乐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吧。可是父亲却是个好父亲,他只是以自己的睿智圆滑地活着,从没有人曾责怪他埋怨他,包括早逝的母亲,包括叶府的下人,也包括官场上的敌人,如果有敌人的话。 无奈地轻笑一下,叶夕转向文疏:“竟然被我猜对了,虽然只猜对了一半。” 文疏侧头对叶夕笑笑:“你也有预感灵验的时候,恭喜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这些话,也不知道自己想恭喜什么。转回头看着叶迁,第一次见这个人,是在潮湿阴冷的死牢里,八岁的他瑟缩着,不安又绝望得等待着,可是,他等来的不是死亡,却是这个风华绝代的男人。他站在忽明忽暗的烛光下向他伸出手来,他便跟着他来到了叶府。那天晚上叶府上下的人站满了院子,他听到他用家主不容置疑的声音说:“从现在开始,他就是叶府的三少爷”,他还在诧异着为什么自己就这样成了叶府的三少爷,就看到这个男人转向自己,用不大不小却清晰到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文疏,这里所有人的生命都在你手上。”因为这一句话,叶府上下都敬畏他;因为这一句话,他从此改姓文;也因为这一句话,他从此被永远得困在了叶府。 他本是人人捧在掌心的清王世子,他本因清王造反被囚入大牢,他本除了一死别无出路,却被面前的男人救了下来——用叶家上下所有人的性命做抵押。所以,为了这上百条性命,他文疏绝不会造反,也绝不会远离叶府。皇帝近侍李公公三不五时会到叶府拜访,只为了看一眼这个乱臣之子是否还在。而他,文疏,必须在半个时辰之内出现在李公公面前。否则,叶府上下所有人都将面临牢狱之灾,随即便是汪洋血海。 一眼匆匆十三载,如今,这个男人静静坐在那里,气息柔和,却凌然不可侵犯,如同十三年前一样。他尊敬着这个男人,却偏偏爱慕着他的儿子。 来到叶府的那晚,背负起叶府上下百条人命的他被人领到了自己的房间。八岁,他是个孩子,却看懂了这一切。他的房门敞开着,婢女领他转过屏风,烛光下他看到一个粉雕玉琢的男孩子站在他床前回过头来朝他温温柔柔地笑了。男孩身边的两个婢女在向他行礼,他看到了,眼光却没有从男孩身上离开。男孩对他笑着说:“我来给你试试床软不软和,你也喜欢软和的床吧?”男孩的笑是很温暖的,可是他却抵触着,因为他心里其实难过到想哭。父亲、母亲、妹妹、福禄双全一定都被杀死了,清王府一定也只剩下了烧焦的青瓦,这不是他熟悉的家,这里也没有他熟悉的人,他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外人。为了生存下去,他知道他必须讨好眼前这人,但是,他还是笑不出来,冷着脸杵在那里。 粉雕玉琢的男孩子没有责怪他的无礼,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那……你早点休息吧。明天我再来找你。”他往屏风遮着的门口走去,那两个婢女马上跟了上去。 走吧,走吧,大家都走吧。留我一个人……心里这样祈求着,他知道自己快哭出来了。可是,粉雕玉琢的男孩子却在屏风处停下转过头来看他,他数着自己的心跳了五下,然后听到粉雕玉琢的男孩子开口道:“我想和你一起睡。” 心的防线瞬时瓦解了,他想独处只是因为没有人可以依靠,没有人会安慰他,可是这个粉雕玉琢的男孩子却想陪着他,仿佛,看透了他。 他说:“爹说你是我弟弟,可是这么多年你都在哪里呢?” 他说:“你睡里面,我在外面给你挡着。” 他说:“你怎么哭了?我踢到你了吗?对不起。” 他说:“你等等再哭,我把她们都支走,这样就不用害羞了。” 这个人,他怎么可能不爱?十三年的形影不离,十三年的焦不离孟,如今,他终于要抛下自己独自飞走了吗? 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自己的目光只在他身上胶着?从什么时候开始为他不只对自己微笑而感到失落?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了把心事小心翼翼隐藏,也学会了称兄道弟的伪装? “就这样吧,反正也逃不过。”文疏听到叶夕用略带无奈的语气说出这句话,虽然不情愿,但是叶夕同意了。他甚至没有问女方是谁,也没有试图拒绝。心,仿佛被锐利的刀子划开了个血口,尖锐地疼痛了起来。 “辰儿,吩咐下去定下‘礼佛’的日子吧。”叶迁说着站了起来,叶辰和文疏跟着他站了起来,叶夕却坐在那里没有动,叶迁知道他心里是不情愿的,所以他什么都没说,走到叶夕面前,出乎意料地摸上了叶夕柔顺的长发,叶夕抬头看着父亲那深邃的双眸,微微笑了笑。手指沿着长发滑到了肩上,叶迁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叶迁、叶迁,左迁为贬谪,右迁为荣升,名字如此,他的人生亦是如此,处在平衡木上,叶迁是寡言的,也是严肃的。他的两个儿子,一个继承了他的性格,名为叶辰却如晚照般静默;一个继承了他的相貌,名为叶夕却如朝霞般夺目。文疏爱戴着把自己视为己出的叶迁,尊重着把自己视为手足的叶辰,却无论如何也抵抗不了叶夕对自己的吸引。 “是光禄大夫余大人的女儿,颇有贤名。”看到父亲走出去,一直未开口的叶辰开口了,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感觉这里面最不开心的,不是叶夕,而是文疏。他知道两人一起长大,感情甚至比他这个亲哥哥亲厚,但是却没想到叶夕成亲文疏会这么难过。只是当他的目光移到文疏脸上想确认一下的时候,却什么都没有发现,仿佛刚才只是他的错觉。 叶夕没有回答自己的哥哥,叶辰又道:“生在叶家,我想你也明白。”顿了一顿,又道:“我和你大嫂不也挺好。” 知道哥哥想要安慰自己,叶夕笑笑:“要上香嘛,我知道。” 大姬虽是男尊女卑,但也极为爱护女子,双方父母若欲结为秦晋之好,便由男方定下“礼佛”的日子并向女方发出邀请,女方若同意,两家人便一同出游,最后到佛堂礼佛,若是两人都同意亲自给佛上香,那么就意味着婚事定下了。只是,亲自上香的有多少是真心情愿的又有谁知道? “那我就让人去定日子了。” “嗯,怕是行舟也吵着要爹爹了。”行舟是叶辰和夫人的独子,叶家少子息,两人成亲五年才得一子,如今虽是四岁稚龄,却已看得出将容相貌。 叶辰也走了,屋里两人一时无言。文疏沉着脸面无表情,内心波涛汹涌,千万个思绪,纠缠着,挣扎着,几近窒息的沉重痛感。不想尴尬,叶夕首先打破沉默,他一如往常笑着:“我也会有个和行舟一样可爱的孩子吧?” “你不会有的。”不是突然下定了决心要向叶夕表白心意,文疏只是为自己的苦苦挣扎和叶夕的气定神闲感到了强烈的不甘和恼怒。他文疏,何必如此畏首畏尾?! 早就知道这个看似温柔,极为爱笑的人,其实冷漠到了骨子里。一枝被不小心折断的花,他会捡起来插到花瓶里,直到干枯了,也不舍得扔掉,小心收进盒子里;一支用了很久的笔,在不能用了的时候,他也会舍不得扔,小心翼翼收起来;一块带着瑕疵的玉,只因喜欢那瑕疵,他就会买回来,放在身边谁都不让碰,最后也是同样被他亲自收起来……日积月累,储物柜里便堆满了各种东西,直到再也放不下。可是他却不想换柜子,因为他也舍不得那从小就陪着他的柜子;所以他就开始往外扔那些曾经很宝贝的东西,因为即使再宝贝,从收起这些东西的那一刻起他也知道这些东西都是无用的。他会花费很长的时间来挑选那些该扔掉的宝贝,虽然最后总是会留下一些怎么也不舍得扔的,但是柜子总算是有了空间,可以放新的东西了。可是那些被挑出来准备扔掉的宝贝们,他却从来不会再看一眼,他宁愿任下人们拿起或者扔掉他不要了的宝贝,也不愿再找个柜子收起来放到其他地方,因为他知道即使收起来他也不会再看一眼,所以由他收起来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还不如让别人处置了。 一次次,重复着,于是文疏明白了,这个对一块石子都怀着柔情的人,本质上是比所有人都要冷酷的。而现在,他要娶妻成亲,那个女人将会为他生下孩子,会成为他永远不舍得扔掉的柜子,而他——文疏,就如同他收藏了十三年的宝贝,会被他毫不留情扔掉,被他永永远远忘在脑后。 文疏的表情如此严肃,叶夕不知道为什么没来由得感到了一阵心慌,他收起笑容,装作凶神恶煞的样子猛地站起来喊:“我还没成亲呢,你就咒我没孩子?!”随即想到什么似的突然笑嘻嘻释然了:“嘿嘿……难不成你在嫉妒我比你早成婚?” 文疏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他的脸,他盯着他,站起来一步步朝他走过去。 “干、干嘛?”叶夕不自觉咽了口唾沫,他摸不清文疏的心思。虽然以前两人常常打闹,但是这个文疏和以前的文疏似乎有些不一样。为什么以前没有感觉到他散发的强大的压迫力?下意识得想退后,但是又觉得自己退后太丢脸,于是硬逼着自己定在原地。文疏总不会真打他……吧?再说他的武功也不比他弱,他才不怕他! “我确实嫉妒。” “哈?”——这个字,叶夕只来得及发出半个音节,一个趔趄就突然撞进了文疏的怀里,后半个音节卡在喉咙里,不知是因为惊吓还是什么,叶夕的心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叶夕做好了所有的防备,两人受教于同一个师父,又是从小一起混到大,他熟悉文疏的每一个动作,却万万没想到他会突然一把把自己拉进了他的怀里,并毫不迟疑地收紧了手臂,紧到勒得他生疼。文疏一手勒在他的腰部,一手摁着他的肩膀,迫使他的下巴磕在自己的肩窝里,交颈的姿势让叶夕看不到他的表情,不知为什么叶夕突然心慌意乱了起来。 拥抱叶夕的这个动作,文疏在脑海中预演过千万遍,真正实现的时候,他没想到自己做得这么流畅,也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美好。 “文……” “别说话!”打断叶夕迟疑着出口的话,扣住他乱动的手臂,深吸一口气,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香味,文疏闭着眼睛把自己的头靠在叶夕的头侧,“你知道迷途街的故事吗?”用低沉的声音问着他,却丝毫不给他回答的机会,文疏自顾自说下去:“其实,白姓书生并不是因为连姓女子对他隐瞒了自己是莲妖而离开了她,他只是因为知道了那美丽的女子竟是个和他一样的男人而太过震惊而已。” 不知道为什么,叶夕并没有嗤笑这个擅自被文疏修改的故事,他只是奇怪文疏从哪里知道了这个不一样的故事,又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讲给他听。 “可是,书生最后还是明白了,不管那莲妖是男是女,他都是爱着他的,所以他才会回去找他。可是,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原谅伤害自己的人的,所以,书生只能抱憾终身,一生徘徊。”嘴唇靠近叶夕的耳朵,文疏用自己都想象不到的沙哑的声音问:“叶夕,你懂吗?” 叶夕脊背一阵生麻,他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有些迟疑地问:“你是说……余大人的女儿其实是个男的吗?”他突然大力挣扎着努力和文疏面对面,盯着他的眼睛咬牙切齿地质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文疏一愣,突然感觉全身无力,想狠狠地捶面前一脸无辜的人一顿。松开环在他腰间的手臂,双手捧住叶夕的头,文疏用严肃的神情认认真真地问:“你是真的不懂吗?要不要……”一点点靠近他,目光游移到他的半张的诱人唇瓣上,感觉到他呼到自己脸上温热的气息“要不要,我再提点一下你?” 突然被一把推开的刹那,文疏感到自己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身体,从指尖开始慢慢变凉…… “你!你……你……”叶夕红着脸连说了三个“你”字却再也没有了下文,心如鹿撞,噗通噗通……“啊,该吃午饭了,我先去了,否则饭要被抢光了。” 叶夕一溜烟跑开了,文疏全身冰凉地站在原地,他不知道叶夕这样的反应是好是坏,只是,把他拥在怀中的味道是如此之好…… 叶夕,你可知,如何待你,只在我一念之间。 03. 文疏心情很不好,因为叶夕竟然避他如蛇蝎。这两天他想了很多:如果他表明了心迹,叶夕却觉得恶心,从此开始讨厌他怎么办?如果叶夕答应了他,两人在一起了,父亲,大哥又会怎么想?皇上会有什么反应?如果叶夕不能接受,却因为以前的情分而继续做兄弟,又怎么办?这种可能性最大,但是文疏却越想越难过,越想越绝望,叶夕,是一个多么冷漠的人啊!感情一旦有了裂痕,叶夕表面上笑得温柔如旧,可是内心却会越来越疏远,会把心封闭起来不让他看见——他太了解他! 叶夕虽然向来低调,从不自我吹嘘,但是在阏京却是名声在外,朋友遍天下的。只有文疏清清楚楚知道,这些朋友,即使叶夕很喜欢他们,但也是转头就忘的。他不在乎有没有这些朋友,就算全都一次性失去他们,叶夕也不会难过,因为他转身就会找到新的喜欢的朋友。被他抛弃的朋友想他了,甚至不远千里来找他,质问他“你怎么一封信都不写给我?”他万分愧疚地笑着求饶“哎呀,真的忘了,我记性不好啊。下次一定写。”朋友轻而易举原谅了他,可是信还是收不到的。只有再次质问,再次原谅他的“记性不好”。 叶家人生来就比别人多一窍,他们不是想算计别人,只是本能就告诉他们应该怎样去和人相处,甚至连他们本身都不知道自己那样做,其实是狡猾无比的。所以,叶夕也一样,他做着这一切,都是不自觉的。如同他可以轻而易举对着不喜欢的人笑得很开心,而且不让人觉得他很虚伪;如同他明知徐肃和人贩子是共犯,却可以将人贩子交到徐肃手里;如同他其实讨厌极了李公公,却可以毫不违和得说着自然无比的恭维话。——这些行为,可以说是因为他的温柔,因为他不想让任何人难过,哪怕是十恶不赦的人;也可以说是因为他的狡猾,还可以说是因为他的冷漠——他什么都不在乎。 假如叶夕讨厌一个人,这个人就会不知不觉在他生命中消失,温柔的叶夕当然不会杀人,他只会让那个人远离自己,从而渐渐淡出他的生命里——这是叶夕保护自己的手段,是他主动的远离。——擂鼓般心砰砰跳了起来:这两天文疏自己都理不清自己的思绪,也没有主动去找叶夕,可是,叶夕也没有来找他!想起上次叶夕迎面而来,看到自己后却拐到了另一条路上,当时看到他这样,只是心里很难受,可在表白与不表白之间挣扎的他却没有意识到那是叶夕在疏远自己。假如为了抹去那天的记忆,叶夕也想将自己的身影从他心中抹去…… 无法接受!决不允许! “轰”得一声,是文疏占有欲爆发的声音,也是手底下桌子碎成齑粉的声音。文疏苦笑了一下,他怎么这么傻,想了这么多,想了这么久,其实只有一个理由就可以让他做出决定:叶夕离开他,这是绝对不可以的。为了能把叶夕留在身边,他可以忍受一切。 走出房门之前,文疏微微叹了口气:怎么解释这变成粉末的桌子?以他的功力可是做不到啊。 只有文疏自己知道,看到叶夕的那一刻,他平静的表情下隐藏着怎样的紧张。 叶夕正穿过庭院,绕过假山,往自己的院子走去,手中拎着糕点,嘴角噙着笑。文疏感觉心火猛得蹿起瞬间烧得噼噼啪啪直响,在他翻来覆去无比煎熬的时候,这个令他爱到骨子里也恨得牙痒的男人竟然没有一丝改变!他活得仍旧这么惬意!如同当他以为他温柔的笑容只为了自己而展现,却突然发现微笑只是他亲善待人的习惯时所感到的无以言喻的侮辱和背叛,文疏只想把眼前这人的微笑狠狠扯下来踩两脚。 “喂!” 猛然听到这毫不客气的声音,叶夕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随即有些讨好地朝文疏笑了,抬高手中的糕点给他看:“看我买的什么,很好吃的,一起吃吧。” 大家公认的好东西,只要叶夕有,他就一定会拿出来与别人分享,他从来都是毫无私心、最容易与人交心的,所以大家都喜欢他。可是,文疏却为此恼怒着,在他眼里叶夕的行为根本不是慷慨,而是他毫不在乎的表现。即使最好的东西他都不会在乎,他又怎么会在乎一个名义上的三弟?! “为什么躲着我?”脸色丝毫没有缓和,靠近他,文疏故意咄咄逼人。 “谁让你那么可怕?你看你看”主动靠近文疏,叶夕戳戳他不豫的脸,再戳戳他硬邦邦的胸膛“到处硬邦邦的,我当然害怕了,害怕了当然要躲着。” 没料到他这么爽快承认在躲自己,文疏反而不知道该怎样兴师问罪了,他想笑笑可是却没有笑出来。 “你最近太不正常了,以前那么温柔的,怎么突然变了性子似的”叶夕突然一脸正色“你不是假扮的吧?”说着就用空着的手去捏文疏的脸,想看看面前这人是不是真易了容。 文疏气得一把拍开他不规矩的手,双手捏住他的脸就往两边扯:“我看你才是易了容的,把真正的叶夕还给我!” “%#@&……”叶夕泫然欲泣,哇哇叫着,死命想挣脱,文疏也不想真捏疼了他,放了手故意板着脸:“恩,看来真是本人。” “你!”叶夕磨着牙,在心中酝酿着各种恶毒的话语,却一句也没有说出来。文疏看到他带着自己指印的脸,心里五味杂陈,可是看到叶夕磨了半天牙,恨恨的朝他扁着嘴笑的时候,他也忍不住轻轻笑了出来。一看他笑,叶夕笑得更开心了:这才是他熟悉的那个文疏啊。搓了搓脸颊,叶夕咧着嘴抱怨疼,随即再次举举手中的糕点:“文轻估计快到了,他钦点的红枣绿豆糕,咱去我那等他吧。” “我说你怎么屈尊纡贵去买糕点,原来是为了他。”文疏不满地撇撇嘴。 “小孩子……”调侃着文疏,叶夕一边笑着一边抬腿往自己院子走去。 文疏盯着他的背影,心里一沉,叶夕的表现太正常了,如同忽略掉其他人带给他的不快一样,他也忽略掉了自己给他带来的不快。叶夕,你现在的笑是真心的,还是只是为了应付我? 紧紧地闭闭眼,文疏大步追了过去。 叶夕生性洒脱随意,最爱临窗对江揽月,所以他特意自己挑了河边的流觞阁来住。叶府虽是世代为官,但也世代如履薄冰,只食朝廷俸禄,从不敛外财,因此府中也是多处残破不堪。直到几年前皇上偶然到访,发现此情此景后大受触动,除挥笔大赐良田外,还御批叶府广建庭院,并御口命引商河之水,开渠、种荷、造桥、建阁,叶府一时风光无限。然而北方本不宜养荷,且疏于管理,因此原先的荷花池,现在也只有零星的荷叶,倒是两旁的柳树长得繁茂异常。而此时商河活水,流水潺潺,建于池上御批的风云阁倒仍是消暑的宝地。皇上御批“风云阁”三字,本含着赞颂叶迁“于阁中,纵观风云,运筹帷幄,千里决胜”的寓意,可是事实上叶迁是很少到此处走动的。而自从叶夕选了岸边的流觞阁作为居室后,这园子几乎成了叶夕作威作福的小天地。 此时文疏正坐在风云阁摆着包括红枣绿豆糕在内的各式糕点的八仙石桌旁看着叶夕背对自己趴在栏杆上喂鱼,他的外衫早已被一直等候的丫环们接过回屋放好,因此此时他只穿着一件里衣和一件白色修竹束腰薄衫,更显得他薄肩窄腰,说不出得好看。 要是能够一直这样看着他,一直静静呆在一起——只有他们两个人——那该有多好。在心里叹息着,文疏不由自主看痴了。似乎是手中的鱼食喂完了,叶夕伸个懒腰回过身来,慌忙收拾好飘飞的思绪,文疏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他笑着往自己身后看去,启唇笑道:“来了怎么不出声?大白天得扮鬼吓人啊?”文疏一惊,才感觉出身后来人的气息来,暗骂自己竟然会如此失神,回过头去恨恨看向来人,出口便是挑衅:“难怪突然感到一阵恶寒,原来是阴司鬼差来了。” “别理他,文轻,过来坐。”叶夕笑着拉过姬文轻到桌前坐下,边埋怨了一句站在门口伺候的丫环们:“也不知道通报一声,你们看把王爷热得脸都红了,还不快来给扇着?!” “不要紧的”姬文轻先朝叶夕安抚般地笑笑,随即对着文疏轻轻笑了:“文疏也热了吧?”文疏从鼻子中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叶夕一听乐了,对丫环们吩咐:“快给三少爷也扇扇,你看这小脸上亮晶晶的汗珠。” 文疏脸上有没有亮晶晶的汗珠不知道,额头上的青筋倒是登时冒了出来,他一把扣住叶夕,塞他嘴里一块糕点堵住他的嘴,然后冷冷回绝欲走上来的小丫环:“不必!”姬文轻在一旁“扑哧”一声笑了,自顾自拈起一块红枣绿豆糕咬了一口,连叹好吃。叶夕咽下口里的糕点,高兴地笑了起来。 也难怪叶夕对姬文轻如此小心照顾,姬文轻明明比叶夕还年长一岁而且身高也和叶夕相仿,却是长年体弱多病,看起来倒是比叶夕瘦了一圈的样子。 他是舒王,也是废太子。作为厚帝唯一的儿子,甫一出生便被封为太子,本应是受尽疼爱,也本应是皇位的不二人选,可是厚帝却以一句“幼且愚”为理由而废太子,传位于身为其胞弟的当今圣上。从此,他成为舒王,留在宫中,永不得受封开府。只是万幸的是,他并不是因过被废,因而也没理由将其禁锢,至少,他还是自由的。 “听说你被指婚了。”姬文轻此言一出,气氛瞬时冷了下来。文疏恼怒地瞪了姬文轻一眼,却未料姬文轻虽然脸上带着笑,眸子却是冷冷的,文疏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是啊”仿佛想打破沉闷的气氛般,叶夕故意长叹一口气,随即笑道:“成婚后我就可以常常去宫里找你了,你就不用为了这绿豆糕特意跑出来了。”成婚之时便是为官上朝之时,出入宫中多有方便,和姬文轻的见面也顺理成章了。 听了叶夕的话,姬文轻的眸子慢慢亮了起来,唇角的笑意却渐渐消失了,他握着手中的茶杯,直直地看着叶夕问:“叶夕,成亲之后,妻子就成了你最重要的人了吧?” 叶夕一怔,随即托腮瞅着房顶沉吟,仿佛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文疏看了一眼姬文轻,随即也跟他一样把目光盯在了叶夕脸上。 叶夕迟疑着:“我觉得……”眼光没有离开房顶。文疏和姬文轻的心不由自主紧张了起来。叶夕突然闭上了眼睛,一把捞起身旁的姬文轻纵身飞出了阁外,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听到了叶夕惊恐的喊声:“快出来!有蛇!”四个小丫环顿时煞白了脸,齐声惊叫,呼啦一下跑了出来。 叶夕害怕一切长长的看起来滑溜溜的生物,文疏在十年前就知道了。他抬头看向房顶,隐隐看到了一点点绿色的尾巴。在心里冷哼一声,他听到叶夕一个劲儿喊:“文疏,快出来,快点出来。”一个纵身便也退了出来。闻声而来的两个护院纵身飞上了房顶。 “走。”文疏搂过叶夕的肩膀来,叶夕手还环着姬文轻,看起来哥仨好得向流觞阁走去,丫环们赶紧跟了上去。 叶夕害怕蛇,在他面前杀蛇更是会成为他的噩梦,可是他又瞪着眼看着文疏,文疏只好把那毒蛇交给了护院。只是,池中楼阁上怎么会出现毒蛇呢?目标又是谁?文疏在心里冷笑了。 叶夕刚才在房顶上看到蛇,现在还心有余悸,死活不进屋,三人只好在院子里坐了下来。看到叶夕咽下压惊的茶水,姬文轻又旧事重提了,似乎那个答案对他来说很重要。 叶夕笑笑:“妻、子,必定是会很重要的,只是,却未必会是最重要的。” 姬文轻仿佛舒了一口气,他伸手握住叶夕的手,文疏想阻止已经迟了,只好冷冷看着叶夕被握的手,向姬文轻抛了个眼刀,姬文轻权当看不见,仍旧握着叶夕的手,无比认真地道谢:“幸亏你刚才反应快救了我,要不是有你在身边,我早就死了。” “一条蛇而已,哪里有这么严重?”叶夕此时倒是洒脱了,完全不见刚才怕蛇怕到颤抖的样子,一副对蛇极其蔑视的样子。姬文轻放开他的手,轻轻笑了。 “文轻,放心。”笑完,叶夕仍然眉眼弯弯,耳语般,誓言般,他看着姬文轻的眸子说了这四个字。姬文轻一怔,随即微微笑了,鼻头有些酸,他别开脸看向了远处的垂柳。 姬文轻那句话的意思,叶夕是知道的;姬文轻来此的目的,叶夕也是明镜般心知肚明。只是,他又能为他做什么? 文疏什么都没有说,他心里有些苦涩。若是,他也是这般柔弱样,刚才叶夕会不会搂住他,先救他出来? 04. 接近皇城,这样的路本应是车马川流不息的,此时却如此安静。 已是盛夏,卯时刚至,白日未尽,微风扑面,余热犹存。 “终于下定决定了吗?”——心口泛起熟悉的呕吐感,看看倒在一旁的马车和已经死去的仆人,姬文轻闭上眼睛凄凉地笑了。 “你看我做什么?” 霞光中看着叶夕刚刚用完晚膳,摸着肚子眯着眼满足的样子,文疏几不可察地笑了:对他,叶夕向来如此直率,有什么就说什么——只有对他。“没什么。” “你今天一直在看我。” 文疏愕然,叶夕今天直率地是否有些过头了?“我不否认。”注视着你,不是从今天才开始的。 “为什么?”直直看着文疏,像一个渴求知识的孩子。可是,那眼神,太过纯洁;而答案,对他来说是否太过肮脏? “因为你今天打扮得很漂亮,简直是阏京第一美人儿了。”带着戏谑的话音刚落,叶夕已经扑了过来,文疏猝不及防没有躲开,眼睁睁看着叶夕压了下来,“砰”得一声两人一起倒在地上,圆凳翻倒滚了出去,叶夕没想到文疏本是半侧着身子坐着,一扑之下全身的力量压到了他身上,来不及收身,狼狈地跌了个狗啃……人肉,要不是文疏垫在底下,叶夕不是狗啃屎,至少也是狗啃泥了,说不定还得掉两颗门牙。 文疏闷哼一声,来不及喊疼,早已眼疾手快两臂一收美人在怀。 “抱歉,你没事吧?”听到文疏硬憋回去的呻吟,叶夕慌了,赶紧想起身查看,却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别动。”耳边传来文疏强忍的声音,似乎一动就碰到他疼痛的地方。叶夕果然立刻不动了。 “你怎么了?”焦急地问着,却一动都不敢动,趴在文疏的胸膛上,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叶夕不知道为什么脸红了。 “别说话。”仍旧是压抑的声音,叶夕看不到他的脸,心里想着,是不是磕到石头上了,要喊人去请大夫啊,又觉得两人的姿势实在是有碍观瞻,不能让别人看到,正在踌躇之间,却听“噗嗤”一声,文疏低低地笑了。猛觉自己被耍了,叶夕登时脸更红了,立刻就要跳起来找他算账,上身却被箍得更紧了,气得他用力踢着脚死命挣扎:“文疏,你好样的!今天非让你看看惹到你小爷我会有什么后果!放开我!”可恶,他的力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了?! “叶夕……”大力的挣扎没有换来文疏的反唇相讥,也没有换来他得意的笑声,却换来了一句让人耳根发痒的叹息,“叶夕……你再挣扎,后果自负。” 脊背一凉,叶夕猛得不动了,他闷闷地:“那你放开我。” 他这么听话,文疏反而一怔,心凉了一截。 叶夕又挣扎了一下,有些恼怒:“放开我!” 在心里叹息一下,慢慢松开手:“叶夕,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一手撑地一手撑着文疏硬邦邦的胸肌起身,站稳,伸手把他拉起来:“想要的?” “寒门学子想金榜题名,衣锦还乡;江湖侠士想武功盖世,唯吾独尊;风流才子想月下佳人,互定终身;秦淮名妓想艳冠群芳,一笑千金……你想要什么?” 叶夕有些疑惑地看着文疏,觉得他怪怪的,可又说不出哪里怪来,想了想,也没有什么是自己特别想要的:“那你呢?你想要什么?” “不要反问我,现在是我在问你。”不想让他发现自己心里的不安,文疏掩饰般地拿茶壶给他倒了一杯茶,一看凉了,又把那杯茶拿到了自己面前。 “我也没什么特别想要的,非要我说的话,那就让皇上永远也不要给我指婚吧。”说完又觉得自己太天真了,脸一红,叶夕又嘟囔一句“不过这是不可能的。” “要是我能帮你实现这个愿望呢?” “你?算了吧。难不成你要我抗旨?还是你想造反?”一说到“造反”两字,叶夕自知失言,他偷瞄了文疏一眼,发现他没有反应,心下稍安。当年文疏来的时候,他也是个孩子,并不知道这些事情,可是长大了之后,想不知道都难了,尽管大家都绝口不提文疏的身世,可是,哪里有不透风的墙呢?何况皇上本就无意隐瞒。 文疏不接他的话茬,反而似笑非笑道:“不成婚的话,可就没有孩子,没人叫你爹了。” “这是个大问题。”反射性地脱口而出,然而转念一想,叶夕又叹口气道:“要是能不成婚的话,没孩子也无足轻重,反正有行舟在。”自觉这样不切实际幻想很没意思,叶夕拿过文疏面前凉了的茶一饮而尽,长舒一口气:“成婚就成婚,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要循规蹈矩要按时上朝吗?!” 文疏皱皱眉,叶夕不是自暴自弃,他只是跟一般人一样接受了命运:“不要喝凉茶。” “有什么关系,天这么热。”伸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文疏还想说什么,薄薄的夜色中隐隐看见被遣走的丫环带着叶府孟管家远远走了过来,便闭了口不再言语。 孟管家走近,微微躬身算是请安后便开口道:“二少爷,因为是皇上指的婚,余大人那边也不想出什么差错,今天派人来旁敲侧击问礼佛的日子,您看,要不就定下?您再拖也没意思。” 诧异地看一眼叶夕,文疏没想到他会故意拖延,虽然知道他不是为了自己而拖延,但是心里还是有些高兴。 “定下吧定下吧”叶夕难得的有些不耐烦“什么时候是吉日?” “后天便是大吉之日,下一个大吉的日子是在十日之后,您看要不就定下后天?大少爷已经同意了。”叶夕明知道他是带着叶辰的命令来的,早知道他会搬出叶辰来,但是他还记得要来请示自己,叶夕也不想为难他,何况,他也没有退路。 “后天就后天。希望是个大美人。”叶夕挥挥手,示意两人下去,打个呵欠,准备回房。 孟管家在心里摇摇头:这个二少爷,耍起少爷脾气来也是很难应付的。向两人施礼告退,孟管家转身走了,小丫环见叶夕打呵欠,便想留下来伺候,谁知文疏朝她摆摆手,示意她下去,虽然有些不明所以,小丫环还是识相的退下了。 “今晚小心点,说不定你的房间里也会有蛇,毕竟离风云阁这么近……” 叶夕打呵欠的姿势一僵:“不会的不会的,怎么会有呢?是吧?哈哈” 文疏在心里暗笑,起身告辞:“那早点休息吧,我回去了。”说着毫不留恋转身便走。 “那个……” 转身,“怎么?” “说不定真有蛇,明天让他们再仔细检查检查,今晚,要不我睡你那儿吧?”突然提高声音,叶夕一脸无奈的样子接着道:“其实我睡客房也是可以的,但是伺候我的丫环小厮们也不能住在这里吧?让他们住了客房,恐怕就没有我的地方了。” 没想到叶夕会编出这么蹩脚的理由来,文疏有些哭笑不得,但是还来不及笑,心却突突跳了起来:刚开始他说让他注意蛇是真心担心他的安全,但是见他那么害怕还强作镇定,便忍不住想逗他,迅速转身离去也不过是想说不定有机会看他出糗的样子罢了,他绝不是给他下套让他跳,叶夕虽然怕蛇,却也是身怀武功的大男人,怎么会跟个女孩子一样怕蛇怕成这样?可是,他却要睡他那儿,而且编了个一戳就破的理由…… “看你这么可怜,我也只好收留你了。”