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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道迟迟上——by亦疏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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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案:

 霸道温柔攻x倔强受,HE生子 属性分类:古代/宫廷江湖/生子/未定 关键字:高一清  风擎  生子 1、 冷清的冬日,热闹繁华如京都,街道茶馆瓦肆也都冷冷清清,清旷的石板路上远远的就传来马车的车轧声,车夫的号子声也由远及近。人们都看上两眼不紧不慢驶来的马车,再目送着简陋的马车远去。 马车弯弯绕绕,由大道转入白墙青瓦的小道,停在了最后停在了风家宅子的黑漆的后门。 风家宅内最近盛传一件不大不小的事──离家一年有余的风家主母要回来了。主母回来自然是一等一的大事,可惜这风家主母并不受家主待见,娘家也没权没势,最重要的是,风家家母是被休了的。 风家家主仁慈,看着家母家中贫寒,虽已休了,但依然供养前家母在京都郊外。只是风家里里外外没想到被休了的家母能再回来,才貌家世无一出众的家母再次回来还真是让人惊讶的。 同样惊讶的还有被休了的高一清,半年前从京郊山上滚下来撞破了脑袋忘记前尘后,风家对他来说就是个从未去过的陌生地方,这次回风家他更多的是忐忑。 风宅门后停下的马车上下来一个妇人,乌黑的发里可见几缕银丝,插的珠串银钗颜色也老旧了,马车里的褐衣少年递了两个黄布包袱给妇人,之后也自己也轻盈地跳下来马车,似乎在寒风冷峭中一点也不减他的生气,脸颊上带着粉粉的红晕。 穿着湛清色下裙的妇人去给马夫算车钱,小巧模样的少年回身去掀车帘子,小小的马车里竟仓促地塞了三个人。 收了车钱的车夫颠颠手上的碎银子,往地上啐了一口,想着是京都风家的人还以为会多几两打赏呢,没想到到手还是那几个子儿,大冷天的出来赶了这么久的路可是亏大了。 高一清搭着小游的手下了马车,清瘦的面容苍白,带着病色,刚出马车就觉得身上的暖意瞬间被剥夺了,双唇抿在一起才克制住自己上下牙齿打颤。 马车沿着来时的路回去,小巷里只剩下高一清主仆三人,寒风呼啸着吹过,高一清不禁瑟缩了一下,一边的妇人连忙上前,给高一清紧了紧单薄的披风。 高一清看看两边高高的砖墙和乌黑的瓦片,这墙瓦后的院子就是一个世界,未知的世界。高一清不知道以前的自己是怎么想的,但是在他醒来之后,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回到高家,以为会在京郊闲适地过上一辈子。 “婶婶,就是这儿吗?”对于曾经是夫家的风家,高一清没有问,身边的顾婶和小游自然不会提起。 “是,大少爷今天……”顾婶欲言又止,想他高家原来也是名门望族,若不是家道中落,也不会把家中的男子嫁出去。 “婶婶我知道,我不认为风家的家主会突然对我感兴趣,最坏也坏不过以前吧,最多再被休一次,那样咱们也可以早点回去也说不定。”高一清安慰地对顾婶一笑。 顾婶有些心酸,给高一清整整衣裳,示意一边的少年去叩门,自己站在高一清身后。高一清忘记了前尘事,她却记得风宅里的日子也不是那么好过。 小游扣了门,“吱呀”一声门开了,出来的是个年纪和顾婶差不多的妇人,一身绫罗缎子,珠钗宝钏,妆容研丽,见了高一清三人逡巡打量了一圈,然后垂眸作了一揖,淡淡道: “家母您回来了,斤木已经等候多日了。” 高一清颔首一笑算是知道,顾婶在一边笑道:“真是麻烦了。” 斤木多看了高一清两眼年,没多说什么,转身带着高一清三人进来风宅,厚重的门关上,高一清禁不住想要回身,最后还是忍住了。 “过几日就冬至了,家母回来也好赶上过节,一个人在外也怪冷清的。”斤木在前面领路,却只多出高一清半个身子,对高一清表面的恭敬做到面上了,说话却漫不经心的。 “嗯。”高一清模糊地应了一声,不动声色打量着风宅里的亭阁楼台花草树木。 风宅里比大街上可热闹许多,就像斤木说的那样,冬至到了,里里外外都要打扫,还得准备祭祖拜神的事项,与此相比,高一清这个家母回来得可谓低调。 路上碰上端送物件或是打扫的奴才,见到高一清都先是一愣,才赶紧作礼。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被休掉的家母重新回来的消息得到了证实,热闹的宅子里又添了一味谈资。 “家母之前住的院子已经教人收拾出来了,若是缺了什么,家母差人和我说去。”斤木找来就近的奴仆取来了钥匙,打开了原色的木门,院门顶上挂着书了“步云院”的横匾,高一清看到竟有一刻的失神,这名字…… “少爷进去了。”小游拉拉高一清的衣袖,斤木已经进了院中,把院里各个房门都打开了。 “家母这儿我就不私自做什么安排了,省得我多忙多错,要是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家母定要知会斤木。”斤木的意思,自然是不会给高一清院子里多一个人伺候,好的坏的都不会多送进来。 “嗯,清静些好。”高一清不在乎这些,只打量他的院子。 斤木把前后院子所用房间的钥匙都交给了顾婶,没多做停留就离开了。临晚的时候,宅子里的人送来了蔬果肉类,说是宅子里这几天忙,各个院子都自己做饭。 来这的第一顿饭就是自己做,高一清也没什么怨言,事实上,这是入冬以来,他们主仆三人吃上的最好的食材了。要不是高一清坐了一天马车身子乏了,一定好好吃上一顿。 酉时刚过,高一清就洗洗睡下来,把其他都交给顾婶和小游忙去了。相对高一清的无所谓,顾婶担心得更多些,都回来一天了,还不知道家主为什么招他们回来,想想以前家主一年半载不踏进这步云院一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上一面。 到底是在陌生的地方,高一清困意一过,半夜就莫名醒了,躺在床上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外间睡的小游打着香甜的鼾声。静谧的夜里什么动静都被放大,高一清在床上躺了片刻,居然听到外面有簇簇的下雪声,无风的夜里雪越下越大。 这还是京都入冬来的第一场雪,真是赶巧了。 2、 入冬的第一场雪将整个皇都笼罩了起来,天地间都是簌簌地落雪声,有些屋宅外挂的灯笼都灭了,余下的烛火在漆黑的下雪的夜里也看得不是太清楚,京都大街上却有两路大红的灯笼在雪夜中分外光亮。 摇曳不定的大红的灯笼直到风宅大门才停下,高门的瑞兽大环刚敲两下,门就开了,看来门内的人已经等着在了。两路灯笼领路,之后积了雪的马车停在了风宅门前,门内的风家大总管赶紧出门,手上撑着油纸伞。 背影宽阔的男子从马车里踏着小矮凳下来,一身深蓝色缎子的大总管赶紧把伞撑过去,关切问道: “爷,一路都还还顺利吧?” “嗯。”风家的家主风擎淡淡答了一声,迈开大步子就进了宅里。 大总管一边紧跟风擎,一边招手让门外的马车仆人赶紧收拾进来,在风擎身边低头恭敬继续说道: “奴才想着爷许是今天下午就能回来,没想着到天黑了也没望见爷的身影,可是急坏老奴了,都说京外有一大批荒民,也不知道有没有冲撞上爷。老奴差了人出去几趟才碰上观梅亭下来的小仆人说您在那儿,老奴这才放心下来。” 风擎不打断大总管的表忠心,听着大总管继续说着宅子里这些日子里大大小小的事,朝自己的居正院走去。回来的队伍收拾的声响没多时也默了,整个雪夜又复了前时的安静。 进了院子,风擎脱下自己的黑色大氅,大总管接过递给边上的小奴。屋里的暖盆早按吩咐准备了,洗澡水也烧在炉上,大总管退到一边看着仆人忙前忙后。 “管家还有什么事吗?”风擎瞥了一直不离开的大总管一眼。 大总管这才上前说话,话语间有些踌躇:“爷,步云院今个儿住上人了。” 风擎泡在热水之中,近侍绿松净了手后在风擎太阳穴上轻轻揉按中,心里暗骂大总管这只老狐狸。当初要招家母回来是风擎吩咐的,这住的地方也是风擎随意指的,只是不知道风擎对休了的家母是什么意思,称一声“家母”为妙?还是“高公子”更为妥当? “回来了?”风擎闭目休息,神请慵懒,声音有些沙哑。 “是,今天傍晚前从后门回来的。” “就按以往的来,天冷,炭火多给送些去,也让他别出去,受寒总是不好的。”风擎的打算大总管还是没看透。 “是,步云院那位的身子向来不好,今天内子迎着进来的时候还注意到步云院那位像是刚病好,老奴寻思着要不要送两味滋补的药过去?” 内室屏风之后热气缭绕,与屋外的冰冻三尺是两个世界,风擎似乎睡着了,又似乎在思考什么,大总管束手候在一边,外面伺候的小仆中途又进来加了一回水,风擎似乎有些不耐。 “东庄那边还有人打理吧?”许久,风擎问了一句话。 “回爷,那边一直有人看着,山上引下的温泉也好好的,等冬至过了,雪也就该停了,冬日泡泡温泉对身子定然大有裨益。” “一切都交给总管打理了。”风擎连声音都懒洋洋的了,看来是有些倦了。 “那让哪位夫人要同行吗?” 风擎的内眷里没几个人,得宠的只三位,其中一位如意夫人算是半个家母,平时内眷的吃穿用度各种花销都是她来张罗,其他几个都不成什么气候,可家母的位置还是教一个男人坐着,就算休了有一年有余,也未扶正哪个,现在这高一清又回来了…… “到时再说吧。”风擎摆摆手,大总管就轻声退了出去。 “爷,你都不用去如意夫人那边哄哄吗?”绿松从雕花木柜里拿出新的亵衣来。 哗啦的水声,风擎从浴桶里站起来,水滴顺着精壮的上身向下流去:“爷喜欢聪明的女人。” “聪明的女人也是女人。”绿松小声嘀咕了一声。 “任何不聪明的举动可都不太让人喜欢……”风擎眯起细长的眼睛,有几分危险,绿松自然禁声了。 3、 高一清听着落雪声在天明天前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再醒来时,窗外还是灰暗的样子,细细听来也没什么动静,连小游睡下的鼾声都没了。高一清自己起身披了外袍下床到窗边,试了几下才推开窗户,窗沿上已经积满了雪了。 小游拿着正在扫帚在前院里扫雪,手上带着厚厚的棉手套让动作看起来很笨拙。厨房的方向正散出热气来,看来温暖安适。虽然不想回风家,可是这个冬天也因此才过得如此安逸也是真的。 “小游,扫出个道来就好了,这么好的雪扫了可惜。” 整片的雪看上去像无瑕的白玉,也像细面蒸出来的大馒头,是小游喜欢吃的,高一清起来见到此番情景,心情很好地对着院子里地小游喊了一声。 听到喊声,院落当中的小游扬起被冻得通红的小脸,清脆地声音道:“少爷,你起了啊。” “现在什么时辰了?天还阴的很呐。”高一清说着抬头看看铅云密布的天空。 “卯时才刚过,少爷用完早膳,咱们能堆个雪人吗?”小游满脸期待,一副纯真不减的样子,让只比小游大上两岁的高一清不禁感叹起自己老了,真是人未老心先衰啊。 高一清笑着点头就要答应,顾婶在厨房里听到了声音,系着围裙就出来了,对着小游呵斥道: “少爷身子刚好,你就想拉着少爷胡闹,回头少爷又该病了。” 小游吐吐舌,高一清也塌下来肩膀,然后就听顾婶继续喝道:“少爷怎么起床了也不多穿些衣裳,自己身子就要自己珍惜了,小游愣着干什么,还不去给少爷更衣。” 顾婶是高一清母亲的陪嫁丫鬟,从小就跟在高母身边,情同姐妹,之后也许了好人家,可惜丈夫去得早,之后便一直伺候着高母,高一清出世更是照顾有加,更是陪着高一清到了风家来,不离不弃追随到现在。 虽高一清失了前尘的记忆,可高一清依然将顾婶视为亲人,那样的艰苦拮据的生活之下,能陪着他高一清走下来的都当高一清命中的难能可贵。 步云院的早晨热热闹闹的开始,吃罢早膳,小游还是跑去了院子堆雪人去了,高一清坐在窗前看着,顾婶坐在高一清的身后的矮凳上,借着炭火盆子拿出针线,拿着手绷一针一线绣起花来。 “婶婶,现在忙这些做什么,现在也算享清福了。”高一清把顾婶手中的手绷放到了一边,把自己手上的暖手筒子套在顾婶的。 “怕这清福也享不了几天噢。”顾婶自进了风家就心绪不宁,没想到还会回到这座宅子,又看到了这四四方方的天空。 “有福自然先享着,怪不得婶婶的头发最近白的这么快,原来就是杞人忧天多了。” “有备无患总是好的。”顾婶把暖手筒子又塞回高一清手上,这冬天的炭火要是断了,可不好过。 有些事不用说,整天看着主子脸色过日子的下人就能把事情做到让自己和主子都满意了。 院子里堆的积雪被小游都积在一起堆了个大雪人,双手和脸蛋被冻得红扑扑的,依然欢呼愉快的样子,只是下摆的和绵靴都浸湿了,等玩够了之后,小游才哆哆嗦嗦地进屋,免不了又被顾婶一顿说道。 临到午膳十分,院门外突然传来了敲门声,笃笃地一声声很清晰,小游窝在被窝里没法去开门,高一清就跟着顾婶去开门去。 门外的积雪还没除去,拦着来时人的道路,只一位到跟前敲了门,顾婶半开一户门扉时,就见院门几步外站了五六个仆人,手里都拿了东西,其中还有两个人抬了大箱子。 敲门的小仆退到一边,一个提着自己绯色长裙下摆免得积雪污了衣裳机灵的女子上前说话了: “顾婶儿可还记得九儿吗?这些年可真叫九儿挂念的。” 九儿脸上带着甜甜的笑意,一双灵动的大眼和浅浅的酒窝配上鲜艳的罗群,映着雪景,可谓煞是动人可爱。 顾婶勾起浅笑,眼角有细小的纹路,温和闺秀的样子:“如意夫人身边的九儿姑娘,自然忘不掉。” 九儿嗔道:“敢情顾婶儿是记了九儿的主子,才把九儿也顺带上了,九儿可真是人微言轻啊。” 顾婶笑,道“”九儿姑娘言重了,九儿姑娘这几年出落地可是越发标志了,可是教人过目难忘哪。” 顾婶的话引来九儿一阵清脆银铃之笑,好半天才收住笑意,道:“这么冷的天儿,九儿就不多说什么了,改日再来叨扰顾婶儿您了。