文疏一笑,转身率先往自己的拜丘院走去。叶夕笑嘻嘻跟了上去。 “拜丘院”这三个笔力苍劲的大字在院口拱门上方高挂,是文疏在此入住后不久,御笔钦赐,当年清王兵败顿丘,北拜称臣,这“拜丘”两字不言而喻。可是文疏走过拱门,毫无反应,似是早已不在意。 叶夕是拜丘院的常客,伺候的下人们早已见怪不怪,但是听到今晚叶夕在此过夜后还是有些震惊的,外屋的丫环忙忙使唤着小厮们把床往里屋搬,却被叶夕阻止了,叶夕说:“我和文疏睡一张床就行。” 心里有个声音叫嚣着要反对,可是文疏最后也没说出什么话来。要霸道,还是温柔?叶夕可能会因为自己霸道的强爱而讨厌自己、远离自己甚至痛恨自己,也可能会因为自己温柔的无声的表情达意而忽视自己、把暧昧当友谊。 叶夕,要直接对你出手,还是让你心甘情愿投怀送抱?哪种方式会让你爱我多一点,哪种方式会让你许诺一辈子不离不弃? 弯腰捧一把凉水扑在脸上,文疏双手摁着铜盆的盆沿闭着眼睛轻轻呼了一口气——叶夕就在一帘之隔的隔壁房间洗澡,若是冲过去抱住他吻上他进入他,会是从此两心相许还是形同陌路?“哗”得再捧一把水拍到脸上,文疏迫使自己镇定下来:他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尤其是有关他人生中的头等大事。 “啊~~真舒服~~文疏,你可以去洗了,要是桶再大点我们就可以一起洗了,真的长大了,小时候一起洗都没感觉浴桶小啊。”叶夕一边笑着,唠唠叨叨说着,一边掀帘走了进来,文疏转头看去,突然下意识地捂着鼻子一阵风似的从叶夕身边越过去,摔上了门帘。 “你怎么不穿好衣服?!”听到文疏气急败坏的声音,叶夕无辜地低头看看自己:亵裤好好穿着,还特意披了件薄纱衣,连带子都系好了……不理他,自顾自爬到床上去,伸展开双手双脚,感叹着,果然长大了啊,原先两人睡在这张床上也没感觉挤啊,现在他自己躺在上面已经感觉有些窄了。还是他自己的大床舒服啊,是不是真的要再搬张床进来呢? “文疏,这么多年了你怎么都不换床啊?”抬高声音问了一句可是没有得到回答,心里嘀咕着文疏这个怪物,明明有丫环小厮也不让人进卧房伺候,盯着床顶便胡思乱想起来了。 “文疏,你怎么那么久?”猛然打断自己飘远的思路,发现文疏怎么还没洗完,不禁出声询问。心灵感应般,文疏掀帘走了进来,他的脸色不是很好看,看了一眼叶夕大展四肢躺在床上的样子,手一挥熄了灯:“往里靠靠。” “嘿嘿”嬉笑着,叶夕往里挪了挪侧了侧身子:“你该换张大床了。” “对我自己来说足够了。” “你就这么不想和我一起睡啊?唉……还是当年的小屁孩可爱啊。”叶夕故意自怨自艾,“想当年,泪眼汪汪巴着我喊哥哥的也不知道是谁……” 文疏不理他,背对他躺好,可是叶夕却不知死活靠了过来去掰他的膀子:“干嘛背对着我?过来,咱兄弟说说话。” 文疏拗不过他,只好平躺下来,双手规规矩矩摆在肚脐上面。 “你穿这么多不热啊?” 文疏真想堵住他喋喋不休的嘴——用自己的唇。“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了?唠唠叨叨的,你就不能安静会儿?” 此话一出,没想到叶夕瞬间就安静了,有些尴尬的沉默,文疏想找句话缓和一下,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余力,他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如何控制住自己不朝叶夕伸出手去了。明明都用的一样的水洗的澡,他身上却有一种特别的清香——吸引他的清香。 “娶了余家的女儿后,我总不能还和你一起睡吧。” 叶夕的话中透着太多的情绪,文疏的心瞬间被纠紧了:所以叶夕今晚才会编出那样的理由来只为了和他一起睡一晚。聪明如叶夕,又何尝不知道自己的理由有多拙劣,他只是在找一个借口罢了,不是怕蛇,不是没有空房间,只是想和他最后一起睡一晚。 “为什么”文疏感觉自己的嗓子太干涩,以至于说话都异常艰难:“为什么想和我一起睡?” “我们在一张床上一起睡了五年,怎么着也会怀念吧?”叶夕说得理所当然,文疏却感到一阵悲哀。是啊,他们一起睡了五年,直到他对他产生欲望。十三岁的他对那种陌生的感觉既兴奋又害怕,想要亲近他却又怕他发现,怕他讨厌自己,只好苦苦隐瞒着,假装嫌弃他,假装床很挤,以长大为理由让他搬了回去。明明一直想要亲近他,却眼睁睁看着他因为择席的毛病而越搬越远,直到他最后在流觞阁定了下来。 一直看着他的背影,隐瞒到现在。相识十三年,以兄弟的身份爱了他八年,这份感情要怎么说出口? “你就没有一点点怀念吗?真是绝情啊,当初也是你把我赶出去的。”叶夕满腹委屈,这个小孩怎么这么不可爱了呢?当初的他多么惹人怜爱啊?虽然也很倔强,但是在他怀里哭的时候也是我见犹怜的啊。 “如今我要跟一个陌生的姑娘共处一室,共眠一榻,怎么能不紧张呢?你也不设身处地为我想想。我成亲,你却一副跟你没有任何关系的样子,怎么着我们也是一起睡了五年的兄弟吧?我和大哥都没和你亲密。你这人……”叶夕还想说什么,可是文疏却突然翻身压住了他,再也忍受不住,低头吻住了他的唇——只是唇压在唇上,只是呼吸相闻。 怎么会没关系?怎么会不在乎?怎么没设身处地为他想过?若不是为他着想,若不是怕他从此再不理他,他文疏怎会如此左右踌躇?!他文疏,除了叶夕,何曾惧过任何人?! 叶夕被吓呆了,想说话,却怕唇会因为说话而开合,他想看看文疏的表情,却只看到了在黑暗中异常火热的一双眼睛。 “可是”唇贴得如此之近,文疏嘴唇每一开合,便会摩擦到叶夕的双唇,天知道他有多想一口咬下去,然后,狠狠吸吮。“她有柔然无骨的身子,你会想对她做这种事,你也会为了她”微微撑起身子,握住他的左手,慢慢往自己身下探去。 还未触到那里,叶夕突然用力抽回了被握住的手,头偏向了一边。 文疏笑笑,把自己未说完的话说完:“像我这样硬起来。” 文疏知道叶夕的脸已经红透了,如此诱人……他心中的魔兽在蠢蠢欲动。 “文疏……”叶夕叫他的名字,口吻中含着祈求。 文疏翻身下来,再次背对他:“知道我为什么不和你一起睡了吗?因为,我会有这种让你害怕的时候。”轻笑一声:“你就不会吗,叶夕?你比我还大一岁,难道你就不会吗?” “你少拿这些下流话来……”叶夕生气地想指责他,却还是话到一半便沉默了。叶夕是知道的,有的时候文疏会去红楼绿馆,也知道管家安排在两人身边的丫环各个俊俏伶俐,但是他自己却从未尝过那种滋味,他总觉得对于男女之事自己心里有道坎,他始终跨不过去。这次娶妻,他不愿意,有那道坎的原因;不反对,也有那道坎的原因,说不清道不明的,他紧张不安。 想着想着,叶夕竟然感觉万分委屈,又为自己像个姑娘家一样感到委屈而生自己的气。他翻身面向了床里面,和文疏背对背——他也在生文疏的气,虽然说不出为什么生气。 “叶夕”文疏轻轻打破了沉默,他翻过身来,伸臂将背对自己的叶夕揽进了怀里,叶夕一僵,文疏不管他,用力扣紧了手臂,“成亲后,也来和我一起睡吧?” 05. 那是一个比蜻蜓点水还要轻的吻,落到了叶夕穿着纱衣的肩膀上,叶夕感觉到了文疏唇上微微的颤抖,他的鼻息轻轻呼在自己的肩窝上,那一刻,他突然感觉,文疏是那么悲伤;他很想问他为什么这么温柔,为什么要把他搂在怀里不放开,可是却感觉自己的喉咙被哽住了,于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虽然有择席的毛病,但是叶夕毕竟在这张床上睡了五年,可能是累了,也可能是其他原因,他在微微的心疼中不知不觉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文疏已经不在了,匆匆洗涮完,问了几个下人都说没见过文疏,心里有些落寞,又有些赌气般觉得自己不该去找他,突然想起爷爷来,二话不说骑上马便往城外叶老太爷避暑的山庄疾驰而去。 叶老太爷虽早就做了甩手掌柜,但是心如明镜,知道皇上指婚后是忧喜参半,光禄大夫余大人是太后的外甥,凭外戚而贵,自然和皇上是一条心,皇上如此指婚,一方面是表示把叶家当自家人,进一步拉拢叶家;另一方面也是在叶家安插了一个眼线,进一步控制叶家。叶家人,谁都逃脱不了被皇上控制的命运。叶老太爷能做的也不过是叮嘱叶夕好好待余小姐,早日开枝散叶罢了。 叶夕回到叶府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刚进大门便被管家请到了叶辰那里,被叮嘱了一些“礼佛”注意的事宜,随后又被叶迁唤了过去听了几句训。 终于被放回自己的院子,叶夕踏过流水上的拱桥,流觞阁近在眼前,心里却十分堵得慌。心不在焉抬头看看旁边的风云阁,在夜色掩映中巨兽般竟然没来由得令人恐惧。叶夕摇摇头,甩去纷乱的思绪,再看向流觞阁时竟然意外地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影子。 文疏靠在阁前的一棵树上看着他走近,眼神深邃。 “玉河,倒壶茶来。”走到阁前,探头朝里喊一句,听到丫环应着,叶夕又返回来坐到石凳上,转头问文疏“你今天去哪儿了?” “你去哪儿了?”不答反问,文疏走了过来坐到他旁边。 “我去哪儿都行。倒是你,没事不要跑远了,要是李公公来了怎么办?”叶夕的话看似是平常的关心,其实带着挑衅,他知道这些话不说文疏自己也知道,而且知道说这些话会触到文疏的痛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感觉非要说出来不可。 文疏没有应他的挑衅,他开口,说的是另一件事:“你以后不要和姬文轻走得太近,我早就警告过你,可你总是听不进去。” 叶夕沉默了,他现在心情不佳,除了麻烦的娶亲外,还因为受了父亲的训斥,而训斥的内容也与姬文轻有关。叶迁说:“舒王在回宫的大路上遇袭,谁有那个胆子光天化日做出这种事相信你也猜得出来。但是舒王本就常年用药吊着命,根本犯不着袭击之人再大动干戈。杀鸡给猴看,你自己想想罢。” 叶迁的话说得并不重,但是对于从不说重话的他来说,这些话就几乎等同于是严厉的训斥了。得知姬文轻得蒙高手相救,只是受了皮外伤,叶夕虽然一块石头落了地,但是心里却仍旧不轻松。 虽说当年是厚帝当众下旨传位于今上,但是一向疼爱太子的厚帝突然废太子却是毫无预兆不可思议的,一句“幼且性愚”便定了太子的罪,怎么着也是太牵强,毕竟见过姬文轻的人,谁会说他是个傻瓜?只是怀疑归怀疑,谁又敢真正说出来?因而当当年的太子长成为舒王,开始到大臣家走动的时候,大家虽极力客气恭谨,却句句不离“今上英明”,只有叶府叶二少视他为兄为友,而皇上知道后也只是轻轻哼了一声对叶迁道:“小孩子,总是想要一两个玩伴的,是不是,爱卿?” 如今,大家已都不是小孩子,高高在上的人总是会时不时给自己的臣子一些提醒儿的。 “那么,我是否也要远离你?”叶夕知道文疏一直对姬文轻或多或少怀着点敌意,但是今天两次听到别人的“忠告”,叶夕心里还是有火气的。文疏和姬文轻本是堂兄弟,又一样都是今上特别注意的人物,若是和姬文轻接近于己不利的话,和文疏接近,结果不也是一样? “啪”得一声,文疏手中的茶杯被捏碎了,吓了上茶的玉河一跳,刚沏的茶水滚烫,沿着文疏的虎口流了下来。 “你干什么?!”掰开文疏的手指,让他放开碎掉的瓷片,叶夕凑过去一边呼呼用力给他吹着被烫到的地方,一边斥责他:“干嘛这么用力?不知道水很烫吗?!” 玉河赶紧唤人端来冰水,叶夕一把把他的手摁到冰水里。 “没事”淡淡收回手,文疏在心里叹口气。叶夕到底是对他好,还是不好呢?“明天礼佛,我也去。” 叶迁站在叶府门口,看着马车渐渐远去,慢慢垂下了眼帘。叶夕和文疏不想坐马车,骑着马跑在了前面,叶辰没有功夫底子,怕累不想骑马便坐了马车。但是,不管是哪一种方式,叶家人走的路,终归都是类似的。 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叶迁不着痕迹得侧身闪开,开口是一贯淡然的语气:“你来晚了。” 回答他的是一个稳重而浑厚的声音:“我不是为送他们而来的。” 几经诰命维修扩建的“天成寺”已历经三百多年的沧桑,地处阏京西南城郊,快马至城门只需不到半个时辰。虽然阏京城内也多有寺庙,但是为了彰显身份地位,举凡王公大臣礼佛一般都会选择天成寺,叶府二少礼佛,当然也要选择在这里。 叶家众人早早到达了城门,便勒住马在此等候。叶夕下马,牵住缰绳,拍了拍马头,抬头想看看文疏的刹那,却和文疏的视线撞到了一起。文疏明明知道要在这里等着余家的人,但是跨出城门后他却没有停下来,骏马维持着原先的速度往前疾驰而去,但是叶夕却勒住了马。两人本来一前一后只差了一个马头的距离,因为叶夕提前勒了勒马速度降了下来,等他喊住文疏的时候,文疏已经跑出去了二十丈开外。调转马头,文疏高高在上看着抬头看他的叶夕,用淡淡的表情掩饰了心中的胀痛。 早就知道,叶夕是不会和他并肩齐驱,一往无前的,还在期待什么呢? 叶夕嘴唇开合想要说什么,但是文疏突然撇过了头去,翻身下马。他没有走过来和大家一起休息,隔着二十几丈的距离留在了原地。 车马辚辚,叶夕朝后看去,最前面两匹枣红马开路,后面跟着两辆马车,马车后面另有四匹马护卫,看这排场想必便是余家一行了。果不其然,马车在叶家的马车前停下了。叶夕转头看看文疏,他背对着他,仿佛不知道余家已经到来了。叶夕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无名火气:文疏这是在给他摆脸色吗?!既然不情愿来,为什么又要一起来? 差不多在同一时刻,余家第一辆马车的车帘和叶辰的车帘被掀开了,叶辰下车,叶夕走了过去,两人上前见礼:“余大人。” 第一辆马车中坐着的确实是光禄大夫余晋,他比身为侍郎的叶辰职位高,又是长辈,自然受得起这一礼。但他虽是外戚,待人却向来恭谨,毫不飞扬跋扈,尤其是面对叶家人的时候。所以他笑笑道:“两位贤侄不必多礼,这就启程吧。” 同朝为官,余晋认识叶辰自是不必说,但是叶夕,他也是认识的。按理说礼佛这种大事,叶迁是要在场的,但是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虽处事圆滑到几乎从不惹人记恨,待人却向来寡淡,从不参加任何筵席,相对的也从不邀请任何人,除了身边保镖,多数时候他都是茕然一身、独来独往,即使叶辰为官之后,朝堂之上叶迁和自己的儿子也从没有眼神交流。他这样的性格,按理说是极不讨人喜欢的,但是皇上重视他,别人也便想尽办法巴结他,他不拜访别人,别人却会自己找上门来,可惜长子叶辰偏偏和乃父是一样的寡言性格,因而爱笑的叶夕便成了抢手的蜜糖,声名远播,余晋想不认识他都不行。而当余晋没有看到叶迁的时候,虽然生气,但是也只好接受,毕竟来之前他自己已经猜到了。 商河流经天成寺门前,所以要想到达对岸的天成寺,必须弃马登船。文疏在岸边下马,看着早早在此等候的大船放下船梯来,视线越过面前的大河到达对面依山而建、佛塔林立、气势恢宏的天成寺,然后转到了被余晋、叶辰和叶夕围着的余家的第二辆马车上。 车帘被掀开,先露出头来的是伺候的丫环,瞧那装扮已是不俗,她轻巧地跳下车来,向面前的三人屈身请安,然后清清脆脆唤道:“小姐,下来罢。” 一阵微风吹过,文疏眨了眨眼睛,随着晃动的车帘伸出了一只莹白的玉手,环佩叮当,皓腕上的一只玉镯微微轻荡着,丫环伸手扶住了那只纤白的柔荑。发丝轻扬,弯腰探身出来的余家小姐只用一条金玉相间的发链绾住青丝,金玉链横过光洁的额头,一颗小巧的玉坠悬在眉心上方。她一身鹅黄鲜衣,双目低垂,粉黛薄施,在丫环的扶持下下得车来。腰身纤细柔软,她牵裾盈盈下拜:“碧瑶给叶大人,叶二公子请安。” 叶辰叶夕赶紧回礼:“小姐不必多礼。” 余碧瑶起身,目光扫过叶夕,微微一笑,不疾不徐,更显得清世脱俗,风华无双。 叶辰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余大人请。”余晋微微一笑,和叶辰并排走到了前面。叶夕侧身后退一步,也做了个请的姿势,余碧瑶微微低首感谢,迈步和叶夕一起朝正在岸边等候的大船走去。 文疏站在船梯旁一动未动,他慢慢收回视线,然后和余晋打量他的目光碰到了一起。余晋和叶辰已经相携走到了面前,文疏长身玉立,微微垂了视线:“余大人请。” 叶辰开口介绍:“这便是三弟文疏。”余晋一愣,随即恢复正常,他嗯了一声便抬腿往船上走去。他虽知清王造反,也听闻清王世子被叶迁力保留在叶家做了养子,但是由于自知关于此事少知为妙,而文疏为了避嫌也甚少与当朝官员见面,因此反而很少有官员知道他的样子,倒是像徐肃这类的下人认识他的比较多。 余晋对文疏态度轻慢,倒不是因为他瞧不起他,实在是不敢对他恭谨。事实上,只一眼他便觉得文疏是卓尔不群的,但是皇上耳目众多,若是与叛逆分子多有接触,即使是皇亲国戚也是会被怀疑的,而一旦被皇上怀疑,再想得到信任却是很难了。 经过文疏身边的时候,一直目不斜视的余碧瑶不禁讶异地看了他一眼,文疏目光平静,他越过余碧瑶的头顶,看着叶夕完美的侧脸从自己面前慢慢掠过。那一刻,他的世界是安静的,安静到能听到风吹起叶夕发梢的声音。 叶夕没有侧头看他,他看着前方,手虚环在余碧瑶背后,慢慢和她一起登上了船。 留下两三人在这里看着马车,文疏吩咐开船。他靠在船舷上,看到叶夕和余碧瑶背对着他,在船舷另一侧看着河水从船底流过,叶夕微微低头对余碧瑶说着什么。文疏抬头看向天空,那里骄阳渐炽,长空碧蓝。 礼佛,虽说应是两家人一起出游,但是叶余两家联姻是皇上的旨意,出游已经没有必要,这一路走来虽然短暂,也权当出游了,所以大家都默契地给两位新人留下独处的机会。 商河虽宽,也是眨眼便到了对岸。寻常百姓过河都乘坐摆渡舟,因而看到这寻常不用的大船开了过来,也有不少人驻足观看,而等候在岸边的沙弥更让人添了好奇心。 一见余晋和叶辰下得船来,两名沙弥迎上前去双手合什:“两位大人到来,师祖不胜欣喜,已在寺内备好茶点等候各位了。” 余晋点点头,率先坐到了沙弥带来的马车里。文疏看着叶夕随着余碧瑶一起坐到了另一辆马车里,心突然紧了一下。他看着马车的后背,眸光渐渐变冷了。 即使余晋和叶辰的职位都不是最高的,但是一个是皇亲国戚,一个是叶府未来的主人,饶是住在这清静之地的高僧也不敢怠慢。不到一刻,已看到了寺门,虽然远看天成寺一二,已经能够看出它的辉煌,但是近看还是会被它的宏伟而惊倒。三百年的沉淀,太后皇上的扶持,天成寺一直香火旺盛。 被等候在大门前的僧人延请进去,文疏一路走来,暗暗心惊,天成寺内多有身怀绝技之人,恐怕大内也不会有如此多的高手。 穿过两道寺门,一直笔直的路突然分成了两条,引路的僧人走到右边的路上道:“两位大人请从此路走。”众人会意,便跟着走向了右边的道路,独留下了叶夕和余碧瑶。 天成寺最初建成的时候原是取了“佳偶天成”的意思,因此最早的布局也是为了礼佛而专门设计的。踏上两条路后不出五十丈便各自会出现一道漆红大门,进入此门后一东一西一墙之隔便是两个天地。虽然都是坐北朝南方形庭院,但是东窄西宽,东侧庭院除了一笔直长廊外,只有长廊两侧些许假山花草点缀,而西侧庭院的道路却是为了让人多多走路而蛇形蜿蜒,道路两侧更是流水潺潺,亭台假山林立,奇花异草装饰,只一拐弯,便是另一番奇异景色,景景不同。 看着叶夕和余碧瑶走向了西院,文疏紧走两步跟在余晋和叶辰身后走向了东院,毕竟他若不走,其他下人们也不敢走在他前面。没走几步,忽听引路的僧人施礼道:“二师叔。”文疏抬头看去,微微一惊,面前这人虽看不出年龄,但是白须长眉、满面红光,可见修为不低。而天成寺方丈悟思之下有三大镇寺高僧,既然引路僧人喊他“二师叔”,想必这就是法僧元清了。 那僧人微微颔首,然后合什道:“恭喜余大人,叶大人。”显然是认得两人的。 “大师有礼了。” 见余晋和叶辰一起回礼,文疏默不作声尽力隐藏了自己的气息。 “贫僧还有要事,恕不奉陪,两位大人请。”元清侧身避让,余晋微一颔首,便走了过去,文疏跟在后面,越过元清的时候,元清抬眼看了他一眼,文疏心里突地跳了一下,他假作不知,慢慢走了过去。 不久走廊尽头穿过铁门眼前豁然开朗,一大殿突现眼前,殿内香雾袅袅,便是新人上香的地方了,向西看去,果然也有一门,想必便是西院的出口。新人走的曲路,所需时间肯定长,而且新人一般都会在某处坐下休息谈心,所以家人一般会先到后院喝茶休息。果然那僧人道声:“请随我来。”便领着众人绕过大殿走向殿后,殿后是一排屋舍,僧人领着径直往最中央的屋子走去,至门前,高声道:“师父,余大人、叶大人已到。” “吱呀”一声,门开了,走出一位面容慈祥的老僧来,喧声佛号道:“贫道元信恭候多时了。” “有劳大师了。” 文疏跟着两人走了进去,仆人们却没有跟进来,被那僧人领到了隔壁。 余晋和元信寒暄,文疏跟着叶辰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心里想着众人走到此处仍旧未到前殿,天成寺之深绝不可小觑。手心湿滑,已是微微冒出了汗水。 “想必这位便是三公子了。”突然听到元信提起自己,文疏收敛心绪道:“在下文疏,大师有礼了。”这元信是元清的师兄,同为镇寺高僧,文疏不得不小心应对。 “岂敢,三公子请喝茶,此茶虽不甚名贵,却也是极为难得的有静心安神的功效,三公子不妨一试。”元信说的话极为普通,但是那“静心安神”四个字却是说得极为缓慢而又清晰,文疏心中一凌,微微笑道:“多谢。”端起茶来放到了唇边。 06. 进入西院,豁然开朗,饶是看尽美景的叶夕也不禁赞叹几分。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条径直往西北的花径,一直到西边院墙,正疑无路,走近却发现花径在此折返,转往东北延伸,猜得到必是至院墙再折返,如此往复,难得的是其间山石掩映,从一条路上看不到另一条路的情景,曲径通幽,一折弯或是亭台楼阁,或是瀑布清泉,或是一池红莲,真正是巧夺天工。有些一生都只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仅为了礼佛时的出游和观此一景,恐怕也愿意早早嫁人吧。 “余小姐,小心脚下。”前面横过一条清清浅浅的小溪,小溪中十几块湿滑的石块间隔不大呈西北方向排成一溜,这样设计,或许就是为了让新人能够顺理成章牵手吧。 余碧瑶微微一笑:“二公子怎么这么见外,叫我碧瑶就可以了。”把右手伸向他,“为了对得起这匠心独具特意营造的小溪,这手,是一定要牵的了。” 一路走过来,叶夕就发现这个余碧瑶虽是深闺小姐,却毫不扭捏作态,姿容出色却不刻意撩人,言辞大胆却又不逾矩,极为善谈,却让人感觉端正大方。此刻她虽然做着主动邀请的事情,却无法让人指责,毕竟这条路走下来,便是夫妻了,此刻牵手,也顺理成章。 叶夕微微一笑,牵住了她的手,触手纤细柔软。余碧瑶虽长得高挑,但是叶夕身量更高,她只及他肩处,所以她本是纤长的手指在他手中却是不盈一握。叶夕虽接触过不少女子,但是却是第一次这样握住一个女子的手,如此娇小,如此柔软,带着温热的体温和香味。此刻,他确实心动了,至少,他不讨厌她,甚至挺喜欢。 过了小溪,叶夕放开她的手。余碧瑶看着身后不远处一对相互依偎的新人微微一笑:“此处没有别人,二公子不妨直言。”叶夕不禁诧异地看向她,却听她又道:“其实,圣上指婚,二公子是不情愿的吧?尤其是把我指给了你。” 叶夕心下诧异她如此直白,不禁摇摇头:“皇上指婚是早晚的事,虽然我极为抵触,但是也自知无法逃脱,况且,说实话,我现在很庆幸皇上把小姐指给了我,所以,现在倒觉得成婚也是一件好事。只是怕小姐嫌弃我。” 他说得极为诚恳,因而看起来一直很冷静泰然的余碧瑶也不禁飞红了双颊,开心地笑了起来。“公子说笑了,能够嫁给公子是碧瑶的荣幸。”她这一笑,叶夕顿觉她那本来漂亮的双眸变得更为生动了。主动向她伸出手来:“走吧。” 两人走得不快不慢,一路过来,余碧瑶有时候引经据典出口成章,看起来成熟睿智,有时候却又儿女姿态,为一条锦鲤无比开心,看起来童心未泯。叶夕对这样的她是有好感的。既然必须要娶一个人,那么余碧瑶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绕过面前的假山去,余碧瑶不禁惊呼一声,此处与别处更有不同,路是斜着往东北延伸的,路的尽头是一块意外得没有任何题字的巨石,巨石西侧种着一排排梧桐直到院墙,而路的东南处却是刚刚走过来的竹林,竹林、围墙、梧桐和巨石圈起的这处空旷的地方遍布柔软的绿草。梧桐华盖亭亭,树下共摆放了三个石桌,每个石桌外都有两个相对的石凳。叶夕抬头,蓝天白云,空旷到只有绿草的土地,空白的巨石,相对的石凳。此处,或许是让新人好好思考决定终身的地方吧。 叶夕深吸一口气,有泥土和绿草的清新味道,若是身边是文疏的话他一定会拉着他一起肆无忌惮躺倒在这柔软的草地上,可是,身边却是细皮嫩肉循规蹈矩的如花美眷……牵着她的手,微笑:“去那边坐吧,累了吧?” “嗯。”温驯的,带着笑意的鼻音。 骤变就在刹那之间。 身后那对爱侣一直在自己和余碧瑶附近,叶夕是知道的。但是,那两人气息一直异常柔和,而且这是佛门净地又是礼佛之处,叶夕万万没有想到两人会突然向他发难。感觉到背后的杀气的时候,两柄剑已经离他极近了。身边没有武器,只有腰间别着的一把纸扇,情急之中,他右手一把推开余碧瑶,左手抽出纸扇,回身格挡,因为用的是不惯用的左手,“叮叮”两下,两柄剑虽被隔开,纸扇却已断裂,虎口生麻,叶夕被迫后退几步。来人武功不弱,他自知不妙,伸臂挡在吓呆了的余碧瑶前面,低低急道:“快走!” 余碧瑶知她自己在这里只是累赘,心里虽然担心叶夕,还是决定跑去搬救兵,留下一句“你自己小心,我马上回来。”便跑走了。叶夕在心里感叹,能分清利弊,知进知退,余碧瑶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女子。 一见余碧瑶要逃走,那持剑女子持剑便去阻挡,叶夕飞身挡在她前面,女子立刻攻来,叶夕此刻虽是赤手空拳,但是拳脚凌厉,丝毫不落下风,堪堪与那女子战成平手,沉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那女子也不答话,招招攻来,密不透风。 刚才只是看到两人状似亲密,也没有发现两人带剑,因而叶夕以为只是普通爱侣,如此一来,可见两人是早早把剑藏在了身上。如此大费周章,不知自己何时惹下了仇恨。可是现在那男的在一边却只是观战,也没有出手阻止跑走的余碧瑶,叶夕心中惴惴不安,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正在疑惑间,却见那男的陡然发难,叶夕本来身量已比普通人高不少,但是那男的显然比他还高,而且身形又壮,一剑劈来来势汹汹,已是带了要将他置于死地的气势了。叶夕手无寸铁堪堪避过,借力劈倒一棵竹子,格住了又缠上来的那女子之剑。 叶夕竹子在手,虽好过刚才束手束脚,自觉打败那女的不在话下,但是那男的却丝毫不放松又攻了上来,而且叶夕总感觉那男的尚未用尽全力,心下一沉,不再左思右想,招招凌厉,迎了上去。越打越惊心,他自己的武功如何自己是知道的,虽然不如文疏,但是也数一流之列,可是,面对面前这两人,却是处处掣肘,力不从心。 按理说灌了内力的竹子虽不及利刃,但是寻常刀剑却可相当,却没想到那男人手中拿的却是一把宝剑,竹子两次被砍断,叶夕渐渐力不从心,眼看那女子一剑已到面前,叶夕勉强躲过,凌厉的剑锋扑面而来,叶夕狼狈地滚地逃过,刚刚跃起,两剑已突至胸前,一攻上路一攻下路,这两剑势在必得内力充沛,剑气远远已割痛皮肤,叶夕手中只有三寸断竹,已经是穷途末路。心中苦笑一下,闭上了眼睛,想不到竟要命丧此处,还没有和文疏和好呐。 叶夕听到了剑刺入肉体的声音,却没有感到疼痛;他听到了一声闷哼,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而他的身体却随着那声闷哼重重跌了出去,顾不得爬起,他嘶声惊叫:“文疏!”他看到文疏一脚横扫踢飞了两人,也看到随着两人飞出的身体而从文疏身上被拔出来的剑,阳光的反射下,明晃晃的剑尖上鲜血触目惊心。文疏的身体在往后仰,什么都来不及想,一个鲤鱼打挺,叶夕飞身接住了他,然后砰得一声跟他一起跌倒在地。文疏沉重的身体直挺挺砸到他身上,叶夕闷哼一声,身上的几处剑伤钻心般疼痛,可是,却顾不得自己急急探起身看向文疏的伤口,白衣,迅速被鲜血染红了,红晕不断扩大,一滴血滴到了绿油油的草尖上,然后是第二滴。他听到文疏忍痛安慰他:“我没事。”既然没事,为什么血却止不住般汨汨地往外流? 文疏的脸色潮退般变成了惨白。 叶夕心中一颤,呼吸开始急促起来。救他、救他——疯了般脑海中只有这一个念头。他想把他抱起来,可是手却颤抖得厉害。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可是,却瞥到了渐渐逼近泛着冷光的剑尖。 从来没有这么愤怒过。 猛然抬头死死盯着面前持剑的两人,叶夕轻轻抬着文疏的后脑,想把他平放在地,文疏却一把抓住了他:“别走。”他的嘴唇苍白,眼神不正常得灼热。 “我去去就来。”怎么能,放过伤害他的人?! 文疏虽身受重伤,胸前两个血口不停往外渗血,抓着叶夕的手力气却出奇得大。“别走。” 叶夕胸口剧烈起伏,他盯着向他们逼来的两人,吐字清晰:“不、可、原、谅。”面前两人自知此时不除,必留后患,正要发动攻势,却突然顿住,对视一眼,飞身往外遁去。 “施主?!”先飞身而来的是元信,他身后跟着几个武僧。由于大姬风俗,天成寺为新人提供礼佛之地,但是寻常时候,断绝七情六欲的僧人是不被允许进入此处的,但是此时已顾不得许多。行刺的两人估计是知道僧人来了,自知不敌方才逃走,叶夕哪还顾得去追他们,急急向元信求助:“大师,快救救他!” 叶辰、余晋、余碧瑶赶过来的时候,僧人正抬起文疏要走,由于他今天穿的一身白衣,此刻胸前两大滩血如同盛开的红莲,尤其刺目。他紧紧抓着叶夕不放,脸色苍白如纸,双目只灼灼地看着他。叶夕为他又疼又急,禁不住低低唤出声来:“文疏,文疏……坚持住,你不会有事的。” 元信啪啪封住文疏三处大穴,武僧脚程极快,转眼已到了客舍,轻轻把他放在床榻上,元信吩咐人拿来剪刀要剪开文疏的衣服,打算先看看伤口。见周围围了一圈人,又道:“请各位施主在外面守候。”众人都走了出去,余碧瑶看着叶夕被文疏紧紧握住的手,不知怎的心里一沉。她刚才急急冲出西院,大喊一声“有刺客!快去救人!”,不等她去找人,留在礼佛殿外等候两人的仆人早已慌忙过来扶她的扶她,进后院禀报的禀报了,她还没喘过气来,眼中就闪过一个白色的身影,却没想到竟是这个之前在船边站着等候的男人。退出客房的那一刻,她突然感到了一阵寒意,那是一道凌厉的视线,来自躺在床上看起来奄奄一息的男人。 元信见文疏拉着叶夕的手不放,也不好说什么,拿过剪刀来,轻轻给他剪衣服,粘血的衣服被拎起,牵扯到伤口,文疏不自觉得颤抖了一下,叶夕的心也跟着一颤。