今个儿,九儿是受了咱们夫人之命,特地送来东西的。” “冬至节快到了,到时祭祖拜神风家上上下下都得齐了。家母既然回来了,夫人就寻思着就让人做了两套新衣裳过来,挑的都是最好的苏锦缎子,还有佩戴也定做了一些一并送来,哦,瞧我这记性,那些个药材也是夫人特地吩咐的,给家母补补身的。” 仆人一个个将物件搬进了步云院,小游已经穿了衣裳下床张罗了。 顾婶束手在身前,波澜不惊的样子:“如意夫人真是有心了。” 东西都摆进了正堂里,桌上椅上都是,仆人也鱼贯退了出来,九儿就道:“这都办妥了,九儿就先回了,顾婶儿天冷还是进屋得好。” “路滑天寒,九儿姑娘路上也小心了。”顾婶也是笑着送客。 九儿甜甜一笑,便带着一众奴仆离开了,顾婶站在门前看了许久,看着远处九儿的绯色身影在雪景中也找不见了才回了院子关上门。 4、 顾婶进了正堂,小游和高一清都在,小游正在送来的东西里四处翻看着,准备清点一番,高一清一脸淡漠地看着。 ”这如意夫人真是出手阔绰”,高一清看看那些送来的药材,挑了一株山参在手,”这是野参吧,看个头就知道年份不小。婶婶你也不用做那些女红了,这根参留着够换不少银子了。” “好东西还是留着给少爷您补身吧。”顾婶拿起送来的衣裳在高一清身上比划着。 ”婶婶现在又大方了?好,那改天炖只鸡,放了这山参,我们都来喝喝。” ”瞧你个败家东西。”顾婶看衣裳大小不差,就要收起来,却被高一清叫住了:”送都送了,要不我就穿着得了,摸起来挺暖和的。” 这两身衣裳听九儿的意思,是让高一清在一些隆重的场合穿的,顾婶也是这意思。高一清以前的衣裳这些年料子做工不错的早就当了,剩下那些要么洗得发白,要么就磨破了袖子,没几件好的了,顾婶这般就有些犹豫,虽然高一清已无所谓什么在外的名声,可顾婶也不想让她家少爷在外显得太落魄。 顾婶犹豫的当口,高一清自己脱了外袍先穿上,小游在边上嬉笑:”少爷,你这样穿真好看。” 一身绛紫的祥云暗纹长服,高领并排盘扣,下摆衣袖上都是柔软的白色兔毛,高一清一上身那骨子里的冷傲霎时毕现,嘴角常带着的淡淡的笑也显出几分冷落疏离来,带着病色的苍白的脸上显出几分威严来。 ”好看是吧?人靠衣裳马靠鞍,小游另一件衣裳是你的了。”高一清心里一高兴就拿起另一件衣裳丢给小游了。 小游伸手接过,就道:”谢少爷赏。” ”胡闹,你们俩孩子就会胡闹。”顾婶可就要生气,高一清赶紧安抚:”婶婶,这衣裳我还不一定穿的出去呢,搁着哪天被虫蛀了,还不如日里穿穿,暖和得很,是吧小游?” ”是,少爷说得一点没错。”小游穿着高一清的衣裳只能宽松地挂在身上,不过还是欢喜地伸手不断摸着,小游也许久没一件好衣裳。 顾婶一心软,只能退步:”那行,你们可得穿仔细了,哪天前宅要是有什么事,不许说衣裳没能穿了。” 如意夫人差人给高一清做的那件颜色鲜亮一些的竹叶青色的长服最后交给了顾婶,让她改了给小游做新年的新衣,小游乐呵坏了,对那衣裳更是爱不释手。 顾婶看着高一清好不介意地收纳了礼物的样子,也微微松了一口气,他家少爷能旷达如此,她也无须担心了。 顾婶坐在炭火前改衣裳,高一清穿着新长服带着小游到后院置机制捕鸟去了。什么都没有的人,只能固守着自己的自尊,没有能力扞卫时,唯有隐忍二字。 按照吩咐送完东西的九儿,雪地中小心地踏着步子回去复命。和家主的居正院离得最近的就是如意夫人的碧萝院,每当夏意正盛时,也是院中碧萝最是繁盛时,院墙之上匍匐地都是碧绿的碧萝,是一道绿色的瀑布。 此时,院里也是积满雪,院门前站着两个小仆,见到九儿都是低身作揖,九儿直接入了院里,轻推了门进去,就见她主子坐在榻上的小桌边上,拿着棋谱正摆着棋子。 九儿叫了一声:“哎呀,夫人怎么不在床上待着,天这么冷,摆什么死棋子玩。” “小妮子哪有这么疯的,进来就大呼小叫了。”如意夫人狭长的凤眼瞪了过去,却是风情,眉目间都是情意。 “哼,夫人怕是担心九儿冲撞了爷才训斥的九儿,夫人好生偏心。” 九儿故作委屈,眼神间透着激灵劲儿,如意夫人不做理她,涂着朱蔻的白净修长的手指还在棋盘上轻扣着棋子,九儿又酸酸地道了: “夫人这棋也是为了爷才下的吧。” “怎么,外面听了什么?”如意夫人手下的棋子迟疑,等着九儿的话,没有落盘。 九儿嘻嘻一笑,道:“什么都瞒不过夫人,九儿刚才回来刚好遇见了斤木婶儿,才知道爷今天一早就出去了,说是去铺子里查账了,一时半儿是回不来了。” 如意夫人有些怅然若失,手上的棋子终究没落盘,还是丢进了一边的棋箕里。风擎自昨夜回来别说来她的院子,就连话也没找人来捎上一句,就有些气恼地搁下了棋谱,拢起的紫色的下群靠进榻的里侧。 “夫人院子里地雪都教人扫了吧,走路也不方便。”九儿上前给如意夫人捏捏腿。 “先留着吧,保不准爷哪天来了,见上还能点点头说声好。”如意夫人支着小巧的下巴,视线落在焚着炭火的兽脑香炉,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如意夫人像是突然想起来了,问道:“今天东西都送过去了?” “是,九儿今个儿一早就带人送过去了。” “人见到了吗?”如意夫人撩起耳际的一缕发在手指尖。 “九儿没当面见着,只隔着门看到了,等进了院子,他就躲进屋里了”,九儿说来很愉快的样子,“看着和之前没多大分别,寒酸又小家子气,果然如斤木婶儿说的那样,晦气得很,怕是再不回来就病死在外面了。” “果真?”这怕是如意夫人今早听来最高兴的事了。 5、 高一清回来的几日天气阴沉不定,院子里的雪积了好几回,小游堆的雪人身子和脑袋都模糊了。在冬至前一夜,高一清主仆正围着炉火包饺子,预备留着明早做早膳,风家的大总管却亲自到了步云院。 顾婶恭恭敬敬请了大总管到屋里,大总管屋里打量了一番,这步云院是历代家母的住所,前后翻新过几回,现任家主继位时就整修过一回,现在看来有些摆设物件已经陈旧了。 高一清净了手,从里屋出来,大总管赶紧见礼,高一清不动声色打量了这风家的总管,精瘦的细条高个,一贯的低眉顺眼,大宅子里的谨慎缜密颇有主人家的风范。 高一清还准备着一个冬天都不出这个院子了,没想到风家大总上门了,连带着送来了年里的月钱和各院里分到的吃穿用物,其中小游和顾婶按着宅子里奴仆和婶娘的规矩分了一人分了两件新衣,另外这个月的月俸和冬至节的赏钱也一并下来了。 反观高一清这个主子,大管家这次真没带上东西给他,估摸着是如意夫人送来的东西已经记录在册,没高一清那一份的了,不过大总管给高一清捎了一句最重要的话: “爷吩咐了,明日一早请家母到祠堂,让奴才来知会一声,明早老奴会让贱内斤木前来引家母过去。” “劳烦总管了,一清会准时到场。” 大总管收到了答复,时候也不早了,就不多在屋里待,起身告辞,出屋之前,高一清还塞了一个荷包给大总管,道: “难为大总管夜里跑这一趟,过节没什么好给总管的,大总管也莫要嫌弃了。” 荷包是顾婶绣的,平常的样式,里面没多少银钱。若是真想靠银子拉拢这大总管,怕高一清把自个儿给卖了,风家大总管也不一定抬一下眼皮,风家的大总管虽不说能呼风唤雨,但世面见得不少。 这是顾婶的意思,高一清也就顺着来办了,场面上的手段,主子的身份还是不能落下。 大总管也不推辞,甚至连荷包都没细瞅就把荷包揣在袖里,拱手做礼: “谢家母,老奴就先回去了。” 大总管走后,小游去栓了门。高一清想回去再继续坐下来包饺子,被顾婶拦了下来,让高一清早些睡,明日可得起个大早,高一清对祭祀拜神没什么印象,不过顾婶挺重视的,高一清就先洗漱去了。 “婶婶,风家家主是个怎样的人?” 高一清不好开口说出“夫君”两个字,想想这两个字就从头到尾打了个激灵。虽然世风如此,男子成婚由来已久,现在娶男子更被当做是家世显赫的炫耀之处,只是高一清还是有些不适应。 挽起裤腿,看着冒着腾腾热气的脚盆,高一清努力在脑袋里搜索风家家主曾经存在的记忆,可惜还是记不起丝毫。 “家主……”顾婶有些犹豫,小游想说来着,被顾婶瞪了一眼就禁了口,低头继续包他的饺子去了,“少爷切记,万事都莫要违逆了家主的意思,退一步风平浪静。” 高一清点点头,他现在在风家若那笼中之鸟,飞不出逃不了,就算不顾及自己,还有顾婶和小游在他身边,“不得已”三字都该每个人都体味一番,这世间才教来了一趟。 高一清躺在床上没有睡意,外间小游和顾婶还在包饺子,高一清远远的还能闻到猪肉混着白菜的香味,这是高一清最喜欢的口味,也是小游爱吃的,所以准备一次包上许多,冬天可以吃上许久。 顾婶赶着面皮,沙沙细微的声响,时不时!面杖碰到桌面的清脆的小声,小游包馅儿使的筷子碰到碗的叮当清脆声,高一清就枕着这些声音睡去。只是似乎刚才那些声响还在耳侧,下一刻他就的起床了。 看着床前催促他起床的小游,高一清还困在睡意里,不太清明。 “少爷快起来,不然待会儿婶婶就要骂了。”小游打了个哈欠,眼里蓄上了泪,也是一副睡意懵懂的样子。 “几更天了?天不是还黑着吗?”高一清在小游的帮助下穿了衣裳。 “刚到平旦呢……”小游小声嘀咕了一声,给高一清取来了洗脸水。 高一清刚洗漱结束,顾婶就端着刚出锅的饺子到了房中,高一清和小游瞬间清醒了不少,嚷着要再加些陈醋,顾婶笑着去厨房端了醋碟来,还每人分上一枚鸡蛋,高一清和小游顾不得烫就塞着饺子进嘴,吃得个齿颊留香。 这一吃饱喝足,高一清捧着热茶困意就上来了,先是趴在桌上,之后就想躺在榻上,可惜顾婶不许。