被文疏握住的他的手一片冰凉,他用力反握住他的手,呓语般在心里不停说着:“没事的、没事的。” “叶夕,”文疏艰难地开口,叶夕赶紧把视线从移动的剪刀移到他的脸上。想跟他说不要说话,可是喉咙却被堵住了,他怕一开口,便会哭出来。 “你不是……问过我……想要……什么吗?”文疏的声音很小,每说一个字都牵扯着伤口,引起钻心般的疼痛。 衣服被打开了,一个伤口斜斜刺入腹部,一个伤口在心口附近,两个都极深,只看一眼,叶夕立刻心痛如割,心里的愤怒和疼惜混成一片,他的手颤抖着,指尖泛白,勉强自己回答文疏的话:“我是问过,但是我现在不听,等你伤好了,我再听。等你伤好了,你再告诉我,好不好?” 门被推开了,气喘吁吁跑过来的是常驻天成寺的大夫,元信刚才先给文疏输了些内力,血已差不多止住了。 “不,我现在……就要说。”文疏坚定地恳求地看着叶夕,叶夕咬了咬唇,没有再阻止他。文疏似乎是想笑笑,但是因为疼痛,笑到半路生生止在了那里。 “我的愿望……能否实现……都掌握在……你的手里。”每说一个字文疏都异常艰难,可是他却使命般,似乎抱着必死的决心清清楚楚地说了出来。他的身体此时是极烫的,可能是因为发烧,他看着叶夕的眼睛显得特别明亮。 “我?”叶夕脑中乱作一团,下意识反问。 “叶夕……不要娶她。”文疏虽然说话艰难,但是吐字却很清楚:“答应我。”——如此清晰的恳求,恍惚间,叶夕觉得文疏根本就没有为他受伤,以为文疏好好的,要不然为什么会给他如此明晰的感觉?誓言般。可是,他却看到文疏的眼神正在涣散,瞳孔中已没了他的身影,沉重的眼皮半张半阖,控制不住要合在一起般。心里一紧,叶夕紧紧握住他宽厚却冰冷的手掌,脱口而出:“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所以你不准死!你要是死了,你的愿望就永远都实现不了了!听到了没有?!” 可是文疏已经无法回答他了,他静静躺在那里,面部的线条如此生硬,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叶夕无法自制地颤抖起来:“大夫,救救他,救救他……” 07. 作为叶家广受欢迎的二公子,朝臣们未来极好相与的同僚,加上皇上指婚,叶夕的婚事本就广受关注,按理说叶余两家礼佛当日遇袭,本应震惊朝野。但是,却出乎意料地几乎没有人过问此事,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礼佛次日,余晋照往常一样去上朝,左丞相范溪远远就向他打招呼,近了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恭喜”,皇上指婚,照理说肯定是没人敢抗旨的,这声“恭喜”自是说得毫无错处,却没想到余晋不仅面上毫无喜色,反而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范溪忙问为何,余晋只好一一道来。要说范溪为何如此毫不避讳关注叶余两家婚事,其实是有缘由的:左丞相范溪的女儿范细萼正是叶家大少爷叶辰的夫人,而皇上将范细萼指给叶辰却是因为范溪的夫人是当今圣上的堂妹堂华公主,因而若是余碧瑶嫁给了叶夕,范余两家的关系将会更近一步,皇上既然这样安排,自也不忌讳两家亲上加亲,所以范溪才会如此主动询问。 范溪虽然身为与左丞相徐景不相上下的右丞相,与徐景相比却显得极为低调,朝堂之上极少建言,身无长技,做事中庸,然而这样看似无用的人在皇上眼里却是不可或缺的。他认真听余晋说完后,倒是陷入了沉默,而后又安慰余晋道:“无妨,既是圣上指婚,这婚事想必也只是暂时推迟罢了。”余晋叹口气:“但愿如此。” 不期朝堂之上,叶迁和叶辰却双双称病告假。叶辰告假还好,高高在上的皇帝打眼一扫没看到叶迁,脸色立刻变了,冷冷哼了一声,下朝之后便将余晋留了下来。 文疏的身上伤口虽深,却没有正中要害。礼佛当日寺内大夫擦着汗说:“好险,要是剑再偏一点点,要是没有及时止血,这命就绝对救不回来了。”听大夫如此说,知道文疏没有性命之危,叶夕绷紧的身子一下子因为放松而瘫软了。 众人虽放了心,但是余晋见叶辰叶夕守着文疏,都是一脸担心,而且又见了血光,他也不好再提上香之事,道声扰,便带着余家人回去了。叶辰让下人回去通报,说是今夜在寺内下榻,却没想到叶迁竟然来了,同来的还有叶夕和文疏的师父许师傅。 叶迁脸上的表情虽然仍是淡淡的,但却极为细致得过问了文疏的情况,然后便住在了寺里。开府仪同三司权虽不重,职位却高,又极受皇上重视,即使是受诰命的天成寺也不敢怠慢,立刻请进了上房,然后方丈悟思便亲自请叶迁一叙,叶迁倒是出乎意料痛快答应了,两人聊了竟然足有一个时辰。 文疏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正是半夜万籁俱寂,映入眼帘的是趴在床边看似睡着了的叶夕,心里一暖,酸酸涨涨的,文疏伸出手去想抚摸他,叶夕却猛然睁开了眼睛,一看文疏醒了过来,笑容忍不住爬上了脸庞。文疏朝他笑了笑,叶夕看着他,笑着笑着却突然脸一沉发了怒:“谁让你救我的?!你要是再敢,再敢做这种有勇无谋的事情,我以后绝不理你,绝对会跟你断交的!” 叶夕突然发怒,吓了文疏一跳,但是听完他骂他的内容,再看看他板着脸盛怒的样子,文疏却止不住得想笑,心里竟是无比甜蜜。刚要开口安慰他,却听到有人问:“文疏醒了?”文疏这才发现原来屋内还有两人,暗骂自己大意,随即轻轻答道:“让大哥担心了。” 叶辰一来看到叶夕伤心的样子不忍心放他一人在这,二来也是担心文疏,所以留在了这里,不想却不知不觉趴到桌子上睡着了,叶夕发怒大骂,他一个激灵被惊醒了。而另外一人却是给文疏诊治的大夫,本来他给文疏包扎好早已回了自己的住处,但是叶迁一来,他又被僧人急急唤了回来,这次却不敢回去了。听到声音,此刻也被吵醒了,忙小跑到床边给文疏查看。叶夕让到一边,仍然气呼呼的。 大夫查看后道:“既然醒了过来,就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只是身体还很虚弱,不能乱动,要每日小心换药,不要着凉吹风,好生将息,痊愈得便快些。” 叶夕放下心来,哼一声道:“他皮糙肉厚,自己都不爱惜自己,用不着小心翼翼对他!” 文疏知他还在气自己推开他替他挡了那两剑,听着他这些言不由衷的话,心里只有开心。可是叶辰却出口呵斥了:“叶夕,还不向三弟谢过救命之恩?” 听到大哥叫自己的名字,叶夕自知自己不该如此,但是谢过救命之恩之类的话却实在说不出来,便转身向大夫道:“多谢大夫了,请先回去休息吧。”那大夫直道“不敢”,仍旧站在那里不走。叶夕没办法,感受到叶辰的目光,便期期艾艾转向叶辰道:“大哥你也去休息吧,我知道错了,我守着他照顾他还不行吗?” 叶辰也不是真责备他,见好就收道:“知道就好”转向大夫道:“大夫也请回吧,有劳了。”既然叶辰开了口,那大夫也不好再做停留,随着叶辰一起走了。 “过来。”见两人都走了,文疏向叶夕伸出手来。 叶夕瞥他一眼,嗔怪道:“都是你!”随即走到床边坐下,正色道:“我说的是真的,要是你再敢做这种事,我定饶不了你。” 文疏笑笑:“知道了。”仍旧把手伸向他。 叶夕脸一红,作势要打掉他的手,最终扬起的手却没有落下来,他握住文疏的手腕,把他的手放进了薄被里:“疼吗?” 文疏老老实实回答:“疼。” 叶夕立刻目露凶光:“活该!” 第二天文疏强烈要求回叶府去,叶家父子虽然知道移动他对他伤势不利,但是叶家人向来个个都有不想欠别人恩情的秉性,因此也都觉得住在寺内不妥,便一致同意将文疏带回叶府将养。派人抬来了软轿,由叶夕抱着他,返回了叶府。一路上文疏只是看着叶夕笑,叶夕恨得牙痒痒的,可是即使腿麻了一路,也不敢稍动一动。 回到叶府的下午,李公公便来了,还带来了太医。先询问了叶迁和叶辰的病情,说是早朝圣上没看到两位叶大人,甚为担心,让太医给两位大人看看,被叶迁一句“不必了”挡了回去后又带着太医去看了文疏,传达了圣上“好生将养”之类的口谕,最后回到叶迁那里说,既然三公子没什么大碍,圣上意思是让两家早择吉日完婚。叶迁道:“岂有三子卧榻,次子成婚的道理?疏儿病好,便择日为夕儿完婚。”李公公连声称是,回去复命去了。 叶夕遇袭,本是给了那些平日里想巴结却无门无路的人开了门路,但是这次,众人却极有默契得缄口不提此事,假作不知叶夕遇袭。因为大家都知道,虽然受袭的是叶夕,受重伤的却是原清王世子,为了不惹祸上身,连去叶府探望都不敢。 文疏深深明白是因为自己受伤,叶府才变得门可罗雀,大家都避他如蛇蝎,平日里在外面碰到了哪家的认识他的下人,会被尊称一声三公子,但是有职位的官员却都不敢和他多做接触,如今受伤,更是看得出众人的态度来了。相对的,叶迁、叶辰却为了他不去上朝,即使只有一天,却也让他深为感动。这么明显得维护他,若不是叶家人,恐怕是做不出来的。 为了报答文疏救命之恩,回到叶府当天晚上,叶夕便命人在文疏卧室隔着屏风为自己添了一张床好就近照顾他。文疏也不推辞,安心躺在床上做病人。一会要喝水,一会要盖被的,就是不让叶夕歇着。叶夕刚开始还一心一意觉得病人最大,对文疏的要求言听计从,后来就觉得不对劲了,终于在文疏第十次喊热,要求他帮他掀开一刻钟前因为“冷”而盖上的被子的时候,叶夕终于爆发了:“你到底是冷还是热?!”咬着牙,声音从齿缝中凉凉冒出来:“要不要喂你吃剥了皮的葡萄?嗯?” 文疏一看他真怒了,见好就收,可怜兮兮道:“可是我身上难受,我想洗澡。” 叶夕一拳挥在棉花上,顿时软了力气:“你这个样子怎么洗澡?” “哪怕是给我擦擦也好,真的难受。”文疏动了一下,又扯到伤口般“嘶”得冒了口凉气。叶夕的心随着那声“嘶”也跟着疼了一下,就像被刀子浅浅地划了一道口子,没有流血,却无法忽视那一阵阵闪电般划过的疼痛。叹口气:“我让她们进来伺候你。” 文疏原本委屈的脸突然闪过一丝受伤的表情:“我要你帮我擦。” “你别太过分了!”叶夕首先想到的是这是文疏新一轮故意使唤他的手段,气得嘟囔一句“谁管你!”转身便欲离去,却在听到文疏凉凉的一句“也不知道我这个样子是为了谁,要是不受伤,也用不着求着别人伺候”的时候恨恨地转身:“好好好,您老最大,小的谢过您老的救命之恩,小的这就给您老擦身。” 文疏看着叶夕气呼呼的脸,原本因为戏弄他而得到的开心突然顷刻间烟消云散,他把视线收回来:“你要是不愿意,就让下人来吧。” 一看他这样,叶夕心里没来由得一慌,他清咳一声,假装不在意:“我可不想被人说成是忘恩负义之人,不就是擦身嘛,擦就擦。” 文疏此刻却不领情了:“我没有救你,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你走吧。” 一听此话,叶夕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不禁也冷下了脸:“你什么意思?!”他都屈尊纡贵主动示好,要继续伺候他了,他干嘛突然生气?! “我说的是真的,说不定以后你还会恨我”文疏没有看他,他闭上了眼睛:“你走吧。” “好好”叶夕连说两个“好”字,气得身体都开始发抖了,他站在那里死死盯着文疏刚硬的脸,恨不得盯穿他突然戴上的面具。看着文疏一副不为所动,躺在床上装死尸的样子,叶夕恨恨得一跺脚,旋风般走了出去,“砰”得一声还把屏风撞倒了。 听到他出去,文疏睁开眼睛,转头看一眼倒地的屏风,心头一片苦涩凄凉。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本不想惹他生气。 认命般重新闭上眼睛,伤口的疼痛渐渐变得无法忽视。叶夕,叶夕,叶夕……放任自己在难过的海洋中浮沉。 昏昏沉沉中一个声音从静默中剥离出来,渐渐清晰。 是那个人的脚步声。每一步都稳稳地踏在了心上。 文疏心里升起一股狂喜,迫不及待张开眼,看向屏风处,果然叶夕的身影渐渐清晰:他端着铜盆,手腕上搭着手巾,不满地瞅一眼文疏,显然还在生气。拿下盆架上原先放着的空盆,把盛着温水的铜盆放上去,又走到屏风那里把屏风掀起来竖好,回到盆架边上,往手肘处推了推宽广的袖子,浸湿手巾,走到文疏面前,一脸凶神恶煞,可是手巾落到额头、鬓角和脸颊上的时候却是极为轻柔。 文疏静静地看着他的每一个动作,左胸处仿佛被压了块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快要窒息般疼痛着,可是一股喜悦却从疼痛的部位慢慢升起,直至扩散到四肢百骸。 为什么要回来,叶夕? 我放不了手,都是你害得。 解开他的衣服,触目都是缠得厚厚的绷带,即便缠得这么厚,即便已经止了血上了药,那绷带上还是因为缓慢的渗血而有着浅浅的红色,叶夕拿着手巾却无从下手。视线定格在那一抹红色上,叶夕咬咬唇,声音低缓,带着极力压抑的颤抖:“为什么要推开我?难道你就不怕死吗?”他的头垂得低低的,前额的头发散了下来,盖住了眼睛。 文疏看着他,目光复杂。他慢慢抬起右手,覆到了叶夕握成拳的左手上,叶夕左手神经质地颤抖了一下,文疏赶紧握紧了:“怕,怎么不怕?一想到我若是死了,就会有人占据我的位置代替我陪在你身边,就会感到万蚁噬心般痛苦,非常非常不甘心。我怕我死了,你会孤身一人;更怕死了,你会将我忘记。可是你若死了,我要怎么办呢?我不想忘记你,也不想孤身一人,可是,若不忘记你,我就会孤独一生。所以,我要保护你,不让你死,而我即使受再重的伤也会为你醒过来。除非,你先抛弃我。” 叶夕惊骇地看着文疏,以为他在开玩笑或者是犯了糊涂,可是文疏的表情如此平静,仿佛他说的是铁一般的事实。他不知所措地抽回了手,问:“还擦吗?” 文疏不知道他这样的反应是好是坏,喉结滚动,他终究将想问的话咽了下去,顺着叶夕顾左右而言他:“不用了,你去休息吧。” 叶夕给他系好里衣,把薄被给他盖上,听到文疏说:“不用盖被了,我心里烦躁”又给他掀开,然后起身准备睡到新添的床上:“有事叫我。” “不用了,你回去吧,你择席的毛病总不好,你睡不着就爱翻来覆去,会害得我也睡不着。”看吧,理由一找就会有一大堆的。 叶夕全身不可自抑地颤抖了一下,他强压下莫名的怒火,转身决绝地走了出去。 文疏猛然欠起了身子,不顾伤口的疼痛,死死瞅着叶夕的背影直至消失,狠狠捶了一下床铺,颓然倒下了。 让你走,你就走。谁让你这么听话的?! 叶夕把自己摔在床上,用被子把头蒙起来,双手死死揪着被子,咬牙切齿:“混蛋,混蛋,混蛋!” 08. 叶夕一夜未睡,天刚露白便打发玉湖去问文疏的情况,玉湖虽然诧异平时日升三竿也不起的二少爷突然变勤快了,也诧异总是自己跑过去找三少爷的二少爷一反常态变懒了,还是什么都没说尽责得去问了。 听到玉湖说文疏还没醒过来,叶夕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凭什么自己一夜辗转,他却一夜好眠?!跳起来,也不穿外衣,就直奔拜丘院,管他什么病人最大,他非把他揪起来打他一拳不可!可是半路,他却被急急跑来的管家截住了,说是宫里一早传话,让叶夕今天陪同开府仪同三司一起上朝入宫面圣。 仿佛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虽然是夏天,可是清晨还是有点凉飕飕的,叶夕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如擂鼓,呆立当地。皇上,是什么意思? 往拜丘院的方向看了一眼,叶夕默默转身回了流觞阁。 当叶家父子三人一起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讶异、倾羡,窃窃私语者有之,请安问好者有之,与叶夕叙旧者有之,想结识攀谈者亦有之,叶夕如往常般一一微笑回应,游刃有余,八面玲珑。他的意气风发和叶辰的沉着稳重以及叶迁的冷淡疏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乍一看,他倒是最好相与的。 大姬长安宫由外至内共有乾、元、亨、利贞、屯五道宫门,外朝的官员此时都只在元门外等候,叶夕虽是由皇上召见,但也不便入内,因此叶辰便示意他留在了此处,然后和叶迁继续往里走去,亨门安临殿便是内朝议事所在。 叶夕虽然心中有事,但是脸上仍是笑容不改,一一和前来搭话的人寒暄着,大约过了一刻钟,便听到了卯时钟鼓敲响的声音,大家突然都噤了声,默默排成了两排肃立,叶夕一看傻眼了,此时衣袖却被人轻拽了一下,回头见正是刚才和自己说话的太中大夫葛大人,却听他小声道:“三少爷先到后面略站一站,估计圣上一会就要召见的。”叶夕点点头道声谢,便走到队伍最后站着了。 果然只站了一会,便远远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是一个尖细的声音宣道:“宣叶夕觐见。”叶夕虽是向来处变不惊的,但是上朝这种事情却真真是第一次,虽知在皇上面前礼节繁琐规矩多,却没想到竟然如此循规蹈矩到令他窒息。一边心里腹诽着真不知爹和大哥一天天是怎么忍受下来的,叶夕一边跟着那传口谕的公公走了进去。 感叹着皇宫真是宏大,叶夕看到了安临殿的匾额,饶是他向来洒脱,此时却也不知把手脚往哪里放了。叶家虽是世代为官,自有家规,但是在自己家里父子爷孙之间却没有那跪来跪去的礼节,顶多是过年过节的给长辈磕个头罢了,所以虽然叶夕老早就知道见了皇上要磕头,但是真正实行起来心里还是有些勉强的。然而不错的反射神经帮了他的忙,一听尖细的嗓音低低对他说:“快进去给皇上磕头”,叶夕两步迈进殿门二话不说就跪下了,低头道:“草民叶夕叩见皇上。”眼角只看到了左右黑漆漆的几双朝靴。 “起来说话。”这四个不疾不徐的话从头顶上传来,叶夕未待多想已经自发站了起来,抬头朝前看去,看到了金灿灿的台阶,视线上移,看到了远远的高高在上的明晃晃的皇帝。虽然是遥遥相对,但是叶夕眼神好,从头到脚连皇上的发丝都看了个清楚,看完后一直激动的心慢慢平静了下来,除去身上的衣饰,皇上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人。 皇上年逾五十,微髯已白,身子稍有发福,他微微斜靠在龙椅上,虽是乍看气势逼人,眼中却带着疲意。 “夕儿,不得无礼。”叶迁清冷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不高不低响起,叶夕才回过神来,赶紧收回打量皇上的视线,偷偷瞟了一眼声音传来的方向,叶迁和左丞相徐景并肩站在右侧最前排,叶夕只看到了他清瘦的左肩,和官帽下的发梢,恍惚间,仿佛是第一次认识戴着官帽的父亲,他模模糊糊有些明白了“在朝为官”的含义。 “叶家世代出人才,果然如此。”高高在上显得有些空灵的声音再次响起,向来伶牙俐齿的叶夕却不知道如何应对,他倒是不怕这万人之上的皇帝,他就怕说错了话叶迁再训他。因此便低着头沉默了。却听皇上笑了一下,又道:“朕倒是不明白为什么爱卿迟迟不肯让他入朝了。” 叶夕虽然知道皇上说的是自己的父亲叶迁,但是不知为什么却感觉有些怪异。叶迁没有回话,众大臣都噤若寒蝉,叶夕心里不高兴,微微抬眼在第四排叶迁斜后方找到了自己的大哥叶辰,他离他近些,叶夕能看到他一向严肃的侧脸,此时他静静站在那里,脸上没有一丝波动。叶夕又往四处一扫,觉得大家都很怪异,或许是心理作祟,他觉得在一片灰暗中,只有父亲和大哥身上带着明亮的光。 没有听到叶迁的回答,皇上又道:“和爱卿长得如此相似,朕几年前去叶府倒是没有看出来。”叶迁仍旧没有接话,皇上又不紧不慢道:“如今看来,大有青出于蓝胜于蓝的气势,朕甚为满意。” “皇上说笑了。”叶迁的声音仍旧是清清冷冷不卑不亢的,叶夕听了却觉得有些别扭,此时应该说“皇上谬赞了”之类的吧? 可是皇上却不仅没有在意,反而顺着他的话道:“朕,说的是真心话。”叶迁这次没有再说什么,皇上却突然抬高了声音道:“叶夕听旨。” 叶夕心里一咯噔,暗道不妙,但还是乖乖跪下道:“草民在。” “即日起擢叶夕为太子洗马,暂在内朝学习议事,务必兢兢恪业,假以时日随侍太子左右,勤勉劝谏,辅佐太子,不得有误。” 虽然在听到“入朝面圣”这四个字的时候就知道会有这个结局,但是叶夕还是抱着一点点侥幸的,此刻木即将成舟,叶夕却突然想反抗一下,他抬头看向叶迁,叶迁仍旧笔直地站着,甚至连垂在身侧的手的姿势都没有一点改变,叶夕于是突然像被扎破洞的皮球一样泄了气。太子洗马,本无资格参与内朝议事,破例让他在这里,也是因为他生来便是叶家人吗?他甚至未参加任何恩科!呵,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荣光!叶夕低下头恭恭敬敬地回答:“臣遵旨,谢主隆恩。” 皇上似乎很满意,叶夕本以为如此一来皇上便会放过他,让他起来,可是皇上却又不紧不慢点名:“叶侍郎。” “臣在。”叶辰从队中走了出来,叶夕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若是皇上唤:“叶爱卿”的话,到底要怎么分辨他是叫的谁呢?可是他还来不及搞清答案,就被皇上的话提起了心吊起了胆。皇上问:“成亲的吉日定下了吗?” 叶夕跪在地上抬头看到叶辰微低了颀长的身子,慢慢一施礼道:“回皇上,礼佛当日二弟遇袭,三弟为救二弟身受重伤,礼佛被迫中断,臣心想或是天意如此,不好定夺,因此欲择日重新礼佛,以求天佑。” “哦?侍郎意思是身为天子的朕竟然不察天意吗?” 叶夕还未来得及为叶辰的话叫好,突听皇上此言,不禁心里咯噔一下,真正是伴君如伴虎,一句出错,便会惹祸上身。皇上的话可大可小,若是他给叶辰安个欲图谋反的罪名的话,叶辰也有理说不清。叶夕正搜肠刮肚想为叶辰开脱,却听叶辰道:“臣不敢。臣意思是行刺之人竟然胆敢逆天而行,让顺应天意的礼佛这般喜事见了血光,若不先抓住这些逆天之贼给予惩罚,也无法跟上苍交代。” 叶夕被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了,这还是那个寡言少语的大哥吗?!大哥这么能言善辩,叶夕忍不住心里高兴了起来。 皇上静默了,良久没有说话,朝堂之上落针可闻。叶夕跪得膝盖发疼了,暗自腹诽着这个阴沉的皇帝,他刚想悄悄动一下,却听皇上问道:“叶太子洗马,你也这么认为吗?”叶夕赶紧回道:“是的。” 皇上却微微笑了一下,带着些微的冷意:“怕是除此之外,你心中还有别的想法吧?比如答应了别人什么的。”叶夕心里一突,没敢接话。皇上自顾自接着道:“听说你跟朕那聪明的侄儿自小要好,好到同床共寝的地步,可有此事?” 叶夕手心里渐渐渗出汗来:皇上竟然知道了他答应文疏不娶余碧瑶的事情,当时房内只有四人,虽然不排除元信和那大夫告密的可能性,但是也能证明一个可怕的事实:皇上的耳目无所不在。 皇上的话分明是在试探他会不会为了文疏而公然违背圣意。 叶夕心里一阵厌恶,但他极力控制住了自己,开口是极为温驯的口气:“臣与文疏年龄相仿又同处一府关系自是亲密些,但是也没有坊间传说的那么要好,古人云‘至亲至疏夫妻’,若是成亲之后,自是会和妻子更亲些。大哥娶了大嫂之后便甚少与我一起嬉戏了,当时还颇有怨气,现在倒是能理解大哥了。礼佛当日一见余小姐惊为天人,臣当时还怕余小姐不肯上香,直到此时仍然甚为忐忑,因此虽然期待着,却是不敢重提礼佛之事,唯恐被拒绝,以致颜面无存。” 一口气说到这里,叶夕自己都以为自己说的是真心话了。 皇上听完,然后点点头,似乎极想做这个媒人:“余爱卿,你可知令爱心意?” “回皇上,小女只恐不能配得上叶大人,万分感激叶大人当日舍身相救之恩。” “既是如此,便是两情相悦了。爱卿,你认为呢?” “圣上金口玉言。”叶迁的声音没有任何波动,仿佛只是无关紧要的事情,恍若那在大殿中央一跪一站的两人不是他的儿子。 皇上似乎突然兴致高昂起来:“李爱卿,什么时候宜婚嫁?” 礼部侍郎李由突然被点名,立刻稳住心神道:“回禀皇上,五月二十日正是大吉之日。” “还有五天时间,余爱卿,是否太过仓促?” “一切听凭圣上做主。”余晋回答得规规矩矩。皇上又转向叶迁:“爱卿觉得呢?” 叶夕心里一颤,他明白为什么之前自己觉得怪异了。只有在喊叶迁的时候,皇上才会只喊“爱卿”两个字,而且语气却又和别的“余爱卿”“李爱卿”什么的略有不同:“爱”字微微拖长了一点点,“卿”字结尾轻柔。叶夕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升起一股愤怒,父亲,不该被皇上这样称呼! 可是没有人知道他的愤怒,他也不能让别人知道。他听到叶迁说:“臣以为非常仓促。” 09. 叶夕惊讶地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然后心惊地注意到了皇上脸上一闪而过的阴冷,正要开口为父亲解围,却又听到叶迁慢慢道:“但若余大人没有意见,臣只有全力替小儿张罗。” “如此甚好,太后想必也极为高兴,她老人家一向疼爱朕这个表侄女。”皇上说完这句话,似乎心得意满,他微微换了下姿势,然后居高临下道:“余爱卿,叶侍郎退下吧。叶洗马也起来吧,好生听着点朝议的内容。” 答声“是”,余晋和叶辰回到原位,叶夕慢慢站起来,膝盖都跪疼了却不敢揉,他往后退,然后站到了最后一个大臣的后面。 叶夕虽然心里难受,但是他却出乎意料地一字不落得听全了朝议的内容。朝议期间,大多数人都是沉默的,一旦被皇上点名,回答也都小心翼翼,再三斟酌。皇上似乎极为享受这种被人敬畏着的感觉,可是却也因为大家都在缄默而小小地发了两次火,然而他一表现出不满来,便会有人争着出来建言献策,于是火气便很快被熄灭了。 有一件事叶夕特别注意,有官员站出来说是最近江湖之上颇不太平,根据以往的经验,探子回报说是很可能是夏国异域邪教十年后卷土重来,请皇上定夺。皇上听后并不惊讶,显然是已知此事,但他显然想先听大臣们的意见。 右丞相范溪道:“十年前,朝廷放任自流,邪教被江湖人士灰溜溜赶走,这次大姬较十年前更加国泰民安,小小邪教,可让大姬侠士自行解决。” 左丞相徐景比较激进:“邪教来自夏国,恐对大姬有所不利,不可忽视,江湖人士散乱,各自为政,不可倚靠,应该派出官兵和精锐捕快,多方调查,斩草除根。” 辅国大将军曹锐凭经验道:“朝廷人马行走江湖多有不便,建议派高手伪装成江湖人士从内部打探消息,一方面可以查看邪教动向,另一方面也可趁机打探各派消息。” 太子少保贺记真只说了四个字:“法相庄严。” 叶夕不懂贺记真的意思,但是也猜得到和和尚有关,估计是集合了范溪和曹锐的意思,但是不同的是要利用一向正派且深受皇恩的少林寺来以江湖治江湖。众人各抒己见,叶夕暂时忘了自己的事情,也在心里想着方法,此时方才觉得朝内也不全是酒囊饭袋,他甚至产生了指点江山的豪迈感觉。可是当他看到大家越讨论越激烈,声音越来越大,可皇上轻哼一声大家便立刻住口大气不敢出一声的时候,心,立刻就灰了。他清楚得知道,不该是这样的,可是又觉得大家似乎都没有错,难道真是皇上错了吗?难道他讨厌皇上,不是因为他一直对皇上有偏见?他想起了文疏,窒息般的压抑和难过重新冒了出来。 从讨论此事开始就一直不语的皇上此时却开口了,他问:“爱卿觉得呢?” 叶夕心中一窒,在听到叶迁开口的时候,心里涌上了强烈的怒火:果然,“爱卿”两个字是专指自己的父亲的。虽然早知父亲极受恩宠,可是,却没想到上朝第一天他就讨厌起了这特别的“恩宠”。 人人都言叶迁是御封的“智囊”,可是在叶夕眼里,叶迁不过是一个稍嫌冷淡的,俊美无俦、儒雅无双的父亲。可是听完叶迁的话,叶夕却为自己的无知感到了羞愧。 叶迁说:“经各位大人提点,令我想到了‘知秋堂’,多年来知秋堂做事一直不温不火,虽无大过,亦不曾为我朝效忠。此次江湖朝堂面对共同的敌人,为了黎民百姓,想必知秋堂也不会轻易拒绝朝廷的邀请。” 叶夕一直以为自己虽不是通天晓地,但是凭自己的智慧和武功,在阏京早已是游刃有余,想必在其他地方也必是如鱼得水,可是,今天才发现,和足不出户却纵观天下的父亲相比,和朝堂之上不疾不徐应变自如的大哥相比,他真的什么都不是。 关于知秋堂,或多或少大家都是听过的,只不过正因为它的不温不火,才让大家都忽视了它,经叶迁一提,才猛然发现此堂已经存在许多年了。江湖是残酷的,每天不知道有多少帮派成立,又有多少帮派悄然消失,可是知秋堂却生存了下来。 奇怪的是,大家明明都听过它的名号,可是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对它所知甚少。 按理说,这样的小帮派叶夕是不会在意的,他之所以记得也是因为不止一个人跟他说过,可能是因为大家在说它的时候会有些漫不经心,也可能是因为在说完它的时候都会加上句类似于“不过是不起眼的小门派罢了”之类的话,于是也便这样忽视了它的存在。 然而对一个存在已久的事物一无所知,总是让人感觉不舒服,甚至是恐惧的。 或许是因为这话是由叶迁说出来的,不知道为什么大家突然对知秋堂的存在感到了丝丝不安。其实,叶迁只是说了很显而易见的事实,并暗示朝廷先向知秋堂示好,利用知秋堂对付邪教。而他开口就说是受大家提点,加上他“智囊”的称号和皇帝的信任,各抒己见的朝臣竟然都觉得神秘的知秋堂确是一大隐患,都轻易一致接受了叶迁的说法,尽管叶迁貌似并没有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但是叶夕却知道,叶迁最多只说出了自己知道的冰山一角。虽然看似是不经意地提起,但是他既然这样说,定然是经过多方调查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叶夕只是好奇,父亲,到底是如何得知这些情报的? 果不其然,皇上追问道:“关于知秋堂,想必爱卿还掌握了其他重要的情报。” 众人均有些惴惴不安地期待着叶迁的回答,却听叶迁道:“臣只是最近处理事务时多次见到知秋堂的名字而略微警惕,大胆臆测罢了,说不定它也不过是不值得兴师动众的小门派而已,一切还请皇上定夺。” 皇上点了点头:“朕考虑一下,稍后再做定夺。” 其后讨论的问题,叶夕大都觉得没什么意思,但是不变的只是,每当皇上说出“爱卿”这两个字来的时候,他的心就会随着颤一下,然后从心底升起一股强烈的羞愤。事情无法解决或是很容易定夺的时候,皇上都会最后问一下叶迁的意思,人人都道叶迁是百年来难得一见的“智囊”,但是叶夕却发现,除了极个别的事情叶迁会发表自己的看法外,其他时候他都是在附会着别人的说法,甚至有的时候叶夕会觉得那样的决定是不明智的,可是叶迁却说“臣没有意见。” 叶夕觉得一切都是怪怪的,他自己虽然不是什么善良之辈,也明白人心险恶,习惯了人前笑脸,但是今天朝堂上的一切都让他觉得不舒服。当“退朝”两个字被李公公高声喊出来的时候,他终于松了一口气,很想现在立刻跑回去向文疏一诉满腔的不满,可是一想到文疏,他的心情立刻跌到了谷底:虽然当时答应他不娶余碧瑶是一时情急,但是文疏又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这个愿望来的呢?如今约定被迫作废,文疏会不会生气?昨晚本来就惹他生气了,现在竟然要在五日之内成婚,不知道他会不会原谅自己。 大家鱼贯而出后,各自散开,余晋和叶迁、叶辰立刻被围住了,叶夕走上前去,大家立刻纷纷转向他向他祝贺连道“恭喜。”叶夕一一道谢。 叶夕心里憋着一股气,他很想问叶迁或者叶辰关于“爱卿”的问题,但是叶辰如无意外每天下朝后都要直接去处理公务;叶迁虽然相对自由些,但是皇上却突然传口谕让他折返去御书房,叶夕虽为父亲担心,然而无计可施也只好自己先回去。 刚出宫门,却听有人唤住了他,叶夕回头一看原来是太子少保贺记真,如今身为太子洗马,叶夕得恭恭敬敬喊他一声“贺大人”,于是他也这样做了。 贺记真已过不惑,久得太子信任,做事谨慎,也得皇帝器重,如今叶夕算得上是他的下属,他有心提携叶夕,见叶夕欲往回走,便出声喊住他,走近了道:“叶洗马这便回府吗?” 叶夕露出纯良无害的笑容来:“五日之期即可就到,父亲大哥政务繁忙,我不得不自己先去准备着,总不能委屈了余小姐。” 贺记真露出了然的笑容道:“先恭喜叶洗马了,只是此事虽急也不在这一刻,还是先去拜见一下太子,拜会一下同僚们比较好吧?太子体恤下人,定会准你五日之假的。” 他这么一说叶夕才恍然明白,自己,已不是可以随时随地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人了,要按时点卯,还要任太子随叫随到。叶夕笑笑:“多谢大人提醒,还请大人引荐。” 贺记真满意地点点头,叶夕很上道,他颇感欣慰:“以后都为太子尽心尽力,大人不必客气,随我来吧。” 太子姬文浅也是长皇子,年过而立,早已隐隐有了帝王之相,此时他正在皇后宫里对皇后百般劝慰:“母后,父皇迷恋她,也不过是图个新鲜,即使她被封为皇贵妃,见了母后还不是要请安问好?” 皇后在今上还是荣王的时候,就已是荣王妃,后厚帝传位今上,育有嫡长子的她自然而然被封为皇后,但是最近这一年多来后宫之内多有攀附成贵妃的,俨然她已是这后宫之主了,贵为皇后的她如何能够不气?“她年轻貌美,皇上对她百般疼爱,日日宠幸,如今又怀有身孕,更是受尽宠爱,若是此次怀的是皇子,母后怎能不担心?” 姬文浅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正要开口却听心腹宫人禀报皇上已下朝,李公公差人带了话来。姬文浅坐到皇后右侧,命那人进来说话。那宫人进来后,先请了安然后朝两人笑笑道:“李总管差小的替他恭喜皇后娘娘,恭喜太子爷。”他也不卖关子,直接接着道:“圣上今个儿封了叶府二少爷太子洗马,估计一会就要去给太子爷请安了。” 姬文浅淡淡道:“李总管有心了,下去领赏吧。”那宫人道声谢,便退了出去。姬文浅见他出去后,转向皇后,忍不住笑了出来:“母后,您看,成贵妃再受宠,这太子之位父皇还是会留在儿臣这里的。” 皇后见他高兴,忙问:“你怎么这么有自信?这个叶府二少爷有什么神通?” 姬文浅笑笑:“所以说母后,您不该如此不问世事,这天下事多知道些总是好的。您可知谁是我大姬的‘智囊’?” “自是开府仪同三司叶迁。”说出这个名字后皇后恍然大悟“是他的儿子?” “正是。母后,您可知叶家世代为官,大姬每一个帝王身边都有一位叶家的臣子辅佐左右?先王时是叶尚斋,父皇身边是叶迁,儿臣身边想必便是叶夕了。父皇最忌讳皇子和大臣结党成派,所以即使儿臣也不敢公然与某大臣走得近,母后可知姬文轻为何受刺?”姬文浅轻笑一声,但是却不回答显然一脸疑惑的皇后,自顾自接着道:“那叶夕儿臣虽未见过,但是却是听过他的名号的。现在既然父皇将他安排在儿臣身边,母后以后便不必多虑了。” 可是皇后仍然不放心:“既然他是二少爷,那叶府大少爷是否便是叶侍郎?皇上把他给了谁?” “母后所猜不假,确实是他。虽然现在还不知如何,但是既然叶夕成了儿臣的人,儿臣岂会让叶辰为他人出谋划策?!” 皇后虽然还有些惴惴不安,但是见姬文浅如此踌躇满志,便也跟着高兴起来:“那你快回太子宫等着他吧,以后用得着他,要对他尊重些。” 姬文浅轻笑一声:“不,儿臣要让他等。” 叶夕随着贺记真在太子宫等了足足接近半个时辰才等来了皇太子,他压抑下心中的不满上去恭敬地见礼:“下官拜见太子爷。”心中不禁把他和被厚帝一句“幼且性愚”而被废的前太子姬文轻作对比,虽然不得不承认面前这人更加器宇轩昂,但是他还是觉得姬文轻更好些。 “不必多礼。”姬文浅一把扶住他,在看清他的相貌的时候不禁吃惊了一下。三张脸在他面前重叠了起来,他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笑了。然而他开口,却不是说的自己心里关心的事:“让你久等了,以后还请叶洗马多多建言提醒。” 叶夕在太子那里勉强待够了半个时辰,便推脱有事告辞了,贺记真还有事要和太子商量,便留在了那里。可能是因为起得早,叶夕觉得自己脑中此时一片浆糊,只想早早回去,却在宫门前看到了姬文轻清瘦的身影,他显然是在等他。 惊讶于消息传得如此之快的同时,叶夕在心里叹口气:文轻,你岂不知上次遇袭全是因为皇上想给我一个警告?如今在这皇宫之内,全是皇上耳目,我岂能与你亲近? 但是他实在是不能放任他不管,所以他远远向姬文轻点了点头算是打个招呼,在经过姬文轻的时候,压低了声音道:“叶夕绝不会弃文轻于不顾。” 擦肩而过,叶夕目不斜视走出了令他窒息的皇宫。长长舒一口气,难道这就是以后的生活吗? 在回叶府的路上,叶夕不经意间瞥到了缉拿刺客的告示,也不知道上面的画像是经过谁确认的,倒是惟妙惟肖。叹口气,实在想不出自己何时惹上了这样大的仇家,但是不管如何,此时他只想快点回家,快点见到文疏,快点和他说说话,就算是被他骂不守信用,被他打,被他使唤,他都认了。 10. 叶夕几乎是跑着去的拜丘院,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心急着要见文疏,或许是想向他诉苦,或许是想负荆请罪,或许是担心他的伤势,也或许是其他什么理由,但是理由已经无足轻重了,他只知道自己想见他。 一踏入院门,立刻就被文疏的小厮拉住了:“二少爷您可回来了,三少爷在等着您给他换药呢。” 看看天已经快交午时了,叶夕诧道:“怎么还没换药?你们都忙什么呢?!” 小厮一边急急跟着他往里走,一边委屈地辩解:“三少爷不让我们给换,非要等二少爷给他换,小的只敢略劝一劝,可不敢真顶撞三少爷啊。” 叶夕知道文疏的脾气,也不再为难小厮,推门进去,伺候的丫环见他回来都面露喜色,赶紧齐齐站起来请安,叶夕示意她们不必多礼,便绕过屏风走了过去。 文疏平躺在床上的姿势和昨晚叶夕走时几乎是一样的,若不是知道不可能,叶夕真会以为文疏一晚上一上午都未动一动。想必是听到了他的脚步声,文疏侧头向他看来,平静无波。没来由得一阵心疼,叶夕皱眉责怪道:“你是小孩子吗?为什么不让他们帮你换药?”走到床边开始给他解衣服。 文疏的视线追随着他,却仍是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走进来两个丫环,一人拿着药和绷带,一人端着一盆温水。叶夕让她们放下,吩咐她们出去等着。文疏躺着,叶夕没办法给他拆绷带,瞥一眼屏风,本想叫人来把他抬起来,但是想到文疏这个怪胎都不让别人给换药,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他低咒一声,左手从文疏脖子底下穿过去环住他的肩膀,右手环住他的腰想把他抱起来,但是却没想到文疏的身体竟然跟铁块一样纹丝不动,抱怨着“你怎么这么重”,手下用力,文疏上身终于离开了床,叶夕拖着他靠到了床头上,被褥也被拖着折了起来,叶夕喘口气给他脱衣服,故意忽视那直直落在自己脸上的视线。 因为血黏住了绷带,叶夕往下撕的时候,文疏的身体不由自主颤抖了,但是他却连哼都没哼一声。叶夕看着又气又疼,虽然很想骂他,可是手下动作还是变温柔了。 虽然血已经止住了,但是深深的粉嫩的伤口还是咧着合不到一块去,叶夕拿过药粉来,细细地撒到两处伤口上,然后给他缠绷带。因为绷带必须绕过背后,叶夕左手缠过去,右手接过来,双手相交的时候,他的身体便不由自主前倾靠近文疏的胸膛,叶夕不知道为什么脸不受控制地红了。暗骂自己不争气,叶夕没话找话问:“吃早饭了吗?” 一直沉默不语的文疏没有回答他,就在叶夕第三次腹诽他没事装深沉的时候,却听到他用淡淡的口吻问:“今天去上朝了?” 叶夕手下顿了顿,还是老老实实回答:“嗯。” “什么官职?” “太子洗马。” 文疏似乎沉吟了一会,又问“逼你成亲了?” “嗯。”打个结,给他包好一处,开始给他缠另一处。 顿了一顿,文疏的声音仍旧淡淡的,听不出一丝情绪:“定下日子了?” “……嗯。” “什么时候?” “这月二十。” 文疏不再说话了。叶夕感觉很委屈,他想说自己很讨厌这个职位,很讨厌做官,很讨厌皇帝,想说自己答应成婚是逼不得已,想说他也不想违背诺言,想说“你骂我吧”,可是张了张嘴,看到文疏一脸淡漠,却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出来。他给文疏穿好衣服,浸湿手巾,开始给他擦脸,文疏闭上了眼睛。 擦完脸,擦手,帮他漱口,叶夕默默做着,文疏顺从得配合着。看他样子便知道他早饭肯定没吃,叶夕让人拿走脸盆,送粥过来。 粥不冷不热,叶夕端给他,文疏只是看着他,手垂在身侧,没有抬起来的迹象。叶夕也不恼,拿起勺子,舀一勺往他嘴里送。文疏配合地张开嘴,含住,吞下。 文疏明摆着要让他喂,叶夕咬牙想发火,但是见他一副乖宝宝的样子安安静静地看着自己,颓然气焰全消认栽了。 只是喂着喂着,叶夕心里却开始难受起来了,文疏的目光太简单又太复杂,他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要怎么做,只有缄默。 喂完一碗,拿手帕给他擦擦嘴:“再吃点别的?” 文疏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他双手撑着身体,慢慢从床头滑下,躺平:“昨晚你没在这里睡。” 什么叫恶人先告状?叶夕气极:“不是你赶我走的吗?!” 文疏仿佛累了,他闭上了眼睛,下命令:“今晚过来睡。” 叶夕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没把自己憋死,心里想着:你以为你是谁啊?!却没有吼出来。 “二少爷,聘礼的事……”孟管家突然从屏风外冒出头来,吓了叶夕一跳。叶夕瞪他一眼,回过头来看到文疏闭着眼睛一副雷打不动睡着了的样子,轻叹一口气,起身,随着孟管家走了出去。 文疏闭着眼睛听到叶夕对丫环吩咐:“进去把碗筷收拾了,晚饭我在这边吃。” 叶夕为亲事疲于奔命,他明明已经对孟管家说一切任他安排,但是孟管家还是三不五时来请示,而且有些事情确实是孟管家无法决定的,比如由于叶迁向来不与人亲厚,所以宴请的大臣们也不能按照常规去安排,本来有叶辰成亲时的礼单可以用来借鉴,但是这几年来朝中大臣更换,势力变迁,再加上叶辰亲厚的人,叶夕的朋友等等,只确定宴请名单这一项,就要反复推敲,真是烦不胜烦。 叶夕想把恼人的事务推给大哥叶辰,结果作为户部侍郎的叶辰最近却异常繁忙。根据叶辰的只言片语,叶夕猜到了最近颇不太平:除了邪教行事诡异之外,粮食价格突涨,多数靠买粮维生的门派和百姓们已是大发不满,要求开仓放粮,但是随着邪教入驻大姬,边境也开始动荡,国库粮食需要留备军用,一时引起各处恐慌。 叶夕见他这么忙,也只好硬着头皮到处周旋,何况这本来就是他自己的事情。除了安排婚事之外,叶夕还要伺候非他不可的文疏,这几天真正是忙得不可开交,幸亏文疏并没有和他闹别扭,一直都是平平静静的,所以叶夕虽然心里很茫然,但是也忙得无暇多想了。 回过神来的时候,竟然已经是五月十九了。 直到午饭吃完,文疏也是一语未发,虽然这两天叶夕已经习惯了他这个样子,但是总还是觉得别扭,觉得两人应该好好谈谈,但是或许是因为他现在没时间深究他缄默的原因,所以不得不先放任不管,叶夕只想着快点忙完,快点成了亲,到时候有的是时间来向文疏赔罪,有的是时间来了解文疏的想法,所以他故意忽略了文疏偶尔露出的隐忍的表情。 吩咐丫环收拾碗筷,叶夕想让文疏躺下,可是文疏却出乎意料道:“我想出去透透气。” 最近叶夕对他百依百顺,所以听他这么一说,他便立刻吩咐把软椅放到院子里去,自己用尽九牛二虎之力把文疏抱到了软椅上。由于文疏太重,即使叶夕已经很小心了,可还是扯到了他的伤口,文疏一边冷冷得语调都不带起伏得每两步喊一次疼,一边不允许别人碰他,气得叶夕恨不得在他伤口上再狠狠掐两下。 终于安置好文疏,却见孟管家带人捧着大红的喜服过来了,要让他试试。叶夕不安地看一眼文疏,然后皱皱眉头:“不是有我的尺寸吗?按照尺寸做的肯定行,不需要试。” 管家正要解释,文疏却出乎意料开口了:“试试我看看。” 叶夕见鬼般看他一眼,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迟疑着:“还是算了吧。” 文疏面色不动,一贯的面无表情:“试试,我要看。” 叶夕很想跳起来骂他他算老几,但是想到自己有愧于他在先,也就原谅了他在下人们面前对他用命令的语气说话,无奈屈从,转身去了文疏的卧房,捧着衣服的丫环赶紧进去伺候。 张着双臂让人给帮忙穿上,叶夕低头上下看看,除了袖口和下摆略显宽大外,其他的地方还算合身,丫环要给他用大红的发冠绾住头发,但是叶夕却不干了:他凭什么要从头到脚打扮好出去给文疏看?!他又不是青楼卖艺的…… 踏出房门的那一刻,叶夕的脸还是红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害羞,但是文疏带着一脸严肃审视他的目光却让他浑身上下烧了起来。 孟管家双手一拍,笑得眼眯成线,合不拢嘴:“真是太合适了!二少爷绝对是天底下最英俊的新郎官!” 叶夕被他说得也笑了,他展示般转个圈问文疏:“怎样?”随意披散的长发旋起来,又轻轻落下。 文疏收回审视他的视线,淡淡道:“还行。” 叶夕撇撇嘴,转回里屋换衣服去了。换完衣服,交给孟管家稍作修改,叶夕搬了个凳子坐到了文疏身边,虽然是正午太阳强烈,但是两人在树下阴凉处倒是很惬意。叶夕活动活动肩膀:“要是你穿的话,肯定更好看。” 没有听到文疏的回答,叶夕转头看他,却看到了文疏专注的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叶夕慌忙躲开了。 “你是不是很高兴?”今天文疏似乎和前几天不大一样,至少他有说话的欲望了。 “没有啊。”叶夕看向别处。 “你期待着成亲。”已经不是疑问句了。 “没有。” “你很想娶她。”断定的语气。 “说了没有!”叶夕突然生气地站了起来和他对视:“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你乐在其中。”文疏似乎也生了气,虽然仍旧是一脸平静的表情,但是眼中却带了指控。 “不是你要看,我才穿给你看的吗?!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娶她是因为皇上的指婚,难道你想让我抗旨不尊不成?!你现在来指责我,又有什么用?”气呼呼说完,叶夕觉得自己很委屈,他重新坐下,背对了文疏。 被他一吼,文疏似乎冷静了下来,但是他说的话却和冷静毫不沾边:“皇上说什么,你就听什么。如果我是皇上,你也会如此听话吗?” 叶夕猛得回过头来想捂住他的嘴已经迟了,他惊骇地往四周看看,然后暴跳如雷:“你疯了?这种话是能随便说出来的吗?何况是你!皇上耳目众多,即使是在这内院之中,也不能如此大意!你想害了家里这上百条人命吗?!” 文疏静静地听完,静静地看着他:“你怎么这么畏首畏尾?不过是上了一次朝,你就变得怯懦了。” 叶夕气不打一处来:“我怯懦?你没亲身经历过怎么能明白我的感受?皇上生杀予夺,我能不为叶家上下上百条人命着想吗?” 文疏冷哼一声:“说得这么伟大,理由这么冠冕堂皇,你敢说,成亲,你就没有一点高兴吗?” “我……”叶夕瞪着眼睛看着他,想要反驳,可是却停住了。他心里,不是没有一点期待的。一个漂亮端庄的妻,可能会有的可爱的孩子……成亲,将会改变到现在为止他的生活轨迹,人不能一成不变得活着,他害怕着,却也期待着这种转变。何况,现在是有人,拥有至高无上权力的人推着他改变,他顺理成章接受,保得文疏和全家安康,又何错之有?“我是有一点高兴,我承认,你满意了?” 文疏平静的脸突然抽搐了一下。 他生气了——叶夕这样想着,心底也升起了一股怒火:明明是他逼自己承认的,自己都承认了,他还生什么气? 文疏眸中的热度渐渐降低了,他半垂了眼睑,仿佛用尽了力气般终于吐出了三个字:“那我呢?”他的声音低沉,带着浓浓的疲惫,和不易察觉的感伤:“我怎么办?” 诧异地看着他,叶夕的心不规律地跳了起来,他问这个,是什么意思?嗫嚅着,不敢看他:“什么你怎么办?你……还是我的三弟啊”仿佛怕被人打断般,叶夕的话突然流利了起来:“难道我成亲了,你就不再是文疏,不再是和我从小一起长到大的三弟了吗?我们还可以跟以前一样,当然我要上朝,还要处理公务,可能没有那么多时间了,但是……”叶夕说不下去了,他抿住了唇。 文疏的目光一直如此安静,却又执着地落在自己的脸上,叶夕知道,在文疏纯净的目光下,自己的心里升起的是深深的羞耻和愧疚。 “呵”低低地笑了一声,文疏突然捂着伤口站了起来,叶夕吓了一跳,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他根本无法动弹。 眼睁睁看着文疏走进了房间,叶夕呆呆地看着空荡荡的门槛好一会,然后突然生了气,恨恨地起身走出了拜丘院。 11. 家丁闹哄哄欢欢喜喜把喜幔挂到拜丘院的时候,文疏躺在床上叫来了丫环,说了一句话:“谁敢让我在拜丘院看到一点红色,我就让他血溅五步、立毙当场、死无全尸。” 丫环的脸色刷得白了,她不是第一天伺候三少爷了,虽然平时三少爷就从不对下人们假以辞色,但是这么平静这么恐怖的三少爷她还是第一次见。知道三少爷的脾气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丫环连个“是”字都没说就跑着出去撵家丁们了。 叶府这么大,一个拜丘院不挂喜幔也影响不大,所以孟管家知道后,只是说了句“知道了”,便吩咐家丁去别处挂去了。可是,晚饭的时候,文疏却把饭菜给摔碎了。 伺候的丫环把饭送上,文疏不言不语接过来摔到了地上,然后说:“重做。” 那丫环不知道他是什么心思,也不敢说话,忙吩咐厨房去做其他的饭菜来。可是再次送上来时,文疏接过去又摔了。明明做的都是平常他爱吃的,像粥之类的早饭时他还喝过的,此刻文疏不声不响接过去就摔,显然是故意的。 伺候的丫环虽不明就里,但是也知道这种情况下该去找谁,因此一边吩咐再去做饭,一边忙忙差人去请叶夕。 叶夕很快就来了,跨进门的时候刚好听到了瓷器摔碎的清脆响声。他两步跨进文疏的卧房,瞥一眼地上的饭菜,问:“你什么意思?” 文疏看他一眼,转开视线,看着房顶:“你来做什么?” 丫环三下五除二打扫完地上的瓷片和饭菜,急急忙忙退了出去。 叶夕走到他床边,一把揪住他的衣服前襟,居高临下俯视着他,满面怒火:“想说什么你就说什么,你摔饭菜难为下人是什么意思?!” 文疏扯开他的手,仍旧看着房顶,声音淡淡的:“没什么意思。” 一听他如此无赖的回答,叶夕顿时气得满面通红,他冷哼一声,站起来就往外走:“你不体恤下人,下人也没必要伺候你,我把他们都带走了,你就自己在这里发脾气吧!” 文疏猛然坐了起来,朝着叶夕的背影喊:“你今日走出此门去,这辈子也别想再见到我!” 叶夕猛然回身,两步跨到床前,双手狠狠抓住文疏的肩膀:“你到底想怎么样?!” 文疏看着他充满怒火的眼睛,自嘲地笑了:“你想娶她,你爱上了她,我还能怎样?” 叶夕在心里叹口气,他放开抓着他肩膀的手,坐到了床沿上:“文疏,我娶她是迫不得已的,是,我是有点高兴,但是只是有点而已,我是不讨厌她,甚至有点喜欢她,但是也算不得上爱她,皇上若是不指婚,我是绝对不会娶她的。” 文疏的表情缓和了下来,他似乎也想和叶夕好好谈谈:“是不是只要皇上永远不指婚,你就永远不娶妻?” 叶夕扶额,有点不耐烦:“你为什么总在想这么不切实际的问题?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若是他死了呢?” “!”听到他如此冷静地说出这句话来,叶夕瞬间瞪大了眼睛,他焦急地双手抓住了文疏的左手,用力攥着,攥到自己手背上青筋突出:“你是想造反吗?!文疏,你听着,当时你爹贵为藩王,手下精兵无数,最后还是落得那个下场,如今你只身一人,就算身怀武功,想闯皇宫那也是难如登天,禁卫军可不是吃素的。就算你心里不忿,就算你想为你爹报仇,但是你只有忍耐,这是你必须承受的命运,你不要忘了,叶家上百条人命都在你手上,你想害死他们吗?想害死爷爷、害死爹、害死大哥和我吗?” 叶夕如此害怕,如此激动,以至于双手都颤抖起来。他的手冰凉,指尖用力到发白。文疏用右手盖住了他的双手,安抚般摩挲着,叶夕慢慢平静了下来,他松开了文疏的手,却被文疏用双手反握住了。文疏的手掌宽厚而温暖,跟余碧瑶柔软的小手完全不一样,明明是被他握着,明明不是牵着她的手,可是心还是该死地擂鼓般响了起来——是因为,被文疏大逆不道的话惊到了吧。 “如果,我能保得住你们所有人呢?”文疏的表情如此平静,让叶夕更害怕了,摇摇头,他只想打消他这可怕的念头。 “且不说你根本做不到,就算你能做到,我也不会支持你。皇上虽然对朝臣很有掌控欲,但是他对百姓还是很好的,他轻徭薄赋,鼓励开市,在位至今没有大错。若有人造反,那就是陷百姓于水火,我虽不是侠士,也决不允许有人破坏百姓的安宁,特别是你!”警告着他,焦急地看着他的眼睛,叶夕绞尽脑汁希望打动他,希望他打消造反的念头。 “要是我非要造反呢?” 文疏不为所动的语气让叶夕气极,气他如此冥顽不灵,叶夕只有清楚地表明自己的立场和决心:“那么,你就是我的敌人,我绝对会不惜一切阻止你的!” 虽然早料到他会如此回答,但是真正亲耳听到,还是没法不伤心。文疏轻笑一声,松开了握着他双手的手,他重新躺下了,闭上了眼睛:“你走吧,我想静一静。” 叶夕有些不知所措,他咬咬唇:“文疏,我知道这些年你心里一直都不好受,但是我也一定会努力为你争取更大的自由的,我会陪在你身边,所以,你千万不能冲动,不能做傻事,就算不为别人着想,你也要想想当初爹救下你是多么艰难,你不能不珍惜自己的生命。” 文疏没有回答,叶夕默默站起来:“过了明天,我们好好谈谈吧。”文疏仍旧没有回答,叶夕往外走去,走到屏风处站住,回过头来道:“我让他们送饭来,你吃了好好睡一觉。” 叶夕默默走了出去,他心里揪着,很难受。如果上朝为皇上分忧,可以换得文疏更大的自由,他愿意天天按时上朝,愿意曲意逢迎,愿意终生被皇帝所禁锢。 文疏闭着眼睛,眼前一片黑暗,心里一片荒凉:叶夕,过了明天,你就是别人的人了;过了明天,一旦你尝过了女人的滋味,一切就都已经太迟了。只不过是见了一次面,你就愿意与她一生相守;只不过是上了一次朝,你就对他忠心不贰。相识十三年,形影不离十三年,你将我置于何地?! 文疏抬起胳膊,盖住了眼睛。他岂不知叶夕成亲已是板上钉钉无可更改?他岂不知摔茶摔碗这种任性举动只会招来叶夕的责难?可是如果什么都不做,如果只是眼睁睁看着他为婚事而开心,他岂能甘心?如果不摔碎碗筷,沉浸在喜悦中的叶夕岂能注意到他的痛苦和煎熬? 为什么不早点行动?心里一直想着,若是能和叶夕一辈子这样下去,这一生也算是知足了。一直按兵不动,一直在小心翼翼隐忍、退让和祈求。以为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能保得住叶家上下安全,无论怎样,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可是却被叶夕如此快速的成亲打了个措手不及。自以为算好了一切,却没想到叶夕竟然在那个女人和自己之间选择了那个女人;自以为和叶夕关系不同一般,却没想到叶夕竟然宁愿选择狗皇帝,也不愿和自己共进退。十三年来,叶夕是自己的唯一,自己却只是他的一个兄弟。早就知道叶夕从骨子里就冷漠至极,却自以为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与别人不同,如今自己弄得一身伤,如此狼狈可怜也只得到了他一点关心,也是自作自受。 但是,那个女人将会成为他的妻,将会为他生儿育女,将会成为他的家人,将会成为他割舍不下的柜子;他将会对她呵护备至,床笫之间对她软语温存,还会夜夜与她共赴巫山云雨!而他,文疏,却只能孤枕寒衾,忍着噬心的嫉妒,变成被他暂存在箱底的“宝贝”,重见天日之时,就是被他毫不留情丢弃之日。 怎能忍受? “文疏,睡了吗?” 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文疏把胳膊从眼睛上拿下来,傍晚时分,房里光线暗淡,抬眼看去,文疏看到了一个清瘦的老人。慌忙掩饰好情绪,一边说着:“爷爷,您什么时候回来的?”一边忍着痛要坐起来。 叶老太爷叶尚斋慌忙按住了他:“快躺下,身上有伤,怎么不爱惜自己?”文疏顺从地躺下了。叶老太爷朝外吩咐:“点灯,把饭端进来。” 文疏万万没想到在自己一人独自难过的时候,叶老太爷会来看自己。他八岁来叶府的时候,叶老太爷已经辞官归隐了,他住在叶府的时间很少,所以文疏和他也不亲近,十三年来一直如此。 灯被丫环点亮了,叶老太爷接过饭菜来,放到矮脚凳上,吩咐丫环退下,看看文疏,叶老太爷微微笑了:“刚按住你让你躺下,这会却又要让你起来吃饭,你看,我这不是折腾人嘛。来,我扶你起来。” 文疏忙道:“我自己可以的。”说着,双手撑着,慢慢坐了起来,倚到了床头上。接过叶老太爷递过来的饭菜,拿起勺子喝了一口粥。 “刚才在大堂看到了很多人,熟悉的不熟悉的,见到我都喊得亲热,却独独没见到和夕儿形影不离的你,一问才知道你竟然为了他受了伤。唉,我老了,消息也不灵通了。府里到处张灯结彩,人声鼎沸,独独你这院里静谧非常,进来的时候看到伺候的下人在互相推搡着争论谁给你送饭进来,以为你心里不舒坦发脾气吓着了他们,可是进来一看,你这不是安安静静地躺着养伤吗?也不知下人们怎么如此惧你。” 叶老太爷用着爷爷给孙子讲故事般的和缓语气娓娓道来,文疏放下了勺子,低头不语。 “怎么不吃了?” 文疏心里一酸:“爷爷,叶夕要娶亲了,我心里难受。” 未料他如此坦诚,叶老太爷爱怜地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若是求不得,又何苦执着?” 嘴唇翕合,文疏咽下了想争辩的话。 相对无言,叶老太爷坐了一会便站了起来,摸了摸他的头发,道声:“吃不下就别勉强自己了,早点休息吧。”便欲转身离去。 文疏心里一软:“爷爷,若是我做了自私自利的错事,您会怪我吗?” “什么是错,什么是对,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标准,爷爷一生不侍君、不称臣、不劳作、不爱民,也是自私自利至极,又怎会去责怪你?只是,你自己开心便好。” 叶老太爷走了出去,文疏低头看着手里的饭菜,默默地坐了很久。 也许是太累了,文疏不知不觉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凭着极好的耳力,他听到了喧天的锣鼓声。睁着眼躺在床上不动,一会听到了丫环的脚步声。 丫环悄悄走进来,估计是想看看文疏醒了没,怯怯地往床上一看,看到文疏大睁双眼,倒是小小吓了她一跳。文疏不说话,小丫环咬咬嘴唇,终于鼓足勇气轻声细语问:“三少爷要不要起床梳洗?一早老爷就差人过来问您的情况,大少爷刚才也过来看了,见您还在睡又走了,二少爷派人吩咐给您换药。” 大家,倒是都没有忘记他。文疏说不出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这样的日子,他出现在大堂,会引起骚动吧?“什么时辰了?拜堂了吗?” 本来没期待他的回答,突然听到他的问话,小丫环有点受宠若惊:“刚交巳时,刚才听说新娘子就快到了,估计一会就要拜堂了。” “宾客都是些什么人?” “奴婢也说不清楚,但是听说皇上今天没上朝,所以现在大臣、公子们的轿子已经摆到了街头。二少爷人缘好,还有很多不请自来的。人手不够,借了不少大人家的家丁丫环,还有不少自发帮忙的。总之,现在府里是人山人海,都翘首盼望着新娘子呢。” “拜丘院的人也都过去了?” “这倒没有,大家都在外面等着伺候少爷呢,孟管家吩咐大家不准到其他地方走动。” “让人进来帮我梳洗,换完药大家就都去玩玩吧。”文疏坐了起来,等着人伺候。 小丫环道声“是”,出去叫人去了。估计是知道了文疏允许大家去玩,院子里传来了几声开心的欢呼。文疏隔着绷带摸了摸伤口,心里的烦闷,无论如何都无法消除。 想到昨日叶夕穿着大红的喜服在阳光下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那一刻,没想到竟是那样的惊艳。那一瞬间,说不出是欣喜多一些还是酸楚多一些。印象中,叶夕是第一次穿红色的衣服,原本就精致无比的面容竟然因为这红色凭空添出了三分妩媚。他看向自己时,面若桃李,含羞带愤,少了一分英气,多了几许温柔,说不出得令人怦然心动。那不是平常的叶夕,却更勾人魂魄,想将他藏起来……可是,藏不住了,今天,他已在所有人面前展示出自己动人心弦的美,又有多少人会对他图谋不轨?!可是叶夕却什么都不知道。 “世子”无声无息,房内多了一个人“虽然不管世子想做什么,我都会鞍前马后任凭差遣”他身量极高,站在那里自有一股凌然之姿“但是,我还是不希望你因为一时冲动而改变整个计划。小不忍则乱大谋,希望世子仔细考虑,毕竟,来日方长。” 杂杂乱乱,是丫环们的脚步声。 “我知道。兰泽,谢谢你。” 文疏话音一落,已不见了兰泽的身影,几乎同时丫环们捧着各种伺候的东西走了进来。 12. 终究,还是来到了大堂。 这,分明是自虐。可是叶夕成亲,他怎能不亲眼见证? 新上的药,新换的绷带,伤口的疼痛应该减少了很多。明明两处是一样深的伤口,可是左胸处却有着更加尖锐的痛楚。这么些天,应该早就接受了叶夕成亲的事实,可是心里的酸楚、不甘和愤恨为什么却没有丝毫减少? 刚刚一路走来,触目皆是喜庆无比的红色,可是文疏却阴暗地想,若是这些红色被鲜血染成了黑红,这些不停笑着说“恭喜”的人,不知道还能不能够笑得出来? 叶辰发现了他,眼中含着担忧,似乎是责怪他带着伤干嘛不躺着休息。 肩膀被拍了一下,文疏侧头叫了声“师父。” 许师父的名字叫许师傅,他是文疏来叶府后不久到叶府自荐西席的。