高一清和小游两个靠在一起要睡着时,终于有人来敲门了,来的正是斤木,身后还带了两个小丫鬟,手上提着灯笼。 “劳烦等等。”顾婶开门和斤木说了话,就回到屋内,给高一清全身看看可有什么不妥的。 “少爷,外面注意些”,顾婶有些忐忑,但只能多加嘱咐,“小游机灵点,照看着少爷了。” “诶。”小游赶紧应下,也有些紧张地在衣裳上蹭着出汗的手心。 顾婶把高一清送到了院门前,斤木和两个丫鬟见礼,高一清点头不语,对顾婶安抚的笑笑,就对斤木道: “咱们走吧,别误了时辰。” “是。” 这是高一清回风家头一回出了自己的院子,天色不明,空气冰冷,前面是两个提着灯笼的婢女,身侧是领路的斤木,身后还有低头束手身前的小游,好似几日前进这风宅一般,只是身上都换了一身上好的绛紫色的长服,哪里还有和过往的一丝一毫的相同? 这次该是能见到风家家主了,突然招他回来的男人…… 6、 天未亮,黑色的天幕只几颗星隐隐亮着,风宅里为了今天冬至祭祖里里外外都起了个大早,檐下的灯笼一个个挂了起来,来回奔忙的仆人手里也拿着灯笼,摇曳得不稳当,像行走的游魂,灯火照不到的地方那些冬日里的枯树孤峭得犹如猛鬼的利爪,让高一清走地心惊胆战,拢着双手在袖中惴惴不安。 走过大半个宅子,高一清冻得动手脚发凉了,现在怕是呵气成冰他也不觉得夸张。 终于到了宅子后设的祠堂,祠堂内摆着的都是风家祖辈的排位,平时是宅子的禁地,鲜有人过来,人气本就不旺,门前的两个素纸糊的大灯笼发出森幽的光。 “家母,斤木就送到这儿了。”祠堂这种地方,规矩多,各家有各家的打算,但多半有相同之处,一般的女眷是不让进的。 祠堂各扇门都打开了,一个管事引着高一清到旁边的侧室先等着,屋里就燃着一盏小灯,门口站了一个奴仆,高一清坐在那儿紧紧和小游靠在一起,自醒来后高一清总有些神神叨叨的,对鬼怪之事也忌讳得很。 等了有好一会儿,外面脚步声杂乱,许多人簇拥着到了祠堂前,先前那位管事小跑着到了高一清跟前,道: “家母,爷和如意夫人来了。” 高一清微微一愣,才站起身来,到了侧室门前,望着在祠堂前的风擎和如意夫人,灯笼中的白色灯光里,风擎一身大氅高大的身姿,面目却看不清楚,正和大总管说着什么。 如意夫人先注意到站在侧室门前的高一清,拉了拉风擎的衣袖,风擎才看向高一清所在的地方,阴影藏着的高一清心中突然一窒,投过来的那双冷厉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情感的波动,让高一清脚下生根立在当场。 只一眼,风擎就侧过头去和大总管继续说话了。高一清可以确定风擎身边的如意夫人一定以高傲的姿态正看着他。 若是像谣传中的那样,风家家主是天之骄子,自负得对切都不屑一顾,推翻自己的决定让高一清他又重回风家家母的地位,怕是一种自我的侮辱,所以高一清觉得风家家主应该对自己是很恼火的,至少该是不喜。 一切都不关于他,高一清回到了侧室之内,等着祭祖正式开始。 祭祖冗长而毫无新意,由风家的长辈主持,一声鸣炮,三声鼓响,迎神祭祖,高一清站到了风擎身边,一众风家族人进入祠堂,小游只能留在祠堂外面。 主事长辈诵念献词,高一清面前是风家一座座陌生的牌位,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脑子里想什么,目光更多的放在排位前的祭品,新鲜的果子糕点烹熟的猪头…… 祠堂里香火弥漫着,高一清脑子里被填了进了莫名的东西,胀胀的,耳边是上古韵味的颂词,沉沉缓缓,等高一清回神的时候,身边的风擎正阴郁地盯着他,高一清心中一咯!,慌乱地避风擎要吃人的目光,赶紧上前接了大总管手里点着的香,在四下人的注目中低头走回风擎身边,身上大冬天的惊出了一身冷汗。 风擎上前敬香祈福,高一清跟在之后也插上自己香,看了香上燃烧着的腥红的红点一会儿,便回到了风擎身边,一齐退到一边站立好。如意夫人就在高一清身后,按规矩,女子是只能在一边站着的,等到最后全体跪拜祖先才能站到祖宗排位之前。 风家小辈旁支也都来人了,也要一一敬香祭拜,主事的长辈除颂词之外,对家族兴败也要追溯叙述,时间过得缓慢而沉闷,风家子弟按着辈分上前,高一清只垂目注视着走动的锦靴、长袍下摆。 等到天光慢慢由高墙移进祠堂之内,这场祭祖才接近尾声,风擎和高一清领着祠堂内的一众子弟最后跪拜,主事的长辈宣布祭祖结束,众人恭恭敬敬退出了祠堂。 小辈们都退了,祠堂外的院子里还聚着几个人,该是有事要谈,站了一早上的高一清腿脚都不利索了,默默退到一边,小游立马找了过来。 “少爷,你终于出来了啊。”小游在外冻得嘴唇都发白了,走路姿势也不对劲。 “怎么了,被人欺负了?”高一清皱眉。 “不是,一直在外面跪着呢。”