因为许师傅不仅学问好,而且还会一些武功,叶迁想着让孩子们学学武功健体护身也不无坏处,所以未加犹豫便聘请了他,没想到一聘就是十三年。不过除去前两年他常年在府内之外,后来一年倒有六七个月是不知去向的。 许师傅和文疏身形差不多,负手一立自有一股泰然之气。他虽长相平凡,声音却稳重而浑厚:“有时间的话过去找我,我有话对你说。” 文疏“嗯”了一声,许师傅便走了开去,消失在了挤满了人的院子里。 不知谁喊了一声“新娘子来了!”众人站在通往大门的路两侧,你挤我我挤你都闹哄哄伸长了脖子往门口看去,喜庆的锣鼓声在门口停下了。 长长的红地毯一直从大门口延伸到大堂,文疏抬眼看去,走在前面的十八个丫环手里捧着各色什物,还看不到一对新人,文疏已经听到了各种赞叹声。 走进大堂后,丫环们分开往两侧走去,如同被一剑劈开的海水,文疏在岸的尽头看到了踩着红毯款款走来的叶夕。一如昨日,红衣瞬间夺去了他的呼吸。 长发,被镶着红宝石的金饰绾起,露出了他俊朗无比的容颜;喜服上的点点金丝被阳光反复折射,于是金色跳跃着染上了他红润的脸颊;他唇角微翘,眼中流转着温柔的笑意。 呼吸一窒,文疏死死攥着拳头,徒劳地想减轻胸口的刺痛。 叶夕手中执着红绸,红绸的中间挽成了一朵绣球花,红绸的另一端被披着盖头身段窈窕的余碧瑶牵着。两个喜娘一左一右站在新人两侧,两个喜娘脸上挂着同样的欣喜和骄傲,不同的只是余碧瑶那侧的喜娘搀着新娘的胳膊。 叶夕温柔的微笑是给所有人的,他眼光流转,于是大家便都或多或少以为他看到了自己。文疏也以为他看到了自己,但是叶夕微笑的表情没有丝毫改变,于是文疏心中的铁锤一下接一下重重落到了心上,随着“咚咚”的声响,变成了无法忽视的钝痛。 不想再看他的笑容。文疏的视线落到了他牵着红绸的手上,那修长白皙的手指,就在昨天还被自己握在手里。明明他先执了他的手,为什么和他偕老的却不是他? “一拜天地。” 文疏看到他慢慢地转身,如果转身的这一刻,时间就此停住,那么,是不是,他就可以有机会让他回过头来看看自己,让他看看自己心中的悲伤。 躬身,然后抬头。“二拜高堂。” 回身,低头下拜。“夫妻对拜。” 转身,新人的动作缓慢却又坚定而流畅。 右脚,不知不觉往前迈了一步。有人拉住了他的胳膊。仿佛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文疏清醒过来,喉头有些哽咽。他知道是谁拉住了自己,也知道,一切都成了定局。 兰泽,难道你以为,我还不够理智? 随着一声“送入洞房”,人群突然如同开闸的河水,瞬间沸腾了起来。 文疏什么都看不到了,他感觉有人扶住了自己。 人一心伤,便不再坚强。 超然的叶老太爷、寡淡的叶迁和严肃的叶辰分别坐了三桌的主座,即使不喜筵席,在这样的日子里也是无法逃脱吧。 文疏想回拜丘院,脚却不由自主走向了流觞阁。 那个自己都不曾住过的地方,如今,要住进一个女人。 “世子!”带着焦急和祈求的呼唤。文疏安抚般笑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深吸一口气,声音变成了一贯的冷淡:“你走吧。” 兰泽没有动。文疏看他一眼,苦笑了一下:“我只是想,看看他。” 嘻嘻哈哈的声音传来,混合着杂乱的脚步声,兰泽把文疏拉到了一旁。众星拱月般被一群人围在中间的是身着喜服,一脸笑容的叶夕。一群年龄相仿的公子哥,他们都是叶夕的朋友。当文疏和叶夕一起的时候,他们也会礼貌得和他打招呼,可是当叶夕不在他身边的时候,大家却都对他敬而远之。 所以,他不是叶夕的唯一,叶夕却是他的唯一。 所以,叶夕可以放开他,他却不能对叶夕放手。 声音渐远,文疏走出来,回身往大堂走去,声音平静:“你回去吧,等我命令。” 兰泽一声不响消失了。 足尖轻点,文疏站到了一群人面前,面带微笑:“怎么不叫上我?” “文疏……”情不自禁叫出口,叶夕感觉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一直没看到你啊,你去哪里了?走,一块喝酒去,今天可不能饶了叶夕。”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兵部侍郎之子马跃,他嘴上说得亲切,却也没有靠近文疏半步。 “喝酒可以,但是叶夕可不能多喝,他今天得保留体力。”文疏笑着,云淡风轻。 “啊呀,还是你想得周到,哈哈。”众人哄笑起来。 文疏被叶夕一瞬间露出的仿若受伤的表情刺到了,他微笑着:“快走吧。” 怎么,我对你笑,你反而不高兴了么? 叶夕酒量不小,但是宾客太多,即使一人敬一杯,他也是吃不消的。回头在人群中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文疏笑着朝他举起了酒杯,叶夕突然就生气了:不过是一杯酒。脸颊酡红,叶夕接过面前的朋友递上来的酒,仰头一饮而尽。酒液沿着白皙修长的脖颈慢慢流了下来,敬酒的人惊得张大了嘴巴,情不自禁喃喃道:“好美……”叶夕一拳捶在了他肩上,佯怒:“说什么呢?!” 追逐着他的身影,文疏眸中的笑意一直淡淡的。 叶夕终是不胜酒力,文疏在他倒下的那一刻扶住了他:“醉成这样,还怎么洞房?” 敬酒的人有些不好意思:“先让他休息休息吧,喝点醒酒汤,天色还早。” “不要你假好心……”叶夕耷拉着脑袋,嘟囔。 敬酒的人一脸尴尬,文疏笑笑:“他在说我呢。” 周围的视线,如此露骨。文疏在心里冷笑一声:今日,便让你们看尽他的美。然后,你们终会知道,他只属于我。 一看文疏扶住了他,三四个熟面孔围了上来,七手八脚便要来帮文疏。文疏笑着,眼神冰冷,抱起叶夕,往后堂走去。 若不是其他人也跟在后面,若不是伤口裂开了,此刻,也算得上美好吧。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前堂依旧是吵吵嚷嚷,欢笑铺天盖地。文疏坐在后堂椅子上,看着围在床边等叶夕醒来的一群虎狼,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其实是极为凶残的猎人。 他听到叶夕说:“我怎么睡着了?”听到了大家七嘴八舌哄笑的声音,也听到了心中的噬血因子活动的声音。 宾客渐渐散去,文疏微笑着,坐在流觞阁洞房的椅子上看着大家开叶夕和余碧瑶的玩笑。那些玩笑无伤大雅,却处处暗示着“性”,这是过来人给新人的提示,也是大姬的风俗。叶夕和余碧瑶的脸都红透了。 文疏想,自己的目光想必很刺人,否则,余碧瑶为什么会时不时不安地把目光投向自己? 喜婆来撵人了,大家依依不舍得和叶夕道着别,开着最后的玩笑,也说着自己的邀请。叶夕红着脸吼:“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们!” 文疏随着嘻嘻哈哈的众人走出了洞房,大家彼此道着别,有人,不止一个,看着关上的洞房门神情黯淡了下去,文疏冷冷地笑了。 “文疏住在叶府,真令人羡慕啊。” “你们也可以住下来,有客房。”文疏的笑,带着冷意。 大家心知肚明,没必要假装。 “今晚就算了。” 文疏看着那些嫉妒的目光,翘起了嘴角:你们应该嫉妒的,难道不是屋内的那个女人吗? 洞房里的人,正在喜婆的指导和丫环的伺候下,合卺,结发。难道该嫉妒的,不是那个女人吗?! 最后看一眼紧闭的洞房门,文疏朝拜丘院走去。 “祝二位早生贵子。”笑得一脸暧昧的喜婆手叠在身侧下拜成礼。 “祝二少爷二少夫人早生贵子。”六个丫环齐刷刷盈盈下拜,声音清脆。然后不等新人有何表示,七人笑着退了出去。 洞房的门被关上了,叶夕的心擂鼓般跳动了起来,他的脸火辣辣的,一定是红透了。转头看向身侧的余碧瑶,她眼含秋波、面带桃红,也是羞赧非常,声若蚊蚋地叫了声:“夫君。”叶夕心里一颤,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碧瑶,我会好好待你的。” 世人都道叶二少潇洒风流,说的是他大而化之的性格。但对于男女之间的事情,叶夕却是有些拘谨的。不是没有姑娘对他芳心暗许,不是没有和朋友踏足过风月之地,只是一到关键时刻不是文疏拉着他走了,就是他自己生起自己的气来。在他心目中,这种事是一定要和爱妻做的,所以他虽明白这些事,却是直到现在仍然未曾与人交欢。 不是不好奇,只是好奇心没有强烈到让他放弃原则。可是,一旦他娶了妻,这种事便成了顺理成章、无可厚非的了。他承认,他没有抵死拒婚,除了知道拒婚只会连累家人之外,还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满足这一点点好奇心,何况,他还挺喜欢余碧瑶。 “碧瑶……”口中喊着这个有些陌生的名字,叶夕搂住她,倾身吻了下去。余碧瑶唇间的芳香传了过来,唇碰上唇的那一刻,叶夕脑海却唰地滑过了文疏的面容。他和他也曾这样唇唇相抵,文疏的气息没有这么软软的芳香,却有着干爽浑厚的味道……叶夕心里蓦地一惊,他张嘴含住了余碧瑶的唇,手颤抖着解开了她的衣服。 余碧瑶闭着眼睛紧张地轻喘着,伸出手臂揽住了叶夕的肩膀。 忘记放下的帷幔,被铜钩勾勒出优美的曲线;香炉中的青烟慢慢升起,然后飘散。 叶夕颤栗地搂紧了妻子柔软的胴体。疼惜地吻干她脸上的泪,叶夕默默发誓,一定要好好待她。缓缓抽出来,从她身上翻身下来平躺在床上,余碧瑶自动靠近了他,叶夕伸臂揽住她圆滑的肩头,侧头吻吻她的发顶。 “夫君……”她这样叫他,叶夕心中一暖,叹息出口:“碧瑶,你真好……” 虽然这几天一直很累,但是叶夕觉得此刻是如此得美好,低头看着她布满红晕的双颊,烛光下红唇蝶翼般翕合,促狭之心渐起,叶夕从她的发吻到她的额头、鼻尖。 “夫君?”她有些惊慌。 叶夕突然翻身压住了她,惹得她轻呼一声。叶夕温柔地笑:“我还想要……” 房门突然被打开了,床上沉浸在喜悦中的两人吓了一跳,叶夕眼疾手快扯过被子来包住余碧瑶,转头怒斥:“谁?!” 文疏步履沉稳地踏了进来,一步一步向喜床走去。 看清是他,叶夕有些惊慌,他慌忙蜷起光裸的身子,扯过一旁的喜服披上,恼怒道:“你来做什么?” 文疏盯着他,目光露骨。他一言不发逼近他,强大的压迫感让叶夕呼吸急促起来。感觉到自己的弱势,他霍然站起来,光着脚踩到了地上。 余碧瑶在被子底下不知是谁,感觉到了叶夕的紧张,她咬咬牙,慢慢把头露了出来,看清是谁的那一刻,不好的预感让她的心狂跳了起来。下一刻,她便不可自制地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转头一看余碧瑶,知道是文疏隔空点了她的睡穴,惊讶于他的武功又有突破,更大的恐惧向叶夕袭来,文疏的样子太可怕。情不自禁伸出双手去阻止他向自己靠近,可是手未抵上他的胸膛便软垂了下来。想要张口骂他,却无法发出声音。黑影劈头盖脸笼罩下来,叶夕眼睁睁看着他贴近了自己,胸膛靠近胸膛,文疏的双臂环了上来,然后,叶夕双脚腾空,被他抱了起来。 从来不知道,原来流觞阁和拜丘院竟然会这么近,近到眨眼就到。叶夕自诩武功上乘,可是文疏的速度,竟是他生平第一次见得快速。什么时候,他竟然拥有了如此高深的轻功? 会被人发现——心里这样想着,可是拜丘院内却是一片静寂。文疏,难道早有预谋?他到底,想做什么? 回过神来的时候,叶夕已经落进了浴桶里,水温不冷不热。愤怒而惊慌地瞪着面前表情阴郁,行动利落的男人,他青梅竹马的朋友,他呵护有加的三弟——文疏,一股无名之火从叶夕心中蹿起:他到底想做什么?!他又瞒了他多少事情?! 文疏把手巾沾湿,擦上了叶夕的额头,怕滴下的水流进眼里,叶夕情不自禁闭上了眼睛。 13. 如果不是刚才文疏气息太骇人,叶夕真会沉浸在这温柔细致的伺候里。连日为亲事奔波,繁琐的成亲仪式,不停歇的微笑回答应对,刚刚的情事……都让他想安安稳稳一觉睡到大天亮。如今泡在温度适中的水里,擦背的人力道不轻不重,身上软绵无力,真想闭上眼睛好好享受。可是,那手,以非常情色的方式从后背摸到了前方,叶夕一激灵,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使出吃奶的劲儿回转身子面对他,怒视着他,叶夕朝他喊:“给我解开穴道!”可是却没有发出声音来,只有无意义的口型。文疏的表情冷静而又阴郁,他无视他,拿起手巾来给他擦锁骨。叶夕奋力抬动双臂,弄得水花四溅,继续怒视他。文疏被溅了一脸水,他看他一眼,伸手解了他的哑穴。 “你想做什么?!”甫一解开哑穴,叶夕立刻气急败坏朝他吼。 “给你擦身子。”文疏回答得老实巴交。 “……”叶夕被噎了一下,有一刹那竟然觉得他的回答合情合理,为自己这么轻易被他引导而生气:“我不用你伺候!” 文疏不理他,手下继续动作,而且加大了力气。 “嘶~~”叶夕倒吸一口冷气:“你轻点!” 文疏抬头看他一眼,手下继续用力:“现在知道疼了?刚才抱着她的时候怎么想不到?” 不明白他的意思,叶夕皱眉:“别打哑谜!走开,我自己擦。”试图抬手,可是却虚软无力。怒火立刻升起:“你对我做了什么?你武功什么时候这么好了?你瞒着我做了什么事情?!” “这三个问题你只能选择一个让我回答。” “啊!”突然被他碰到腰部,叶夕吃痒,情不自禁弹跳了起来,但是因为全身无力,弹跳也只变成了轻微的颤抖。猛然惊觉自己现在竟然是赤身裸体的,叶夕顿时羞红了脸。虽然小时候也一起洗过澡,虽然不久前还几乎赤裸着和他同床共寝,但是此刻在这诡异的气氛下,叶夕顿时心里慌乱了起来。仿佛听到了文疏低低的嗤笑,叶夕惊骇地看向他,看到的却仍是那张从刚才到现在就一直严肃的脸。“什么时候对我下的药?”问出这个问题叶夕就后悔了,他对他从不设防,他对他下药的机会有的是。 “你的合卺酒里。” “为什么?” “这是我和自己的赌博,因为不知道让你和她做了好还是不做好,所以我就下药让上天来决定,没想到你的功力还不错,竟然和她做完了一次还很精神。但是你想和她做第二次,就算上天允许,我也不会允许。”仿佛说着家常,文疏抬起他的一条腿,手巾摸上了他的腿根。 叶夕大窘的同时,气到几乎七窍生烟:“你怎么一点都不害羞!那是我们夫妻私房事,你凭什么干涉?!” 文疏霍然看向他,吓得叶夕情不自禁一缩膀子,又为自己怕他的行为深深不耻,梗着脖子,抬着下巴,挑衅他:“怎么?!” 文疏却不说话了,他低下头,继续专心致志给他擦另一条腿。修长的玉腿,白皙的脚趾,文疏感觉自己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了,但是他还是强抑住了内心的渴望:他并不想强迫他,不想让外热内冷的叶夕厌恶他。 见他不说话,叶夕更加生气。他是新郎官,新婚之夜不陪在爱妻身边,竟然被弟弟掳到自己的房间,做这种不知所谓的事,这是何等的羞耻!他咬着牙朝他吼:“放开我!”用力踢脚,却被文疏一把攥住了脚踝。 “你最好老实一点。”文疏的表情平静中透着凶狠:“你该感谢我最终还是让你尝了一次女人的滋味。” “哈?!”叶夕气得哭笑不得,他娶妻,他和妻子行房事,竟然还得感谢他?!可是下一刻他却笑不出来了,文疏的手摸上了他的男性象征。 “你做什么?!”叶夕又羞又窘,奋力挣扎着,他是真的生气了。 文疏看着他挣扎的模样,突然起身,叶夕还来不及松口气,一碗水便到了唇前。“漱漱口。”文疏命令。叶夕瞪着他,死命闭着嘴。“漱漱口。”文疏继续命令。叶夕哼了一声,撇开头去。下一刻,下巴便被捏住了,疼痛传来,叶夕想反抗,但是却是徒劳。被强迫着灌进去,然后后脑勺上的大掌又强迫着他低头吐出来。 如此三番,叶夕被呛得不停咳嗽,眼角有泪蹦了出来——这种羞辱他叶夕何曾受过?!委屈和怒火一起升起,死命推着他,叶夕眼神冰冷:“滚开!” 文疏看着他,把碗往身后一扔,随着“啪”的一声脆响,他的唇覆了下来。叶夕瞪大了眼睛,鼻中充斥着浓重的酒味,心跳停止了。唇上一痛,咸腥传来,文疏咬破了他的唇。他的舌头钻了进来,叶夕伸舌死命把他的舌往外推,却被绞住,纠缠着,分不开。 文疏浓重的喘息声在耳畔响起,一只凉凉的手探进了水里,握住了自己的下体。叶夕猛然惊醒,大力挣扎起来。他再糊涂,也不至于不明白现在的情况。或许是时间长了,药力下降,文疏竟然被他推开了一尺。 用力喘息着,叶夕愤怒地盯着文疏,他看到文疏喘了两口气,然后伸出舌舔了舔嘴唇,那上面或许就有自己的唾液——想到这一点,叶夕顿时手足无措起来,他极力忽视心中的悸动和慌乱,冷着脸咬牙质问他:“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文疏的回答,未加思索简单直接干净利落。 “你!”不可思议地瞪着他平静无波的脸,叶夕气结:“我是男的!是你哥哥!你欲求不满妓院里有的是女人可以满足你!拜丘院的丫环们也是孟管家为你准备的,任君取用!”或许是因为气极,一口气说完,叶夕气喘吁吁,胸口剧烈起伏着。 文疏的脸上闪过一丝受伤的神情,他看着叶夕因为生气而发红的脸,声音低哑:“还是女人好是吗?”叶夕没有回答,文疏一把抓住他的双臂,盯着他:“你觉得女人好是吧?早就知道一旦碰了女人一次你就会再也受不了女人的诱惑,可我还傻乎乎得让你去碰她。呵,真是自作孽!” 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转到这个话题上去,但是他的话还是让叶夕生气,他这样说,仿佛一切都是他赐给他的似的!手臂被抓疼了,叶夕咬着牙冷下脸:“放开我!”水凉了,光裸的身子暴露在空气中,可是隔着水桶的文疏却衣衫整齐,叶夕羞愤非常,只想快点穿上衣服离开这里。 文疏的表情僵硬了起来,他盯着叶夕,没有放开手:“叶夕”他叫着他的名字,似含着千言万语:“我并不想伤害你,我只想把你洗干净,把她留在你身上的味道消除干净,然后和你安安静静睡一晚。”眼神闪动,已是带了一丝小心翼翼:“今晚你可以陪着我吗?” 叶夕心里一窒,明明文疏的表情如此生硬,明明是自己被他禁锢在手里,却分明对他产生了心疼。可是,这是不对的。脑海中滑过文疏一幕幕暧昧的举动,一句句暧昧的话语,以前只是逃避着,只是强迫自己不去深思,可事到如今,他不得不去正视。虽然文疏连句“喜欢”都没有说,但是正因为如此才让他害怕,怕自己猜错,也怕自己猜对。 二十二年来,叶夕的世界里只有亲情和友情,他没有爱过任何一位姑娘,也没有对男人产生过爱情,抱着余碧瑶的时候,他想或许这就是爱吧,心里有一点点失望,但是却也欣喜着。对于文疏,他们十三年来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出入相随,在他看来这分明已经是亲情了。虽然有时候文疏会让他心慌,会让他脸红,但这都是因为他们是兄弟,是因为他爱捉弄他,这绝对不会是因为爱情啊! 或许是因为自己成婚了,文疏觉得自己会抛弃他,心里不安,才会这样想把自己留在身边。文疏从小只和自己最亲密,别人对他都会敬而远之,所以他几乎没有真正的朋友,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如此害怕失去。他以为自己成亲了和妻子亲密了,就会和他疏远,所以才会在听说自己被指婚后一直行为异常。越想越觉得对,叶夕心里松了一口气,他抬手摸向文疏的发,文疏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伸臂抱住了他。 突然被抱紧,文疏的衣服摩擦着他的胸膛,叶夕心里叹口气:“文疏,我绝不会离开你的。” 文疏没有回答,他只是收紧了手臂。 “我们一起生活十三年,这是谁都代替不了的。那天上朝的时候,我对皇上说,‘至亲至疏夫妻,若是成亲之后,自是会和妻子更亲些。’但是这不是真心话,就算和碧瑶再亲,又怎么能亲过你呢?古人是对的,夫妻毕竟不仅‘至亲’还有‘至疏’这一点啊,而我和你却是只有‘至亲’。文疏,相信我,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抛弃你独自享乐。但是今晚不行。”感受到文疏的身体因为这句话而变得僵硬,叶夕咬咬唇:“今晚是新婚之夜,新郎怎么能抛下新娘呢?何况,明天还要和她一起去给爹上茶。” 文疏松开了他:他说这么多,不过是想尽理由要回到那个女人身边而已。而自己,竟然为他的理由而感动了! 自嘲得轻笑一声,文疏看着他如水的眸子,他心里只装着他一个人,他却让别人和他平分他的心,这不公平。“如果我和那个女人之间你只能选一个,你会选谁?” “我会选你,但是今晚真的不行。”祈求地看着他,叶夕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这样想的,余碧瑶并不了解他,却把自己的整个身心给了他,她如此信任他,他也绝不会负了她。他和文疏这么多年兄弟,从小就发誓要让文疏快乐起来,所以他也绝不会抛下文疏让他独自难过。只是来日方长,不管怎样今晚他一定要陪着碧瑶,她被文疏点了睡穴,说不定现在她已经醒了正在担心他,所以他一定要回去。 “如果我非要你今晚陪我呢?”文疏的眼神平静,身上却带了慑人的气息。 “不行就是不行。文疏,你怎么不明白?且不说今晚是新婚之夜,我必须陪着她;你把我那样弄出来,她会担心的。而且万一被下人发现,传出去……” “你这是选择了她的意思吗?”文疏打断了他的话,声音冷冷的。“刚才说选我,回答得那么快,分明只是敷衍我。你的意思,分明是选择了她。” 自己的摇摆不定被他看穿,叶夕有些恼羞成怒。他皱起了眉头,也执拗了起来:“是,”解释了这么多,文疏还是往牛角尖里钻,只按照自己的想法做对自己有利的解释,完全不讲道理!“我选择了她又怎样?!” 以为文疏会大发雷霆,可是没有。他什么都没说,站起身,然后把湿淋淋的他捞了起来。叶夕没有挣扎,他等着他给他穿衣服。可是没有,文疏抱起了他,撩开门帘,走进隔壁的卧房,一把把他掼到了床上,在他惊叫出口前,用唇堵住了他的唇。 他都对他说不会抛弃他了,为什么他还会对他做这种事?难道他真的是因为喜欢他吗?喜欢同样身为男人的他?可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又为什么什么都不说?难道他真以为,他是他的所有物吗?就算他喜欢他,难道他就可以无视他的意志,剥夺他的自由,把他当做泄欲的工具吗? 刚刚恢复点体力的四肢被强力压住,锁骨被他噬咬着,要害被他的手抓住。从小到大,他叶夕何曾受过如此无以言喻的耻辱!而给他耻辱的人,却是他一直心疼着信任着的人。叶夕看着帐顶如鲠在喉:“文疏,别让我恨你。” 哑穴重新被点住了。有泪从眼角溢出来,文疏愤怒地吻去。他一生最恨夺走了自己全家性命的狗皇帝,可是叶夕宁愿选择狗皇帝也不选择他。但是叶家一向侍奉朝廷,他可以理解叶夕,他不怪他。可是,如今他却在一个只认识了几天的女人和相识相知十三年的他之间选择了那个女人,这一点绝对无法原谅。他苦苦恋了他八年,他是那么爱他! 如果“至亲至疏”就可以和他白头偕老,那么他愿意和他疏远起来。一直对他小心翼翼,一直尊重他的想法,想着终有一天他会发现自己对他的一腔温柔,会发现自己埋藏已久的心意,然后心甘情愿扑到他的怀里来。但是,他错了,叶夕一辈子都不可能知道他的心意的,就算知道了他也不会只爱他一个人。叶夕如此夺目,他早已习惯了被人宠着爱着,也习惯了把自己的爱分成很多份给每一个爱他的人。可是,他文疏,却做不到和别人共享他。 所以,就算他恨他,他也要让他明白:从八年前开始他就想要他,他爱他最久,所以他注定只是他的人。 14. 修长的带着厚茧的手沿着脊柱一路慢慢下滑到尾骨,轻轻按压着。叶夕趴在床上不可自抑地颤抖了。咬着唇,这是何等的耻辱…… 身体被翻了过来,泪眼模糊。竟然为这种事哭了,如此软弱。这一切都是文疏害得,他凭什么这么对他?! 文疏的唇凑了上来,叶夕情不自禁闭上了眼睛,泪被他温热的唇舔尽了。心里突然柔软起来,但是:文疏,不要。可是文疏无视了他无声的请求,他解开了自己早已被叶夕身上的水洇湿的衣服。 叶夕看着他,轻摇着头。文疏,为什么不懂他的心情?可是看到文疏厚实的胸膛上缠满的绷带时,叶夕眼里顿时盛满了心疼。这么回护他的文疏,为什么要做出这种无视他的意志,让他伤心的事情来? 文疏看着他的眼睛,一点点把绷带拆来了。叶夕惊骇地看着他,不停张嘴说着“不要”,文疏看懂了,但是仍然拆开了。因为大幅的活动和毫不顾忌的饮酒,伤口上仍然有点点血渗出来。疼痛,如蛆食骨,但是他要让他知道,他承受这些痛苦,只不过是想把他留在身边。 叶夕心疼如割,为什么要这么折磨他?一边无视他的心意,对他做着这种违背伦常的事,一边让他承受着愧疚和自责的啮噬。 文疏的裤子脱了下来,肉体和肉体完全相触的一刹那,叶夕不由自主往后缩,可是身后是床,他根本无处躲。文疏的胸压了下来,叶夕清晰得感觉到了他伤口的粗糙处压向了他的皮肤。不可以,会疼的。可是文疏恍若未觉。 这是种怎样的折磨?一边痛恨着他的行为,一边为他担心着。 四肢交缠,文疏粗重的呼吸喷在颈间,耳垂被含住,叶夕极力偏头躲避,但是头却被大力扭了过来,然后已经红肿的嘴唇重新被噬咬。大手沿着腰线摩挲,引起全身酥麻的颤栗。这种感觉太可怕,文疏,不要。乳珠被含住,充血,挺立。刚刚对碧瑶做的事情,如今正在被别人做,文疏到底把他当做了什么?他怎么可以如此羞辱他?! 双腿被打开,一根手指伸了进来。粗糙的指关节,摩擦着菊穴。好痛…… 文疏的身体覆了上来,吻着叶夕的脸颊。第二根手指,叶夕用力徒劳地挣扎。明知道发不出声音,还是咬紧了牙关,不让自己示弱。要害被文疏握住,上下揉捏着,渐渐可耻得有了快感。后面的疼痛和前面的酥麻双重折磨。 手指抽了出去,烫热的硕大在穴口徘徊。情不自禁后缩,做着最后的挣扎。身体被翻了过来,膝盖跪地,双腿被大力分来,强劲的手臂从腰后环了过来,大掌抚摸着腹部用力往后压去。只伸进去两根手指的穴口被远远粗大的伞状物用力挤压开拓,褶皱都平展开。 叶夕颤抖着,咬牙承受着撕裂般的疼痛。卡在那里,身后的人失去了耐心,双手握紧了肌理匀称的纤腰,挺腰缓慢而坚定地推了进去。无法发出的呜咽卡在喉咙里,文疏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他们是从小到大最好的兄弟不是吗? 叶夕的身子瘫软了,上身不可支撑地趴倒在床上,下身却因为后面的连接而不得不抬高臀部。如此无力,如此难堪,都是因为他! 细细碎碎的吻落到了背上,因为疼痛而萎靡的玉茎被揉弄着。身后的人借着鲜血的润滑开始了缓慢而坚定的顶弄。一个时辰之前,他还躺在床上对妻子说会好好待她,如今却被贯穿,被一个男人压在身下做这种事,尊严扫地,他还有什么脸面说好好待她? 身体随着身后的动作而不停往前推动,因为药物和疼痛而绵软的四肢连床单都抓不住,渐渐习惯了身后火辣辣的疼痛,内壁被不停摩擦,嫩肉随着来回的动作被翻出来又带回去,里面的一点每次被顶到,酥麻便会传遍全身。这种折磨,何时是尽头? 文疏的呼吸越来越重,他握紧了叶夕的腰际,加快了速度,加大了撞击的力度,床咯吱咯吱响了起来。即使用力闭着眼睛,叶夕的眼泪也汹涌地流了出来: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剧烈的无法承受的快感传来,乳白的液体喷薄而出,后茓不停紧缩着,随着几下大力的撞击,体内冲进了一股股烫热,灼伤般的疼痛和快感。 文疏的身子重重压了下来,他扳过叶夕的头来,吻着他因为虚脱无力而不停翕合毫不反抗的嘴唇,慢慢把软垂的分身抽了出来。 有什么从无法闭合的穴口里流了出来。好恨,恨他竟然把下药这种卑鄙的手段用在了自己身上,恨他罔顾自己的意愿把自己当做女人强行压在身下,恨自己以如此狼狈无力的姿势趴在这里,更恨自己竟然从中得到了快感。 身体被搂过去,按进了一个温热的怀里。身旁的男人如此缄默,他现在该是在懊悔和自责!这冷硬的,还流着血的胸膛,却该死得烫热。明明是夏天,为什么身体却这么冷?不可以贪恋温暖,不可以靠近他,不可以原谅他,不可以放任他这种行为。 或许是药效过了,感觉渐渐有了力气。蜷起胳膊,叶夕用力推他,文疏却不放手,仍然用双臂箍着他,叶夕气恼,全力挣扎,毫无章法。文疏想制住他,手下用力,两人扭作一团,难解难分。无法挣脱,力气渐渐用尽,叶夕突然生了气,一掌拍向了他的胸部。 猝不及防胸口直接受了掌力,文疏砰得撞到了墙上,控制不住咳了一下,有血丝黏在唇角。不可思议地看着叶夕,文疏的脸上写满了震惊和受伤。 叶夕恐惧地看着自己的手,他只用了一成内力,他怎么会躲不过?又怎么会任他结结实实拍到胸上?明明是他先伤害了自己,为什么却要做出一副被伤害的样子来?看着他的样子,叶夕怒火更炽:一定要让他后悔,一定要让他再也不敢做这种事!突破哑穴,恨恨地看着他,声音冷硬:“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蹒跚着下床,身后的黏腻让他咬紧了牙关,到隔壁找到刺眼的喜服,颤抖着双手穿上。一帘之隔,文疏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低头看看自己光裸的脚趾,恨恨地甩手,叶夕头也不回地离去。 流觞阁,仍旧灯火通明。当班的丫环趴在桌上睡着了,叶夕到隔壁屋里叫醒小厮让他们准备洗澡水。满眼的鲜红让他有些晕眩,走进婚房,看到余碧瑶还在安睡,给她盖了盖薄被,走出来,不顾身后的黏腻和刀割般火辣的疼痛,坐到院中冰冷的石凳上。枕着双臂趴到石桌上,心里堵着块大石头般,压抑得喘不过气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叶夕感觉无比委屈。 文疏怎么能如此待他?!他把他当成什么了?! 他的武功又是怎么回事?他到底瞒了他多少事?一直以为自己和他虽说不上心有灵犀,至少也是互相理解的,连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会拿出来彼此分享。现在看来,一切都是他一厢情愿,文疏根本没把他当做最亲的人来看待。他怎么可以欺骗他?!怎么可以如此戏弄他?! “二少爷,洗澡水好了,现在就洗吗?” “嗯。”带着鼻音的声音透过衣服的阻隔闷闷地传来,吓了小厮一跳:二少爷这是怎么了?不过,他为什么会觉得这一声“嗯”很好听? 手指颤抖着伸进后茓清洗那些黏黏的白浊的时候,叶夕几乎咬碎了一口钢牙,不停在心里咒骂着文疏这个混蛋,心里感到的除了羞耻还是羞耻。脸羞得火辣辣的,一定红透了。 和衣躺倒在余碧瑶身侧的时候,叶夕情不自禁拉远了和她的距离,身上布满了文疏留给他的吻痕,感觉自己,会玷污了她。 余碧瑶从梦中猛然惊醒,霍得往身旁看去,自己的夫君好好躺在身旁,心下稍安。可是她知道半夜那个骇人的男人确实来了,因为叶夕全身穿戴整齐,显然是出去过。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夫君安全回来了,现在安安稳稳睡在自己身边,她便知足了。 第二天两人都没有提昨晚的事,一大早被丫环叫起来去给长辈上茶,叶夕和余碧瑶的脸上都是笑意嫣然的。回来的时候,许师傅迎面走了过来,叶夕叫了声“师父”,余碧瑶也跟着叫了声“师父”。许师傅“嗯”了一声,对叶夕说:“夕儿,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叶夕让余碧瑶先回去休息,待会一起去和大家吃早饭,余碧瑶乖巧地点头应着便和跟着的丫环们回去了。叶夕对许师傅笑笑:“什么事,师父?” “跟我来。”携着叶夕到院子中最近的石凳上坐下,许师傅看了一眼他不太自然的坐姿,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夕儿,为师教你和文疏也接近十三年了,虽然我不在府中的日子较多,但是却是看着你一点点长大的。” 听到他提起文疏的名字,叶夕不自觉地垂下了眼睑,随即强作笑脸:“是啊,多亏了师父的教导。”师父,知不知道文疏的武功是怎么回事? 见他笑,许师傅却没有随着他笑,他严肃而爱怜地看着他:“夕儿,你和你爹虽然长相很像,但是性格却截然不同,你爹外冷内热,看似什么都不在意,却是事事在心;而你却是恰恰相反外热内冷,你看起来跟谁都是朋友,可是真正入你心的又有几个人?跟谁都是朋友,实质上跟谁都不是朋友,你明白吗?人的心不能平均分成那么多份,否则就无法区分对你来说特别的人了。” 特别的人?——叶夕抿紧了唇。他没有平均分配,他只是平均分给了朋友,可是家人是不在朋友的行列中的,家人是特殊的。 “夕儿,师父虽然不敢自诩大侠,但是却也是一诺千金,一生行得端走得正,时时思人所想,从未做过一次强人所难的事。这么多年来,师父贯行着自己的原则,不强迫别人,也不受人强迫,本应是极为满足的。但是,人总是贪心的。” “师父……”叶夕唤着这个自己极为尊敬的人。不强迫别人是对的,不应该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别人,尤其是信任自己的人。若是非要强加给别人,至少也要解释一下啊。 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许师傅慈爱地看着他:“或许是师父上了年纪,觉得有些事现在不去做,以后就都没机会去做了,最近这一年来,师父心里一直很苦闷,挣扎着,犹豫着。但是师父还是下定了决心要去做一件一直都不敢做的事。” “师父都不敢做的事?”在叶夕心里,虽然许师傅相貌平平,但是论文才武略都可算得上是人上人,或许是因为他时不时就从叶府消失去各处游历,叶夕总觉得他是极为潇洒的人,比自己潇洒千百倍。 “是一件罔顾他人意志、强人所难的事。”许师傅似乎想笑笑,但是或许想到了前路艰辛,还是没有笑出来:“但是师父绝无害人之心,师父只是太贪心了,只是控制不住自己。夕儿,师父想得到你的原谅。” 叶夕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我的原谅?”师父不做害人之事,虽然是强人所难,但是又何须他的原谅? “是,你会原谅师父吗?” “为什么不会?我叶夕能有今日,全都得益于师父的教诲,师父按照自己的本心去做事,我只有支持。”叶夕对他笑笑,随即笑容慢慢消失了:“可是师父,罔顾他人意志、强人所难这种事,只能对不熟悉的人做吧?若是至亲之人,不管怎样他都会听你解释,一次不懂便再次三次解释,直到解释通了,互相理解了,这样的话,不就不会做出强人所难的事来了吗?若是不加解释就直接强迫亲人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是不对的,是不是?” “或许,正因为是亲人,是最在乎的人,所以才会无法解释呢?亦或许,他以为你懂,以为你故意装作不懂呢?或者,根本就解释不通呢?就算是至亲之人,也有不管怎么解释都不能互相理解的时候啊。”许师傅摸摸叶夕的头,站了起来:“夕儿,师父并不想伤害你,但是……”叹口气:“原谅师父的自私吧。” “师父!”唤住转身欲离去的他,叶夕有些迟疑:“您……还会回来吗?” 许师傅没有回头:“或许很快就会回来,或许过个一年半载,也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回来了。” 叶夕知道自己的师父是个从不需要十里相送的洒脱之人,以往每次他走虽然都会不舍,但是却没有浓重的悲伤。可是这次,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然难过到想哭。自己,果然是变软弱了,这一切都要怪文疏!“师父,您一定要回来,我会随时设宴欢迎您的。” “谢谢。”许师傅说完这句话便慢慢往拜丘院的方向走去,想必是想和文疏告别吧。 叶夕深吸一口气,转身向流觞阁走去。 因为是新媳妇第一天,早饭的时候,突然感觉叶府也是人丁兴旺,四世同堂,两个孙媳,叶老太爷微微笑了。文疏没有去,叶夕心里松了一口气,他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他。可是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又想起许师傅来,想跟叶迁说一下,但是总感觉气氛不对,于是又生生咽下去了。虽然一起吃饭的都是至亲,但是总感觉不如和文疏一起自在,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叶夕心里不好受,吃不下饭去,又不想坏了大家的心情,便逗着行舟玩。叶行舟虽是四岁稚龄,却口齿伶俐,字没识全,诗词文章已是开口就来,生在叶家听得多见得多了,他又天赋异禀,虽然不明白文中深意,却是博闻强识。余碧瑶在一旁看着,想到自己也会生下天下闻名的叶家的子息来,想到自己的儿子定也是才貌双全,天生七窍玲珑,心里幸福非常,脸上也露出明显的笑容来。 “听说行舟最近迷上了操琴,已是练得五音俱全了吗?”叶夕抱着行舟笑眯眯逗他。 叶行舟人小鬼大,憋红了脸挣扎着要脱离叶夕的怀抱:身为一个男子汉,怎么能被人像个小孩子一样抱在怀里呢?!可是他再不情愿,短手短脚也只能挣扎两下便气喘吁吁作罢,窝在叶夕怀里,嘟着嘴,故意不回答。 叶辰夫人范细萼跟乃父一样行事中庸不温不火,脾气温柔:“行舟,快说给二叔听听。” 叶行舟虽然故意傲娇,但是对母亲大人还是俯首帖耳的,于是不情不愿直起上身道:“我只是拨了两下琴弦而已,连曲子都没有,怎么弹啊?我就只知道两句词,正在找它的出处。” “什么词,说来听听。”叶夕揽着他,低头看着他微微笑。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说君兮君不知。”叶行舟清脆的声音说出来,倒是异常合韵。 叶夕一怔,抬头看看大家神色各异。低头笑道:“你说正在找它的出处,就是不是从书上看到的了?是听谁说了这两句就记住了吗?” “嗯!”叶行舟颇为得意:“是听三叔说的。” 文疏?叶夕呼吸一滞,他笑笑:“行舟吃饱了吗?二叔带你出去玩。”也不管别人正在吃饭,便起身抱着他走了出去。大家都知道他要教导教导行舟,便都没有出口阻止。 走出门口去,叶夕让行舟站在回廊的栏杆上,双手扶着他问:“三叔什么时候跟你说的这句词?” 叶行舟这会儿倒是乖了:“三叔不是和我说的,他是看着二叔你的画像说的。” 心里哐当一下,叶夕的心砰砰跳了起来:“二叔可不记得府里有二叔的画像,是不是你在骗二叔?” “我才不骗人!”叶行舟急了:他虽人小,也懂君子之道!气呼呼看着叶夕,极力争辩:“那天我自己在院子里画桥上的丫环,三叔过来看到了,就说要教我,我可比他画得好,谁要他教啊?他听我不要他教就一个人在那里笑了,他肯定在心里觉得我是小孩子看不起我,我就和他比试,结果他就画了你的画像。他画得真不怎么样,虽然很像二叔你,但是那画上人可比你漂亮,所以还是我赢了。” “那画像呢?” “一不小心被风吹到河里了,三叔飞过去捡起来但是已经坏了,不过是失了自己的画,他还一副舍不得的样子。不过三叔的武功真厉害,嗖得就飞过去了,脚踩在水上也沉不下去,嬷嬷总是不让我靠近水,我以后要跟三叔学武功,要学得比他还厉害!” “行舟真有志气。”看着他一副志气满满的样子,叶夕把他抱在怀里:“三叔画的真是二叔我吗?” “只有二叔和爷爷才长得那个样子,但是爷爷才不会那样笑。” 叶夕只觉得心里酸酸的,他抱紧行舟:“行舟乖,想不想二叔带你飞啊?二叔还可以教你飞,二叔的武功可比三叔厉害。” “真的吗?”听声音就知道行舟有多兴奋了。 “但是行舟不可以跟别人说三叔画二叔的事,还不可以继续学什么山有木兮木有枝,学了也不可以随便跟别人说出来,答不答应?” 行舟有些迟疑,最后还是用力点头:“嗯!二叔也不可以耍赖。” “二叔又不是小孩子,才不会耍赖。二叔和行舟一样都是大人了。”叶夕笑着,笑意却没有达到心底。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说君兮君不知。 ——《越人歌》,描写同性之爱。 15. 早饭后,叶夕便带着余碧瑶熟悉叶府的环境,因为两人走得很慢,等逛完一圈已是巳时了,皇上今天特许叶家父子不用早朝,并特准叶夕三日后再上朝,想到只剩下三天自由时间,叶夕心里就一阵不痛快。他放开一直携着的余碧瑶的手:“碧瑶,大嫂刚才不是让你去找她说话吗?你先过去吧,我还有点事。”转身吩咐玉河:“好生伺候着夫人。” 余碧瑶虽然纳闷他会有什么事,但是也没有多问,笑笑道声:“好。”便在丫环们的带领下走了。叶夕看着她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不知道文疏怎么样了。 抬头看看天空,阳光有些刺眼:难道文疏,真的喜欢他吗? 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明明应该还在生他的气的,明明说了再也不要见到他之类的话好让他心生畏惧不再对自己做出那种事,可是却总感觉他很悲伤,想去安慰他。若他真的喜欢自己,那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无法对自己说出来,他肯定很压抑很委屈。如果他喜欢自己,那么自己成亲,他会有多么难过?所以才会对自己做出那种事来,其实他是在嫉妒吧? “我的愿望……能否实现……都掌握在……你的手里。”——替自己受伤的时候,文疏曾经说过这样的话,他的愿望又是什么呢?难道真的是……“叶夕,不要娶她……答应我。”——难道当时他说这句话,也是因为嫉妒吗?因为他喜欢自己,所以才会嫉妒碧瑶。可是自己是男人啊,为什么文疏会喜欢男人?他明明也常去那些劳什子烟花之地的。 “二少爷,二少爷!”孟管家的声音传来,叶夕猛得回过神来,仿佛被人看透了自己刚才的想法一样,他的脸刷得红了。但是孟管家显然没有注意到他的脸色,他气喘吁吁跑过来,急急道:“三少爷没和您一起吗?李总管来了,但是我们却找不到他。” “文疏出去了?”叶夕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升起一股失落,他以为经过昨晚的事,文疏一定没闲情出去,一定会窝在房间里反思的。而且他的伤还没好。 “正是因为不知道才着急啊,在院子里找遍了,没有人说看到他,看门的也没看到他出去。伺候他的下人们说许师傅过去了,两人单独聊了很久,后来只见许师傅一人出来了,大家没听到传唤也没敢进去,直到给他送早饭的时候才发现人不见了,大家以为三少爷来找您了,也都没在意。现在李总管来了,找不到三少爷,大家才都慌了。” 听孟管家说完,想到今天早上许师傅奇怪的告别的话,叶夕心里紧张了起来:“现在谁陪着李总管?” “李总管这次来其实主要是宣皇上口谕,让老爷进宫面圣,顺便来见三少爷。老爷这会估计已经出门了,应该是大少爷陪着。” 叶夕一听心里顿时不高兴了:都已经下朝了,皇上干嘛还要找父亲?!一日不见都不行吗?!文疏又是搞得哪一出?这会儿他会去哪儿呢?刚想对管家说他出去找一下,但是一想到昨晚还对他说不想再见到他,今天早上就主动去找他,未免有些太没有原则了。 文疏会去的地方很有限,叶夕对管家说了几个两人常去的地方,让人去找,只要找到他,一听到李公公来了,文疏很快就会回来吧。 叶夕不知道自己这是第几次在叹气了,他坐在流觞阁前的石凳上,看着风云阁,自从在那里发现了蛇之后,他几乎就没上去过。想到那日三人还在开怀畅谈,如今却是隔阂已生,不得自由。 算算时间,距离孟管家过来已过了一刻钟,半个时辰的时间限制马上就到,心里不由焦急起来。为了找文疏叶府的家丁护院已经几乎全都出动了,可是不停回来汇报的却都说没有找到。 一个家丁远远跑了过来,看他一脸的焦急,想必也是没有找到。果然,还未到近前他便开口:“二少爷,还是没找到三少爷。”叶夕突然心中一动:“你去迷途街胭脂乡去找找,如果那里没有,就去其他馆里看看。” 胭脂乡正是迷途街红楼绿馆中的翘楚,文疏虽去得不多,但是若是去花街柳巷,十有八九会去此乡。 事实上,正如叶夕所想,文疏此时正在胭脂乡某间上房里默默喝酒,旁边的当家红牌非胭正给他轻轻扇着扇子,不时倒酒,显然也没有说话的打算。 文疏闭上眼,早上和许师傅的会面历历在目,他拧紧了眉头。 许师傅走进卧房的时候,他刚刚冷着脸让丫环伺候他上完药、洗漱完。许师傅之所以到叶家自荐西席确实是因为知道文疏在叶府,当年他学了七成武功便不知天高地厚到处打抱不平,以致得罪各派人士,奄奄一息之际幸得当日的清王相救,便向清王许诺只要不违背道义之事,愿随时恭候清王差遣。谁想清王手下人才济济,并未把他的话放在心上,直到全府上下被弃市。许师傅受人恩惠却不得报恩,后来辗转知道世子姬文疏被叶府收养,便自荐西席担任起培养保护文疏的职责。 “事实就是这样,你若想杀他,今后我们便是仇敌,你若放过他,那是再好不过。”许师傅虽是为报恩而来,也听文疏命令帮他做过很多事情,但是却并不把文疏当做主子。 文疏握着拳,极力压抑自己的颤抖:“那你为什么现在要告诉我这些事?不告诉我不是更好吗?!” “一开始我就是想告诉你的,只不过那时你还小,后来不知不觉就拖延下来了,但是我从来都没想过要隐瞒你。” “那你可知道,我并不想知道这些所谓的事实?”文疏的语气很平静,但是却感觉全身都在颤抖。 “那你可知道,我已经不想虚假得活着了?”反问着他,许师傅心平气和:“我欠清王的,明明都已经还上了,可是却仍旧在这里帮着你。我本不想深究我这样做的原因的……” “既然是为了他才留在这里,那你为什么现在又要离开?” “因为作为你们的师父生活在叶府的拥有这张脸的许师傅是配不上他的。”许师傅自嘲地笑了:“活了这么多年,自以为看透了很多东西,可是我最终还是一个肤浅的俗人。” “师父,”文疏定定地看着地上的一个光点:“我和叶夕,师父是更喜欢叶夕的吧?即使我和师父的关系更密切。” “我是更喜欢他”许师傅语气平淡真诚:“因为他的容貌,也因为他从未有过害人之心,他和你不同。” 是呵,他文疏,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那么,请师父为我做最后一件事吧。” 敲门声响起打断了文疏的思绪,非胭站起来半打开门问什么事,然后回身对文疏道:“叶府的下人来找您,说是十万火急,请您立刻回去。” 肯定是李公公来了吧。文疏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告诉他我不在这里。”顿了顿又道:“就说我和叶夕在一起。” 非胭跟前来报告的下人吩咐完,下人去传达给受叶夕命令前来找文疏的家丁。非胭回来坐下,踌躇了一会还是问:“非胭斗胆,敢问您和二少爷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文疏看她一看,淡淡道:“你只要看着就好了。让石山待命。” 非胭低下了头:“是。” 听完家丁的报告,叶夕霍然站了起来:文疏这是在耍小孩子脾气吗?明明错的是他,他叶夕不计较也就算了,他竟然还胆敢拿全府上下的性命开玩笑!“你告诉他,让他呆在那里直到长命百岁,我们叶府上下先一步去地府等着他!” 家丁一听这话,虽然还不十分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也知道三少爷定然在那胭脂乡里,而且两位少爷一定是怄气了,否则二少爷早就去抓人了。但是二少爷发脾气,他却不能糊涂,大少爷是户部侍郎,叶府下人一名一姓尤其清楚得写在户部名册上,抄斩叶府的话,谁都逃不掉,此时可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汗如雨下,家丁立刻就跪下了:“二少爷,三少爷再不回来就真是迟了。皇上金口玉言,圣命可不是说着玩的。或许皇上会对老爷少爷们开恩,但是下人们的命就不值钱了。还望二少爷体恤下人们,亲自去请三少爷回来吧。三少爷最听二少爷的话了。” 叶夕又怒又难过,他想不到文疏怎么会这么不识大体,就算是自己说了不想见他,他也不能拿这么多人的性命开玩笑啊!一甩袖子,叶夕皱眉道:“起来吧。”点足便往胭脂乡飞去。家丁松了一口气,赶紧去报告给孟管家,然后和其他人一起去胭脂乡接应。 叶夕心中怒火大盛,外表却欲显冰冷。胭脂乡的人远远见他来,早就去报告了,文疏没让人阻拦他,所以他一路轻松径直上楼。文疏所在的厢房大门敞开,显然是恭候着他的到来。 叶夕一眼看到他斜倚在地榻上喝着酒美女作陪的舒服样,立刻气不打一处来,但是出口却冰冷至极:“叶府上下的生死都和你没关系是么?” 文疏看他一眼,为什么只是一眼,却差点无法把目光移开?自己真是懦弱,明明面前这人昨晚那样拒绝了自己,明明……他是仇人之子。他轻笑一声,眼中盛满了鄙夷,鄙视他人,也鄙视自己:“叶府和我有什么关系?” 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叶夕狠狠遏制住自己想上去揍他的冲动:“好个忘恩负义之人!”若是文疏在为昨晚生气,昨晚错的明明是他,他又有什么资格生气? “忘恩负义?哈”文疏扯着唇角,眼中满是自嘲:“我确实是忘恩负义啊。”认贼作父,他不是忘恩负义是什么?! 文疏的样子怪怪的,叶夕皱了眉,语气缓和了下来:“文疏,若是我们之间的事情,我们以后可以慢慢谈,但是你不能不顾其他人的性命,你不能意气用事。” 文疏看着叶夕的眼光复杂难懂,又有些让人害怕。他微笑着缓缓开口:“是啊,以前我怎么没想到。我手中的筹码,其实并没有我想象得那么少。” 不明白他的意思,叶夕皱着眉,心中有股不好的预感。 “若要我回去”仿佛盯着一个玩物,文疏缓缓张开手臂:“就做我的人。” 轰得一声,叶夕呆立当场,如遭雷劈。文疏怎么可以如此要挟他?就算他喜欢他,他也不能如此践踏他身为男人的尊严!为什么他要一再侮辱他?若是以喜欢为名义而进行伤害,就绝对不是喜欢。是叶府上下用自己的性命保住了他,叶府上下不仅对他百依百顺,还是他的衣食父母,他怎么可以如此不顾惜大家的性命?怎么可以拿大家的性命做威胁? 看到叶夕如此受打击,如此伤心,文疏心里一片冰凉:你就这么不愿意被我爱吗?脸一冷:“你知道,你打不过我。”楼梯上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就算叶府所有人过来,你们也都不是我的对手。我若不想回去,谁都强迫不了我。” 文疏原来,竟是这样的人吗?一种被欺骗被背叛的耻辱慢慢从心底蔓延到四肢百骸,叶夕全身上下颤抖了起来,铁锈味传来,嘴唇被咬破了。 “二少爷。”“二少爷……”大家焦急地跑上来,看到叶夕和文疏对峙着,都停住了脚步不做声。叶夕握紧拳头:“我答应你。现在可以回去了吧?!”转身,生硬而决绝。 “你没看到我张着手臂吗?”文疏的声音冰冷,他的姿势一直没变。 不可置信地恨恨转头,叶夕的眼眶干涩却泛着红色:你非得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侮辱于我?! “过来。”文疏的命令冷硬而不容回绝。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叶夕眼珠慢慢转动,连一旁的太监也在看着他。抬腿想迈步,却有千斤重。咬咬牙,叶夕一步步走到一直坐在那里的文疏面前,屈身,靠近了他。文疏收回手臂,把他往自己胸前摁。叶夕蹲立不稳,噗通跪倒在了地上。文疏抬起他的下巴,吻了下去。 叶府的下人们都看呆了。三少爷对二少爷……这是怎么回事?! 叶夕大张着眼,没有一丝表情,也没有一点动作,手心冰冷湿滑,心里一片灰败。文疏松开他冰冷的唇,抬头看向堵在门口的众人:“若有人胆敢对叶府之外的人说出一个字去,”伸手触上榻边的矮桌,眼睛微眯,透出危险的气息:“就死无全尸。”矮桌应声而裂,随即变成了齑粉。 没有人回答,大家都被吓得迅速低下头,已经无法说出一句话来了。 起身,抱起全身冰冷僵硬的叶夕来站好,文疏去拉他的手,叶夕下意识地往后一缩,文疏看着他,没有动。叶夕咬咬唇,伸过手去,握住文疏的手,文疏反握住:“走吧。” 16. 不知是出于对叶府的忌惮,还是叶辰用了什么方法,总之在文疏回到叶府的时候,明明已经早就过了半个时辰,李公公却仍然在叶府等着,而没有回宫报告。 看到叶辰的那一刻,叶夕突然回过神来般从文疏手中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正是夏季一天中最热的时辰,叶夕汗水涔涔,身体却感觉异常冰冷。叶辰看了他们一眼,文疏开口如常:“对不起大哥,我回来迟了。”但他不等叶辰回答,便转向从他出现开始就一脸冰冷的李公公:“李总管,我想和你单独谈谈。” “有什么好谈的?既然见到了三公子,咱家这就回去了。这次看在叶府的面子上,下不为例。”说着便起身要走。 一旁的下人们都松了口气,文疏却笑道:“李总管久居宫中,自是明白多得到一条消息便多得一份好处的道理。我这里有一条消息想要通过你告知圣上,想必李总管也不介意听听。” 李公公心下踌躇,眼中却波澜不惊:“就听听也无妨。” 大家都退了出去,叶辰见叶夕站在门口不走,仿似不经意挡住他看向房门的视线:“叶夕,站在这里,你不热吗?过来这边坐吧。”说着便往隔壁走去,叶夕跟着他走了进去。 门一闭上,李公公便问:“是什么事,三少爷?”他的“三少爷”这三个字听起来却分明带着戏谑的味道。 文疏坐下,微微一笑:“那我也有话直说了,我希望以后李总管对我是否在叶府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李公公哼了一声,起身便走。文疏也不阻拦:“李总管可知废太子姬文轻所中何毒?又可知毒发的症状?” 李公公刚想斥责他,却突然感觉喉中一阵恶心翻滚,似有什么东西要吐出来,用手一捂,掌心中竟然是鲜红的血液。心下大骇,脸色刷得就白了,回身指着他:“你!……” 文疏仍旧是不变的笑容:“不过,你中的毒却和他中的略有不同,你的多了一味药。” 大风大浪见惯了,李公公反而冷静了下来:“就算你今日在这里将我杀死,你也逃不掉。” 文疏面色不变:“石山,出来。” 应声无声无息突然出现的人,吓得李公公脸上的皱纹都颤抖了起来,面前这人分明便是自己!连神情动作都一样!文疏的声音不冷不热传来:“你也可以现在就出声喊人,我也想知道,叶府的人会为你隐瞒还是为我隐瞒。” “你待如何?”极力压抑自己的颤抖,李公公回到座位上坐下,感觉自己的腿都是在颤抖的。 “不要这么急嘛”文疏笑笑:“你对我趾高气昂已不是一日两日了。怎么?身为奴才,还不过来给我跪下?!”他明明是笑着的,气势却冰冷得骇人。 李公公慢慢从座位上滑下来,跪倒了:“请世子原谅老奴一直以来的不敬。” 文疏喝口茶,仿若不经意般道:“对了,李府在迟海也算是大户人家,却不知为何从李老爷开始,一家老小最近都吃不进饭去,难道偌大迟海,竟也找不到珍馐美味吗?” 李公公大惊,他快速爬到文疏脚边拽着文疏的衣服下摆:“老奴知错了,老奴该死”啪啪甩了自己两耳光:“老奴愿为世子做牛做马,求世子放过老奴一家。叫你不听世子的话,该打!”一边甩着自己耳光,一边老泪纵横,声俱泪下。 文疏冷笑一声:“从此记住谁是你主子,否则,就让李家全家肠穿肚烂。” “是是,老奴记下了。” “对了,你若有胆,回宫后去问一下,你的副总管是不是我文疏的人,他肯定会回答你:不是。而且肯定会向皇上报告,李总管的奇怪举动的。” 李公公心下骇然:难道刘公公也是他的人了吗?但是不管是不是,他都不敢问。 “所以,别想耍花招,躲过我的耳目。”文疏一脚把他踢倒,站起来拍拍衣摆:“你可以走了。” 李公公诺诺道:“是”,慢慢爬起来,整理了一下仪表。他知道,在外面文疏还是要他伪装的。面上一片恭敬,心里却阴狠地想,等他回了宫,一切自有皇上为他做主,这么多年的忠心耿耿,就算文疏有叶家人撑腰,皇上至少也会护住他和全家的安全。 然而在他即将打开房门的时候,文疏却仿佛看透他的想法似的道:“你尽可以回去把这一切告诉你那英明的皇帝,让你那皇帝给你们配制解药,既然皇帝有姬文轻的解药,想必也能配出你们的解药来。” 李公公忙回身扣头道:“老奴不敢,借老奴十个胆子,老奴也不敢啊。老奴……” “行了”文疏厌恶地打断他:“你走吧。” 李公公扣头称是,然后转身推门走了出去,幸亏他脸黑,脸上的红印看不太出来。一听他出来了,叶辰和叶夕赶紧走了过来,叶辰开口:“李总管这便要走吗?” “是,老……咱家怕皇上传唤呢。”说着急急忙忙叫上跟来的人走了。叶辰诧异地看了文疏一眼,文疏对他笑笑。突然想起什么来似的问:“怎么没见爹?” 李总管坐在轿子里,紧紧攥着衣服,一脸阴郁,归心似箭。突然一阵风吹过,轿帘被掀开又落下,定睛一看的时候,自己就坐在自己旁边,不,应该说是那个叫石山的人就坐在自己身边。难不成文疏反悔了,想要偷梁换柱?!猛得掀开窗帘朝外看去,自己的人还在,颠簸的轿子也证明现在轿夫还是抬着他往皇宫走。石山进来,竟然没有一人发现?! “你想做什么?世子已经原谅我了!你若在这里杀我,我喊叫出声,你也跑不了。”虽然极力想镇定,但是恐惧还是占了上风。他还想说什么,却说不出话来了,惊恐传来,想要扑到窗口求救,身子却已经动不了了。 “识相点,对你我都有好处,你的解药在我这里,劝你少动歪脑筋,要知道,皇上有没有真正的解药你比我清楚,何况,你这里面还加了另外一种药。”石山开口,声音竟然也是尖细得和李公公的声音一模一样。“我不杀你取而代之,不过是世子不让我自宫,但是,我早已准备好为他付出一切。你若敢妄动,我,就会完全成为你,没有一点破绽的!” 陪侍皇上这么多年,李公公不是第一次感觉到死亡的临近,却是第一次真正感觉到没有一丝希望——除了听从。石山说完这些话便不再言语。直到进入宫中,受盘查。下轿的时候,李公公眼前一花,手脚能动了,却是不见了石山的身影,宫内这么多禁军竟然也丝毫不觉。他知道,这个无声无息的人会随时跟在自己左右,盯着自己,自己若有一点异动,陪着自己死亡的,还有自己全家的人。 受到多方接连威胁,李公公只觉得如芒在背。石山这样的武功,想必就连刺杀圣上都易如反掌吧?只让他监视自己,文疏到底想做什么? “李总管,不好了!”突然的声响打碎了他的思考,慌忙咳一声掩饰,假装不满道:“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 “叶大人被人劫走了!”跑来的小太监气喘吁吁,口齿却伶俐:“皇上召见完叶大人后,叶大人出宫门,正要上轿,突然飞来了一个身穿奇异服装的人搂住叶大人便飞走了,羽林军已经去追了。李总管,要不要报告皇上?” 接连受惊,李公公一个趔趄差点没有站稳,小太监赶紧扶住他,李公公缓过神来:“抓紧增派人手去追捕,咱家这就报告皇上。”他在皇上还是荣王的时候就陪侍左右,尤其是皇上继位后更是对皇上的心思琢磨得一清二楚,皇上对叶迁怎样,他自是明明白白。吩咐完,也不顾自己身中的毒药,飞奔着就去找皇上去了。不见了叶迁,圣怒会波及到的首先就是他们这些身边人,若是隐瞒不报,更是没好果子吃。 仿佛被点燃的爆竹,听闻叶迁被劫走,皇上的怒气噌得爆炸了,他一脚踹翻了身旁的李公公,侍候的人齐刷刷变了脸色跪下了。李公公忍着剧烈的疼痛,老泪哗地流了出来,他一辈子忠心耿耿,为了皇上,在叶府受了文疏那么多恐吓威胁和屈辱,如今不过是叶迁被劫,皇上竟然如此用力踹他对他撒气,若是叶迁为了文疏让皇上杀了自己,皇上也会不眨一眼吧?低头跪着,李公公因为痛苦和恐惧全身如筛糠般颤抖了起来。 “立刻关闭阏京城门,所有寻常百姓立刻回家不准在外逗留,羽林军除去守岗之人全都上街挨家挨户盘查,派出一半禁军追捕劫匪。”连下五道命令,李公公慌忙道声“是”,爬起来屁滚尿流出去分别派人去向各处传旨,自己便拿着令牌飞奔着跑去向禁军统领下旨去了。 大姬军队制度如同选官制度处处等级森严不可逾矩,除去边疆以及各地守兵层层向上受上一级管辖之外,特殊的军队便是护卫阏京的有“为国羽翼,如林之盛”之名的羽林军,他们虽是经过精挑细选,身经百战,但仍然低于护卫皇宫,直属于皇帝的禁军。虽然在禁军之上还有负责时时护卫皇上的御统军存在,但是一半的禁军都被派出去寻找叶迁,皇上对叶迁的重视可见一斑。 “宣所有大臣上朝议策。”皇上重重捶了一下御案,目露凶光:胆敢劫走叶迁的人,除了千刀万剐,没有别的死法。 听闻自己的父亲失踪的时候,叶夕和文疏正在接受叶辰的盘问,两人虽然从小要好,搭肩拉手并不新奇,但是两人闹别扭致使文疏在外不归却不是小事。叶夕低着头一言不发,刚进门口还说对不起的文疏却一反常态说:“大哥若不想伤心,还是不要问了。” 听他这样一说,叶辰也不恼,他只是严肃地看着他说:“凡事发生,都不会无缘无故。文疏,在下判断前,你一定要考虑清楚。” 他这样一说,文疏便不说话了。三人都各怀心事沉默着,谁都不说话,谁也没有离开的意思,仿佛在暗中较着劲。打破沉默的是叶迁被劫走的坏消息,紧接着不久便传来了皇上宣的旨意。 叶迁被劫,最震惊的是叶辰,脸色最平静的也是他。和叶迁同朝为官多年,他深知自己的父亲树大招风不可能不树敌,但也知道,大家对叶迁的尊敬和依赖。大家对叶迁是又爱又恨的,但是叶迁从来不会逼人太甚,所以爱恨的天平还是偏向爱的。听到这个消息的一刹那,他想到了两种可能性:第一,这是父亲的主意;第二,这是皇上的主意。怎么区分这两点,必须要看皇上的反应,心里有了计较,他脸上便平静如常。 听到自己的父亲被劫,叶夕脑中首先回想到的是今天早上师父的话“夕儿,师父想得到你的原谅。”心中砰砰跳了起来。难道是师父?可是师父为什么要这么做?但若是师父,就不用担心。至少,师父绝不会害了自己的父亲。但这只是他第一反应的第一个猜想,随即想到可能是父亲的政敌做的,不由得开始担心了起来。 文疏是知道就里的,但是叶夕转脸看他向时,他脸上也露出诧异和惊慌的神情来。 皇上召见大臣,文疏自然是不在此之列的。叶辰叶夕知道圣意难测,自是不敢怠慢。文疏却在叶夕出门的那一刻拉住了他的手,叶辰回头看他们,文疏对叶辰笑笑,然后在叶夕耳边说:“别忘了你答应我的话。” 