小游把一双冻得通红的手凑到高一清面前,高一清心疼地放在怀里给搓搓。 风擎正和别人说着话,边上还围了几个小辈,都是有礼里带着急切,看着风家的家主崇敬而卑微的样子,风擎就是他们的神。风擎神情自若,身侧站着妆容庄重却不失柔美的如意夫人,嘴角浅笑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的确是个娇俏的人儿,风擎后院的其他女眷高一清都没见到。 “咱们先回去吧。”高一清拎得清自己的位置,与其无所事事地在边上,不如回去取取暖。 高一清领着小游出了祠堂的院子,上了一条小道,没走出多远,后面就来了急急的脚步声,高一清回过头去,只见大总管正快步走过来。 “家母身子可有什么不适?待会儿还得到膳厅用早膳呢。” 7、 高一清只能先和小游站在路边候着,这院子出来了就不好再进去了,好在祠堂附近奴仆甚少,祭祖结束之后也没人敢做停留,自己主子那儿也有一大堆事情等着办。 前几日残留下来的雪已经消融得差不多了,看看远空无云的天空,想必今日也是个好天儿,阳光在冬日总是棉柔的,抵不过朔寒的冬风。风擎带着一众从院子里出来时,就见高一清一身华贵的长服立在雪中遥望着还不太清明的天空,侧脸上的冷清一如离开前,丝毫未变,时间像是停留在他身上一般。 风擎眯起眼睛,他倒要看看,这高一清那身傲骨能挺到什么时候。 高一清听到脚步声,回身第一眼就见了走在最前的风擎,英俊得太薄情的面孔落进高一清眼中,高一清垂下眸避开闪烁着算计光芒的褐色的眸子,微微低身见礼。 风擎身后的风家子弟犹犹豫豫地都开口叫了”家母”,不去看如意夫人的面色如何。 ”走吧。” 家主开口,浩浩荡荡的一行人都跟在风擎身后去了膳厅,膳厅里摆了两个大圆桌,不是所有祭祖的族人都能在此用膳的,高一清坐在风擎身边,一桌大多都是年纪稍长的长辈,小辈只有三两个。 冬至早膳自然是饺子做了主食,其他早食桌上也摆了几盘。高一清面前的碟子上摆着八个元宝型的饺子,一碗饺子汤飘着油末和葱花放在边上,还有一碟厨房调的酱汁在跟前,闻来醋味浓厚。 高一清本以为自己会没什么食欲,在风擎和长辈动了筷子后,高一清才拿了筷子让同桌的小辈好吃早膳,第一个饺子入口便是鲜香的虾肉,让高一清不禁胃口大开。 ”爷,这该是菇子口味的。”如意夫人挑了一只饺子放在风擎碗中,风擎点点头。 八只精致的元宝饺荤素各占,口味不一,高一清执着箸把八个饺子都吃了下去,再抬头看看其他人碗里,自然是象征的吃了两三个,那些小辈的碟子尚才动了一个饺子,就连那碗饺子汤都浅浅少了一些,高一清有些窘迫,伸了筷子从摆着其他吃食的盘子里夹了一个煎饺放在面前的盘子里,欲盖弥彰,但高一清松了一口。 “我记得,你之前就喜欢吃饺子,尤其是猪肉馅儿的。”将高一清的小动作都收入眼底的风擎突然打破膳桌上的沉默。 高一清一惊,侧头看向风擎,风擎却依然目视前方,夹起如意夫人送到碟中的饺子。两个膳桌上的族人都不动声色的竖起了耳朵,高一清张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垂目看了面前桌面的花纹默声了。 “听说了,你伤了脑袋之前的事情都忘了”,风擎放下玉箸,玉箸上端是金铸牡丹盘花,“现在还是那么喜欢吗?” 风擎的主动说话让高一清觉得挺惊讶的,风家的族人也在迷糊之中,不知道家主对家母到底是什么态度,但也不好对内宅的事置喙什么,只是旁观着。 “喜欢的不是靠记忆,自然没有什么忘记之说。”高一清低声说着,不知道有没有人听见,不知道风擎有没有听到。 风擎起身离开,如意夫人跟在一侧,对着桌上的长辈做礼后特地都看了高一清两眼。高一清也不愿多待在,再风擎和如意夫人的脚步完全听不见后,也是对着一桌长辈微微俯身后带着小游离开了膳厅。 如高一清之前猜测的那般,今日的天气着实不错,初升的冬日带着朝霞染红了天边,映着围墙的残雪,也煞是好看。在京郊时的冬日里,高一清恐怕没有这样的闲情雅致,只顾缩在屋里取暖了。 高一清对风宅自然没有什么印象,是小游领着回去,推开自己步云院掩着门,顾婶立马就从屋里出来了,看着高一清和小游平安无事的回来,自两人出门时就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婶婶,好饿啊。”小游一进屋就不像之前那般拘束,拉着顾婶让给再下两碗饺子,之前吃的那些早就没有了。 高一清换了衣裳抢着去厨房下了一锅饺子,面对着热气翻腾的热水,高一清将饺子一个个拨弄入锅中,虽然高一清表面看着平静,可在阴影中见到风擎的一瞬间,那股对风擎的莫名的熟悉感让高一清内心恍然。 