叶夕脸色有一刹那瞬间变白了,但是他很快恢复正常,随着叶辰出去了。 17. 不过是几天不见皇上,叶夕却感觉皇上比初见时更憔悴了,但是他也只是打眼一看便收回了目光。下朝不到一个时辰又被十万火急追回来的众大臣都低着头不敢说话。有些家远的大臣甚至还没有到家,便转头回来了。众大臣在之前上朝时已经战战兢兢或跪或站到有些支撑不住了,刚松口气又回来受这等折磨,有些年老的大臣双腿已经开始打软了。 叶迁会在朝中树敌,皇上也是能猜到的,所以叶迁出事后,他首先怀疑的便是自己的臣子。他高高坐在那里,冷冷问:“爱卿被劫走,各位可知端倪?”大臣们噤若寒蝉,皇上冷哼一声又问:“莫不是藏在了哪位的府上了?” 此言一出,只听扑通扑通的声音响起,在叶夕反应过来之前众大臣已经跪了一地,山呼“不敢”了,叶夕一看自家大哥也跪着,立刻跟着跪下了。山呼不敢后,大家又都沉默了。皇上见大家这样,更为生气,点名叶辰问:“叶侍郎,你认为会在谁的府上?” 众位大臣虽然都低着头,但是也都情不自禁偷偷往叶辰那看去,心里祈祷着他千万不要提到自己,搜肠刮肚想自己以前有没有得罪他。 叶辰微微直起身子道:“回皇上,家父和各位大人向来彼此以礼相待,家父为人尊贤臣却不亲贤臣,惧小人却也不远小人,不亲不近、不远不疏,自也无爱无恨,臣不认为家父被劫与各位大人有关。” 叶辰这样回答,叶夕乍听心里还暗叫“糟糕”,心里想着应该说爹和各位大臣交好才对,甚至想到引用自己成亲各大臣到叶府祝贺来作证,但是很快他便明白了叶辰的用意。叶辰这样说,有点损毁了叶迁的“正直”形象,虽然“正直”恰恰是各位大臣极力想为自己塑造的,但是此时此刻对日日与叶迁相见的皇上说谎没有任何好处,叶辰说的皆是事实。为皇上指出他刻意忽略的事实,对皇上才更有说服力。 皇上盛怒之下,谁都怀疑,自是不会被一两句话打动。但是叶辰这样一说,想到叶迁平时为人,他也信了七八分。脸色虽仍是极为难看,却也不再点名责问:“爱卿是被穿着奇装异服之人抓走的,你们可有眉目?” 各大臣面面相觑之后,均拿不准说辞,也不敢做出头鸟,都低着头沉默是金。 皇上一看此种情景顿时怒火大盛,砰得用力拍了一下龙椅扶手。若是以前,他是极为享受这种被人敬畏的感觉的,但是现在是让他们拿主意的时候,却无一人敢说,加上最近他总感觉自己体力大不如前,愈发恼火,觉得自己养了一群饭桶。然而他一拍扶手之下,总算左丞相徐景仗着自己位尊受倚重开口了:“皇上息怒,依臣看来,许是夏国邪教作祟。” 此时突然有人层层来报,说是在首先追随贼人而去的羽林卫尸体上找到了证物,李公公忙令呈上来,原来是一块竹子做的盾样的牌子,上书一“青”字。胆大有人脉、心细知根底的人便瞧出端倪来了,这分明便是邪教青阳教的信物。青阳教原叫青教,因其来自夏国,夏国尊阳,青教便被大姬之人称为了青阳教。 此物一出现,众人立刻七嘴八舌说:徐大人所言极是,徐大人英明,请皇上定夺等等等等。刚才无人开口,现在证物来了才各显神通,皇上眉头一皱,立刻鸦雀无声了。“那么如何能够更快速得找到爱卿,救出爱卿?” 众人想到的无非是加派兵力,挨家挨户搜查寻找,但是这些皇上在宣召他们入宫的时候早就下旨派人去做了,大家都心知肚明,谁还敢向皇上建言皇上已经做过的事情?但是其他方法又着实想不到。 见大家都沉默着,皇上连说两个“好”字,又问:“那么如何按照爱卿的意思联合知秋堂对付邪教?谁能联系到知秋堂管事之人?谁有方法不用武力而令知秋堂就范?” 皇上连问三个问题,本就对知秋堂一知半解的众人,立刻冷汗如瀑。叶夕握紧了拳头,皇上的问题,他一个都不能回答。 沉默、沉默……皇上脸色已经铁青了,他猛拍了一下用力握着的扶手:“朕今日才发现,除了爱卿,朝中竟无一人可用,朕白养了一群饭桶!”霍然站起来,由于起势较猛,头一晕差点歪倒,李公公赶紧扶住,皇上一把甩开他,环顾四周没找到可搬动之物,猛地拽下身上系的玉佩用力朝跪着的大臣们扔去,大声斥道:“一群饭桶!都给朕跪着!找不到爱卿谁都不准起来!”喊罢气喘吁吁,李公公赶紧扶住,皇上深喘两口气大步气冲冲走了。 玉佩并没有打中谁,落到了地上,粉碎了。皇上走后的半刻钟内都无人说话,从未跪这么久,叶夕虽不是弱不禁风的少女,却也感觉膝盖都疼了,微微活动了一下身体,却看到叶辰转头向他看来。兄弟两个默默对视,叶夕突然嘟起了嘴向大哥无声撒娇,叶辰严肃的脸猛地抽搐了两下,他极力控制着笑出声来,狠狠瞪了叶夕一眼。 兄弟两个的互动虽然极其轻微,但是也仿佛点水的蜻蜓在平静的水面上点起了涟漪,众大臣左看看右看看,互相交流起了眼神,随着右丞相范溪的一句:“这可如何是好”,窃窃私语声顿起,随即声音越来越大,讨论声喧哗了起来。 叶夕默默听着,这期间不乏对叶迁的不满声,但是说到最后却都会说上一句“要是叶大人在就好了。”也有真心担心叶迁的,讨论着他到底哪里得罪了邪教,猜测着或许几天前他在朝堂的提议走漏了风声,被邪教怨恨了。随即便越扯越远,猜测谁走漏的风声等等。叶夕虽是文官,但是在一众大臣中武功却是数一数二,大臣们的窃窃私语,他听得一清二楚,顿时觉得异常厌烦。 突然有人高声喊了句:“叶侍郎。”大家不约而同暂停讨论,齐刷刷看去,却是辅国大将军曹锐。叶辰转头唤声:“曹大人。”曹锐身为武将,性格耿直,双手抱拳道:“多亏叶侍郎方才对皇上好言相劝,曹锐先谢过了。” 叶辰淡淡道:“我说的都是实话,愧不敢当此一谢。”他此言一落,众人立刻想起刚才的惊险来,想到叶迁一日找不到,一日就有可能再遇此险,大家立刻七嘴八舌恭维起叶辰来,希望他日后也高抬贵手,毕竟叶辰和叶迁不同,他严肃认真,不苟言笑,软硬不吃,难以捉摸。众人想着:对待他还是小心为妙。 这一下大家突然又想起叶夕来了,他比叶辰好相与,恭维恭维自是更没有坏处。立刻有人道:“叶洗马和叶大人长相如此相似,自是有不输给乃父之处。” 叶夕笑着回:“谬赞了。”但是心里却十分不高兴,比起自己的父亲来,他可差远了。 他这一笑不要紧,愁云遍布的大家却仿佛都看到了曙光。怎么能忘记,叶夕是叶家人,而且和叶迁如此相似,自然是心比比干多一窍的,肯定早已胸有成竹了,只是故意藏而不露而已,说不定是想着大家给他什么孝敬呢,毕竟世上是没有白得的好处的。而叶侍郎虽然为官多年不见大智慧,但是皇上却似乎从未斥责过他,即使皇上不高兴,他也会三言两语化解开来,就像刚才的对答也是出口成章极为机智,一下子转移了皇上的怒气。他的才能或许可以归结为永不出错、稳中求胜吧,可是又有谁能够做到永不出错呢?叶家人果然不同凡响——众人殷殷的目光立刻都看向了微笑的叶夕。 可是叶夕的笑完完全全是惯性使然。看到大家的目光,他突然后怕了起来,看向叶辰,却见叶辰几不可察地皱了眉头,叶夕立刻敛了笑垂下了头。 可是大家岂有放过他的理?却听一人道:“请问叶洗马有何锦囊妙计?下官等定不胜感激。” 叶夕皱皱眉:“各位大人多年为官,经验丰富,连各位大人都想不到,我又怎么知道?” 叶夕虽说的是心里话,但是大家却以为他存心傲慢,立刻便有人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等必不会争功抢胜,叶洗马但请放心。而且被劫的是你父亲,不用我等多说,叶洗马也必是孝顺之人。” 叶夕一听,火气上冒,这分明是在说他好大喜功,说他不孝了,但是他极力压抑住了自己老实回道:“我也想救出父亲,但是我是真没主意。” 话音一落,窃窃之声重起,只听余晋轻咳了一声道:“夕儿,即使你想得不周全,说出来大家讨论也是好的。” 连岳父都被搬出来了,还叫得如此热络,叶夕顿时冷了脸,直呼余晋道:“余大人,下官是真不知。” 他一冷脸,连自己新鲜出炉的岳父都不睬,轻轻的叹息声和鄙夷声顿起。叶夕心火上冒,碍于情面并不打算惹是生非。却听人不冷不热道:“叶洗马想要什么,但说无妨。” 叶夕是何等性情,一听此话,顿时冷了脸不欲解释。如此无所不用其极,至于吗?!难怪父亲一走,朝中便无人可用了。父亲和大哥也当真辛苦。 “马大人,马大人?马大人撑住,再这样跪下去非晕倒不可。”焦急的声音传来,叶夕在心里冷哼一声:连苦肉计都有了。撇过头去便欲不理不睬,却见叶辰转头面向自己对自己斥道:“叶夕,不知者不为知相!你空生得一副好皮囊,却向来顽劣,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如今得蒙皇恩、先辈庇佑忝列朝堂,却仍不思进取,不为朝廷百姓解忧,四书五经知其意而不遵其行,巧言令色欺软怕硬,巧舌如簧只思诡辩,还不速速割舌闭嘴、面壁思过?!” 他这一骂,骂得叶夕头越来越低,终于静静跪在地上不言不语了。可是,跟叶夕一样面上火辣的还有不少大臣们。朝堂上一时之间静了下来,叶夕心里既为自己无能而难过,又觉得快意得很,大哥真为他扬眉吐气! 时间一点一滴流走,期间有年老的大臣支撑不住趴倒在了地上,叶夕恼怒了起来,恼怒的对象是皇上。本来他还有些怀疑是叶迁得罪的朝臣派人劫走了叶迁,但是看了皇上的反应,大哥的反应,众大臣的反应之后,他便觉得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了。不由自主想到了师父临走前的话,种种迹象,越想越觉得可能性很大。 师父说要做一件罔顾他人意志强人所难的事,难道说的就是劫走父亲吗?他为什么这么做?他说人总是贪心的,说他控制不住自己。难道,是因为,爱吗? 叶夕的耳根红了,他是怎么了?竟然会想到“爱”上去,师父和父亲都是男人啊。可是从昨晚到现在,文疏给他造成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明明他给他带来了种种不可原谅的耻辱,若是换了别人,他肯定毫不犹豫一剑刺了出去,可是如此对他的却是那个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文疏啊,他根本没法对他那样做!为什么明明是有妻室的人了,想到文疏的种种作为有可能都是出于“喜欢”,竟然会想到可以原谅他,甚至还有一丝不想承认的欣喜?这样怎么能对得起把身心都给了他的碧瑶?! 叶夕羞愧难当,一个劲儿鄙夷自己,唾骂自己,可是一想到文疏,便不由自主在心里叹了口气。 由于是全体罚跪,所以没有人会去为大家求情,跪在安临殿里的重臣们和在元门外站着的大臣们只有乖乖或跪或站等着皇上想起自己来。沉默的惴惴不安的受罚是最折磨人的,渐渐得不满情绪开始蔓延。虽然叶迁是国之重臣,但是其他人就不是了吗?凭什么为了一个人而惩罚这么多人? 卯时上朝,许多大臣都是没吃早饭就来上朝的,而且或许是因为今日叶迁没有来上朝,下朝的时候皇上竟然没有说赐饭,虽然宫内肯定预备着饭菜,但是想到回家可以想吃什么让厨房做什么,大家也都没有在意,因为凡是入得安临殿的都是重臣,下朝后多数不会直接去各部处理公务,而是先返回府中稍作休息,所以今日没在宫里吃饭的多数人都直接回了府。可是叶迁突然被劫,措手不及,很多人都是刚拿起筷子便被召了回来,又累又饿本就不好受,如今眼看要交申时,习惯了一日三餐养尊处优的大臣们不仅饥肠辘辘被罚跪,屋内闷热汗流浃背,还担心着随时可能的皇上的召见和责骂,涵养再高,再虚与委蛇,也开始怨声载道。 叶夕从未受过此等体罚,饶是他身怀武功也感觉全身僵硬,不由担心地朝叶辰看去,却见叶辰老僧入定般微微低头跪在那里,再看看四周东倒西歪极力保持跪相的大臣们,顿时感觉自己的大哥坚若磐石,能忍别人所不能忍,心中升起一股自豪感来。然而转念想到各位大臣即使撑不住了却也不敢坐在地上,又觉得皇上着实冷酷而可怕。 有人开始责骂起劫走叶迁的人,恨恨说着碎尸万段云云;有人说了前半句“为了他一人……”后面的话便吞了回去;有人说着皇上对各位从未有过如此惩罚都是因为叶大人一直从中斡旋;有人也说着“恐难青出于蓝”等等。对叶迁褒有之贬有之,但是总归是怀念他在时的时光,还有就是表达对他两个儿子不轻不重不明显的失望。叶夕心里不忿,却是只能任他们发牢骚。 可是此时叶辰却站了起来,慢慢揉着膝盖。先发现的人戳戳身边的人,身边的人嘘嘘后面的人,一时之间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却见叶辰也不看众人,活动活动膝盖后径直朝外走去。大家都面面相觑,心里期待着也恐惧着。 叶夕心里一惊,就怕叶辰受激去向皇上为众人求情。要知道一人有罪受重罚,众人都有罪惩罚就会减轻,叶辰岂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然而看他施施然便往外走,叶夕站起来就去拉他,却因为腿部僵硬差点跌倒,叶辰赶紧扶住他,皱眉:“谁让你起来的?” 叶夕拉着他的袖子:“你不能去,要去我也去。” 叶辰脸色和缓:“今天跪的比你二十多年来跪的时间都长吧?” 不明白他为什么说这个,叶夕执拗地拽着他。 叶辰握住他的手,把他从自己的袖子上扯下来:“你以为刚才我就只是跪着吗?”他的目光如此镇定,叶夕不由得动摇了。“回去跪下,皇上不开恩口,你就只能跪着。” 叶辰大步走了,叶夕慢吞吞回去跪下,心里痛恨自己的愚笨,同龄人人人都道他聪明,可是他到底聪明在哪里呢? 叶辰走后,朝堂内顿时安静了下来,仿佛要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般。然而,一刻钟后副总管刘公公出现了,他在鸦雀无声的安临殿内宣了皇上的口谕:都给朕滚回去找爱卿,若明日卯时还找不到,一人给朕想出一个方法来,否则就永远滚家里别来见朕了。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心里想着肯定是叶侍郎劝动皇上了,但因为不确定也不敢多说。虽然叶辰还没有回来,但是他们此时也无暇多管,相互扶着走出了安临殿。但是叶夕一看叶辰没回来,心里慌了,忙拉住刘公公问情况,他不认识刘公公,刘公公却是认得他的,便如实相告:“大人不必担心,先回府吧。皇上气消了的话,也就放叶侍郎回家了。”叶夕还想问,但是他已经忙忙地说了句:“皇上还等咱家伺候”便急急走了。 叶夕知道呆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在宫里又不能随意走动,只好往宫外走去。但是出了宫门后想到叶辰肯定在受罚,不能放任他一个人在那里又想回转,却被拦住了去路:不经召见,不得入内。这会他才意识到,原来每日的入宫上朝,真的是“皇恩浩荡”。 但叶夕却也无论如何不能走了,他在宫门外不停徘徊,有守卫劝他回去,他也不听,但是今天发生了太多事,他终究是累了,找了个地方也不顾形象席地坐下,看着宫门口焦急地等待着。直到日薄西山叶辰才施施然走了出来,叶夕眼前一亮,猛地跳起来过去拉住他,上下看看没有什么大碍,就是脸上有一个细细的伤口,叶夕顿时心疼了起来。 叶辰拉下他的手来:“与其在这里等我浪费时间,还不如想办法救救爹。”他虽面容严肃,语气中却泄露出笑意来。“走吧。” 两人来时都是坐轿来的,进宫前便打发了轿夫回去,叶夕在等着叶辰的时候,孟管家估计是见有大臣下朝回去了,便打发了轿夫来接应。叶夕毕竟是练武之人,此时早已歇了过来,只是精神疲惫,他也不坐轿,一边在轿外走,一边和坐着轿子掀着帘的叶辰说话:“你跟皇上说什么了?” 叶辰虽然眼中也满是疲惫,但是此时一贯严肃的脸上却显出了些微嘲讽的神情来:“也没什么,我不过是说了别人不敢说的话而已。”顿了一顿又道:“皇上是明白人。” “那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听叶夕的语气就知道他现在对皇上没有丝毫好感。 “不过是盛怒之下朝我扔了本奏折罢了。” 叶夕很想说皇上的坏话,但是想到上次对受伤的文疏许诺皇上都知道了,怕在外面有皇上的耳目,便忍了下去。“那他为什么把你留在那里这么长时间?” “总得有人替大家受点罚吧?不过罚着罚着皇上看着我厌烦了,便打发我回来了。”叶辰说得波澜不惊,仿佛本应如此。 叶夕心里不高兴,但也无计可施,又心疼叶辰,便不再多问,让叶辰放下轿帘养养神,好在叶府离皇宫并不远,不一会便到家了。 叶夕死活赖着要把叶辰送到他的达雅院,焦急的范细萼早远远迎了上来,叶夕把他交到自家嫂子手里,说了句“好好休息吧。”转身便欲回去,却被叶辰叫住了,叶辰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问他:“你担心爹吗?” 叶夕笑笑,摇摇头:“不。你呢?” 叶辰竟然也笑了:“我也不。” “夫君。”叶夕老远就注意到了几乎小跑着过来的余碧瑶,此时她出口唤他,他便朝叶辰点点头朝她走过去,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让你担心了。”可是下一刻,他便注意到了远远站着的文疏目光中无法忽视的冷意,心一下子因为害怕而颤抖了。他故意忽略他,拉着余碧瑶的手便往流觞阁走去,眼角余光却瞥见文疏带着寒冷的气息大步朝他走来。 他想干什么?叶夕的心因为恐惧而狂跳了起来。难道他胆敢在余碧瑶面前对他做什么事吗?! 发现了叶夕的异样,余碧瑶疑惑地转头看向他,再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文疏,文疏一脸煞气,看得她也不由得害怕了起来,握紧了叶夕的手。 文疏却在两人面前一步处猛得停住了,煞气收敛,他慢条斯理对叶夕说:“不是说好了么?还是来我的拜丘院吧。”然后转向余碧瑶:“嫂夫人请先回吧。” 余碧瑶诧异地望着自己夫君惨白的脸,叶夕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是与爹被劫有关的事,我需要和他商量,你先回去,我一会就来。” 余碧瑶虽然疑惑,但还是点点头,嘱咐了一句“不要累着了”便转身带着丫环们走了。她一转身文疏便向叶夕伸出手来,叶夕愤怒地瞪着他,终究是在看不到余碧瑶的背影后牵住了他的手。 18. 一进拜丘院叶夕便用力甩开了文疏的手。文疏立刻蹙起了眉头,但是却没有发作,他淡淡对叶夕道:“你累了,先去洗澡吧。”他话音一落,一旁的丫环立刻接到命令般道:“二少爷,洗澡水已经准备好了。” 瞪着文疏,叶夕很想拒绝,可是今天一天实在是太累了,在安临殿里因为闷热出了一身热汗,又因为为叶辰担心出了一身冷汗,现在身上真的很难受。咬咬唇,他熟门熟路朝浴桶走去。文疏仿佛体谅他般,出乎意料没有跟上去。 叶夕全身清爽穿戴整齐走出来的时候,看到房间里摆着还冒着热气的饭菜,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然一酸。文疏突然靠近,吓了他一跳,反射性得往后躲,却被逼到了墙边。文疏的手慢慢抬了起来,叶夕反射性得撇过头去闭上了眼睛,感觉有阴影压下来,随之是一只大掌温柔的触感。睁开眼睛,眼前垂着的是柔软的棉布手巾,文疏正隔着手巾揉弄着他的头发。叶夕又羞又窘,奇怪自己刚才为什么会以为文疏要打他。他一把扯下文疏的手来,自己压住手巾用力擦了起来。文疏皱皱眉头,但是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坐到了饭桌前。 擦完头发,叶夕洗洗手,坐到了饭桌前。或许是因为真饿了,他很快把自己面前的一碗蛋花汤解决完了。一碗汤下去,立刻有了饱腹感,对面文疏的目光一直是有些冷冷的淡淡的感觉。文疏在审视着他,意识到这一点,想到自从自己定下了成亲的时间到现在,文疏从来没对他和颜悦色过,昨晚还那样侮辱他,今天上午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他失尽了尊严,今天晚上又差点在碧瑶面前不给他留脸面……叶夕心情顿时低落了下来,又想到今日受的种种责难和委屈,叶夕顿时觉得食难下咽。 看到他放下筷子,文疏也不劝他多吃点,叫来人收拾走碗筷,便起身坐到了床沿上,对叶夕命令道:“过来。”叶夕霍然眼冒怒火盯向他,他本以为,文疏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以为一切都可商量,可是文疏却冷着脸朝他下着不容拒绝的命令。 叶夕没有动,他的脸色苍白,鼻翼因为生气而翕动着。文疏又命令:“过来,吻我。”他明明是坐在床上仰视着几步之隔站着的叶夕,但是他看起来却像高高在上的帝王。 叶夕握紧了拳头:“我跟你过来,不是要来伺候你的!” 文疏表情淡淡的,不以为然般开口:“看来你是忘了今天上午答应我的话了,那么我有必要提醒你”他的姿势没有动,只是看着叶夕的眼中闪过一丝无以言明的思绪“你在府里下人们的面前答应过,要做我的人。” 叶夕这次没有被下药,所以他忍无可忍得一掌向文疏拍了过去,文疏没想到他会突然发难,身形移动闪了开来,叶夕早已又揉身扑上,文疏不敢怠慢,也迎了上去。叶夕只想把他打醒,又知自己打不过他,是以一开始就招招凌厉;文疏只想制住他,未用全力,而且叶夕的武功本就不弱,一时之间两人竟然打了个难解难分。 只是,文疏毕竟深藏不露,他对叶夕的招式又烂熟于胸,最终还是将叶夕压倒在地。 被迫趴在地上,双手被剪在身后,叶夕因为生气脸憋得通红。他是何等高傲的人,以如此弱势的姿势趴在地上,顿时把文疏恨得牙痒痒。他是他的三弟文疏啊,他怎可如此待他?! “还敢不敢反抗我?”文疏的声音冷冷得从头上传来,叶夕只觉全身冰冷,强烈的不甘和委屈涌上心头,他不顾形象扭着头破口大骂:“文疏,你这个忘恩负义之人!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叶家上下对你恩重如山,你不图回报也就罢了,还用这种卑鄙手段要挟大家,我之前真是瞎了狗眼,竟然把你当成好兄弟!本来以为救了一只小狗,没想到竟然是一匹豺狼,你摸摸自己的良心问问,你这样做对得起爹,对得起叶家上下这么多人吗?如果你还知道什么是良心的话!” 叶夕一口气骂完,呼哧呼哧喘着气,他如此大声挣扎,拜丘院内竟无一人进来问问出了什么事,可见他们怕文疏更甚,已是深入骨髓。叶夕脸蹭在地上,只恨不得杀了自己或者杀了他。他看不清文疏的表情,却感觉文疏压制着他的力道更加用力了。 “我本想对你温柔的,是你自己不知道珍惜,既然温柔没用,我只好用暴力。”文疏无视他的咒骂,说的是另一件事。 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突然说这些话,但是叶夕根本无暇思考,他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文疏突然变了一个人,为什么那样温柔的文疏会突然变成了恶魔,他怎么能做出拿叶府上下性命做筹码而要挟他的这种事来?!这根本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文疏! 叶夕激动的情绪平静了下来:“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随你便。只是,我叶夕,从此再没有文疏这个兄弟!”他拿两人的关系拿两人旧日的情谊来威胁文疏,只是想让他后悔,想让他明白自己的错误。 文疏慢慢松开了他,叶夕心中一喜:这才是他的文疏啊。可是下一秒下巴便被捏住了,文疏带着凉意的唇压到了他的唇上,然后舌,伸了进去。 世界仿佛变成了灰白色。若是文疏真喜欢他,就不会如此无视他的威胁、他的心情、他的尊严! “你可知道,我让那李太监往东,他就不敢往西。”松开他的唇,手沿着领口伸进去,在锁骨处徘徊。“你可知道我随时都可以离开?”分开他的衣服,白皙的胸膛,粉红的茱萸。“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会受伤?”隔着裤子,摸上他的男性象征。 若不是为了让叶夕可怜自己,他又何必在李公公来的时候装可怜? 若不是为了留在叶夕身边,身怀绝世武功的他又何必迟迟不离开? 若不是为了让叶夕留在自己身边,他又何必派兰泽刺杀他然后故意为他受伤? 解开自己的衣服,分开他的双腿,置身他双腿之间,覆到他光洁漂亮的身上。文疏一边吻着他,一边努力激起他的情欲。 不……不……不!不可以这样!文疏应该是喜欢他的,文疏不可以不顾他的想法如此对他!再也无法忍受般,叶夕用尽全力推开了他。 本来以为叶夕已经放弃反抗,文疏被他推得一个趔趄。 叶夕扯过衣服抱在胸前,蜷起身子退到了墙边。他一言不发看着文疏,眼中写满了拒绝。不是没有了武功,他若是真心反抗,也能和文疏两败俱伤。他只是不想以那种方式让两人变成仇人。终究,他还是想让文疏知难而退,想让他明白自己的拒绝,在乎自己为什么拒绝。 可是文疏唇线紧抿,对叶夕用了看猎物般的目光,只是他没有扑到猎物身上,他对猎物说:“过来。” 还有比这更深的绝望吗?失去一个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失去的兄弟。 既然文疏不在乎与以前的情谊一刀两断,他叶夕又何必可笑得去在乎? 叶夕膝行着朝他爬过去,他要记住此刻无以复加的耻辱,这一刻,文疏抛弃了他;从这一刻开始,他也不会再把文疏当至亲兄弟。 文疏伸臂抱住了他,然后把他推开,自己坐到了床上,对他说:“过来。” 此刻,他叶夕,变成了任人使唤,供认银乐的玩具;此刻,高傲的叶夕再也不存在。父亲用全家上下的性命救了他,他却反过来拿全家的性命威胁他。文疏,好样的! 第二日,神通广大的各位大人们虽然对寻找叶迁毫无办法,却对如何与知秋堂联系提出了各种意见。皇上眼中带着憔悴,因为憔悴,所以时不时便发怒摔东西杖责别人。晚上,叶夕顺从得在文疏身下承欢,眼睛却大睁着,干涩,混合着心中的痛苦。 第三日早上,叶夕在碧瑶身边醒来,他送她去余家“回门”。朝堂上依旧是愁云密布,伴随着愈来愈暴躁的皇上的脾气。这天晚上,传来了成贵妃小产的消息。 第四日还没找到叶迁,或许是因为成贵妃差点死去,皇上的眼中写满了狂热和绝望。叶夕和文疏仍然彼此沉默,仿佛男倡和恩客。 第五日叶夕把余碧瑶接回叶府,文疏派人把她和她的贴身丫环软禁在了两仪院,他封住了叶夕的内力,再不放他到她身边。大家的命都掌握在文疏手里,叶辰突然发现整个叶府已成了文疏的天下。但是文疏对他还是很客气,只是不容他插手他和叶夕的事。叶老太爷在叶迁被劫后第一次来叶府,跟三个孙子每人说了几句话又回去了。 第十日阴郁的朝堂之上总算出现了点点欣喜:神秘的知秋堂同意和朝廷合作,联合各派寻找并攻打邪教总坛。这天晚上,文疏狠狠得要了叶夕很多次,他在他半睡半醒间对着他的耳朵说:“等我。” 第十二日叶夕问下人文疏在哪里,回答说是在胭脂乡,叶夕心里痛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朝堂之上,他发现皇上看他的目光不正常到让他毛骨悚然。 第十四日文疏还没有回来。叶夕疾言厉色命令放他进两仪院,他如愿见到了余碧瑶,回到久违的流觞阁,望着风云阁手背青筋突出。 第二十五日众大臣纷纷上表请求打开城门,否则城内一应需度将无法维继,百姓情绪激动,不满之心已起。 第二十八日皇上下令开城门。 第三十日文疏回到了叶府,身上沾满了姑娘们的脂粉味。带着这样的味道,他进入了叶夕。半夜文疏被叶辰叫去,受了叶辰一耳光,他没有反抗。 第三十一日传来了青阳邪教总坛被攻破的消息,无人知晓叶迁被劫之事,皇上下令格杀勿论,邪教总坛血流成河。一直动荡的边关告急,夏国入侵,辅国大将军曹锐出兵。 半月后,敌众我寡曹锐不敌,紧急求援,皇上拨十万大军救援。粮价一时之间继上次后再次飞涨,百姓哀嚎,门派动荡,各处请求开仓放粮。 朝堂之上叶夕望着这段时间清瘦了不少的大哥的背影,心痛难耐。他不知道他自己也是形容消减。皇上连日病体不愈,脾气愈是暴躁不安,仍旧没有找到叶迁,他一怒之下将羽林军统领朱玉和禁军统领云霄打了个半死。 “朕要到哪里去找爱卿?!今天不给朕找出是谁劫走了他,朕就让你们都跟他俩一个下场!”指着朱玉和云霄的手指在颤抖,皇上颤巍巍坐到了龙椅上。 此时边关战事重要——谁都这样想,但是谁都不敢说。 “臣斗胆”此时站出来说话,叶夕不禁对徐景有些佩服起来。 “讲!” “以叶大人的聪明才智,这么久了,臣不以为他想不到方法联络我们。” 皇上猛得坐直了,他死死盯着徐景,徐景猛得跪下了。皇上转向叶辰,直呼其名:“叶辰,给朕呈上叶府的名册来。” 名册很快被从户部拿来被呈了上去,皇上翻了一眼,然后扔给徐景,说了四个字:“查抄叶府。” 叶辰跪下了,叶夕惊呆了,然后在皇上的目光中缓缓低头跪下了。有人读懂了徐景的潜台词:叶迁聪明绝顶,他若不联络大家,要么是他死了,要么就是他自己不想回来。若他不想回来,当初被劫很可能就是出于他自己的主意,那么,肯定会有叶府的人在协助他。 官兵涌进叶府的时候,丫环小厮们尖叫声一片,大家都以为三公子还是抛弃了他们,但是当文疏出现的时候,大家却突然都像被点了哑穴般安静了下来。所有关于叶迁的一切都被搜走了,所有的下人们都被集中到一起一一清点。只有一个人不在,文疏和叶夕的师父许师傅。 皇上冷冷地看着叶辰道:“拉下去打八十大板,然后关入天牢。” 叶夕痛呼一声“不”,伸臂挡在了来拉叶辰的禁军面前,然后跪倒在地,仰头看着皇上,满眼都是祈求:“皇上明察,许师傅本是我幼时师父,教我诵读诗书和皮毛武功,自从我年龄稍长,师父早已多年久不在府,只是偶尔回来与我叙旧,名册老旧,师父早已不是府中之人。” “皇上万不可被欺骗,臣搜出了不少叶大人和那许师傅之前的来往信笺,请皇上过目。”徐景的话在此时听来是如此刺耳,叶夕猛得转向他,咬紧了双唇:“师父和父亲意气相投,书信往来,本也无可厚非、情有可原。” “哼!”皇上猛然哼了一声:“拉下去!” “皇上请开恩,父亲被劫走,罪臣也有罪责,自求同罚八十大板,但大哥一介书生,身体羸弱,经受不住,求皇上网开一面,让罪臣一起代兄受罚。”自称罪臣,急急护住叶辰,叶夕脑中只想着怎么保住大哥。 但是叶辰在皇上开口之前先开了口:“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大人急急于义,小人急急于利,因缘循回,自有因果。父亲有朝一日脱离贼手、重回朝堂,也必会体谅皇上爱他之切。” 说着便站了起来,往外走去要领罚。 叶夕猛得抱住了他的腿,扭身祈求:“求皇上开恩……” 叶辰如此凌然不惧,叶夕如此苦苦祈求,若是爱卿真的身陷囹圄无法脱身,若爱卿回朝之后得知他如此对待他的两个爱子……皇上一时有些错愕:自己,真的做对了吗? 但是叶辰却对皇上有些迷惘的神情恍若未见,他趴到叶夕耳边对他说:“叶夕,大哥等你来救我。”叶夕一愣被他挣脱了开去,再想去拉他,已是被禁军拉住,他如今没有内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叶辰走了出去。叶辰挺直的脊骨清瘦而优美,叶夕眼中蓄了泪光。 仿佛突然回过神来似的,皇上颓然道:“都回去吧,给朕把搜到的东西都送到御书房去。” 皇上一走,各位大臣陆陆续续也走了出去,范溪过来拍了他一下肩膀悄悄说:“放心,我们一起想办法救他。”叶辰是他的女婿,他自然也是心疼的。 “不知何日能再见叶大人当时风采。”“叶大人要是在,也不至于会有这多事之秋。”“徐丞相这次立了大功。”“叶大人一走,其他人根本不足惧。”“虎父也会有犬子啊。”“叶大人是真的自己不想回来吗?”“也是以色侍人的主儿……”“嘘……少说话,谁知道鹿死谁手呢?” “皇上,怕是把他当成叶大人的替身了。”“为何只罚叶侍郎?” 杂乱的声音传来,叶夕感觉天旋地转,这一个多月来为文疏而所受的折磨竟不如此刻所受折磨之一。 为什么他们要如此侮辱大哥和自己?为什么皇上要如此冷酷无情?为什么他要被拿来和父亲做比较?为什么他要被别人看成是父亲的替身? “叶洗马,太子召你前去议事。” 叶夕转身,说话的是贺记真。他眼中的神情,也是对自己的不屑吗?父亲才离开了不过一月有余,你们就以为可以对叶府肆无忌惮了吗?! 叶夕啊叶夕,除了你,谁还会真心去救大哥?! 19. 叶夕跟着贺记真走进太子宫的时候,太子早已坐在那里等着他们了。诧异得看到叶夕请安问好,神色如常。他有些疑惑得和贺记真交换了个眼神。然后一脸悲痛地开口:“叶侍郎的事情,本宫听说了。” 叶夕此时只觉得四周的目光都如刀般割到了自己身上,可是心中的痛楚又怎么比得上大哥此时正在受的苦?不知道八十大板有没有打完,打完之后投入阴暗的天牢之前不知道会不会给他上药。肯定不会的吧?那群势利眼! “叶洗马也不必太过伤心,父皇只是久寻不到叶大人心情烦躁,又一时听了小人的谗言才发此大怒。过几日气消了,很快就会开恩赦免叶侍郎的。” 太子的话句句在耳,叶夕却只想冷笑。开恩?可笑!大哥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大哥何须别人开恩?!凭什么要把别人的生死玩弄于股掌之中?! “不过在父皇气消之前,恐怕叶侍郎得受点苦了。何止是叶侍郎,在叶大人不在的这段时日中,谁没有承受过父皇的雷霆之怒?只要叶大人回来,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下官并不知父亲身在何处。”和太子对视着,叶夕面无表情。哼,想做说客吗? 听他这样一说,太子笑了,然后摆摆手道:“叶洗马此时的表情,真跟叶大人平日的表情一模一样。叶夕,”仿佛为了表达自己的亲切,他改叫他的名字“历代先王身边都会有一位叶家大臣辅佐左右,叶家,是大姬世代的家臣。你懂吗?”见叶夕不置可否,他又微微笑道:“大姬之所以如此昌盛,叶家人自是功不可没。但是,叶家之所以长盛不衰,那也是因为叶家人始终遵循一个原则——绝对的忠诚。父皇让你辅佐本宫,你便要绝对忠于本宫。你明白吗?” 没有皇家恩典,叶家就会不复存在吗?就如同现在,皇上说查抄叶家,叶家就任人践踏;皇上说责罚大哥,大哥就要乖乖去受罚。“下官明白。” 太子似乎非常满意,他笑笑:“你明白就好。要想救叶侍郎,那也不是没有办法。” 虽然知道他不会说出什么好主意,但是叶夕心里却还是存着希冀。 知道他动心了,太子朝他招招手,叶夕疑惑地走上前去,太子突然伸手摸向了他的脸。叶夕吓得往后一缩,心里升起一股愤怒。太子见他后退,轻笑一声,拍拍手。 两个宫女走了进来,叶夕转头看去,她们手上捧着一件衣服——一件叶夕极为眼熟的衣服。宫女展开衣服,叶夕笑了。白色的衣服,从袖肘到袖口、从膝盖到下摆,渐渐由白至湖蓝演变,湖蓝的衣领,湖蓝的腰带,袖口和下摆处是绣工精美的湖蓝的兰花和湖蓝的蝴蝶。同样的衣服,自己是见过的,只是父亲已经很久不穿了。 “叶夕,你是极为聪明的。父皇对叶大人是什么心思,想必你也知道。父皇不责罚你的原因,也不必本宫多说。为了叶侍郎,这点小小的牺牲,你不会不愿意做吧?” 这样做,皇上便能“开恩”吗?!叶家的荣耀,原来竟是这样得来的吗?!“聪明”?这个词已经多久没有听到了?没想到竟会在这种情况下,被人这样夸赞。难道除了和父亲长得像,除了可以做父亲的替身,他叶夕,竟真的没有一点可取之处了吗?之前被人捧着,也不过是因为父亲在而已! “放心,此事只有你知本宫知贺大人知,绝不会有第四人知道。” “太子想得真是周到。”叶夕的笑容已经很明显看得出强烈的讽刺了,所以太子愣了一下后,随即有些恼羞成怒了:“天牢是个什么地方,想必叶洗马还不知道。没想到叶洗马竟然凉薄至斯,连兄弟情义都不顾。” 难道你又会顾忌什么兄弟情义吗?高高在上的太子! “你虽和叶大人肖像,但是你毕竟从骨子里不及叶大人十分之一,你以为父皇真会把你同叶大人一样看待吗?既然他把你给了本宫,本宫自有权力处置你,若是你也入了天牢,叶府就真的毁于一旦了。这样也无所谓吗?” 凭什么大家都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对他指手画脚,凭什么他们要把他说得一无是处?!难道除了这张脸之外,他叶夕真的,一无可取吗? “请给我一点时间考虑一下。下官告退了。”早就知道人情冷漠,所以不管别人对他多么好,不管别人对他说什么恭维话,他都毫不在意,更不会放在心上,甚至会在心里嘲笑他们的虚伪。可是,他没想到,逆耳的话竟然会这么难听。当大家不再恭维他,当大家开始否定他,贬低他,他才意识到,这个世界比他想象的还要冷漠无情。 以前那些恭维他的人,那些千里跑来责怪他不给他们回信的人,是不是也是在做假呢?是否正如他们在自己心中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重要一样,自己在他们心中其实也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重要呢?一切都是自我感觉良好,是不是没有了父亲,没有了大哥的自己,其实真真正正确确实实什么都不是? 千万个微笑的面孔从自己眼前滑过,可是转瞬间他们竟然伸手从脸上揭下了一层人皮面具,面具下的脸,眼神冰冷,发出嘲讽的笑声。 有谁,是真正肯定他叶夕这个人的呢?不因为他是父亲的儿子,不因为他是大哥的弟弟,也不因为他姓叶。“叶夕……”谁?“叶夕……”文疏!是呵,若是除了爷爷、父亲和大哥之外,这世上还有一个人会肯定他,这个人绝对会是文疏。虽然说过不再做兄弟;虽然在心里无数次告诫自己,既然他这样对他,他就真正从内心里疏远他,不再把他当兄弟;虽然两人已经很久没有默契地对视,没有敞开心地交谈;虽然感觉他变了,变得陌生和不可理喻……可是,若是文疏出了什么事,他叶夕还是不能袖手旁观。因为,不管文疏变成什么样,他们毕竟还有十三年相濡以沫的回忆,这么多年的感情,怎么可能一刀两断?所以,现在,大哥被打入天牢,他被所有人蔑视,文疏也一定会站出来挺他,文疏会安慰他,会说他也有自己的优点,会说他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叶夕…… 说喜欢我吧,文疏。你是因为喜欢我,才对我做那些事的不是吗?虽然你一直没有说出口,可是我知道你是喜欢我的,要不然我也不会一直无法从心底里恨你。说喜欢我吧,只要你喜欢我,过去的事情就一笔勾销。我们一起…… 从来没有如此急切得想见文疏,失去内力的叶夕一路狂奔,只恨自己没长出翅膀来。从外面看叶府,叶府还是如往日般庄严,可是门口的守卫却不是熟悉的面孔。叶夕没有理他们,径直跑了进去,花圃的砖块歪斜了,里面的花也被踩得东倒西歪,有家丁正在修理被踢坏的木门,见到他,一脸悲戚。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叶府也会受到此种待遇。 叶夕径直往拜丘院跑去,远远看到了文疏的背影,还是那么笔直,那么宽厚。他喊:“文疏。”甚至带上了笑意。文疏回过身来,看着他径直跑过来的身形,有些不明所以。 “文疏!”叶夕又叫他,脸上不知道为什么挂上了笑容,他径直向文疏撞过来,文疏似乎是迟疑了一下,随即在叶夕扑到自己怀里的时候张开了双臂抱住了他。 原先还怀着些忐忑,但是感觉到文疏环过来的双臂的那一刻,叶夕激动得鼻头一酸差点流出泪来。他气喘吁吁,全身被汗湿透了,但是却环着文疏的脖子异常开心,语气急促,心如擂鼓:“文疏,你是喜欢我的吧?是吧?”快说是,只要你说是,我就和你不管不顾得在一起。 文疏的身体僵了一下,叶夕感觉到了,心里的兔子被人一拳打死,噎在了喉咙和胃里。他环住文疏脖子的双臂微微晃了两下,催促般,小心翼翼问他:“是吧?” “那么你呢?”文疏没有回答他,他反问他,环住他腰的手臂微微松了一下。 叶夕喉头哽咽,为什么文疏不更紧地抱住他?他要怎么回答他?喜欢?确实很喜欢,喜欢以前那个温柔的和他心意相通的文疏。可是文疏已经变了,变得不在乎别人的生死,变得冷硬、陌生、可怕。每晚每晚,对自己下着可耻的命令,自己任他予取予求,可是他还是一脸不满。这样的文疏,是很有可能会对他露出嘲讽的笑容来的。若是他说了喜欢,回答他的却是文疏的嘲弄要怎么办?自己会受不了的。可是若说不喜欢,文疏更不会说喜欢自己。 “我不知道,文疏,我不知道。你喜欢我吗,文疏?”声音急促,带着哀求。 叶夕,你是因为无助,才来祈求我的爱吗?若不是大哥被囚,你还会这样抱住我不放吗?还会因为我一句肯定的回答而欣喜吗?其实你,根本就不会爱上我这个人吧。即使是在你如此无助的现在,你对我说的,也不是“喜欢”,更不是“爱”! “我喜不喜欢你?”文疏的声音中带着凉意。“你知道我父王为什么起兵造反吗?你知道精锐的清王兵为什么会不堪一击吗?”他贴近叶夕的耳朵,叶夕不自觉得缩了缩脖子。文疏的声音仿佛是带着报复般的快感:“因为我父王爱上了咱爹,因为咱爹——叶迁,背叛了我父王。” 厚厚的冰层突然开裂,枝桠般的裂痕向四周快速爬去,咔嚓咔嚓的声响带来恐惧和绝望,茫然四顾,已无落脚之处。叶夕的身子因为震惊而不可自抑地颤抖了起来,如坠冰窟。他想反驳文疏,想说他胡说,可是脑中父亲站在皇上身边的场景却徘徊不去。父亲是皇上的臣子,是皇上御封的“智囊”。 “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吗?”把叶夕推离自己,玩味得挑起他的下巴:“是师父告诉我的,就在他劫走爹的那一天早上。” 一切,都明白了。爹果然是跟师父在一起,师父在临走前说出了真相,所以文疏才会如此对他,如此折辱他。可是,文疏要他却是在成亲的那一天晚上,那个时候还不知道清王和父亲纠葛的文疏,为什么会那样对自己?“我不知道爹和你父王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你在知道这些事情之前早就喜欢上我,喜欢上我这个人了不是吗?要不然你也不会在行舟面前画我的画像,也不会说‘心悦君兮君不知’这样的话,你喜欢我,但是不敢告诉我,是不是?” 文疏一愣,连画像的事,都知道了吗?笔下的叶夕一笑洒脱,数尽风流,让他情难自禁。但是,现实中的叶夕却绝不会对他露出那样充满爱意的笑容!露出一抹轻佻的微笑:“是啊。”看到叶夕脸上一闪而过的欣喜,文疏翘起了唇角,抚摸着他莹白细腻的脸颊:“这张脸,谁不喜欢呢?” 不是的……文疏才不会和别人一样肤浅,文疏对自己是不一样的。忽略心中的钝痛,叶夕强迫自己不在意他的话,目光灼灼地看着文疏,不想让他逃避:“你喜欢的不只是我这张脸,还有我整个的人。” 放佛被定住了身,文疏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旋即消失无踪。他抿住了唇,脸色如大理石般生硬: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你还问什么?是想以此来羞辱我不顾父仇,最终还是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你吗?!聪明的叶家人,就是这样来践踏别人的真心的吗?!“你是从何而来的自信?我有说过我喜欢你吗?你又怎么确定我画的确实是你?我在阴暗的地牢中以为死罪难逃,暗无天日无比恐惧的时候,爹一言不发向我伸出手来,给了我无数次祈求却求之不得的希望,我对和他长相相似的人心存好感也是人之常情吧?”每说出一句话,叶夕的脸就煞白一分,可是文疏的心也跟着紧一分。叶夕,你现在露出这样痛苦的表情,又是为什么?明明就对我的爱不屑一顾! “呵”叶夕轻笑出声,笑自己的自作多情,也笑自己的可怜无助。他怎么没有发现,即使知道了父亲是他的杀父仇人,文疏却仍然叫父亲为“爹”,父亲的魅力,还真大呢。他叶夕,又怎能比得上一二?他叶夕,算什么?即使和文疏一直形影不离的是他叶夕,而不是父亲叶迁!所以师父一将父亲带走,文疏就性格大变。明明对自己不假辞色,却每晚每晚都不放过自己。这是因为,自己,是父亲的替身啊。 爹,我一直那么崇拜你、尊敬你,一直为你骄傲着,为皇上叫你“爱卿”而生气,一直想回护你。可是,却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如此嫉妒你,如此讨厌你的存在。在认识你的人面前,我永远都走不出你给的阴影,永永远远都会是一个比不上你一二的替身! 着了魔般,叶夕突然冲着摆着茶具的石桌跑去,猛得摔碎茶壶,拿起一片瓷片便往自己脸上划去。 若是长得像爷爷,像大哥就好了。若是毁了这张脸,就好了。 可是手在半空被截住了。文疏冷冷的声音传来:“我说过,你是我的人。你若敢伤害我的人一丝一毫,我就让整个叶府,让爷爷,让大哥,让余碧瑶,让行舟来给你陪葬。” 叶夕颤抖了一下,心猛地沉到了谷底,突然万念俱灰起来。真是可笑啊……紧紧盯着文疏的双眸,他突然奇怪地笑了一下:“你就不怕爹生气,不怕爹永远都不原谅你?” “把我领进叶府的那一刻,你以为爹没有料到这样的结局?还是你以为,我做事会留下什么把柄吗?” 叶夕知道自己有一分温柔就会有一分冷漠,知道自己其实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在乎别人的生死,可是,家人除外。行舟,那么天真可爱又聪慧的孩子,他怎么可以没有未来?! 绝望地松开握着瓷片的手,因为握得用力,手心和手指被割开了两道血口。文疏抓过他的手来,伸舌慢慢舔着渗出的血液。 他文疏,不过是皇帝控制叶家的另一个棋子而已,聪明如叶迁又如何不知?可是,叶迁为什么还要赌上叶府所有人的性命去救他?是因为对父王感到愧疚吗?还是其实他也是爱着父王的?可是不管怎样,叶迁成功了。即使知道他和自己应该是不共戴天的仇敌,他文疏还是无法置叶家人于不顾。只要他文疏还活着,他就会尽全力保住叶府上下所有人的性命。 唯有一点他不想做:他绝不会在叶夕开口说爱他之前先向叶夕承认他爱上了他。父王先爱上了叶迁,输得一败涂地;如今他又爱上了叶夕,他不想像父王那样输得那么惨,所以,一定要叶夕心甘情愿先开口说爱他。否则,就永远用武力把他禁锢在自己身边,哪怕一辈子都不说爱。 叶夕的亲事快得让他措手不及,在余碧瑶回门之前,为了减少余碧瑶的怀疑,他让他们在一起;但是还是忍不住让她看到自己在新婚之夜将叶夕带走,真是可笑的嫉妒心。但是一旦余碧瑶回门之后,她就没有理由常常回余家,他便可以将她永永远远幽禁起来,光明正大在她面前拥抱叶夕,让她知道,叶夕,是他文疏的人,谁都别想染指。 抱起叶夕,送入屋内,放到床上,从额头开始吻他。鼻翼间充斥的都是叶夕的味道,他是如此爱他,连他身上的汗味都仿若麝香般吸引他。 叶夕一动不动,仿若傀儡。既然要做替身,那就乖一点。这一个多月来,根据他的命令,连怎么取悦他他都学会了,还有什么与尊严有关的东西是他不能失去的呢? 吻着吻着,文疏抬起头,眉峰紧蹙,他狠狠地咬上叶夕的唇,翻搅着他的舌头,可是叶夕却没有一点反应。恨恨用力咬破他的唇,叶夕吃痛,终于瑟缩了一下,但是随即便闭上了眼睛。文疏猛得掐上了他白皙优美的脖子:“睁开眼睛。” 叶夕听话地睁开,看着上面的文疏,没有焦距。 “为什么不反抗?!” 是呵,难怪这段时间自己遵从他的命令毫不反抗,他还是一脸阴郁,要是父亲的话,肯定会抵死不从吧?要他从行为上也扮演得更像父亲吗?收起自嘲,换上疏离:“疏儿,不要,我是你爹啊。” 文疏愣住了。一脸淡然说出这句话的叶夕,此刻真的和叶迁一模一样……可是,他为什么这样做?难道他竟然以为自己爱的人是叶迁吗?!虽然自己没有用语言说出来,可是自己的一举一动不都在诉说着对他无法割舍的爱意吗?为什么他就是不懂自己的心意?!怒火燎原般烧起,文疏扣紧了掐着他脖颈的手指,他到底想要他怎么办?! “疏儿,你要杀死爹吗?” “啪”得一声,叶夕的脸被打得撇向一边,四个红红的指印在白皙的脸颊上突兀地现了出来。他笑笑:“看来你不喜欢这个游戏。”就连扮演,他也没有资格吗?是啊,文疏怎么会分辨不出替身和真人的区别来。 看到他脸上的指印,文疏心中的心疼和后悔全都变成了更深的愤怒,对自己,也对叶夕。从认识叶夕开始,他从未见叶夕被谁打过脸,这对叶夕来说是何等不可原谅的羞辱!可是自己却打了他……他本想和他好好相处的!今天看到叶夕向他径直跑来,带着笑扑进他怀里的时候,他真的一刹那有了自己守得云开见月明的错觉。那一刻是那么幸福,所以禁不住伸臂搂住了他。可是,叶夕为什么偏偏要惹他生气?! 泪水从叶夕的眼角滑落,文疏心里一紧,轻轻扳过他的脸来,俯身吻去了他的泪,有点温热,咸咸的。唇掠过他高挺的鼻梁,轻轻落到凸起的指印上,烫热,微微跳动着。 “对不起……”文疏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发出声来,因为他脑中嗡嗡直想,心如乱麻。他从叶夕身上翻身下来,侧身把叶夕搂到了自己怀里。叶夕红肿的半边脸朝上,文疏小心翼翼得不碰到那里。 各怀心事压抑的静默。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文疏听到叶夕说:“我们联手吧。”没有等文疏回答,叶夕缓慢而清晰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去掌握朝中权力,你去摆平江湖势力,然后你做皇帝,让叶家人永远不得入朝为官。至于我,想怎么处置,就随你便吧。” 文疏心中疼痛不已,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叶府被抄家,大哥被囚禁,眼睁睁任别人生杀予夺,一向最不受束缚的叶夕怕是如窒息般难受吧?可是说什么任他处置,若是那样,他不还是不得自由吗?叶夕,你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可是,若是拒绝他,他会心如死灰生不如死吧……“我只有一个条件”摩挲着叶夕的头发,文疏发出无声的叹息:“除了我之外,不准让任何人碰你的身子,更不准,让别人碰你的心。” 事到如今,还说什么心不心的问题?他叶夕若然冷漠,便人神不亲。突然想起余碧瑶来,呵,他是不得不对不起她,可是又有谁对得起他?!“成交。” 是的,成交。再不是“我答应你”这样为感情而做的许诺,而是一斤一两一钱一厘的交易。从此,除了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他叶夕,再不在乎任何人。 20. 叶夕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很聪明,以前面对大家的夸赞他不以为然着也心安理得接受着,心里想:或许叶家人真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吧;或许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聪明。可是直到真的参与政事之后他才明白,即使他天生聪明异禀,若是不问世事,不能统领大局,也只会变成徒有虚表的绣花枕头。可是,若是他生来便七窍玲珑,若是他不求安逸、雄心勃勃,那么他比别人学到的看到的懂得的就会多很多。 叶夕向来都是不自觉得圆滑着,不自觉得给别人留着余地,尽管他内心里其实棱角分明。可是自从他明白自己的退让只会换来别人进一步的侵占后,他的圆滑便长出了伤人的刺。 尽管皇上病体未愈、黑眼圈浓重,但是或许是昨夜查看了所有叶迁和许师傅的通信后没有发现任何暧昧的文字,他今天的精神倒是看起来不错,督促着大家说出自己对边关战事和粮价大涨的看法来。 叶夕静静地站在自己的位子上一言不发,他抿着薄唇,垂着眼睑,气质清冷。 视线不自觉地瞥向叶夕,皇上有一刹那的恍然。那是……爱卿吗?可是随即他便回过神来,心里有些烦躁:“叶洗马,说说你的看法。” 叶夕慢慢走出来,躬身、行礼,不疾不徐、冷淡疏离:“回禀皇上,纵观天下、千里决胜,臣不若父亲;厚积薄发、稳中求胜,臣不若大哥;臣愚钝,处庙堂之高难知江湖之远,恕臣不能纸上谈兵、闭屋造车。” 真的很像…… 叶夕抬起头来,目若秋水,清泠淡然。 “叶洗马的意思是……”皇上缓慢的语气已是带了不悦,任谁都听得出来。 “运筹帷幄,也只能在中军帐中。臣请随军出征。” “放肆!”突如其来的呵斥吓得本就战战兢兢的大臣们猛得颤抖了一下,“噗通”一声,竟是有人吓得跪倒在地。 臣请随军出征——那年,叶迁冷淡眉宇间还带着英气;那年,自己刚登基两年,已是心狠手辣,满心算计。那年,他就站在这安临殿的最中央不冷不淡地说“臣请随军出征”,毫不在意自己眼中对那逆贼露骨的妒忌。那年叶迁二十五岁,如今他的长子叶辰却已经是这般年纪。时光荏苒十五年,自己做了十五年高高在上的皇帝,叶迁陪在自己身边十五年,本以为一辈子就会这样一起走到尽头,可是他却离开了。为什么要离开?难道他给他的权力还不够大吗?难道他给他的恩宠还不够多吗? 作为一个雄图大略的皇帝,再糊涂他也知道面前这人只是叶迁的儿子,可是,为什么要在相似的年纪,用相似的语调,在相同的地方,从如此相似的唇畔中说出相同的话来?——绝不会放他走。 “没有朕的允许,不准叶家人踏出阏京半步!”撂下这句话,皇上甩袖退朝了。 叶夕卓然而立,然后对偷偷向他看来的大臣们一一露出微笑来。 叶夕擅闯天牢的消息传来的时候,皇上正呆坐在御书房,恍惚中仿佛感觉到叶迁就站在自己身边,像往常一样看着自己批阅奏折。 因为文疏答应和叶夕联手,又担心叶夕在朝中的安全,便在叶夕许诺绝对不拒绝他的欢好要求后恢复了叶夕的内力。可是,连文疏都没想到叶夕会独自去闯天牢。 叶夕也不想闯天牢,但是因为叶辰是皇上特别重视的要犯,看守的狱卒根本不敢通人情,叶夕实在是担心受了杖刑后的叶辰,只好铤而走险。但是,他却只用了三成武功,所以他被收到消息后随后赶来的禁军“请”到了皇上面前。 叶夕的脸上有一块青紫,皇上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然后下旨:“叶迁一日不归,叶辰就在天牢里呆一日。”并命人四处张贴皇榜,誓要把叶迁逼出来。 听到他下旨,叶夕跪在地上一动未动。皇上冷冷道:“不想害死他,就给朕老老实实呆着!” 叶夕眉头未皱,跪地的姿势也没有动一动,他开口,仍是清清冷冷:“罪臣非是要去救大哥,只是为了看他一眼罢了。大哥一介书生,身体羸弱,如今皮开肉绽,已是命不久矣。兄弟这么多年,怎么也得送他一程。” 他这话,听起来似是极重情义,实则冷漠至极。皇上看着他,不知不觉想起了和叶迁的对话:“爱卿,朕是九五之尊,今晚朕就命你和朕同榻而眠,你可敢抗旨不尊?!”那是唯一一次清清楚楚说出自己对叶迁的欲望,而且怕伤到他高傲的自尊心自己还注意了措辞,说的是“同榻而眠”而不是“侍寝”。可是叶迁说的却是:“臣岂敢抗旨不尊,臣的生死只取决于皇上。”是的,他是这样说的,而不是“臣的生死只取决于皇上,臣岂敢抗旨不尊。”和叶迁相处那么多年,他岂不知道叶迁的意思?所以他不敢真的下旨,不敢逼他,逼他遵旨,便是逼他去死。他,九五之尊,舍不得。 叶迁,便是看似如此顺从,其实是如此违逆。而如今,他的儿子叶夕,也和他如出一辙。叶辰可以受苦,但是不能死。否则,叶迁若是为了救他回到自己身边后见到的却是一具死尸,冷淡如叶迁,便真的会视自己为无物。可是,自己对叶迁的小心翼翼换来的却是他满不在乎的逃离……一定要让叶迁痛苦,让他明白,违逆自己,受苦的将会是他的家人…… 心思千回百转,目光重新定格在跪着的叶夕身上。是啊,当年,他也是这样跪在自己面前,只为了救那个逆贼的儿子!可是,想到自己又掌握了他的一个弱点,便禁不住答应了他的请求。若是关押他的大儿子他不心急,那么关押那个逆贼的儿子,不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 皱起眉头,皇上命令李公公:“去叶府走一趟。”然后定定看着叶夕的头顶道:“宣太医去给叶侍郎看看,可不要让他死了。” 叶夕伏下了身子,扣头:“谢主隆恩。” 这副顺从的样子……真像…… 叶府,仍然被羽林军看守着。叶夕一进大门手腕突然被抓住了,条件反射蓄力反击,却被拉着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文疏勒紧他,在他耳边低吼:“谁让你去闯天牢了?!” 能感觉到他的怒意,可是文疏,你是因为担心我呢?还是因为担心我会坏了你的计划? “我担心大哥。”实话实说,却有些不易察觉的控诉。除了自己,谁还会去救大哥?文疏么? “你所要担心的只有自己”松开他,捏起他的下巴来,文疏眼神冰冷,带着警告:“你知道,你要是有个万一,我就让所有人给你陪葬。” 呵,他这个替身,做的还真有价值。那么,作为一个合格的替身,他是否可以多要求一些东西?“我不喜欢这个姿势。” 文疏的眼中有一刹那的动摇,叶夕如此直白,如此冷淡地看着他,平静无波的眼中却仿佛带着蔑视和指责。放开手,看着他的薄唇,文疏知道自己想讨好他:“我已经派人进入了天牢,大哥,没事。” 有些诧异,但是旋即想到,皇上会因为父亲而对大哥投鼠忌器,文疏当然也会。垂下眼睑,不想泄露自己的情绪:“是么?” 冷淡的回答,文疏觉得异常刺耳。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最想要的,是叶夕以前的笑容,肆无忌惮的、毫不设防的、让人心生温暖的笑容。重新把他拉入怀中,手轻轻抚着他的后背:“叶夕,不要在我面前学爹的冷淡,我要你跟以前一样对我笑。”什么事都和他商量,什么话都跟他说,无所隐瞒的。 文疏,你把我弄糊涂了。是怕我东施效颦的冷淡玷污了爹呢?还是你明白我不可能变成爹,所以要和我回到以前的兄弟关系?无所谓啊,如果这是你的指示的话,为了我们的契约…… “喂,很热,放开我。”以前的自己,会这么说吧? 文疏的身体一震,这是他熟悉的叶夕的腔调。看似冷漠,却带着气急败坏抓狂的韵味。猛得推开叶夕,想从他脸上找到昔日熟悉的表情。 叶夕笑了,瞪着文疏,似嗔似怒:“傻了呀?” 震惊,然后是几乎喜极而泣的大大笑容,文疏猛得把叶夕拦腰抱了起来,在叶夕的惊呼声中抱着他转了两个圈,高兴地喊着他的名字:“叶夕,叶夕……” 叶夕的笑,在文疏看不到的地方慢慢消失了。这就是你想要的吗,文疏?事到如今,为什么还要玩这么幼稚的游戏?你到底,在为什么而高兴?总不会,是为了我吧?呵,我叶夕,还是很有天分的嘛——在讨好别人方面。想做出什么样的表情,就能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是的,从此刻起,叶夕恢复成了以前的叶夕,几乎让文疏欣喜若狂。可是,总有些时候,即使是叶夕自己也不知道应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来。当文疏把他抱上床的时候,他想:以前的叶夕的话,会对他又打又骂抵死不从吧?可是按照契约,他必须对文疏予取予求。他不知道怎么做,文疏也发现了他的僵硬,而叶夕,竟然在他刚硬的脸上发现了类似于手足无措的表情。 可笑啊文疏,你那小心翼翼的表情,真的很可笑。 叶夕环住了他的脖颈,脸上带着不满:“这种时候停下,你是想让我把你踹下床吗?” 仿佛得到了赦令,文疏露出了惊喜的表情,随即在笑容完全绽放之前俯身吻住了叶夕的唇。 文疏,看来,我这样说,你很满意。扮演自己,是最容易不过的事情。 次日早上,文疏早早得醒来了,他不安地看着叶夕的睡颜,等待着叶夕醒过来。 叶夕慢慢张开眼,没有焦距地看了文疏一眼,随即重新闭上了眼睛。然后,迷迷糊糊道:“上朝真麻烦。文疏,我饿了。” 原来,那不是梦。文疏猛得紧紧搂住了叶夕,叹息着,叫着他的名字反复说着:“叶夕,你回来了真好。” 叶夕鼻头有些酸,他不明白为什么文疏会说这样的话,但是,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告诉他:文疏显然很喜欢“扮演过去”的游戏。那就在他面前忘记这两个月来的一切吧,有什么难的呢?取悦文疏,比取悦皇上,简单得多。 两日后,叶夕在去皇宫的路上被人袭击了,袭击他的人逃走之后,他略整了一下破碎的朝服,便旁若无人地走进了安临殿等待着李公公喊出“上朝”这两个字来。 高高在上的皇上一眼便看出了叶夕衣服上的裂口,不禁皱着眉头问他:“怎么了?” 叶夕站出来,慢悠悠开口:“不过是在路上被人袭击了。” 首先涌上皇帝心头的是惊慌:若是叶夕没有武功,若是连叶夕也被劫走了……“放肆!放肆!”皇上的怒气让群臣呼啦啦都跪下了,看着下面的一片人头,皇上怒气更盛:“朗朗乾坤之下,贼人竟敢如此大胆!”想要责问随侍叶夕左右的人,却猛然想到,叶府的人几乎都被软禁起来了,可是想要他收回成命却是万万不能,他还要以此威胁叶迁逼他出来。逼他出来?仿佛想到了什么,皇上突然抽动了一下唇角,吩咐道:“都起来吧。”然后在大家都迟疑着你看我我看你站起来之后,对叶夕道:“从今日开始,你就住在宫里,直到找到那些刺客为止。” 叶夕仿佛吃了一惊,随即恍若未觉道:“微臣遵旨,谢主隆恩。” 叶夕知道,群臣看自己的眼神多有不屑,也知道那些不屑中也带着小心翼翼。心里想着:父亲,也曾被这样的眼光看过吗?叶夕在心里微微笑了:爹,儿子很好,你可不要上了皇上的当啊。 文疏不生气,是不可能的。一边派人去查刺客到底是谁,一边命石山和叶夕联系。 看到石山的时候,叶夕有一点点诧异,随即慢慢笑了,他对石山说:“跟文疏说,答应他的事,我绝对做到。” 叶夕住进了平乐宫,那里一般是给应召入宫的王爷公主们暂住的地方,离屯门内嫔妃的居所只隔着一道城门,而废太子姬文轻的舒王殿就隔着几道宫墙。 当天晚上,李公公奉命问候完叶夕还需要添置什么物品,要离开的时候,叶夕仿若漫不经意地叫住他,屏退左右:“李总管,请不要责怪文疏。” 李公公全身一震,随即低头道:“老奴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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