这股熟悉感到底是好是坏呢?高一清叹息了一声,微微振作起来,多想什么也是徒劳,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8、 冬至一过,冬日越发冷峭,滴水成冰天寒风冷,出门就觉得脸都被冻僵了,穿得臃肿的行人一刻也不想在外多待,低头在路上匆匆而过。步云院的院门自冬至那日就没开过了,院子里虽如外面一般的冷,但却无丝毫风起带来的冷厉感。 方方四正的院子里,高一清主仆三人生活得悄无声息,高一清闲着无事在屋里画着几个图样,让顾婶绣花也有几个新样式。笔墨是他们来之前就备下的,寻常人家并不未必都能用得上,高一清用得节省,担心这年一过,一切就会与在京郊过日没什么区别。 枯乏的冬日里,幸得书房里还有不少书可以打发时间,从小游无意的说话中,高一清隐约得知以前这书房里的字画是堆得满满的,在他们离开之后似乎被丢了或是搬了出去。整个屋子里的摆设都是半旧的,惟独书房里的摆设有换新的,原来的摆设应该和那些字画书卷一同离开了这个院子。 朔寒中岁岁年年的春节还是来了,顾婶拿着篦抚平发髻,看着发中的银发不禁感叹岁月易发生,红颜付流水。除夕之前,小游和顾婶出门了一回,买了些春节的必须物件,高一清只能坐在窗前看着院子里的枝杈横生的枯树发呆。 除夕里,小游最高兴的还是有能吃上一次饺子了,新旧交替、更岁交子,多多少少还是对新年里有些希望寄存。天色未暗时,顾婶就忙着除夕的年夜饭了,高一清和小游在一边包着饺子,包完最后一个饺子时,小游笑嘻嘻道: “新年大发财,元宝滚进来!” 顾婶和高一清都是乐呵一笑,小游包饺子的手艺可怎么的,和元宝相比起来的饺子真是没什么正形。顾婶一直忙活的年夜饭在日入后也好了,但还得先置天地桌来接神请福,供桌上摆了一鲤白鱼、一碟馒头和一碟点心,还有新买的红烛。 小游看着厨房里温的那些菜肴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一直催着要快些,顾婶却显得很认真,供桌上贡品都摆了好几次,等一切准备结束了,顾婶拿出蒲垫来,给高一清先请了一炷香。 高一清接过那炷香,对着慈悲观音菩萨相三拜,闭目祈福,此时才知道在风家祖宗面前风家族人为什么是那么的虔诚,事若关己,那点对神明的将信将疑都褪去,希望所求能早日实现。高一清蹲在蒲团上俯身一跪,复站起身来,将香插进香炉中。 再来是顾婶敬香,最后才轮到小游,小游虽性急着吃年夜饭,却也规规矩矩地跪拜上香。 年夜饭吃了很长时间,不仅因为菜色丰富,而是因为按着传统来,今夜还得守岁,吃得太快了,回头没有事做会容易犯困。 步云院里主仆三人过着最家常最普通的除夕之夜,宅子前面的热闹声在冬夜显得很鲜明,祭祖之后风家的小辈就没回去,留在本家宅子里过春节,席宴其乐融融的一片,晚些时候掌起的灯教整个宅子都照的分明。 除夕宴后,家中正厅里守夜的都安辈分分列两边坐好,捧着香茗品着糕点,说说异文趣事,以茶代酒来行个酒令,室内的前塌上坐着的风擎和如意夫人也低声凑近说着话,如此一般也是家和事宁之圣象。 待到宅子外的胡同里传来打更的清脆的梆子声,第一声响亮的鞭炮声瞬时而起了,在同时各家烟火鞭炮点起,这个除夕也便结束了。风擎披上披风,领着众人在宅前放了鞭炮,阵势不是一般的大,灯笼的光照下硝烟腾腾四起,整个巷子里都看不清明。 除夕夜的炮竹点完,风家族人还是回到室内,自然少不了要给喜钱,这些都是事先已备好的,凡事都讲究以长为尊,除夕夜里给喜钱却是孩童先来,图个压祟保平安的好兆头。 族中的稚齿小儿恭敬的朝着风擎和如意夫人磕了三个头,说了父母教的吉祥话,然后站起身来上前领了两份压岁钱,要紧的还是借机瞻仰一下家主的威严。 等小儿都拜完后,稍长的少年郎再上前拜礼求喜钱,最末还有几个宅里屋里的仆人也上前跪拜,先是大总管领了两个总管事,之后就是风擎和如意夫人屋里的绿松和九儿,这个些奴才们拿的喜钱不比那些子弟的少。 这样的场面里,却见不到家母的身影,大家似乎也都习惯了,不少人在背后说道时总带着一份不屑: “他若来了,拿什么劳什子赏给人家?” 家底不体面的家母,族里的旁支都不太在意,只是占着家母的位置传出去有些不大好听。 不及前宅人多热闹,高一清的步云院里也放了一串炮竹,大晚上的也没人追究起宅子里的规矩来,小游也得了压岁钱,小嘴甜甜的说了不少吉祥话,乐得顾婶笑眯了眼。 守岁已完,困意上来便也不再强撑着,洗洗便要熄灯睡去,高一清刚躺下,炮竹声中传来生硬的扣门声,外间的小游已经下了床,另一间屋子里的顾婶匆忙披了一身衣裳便问道: “哪位啊?” 高一清坐起身来细听,隔着厚厚的院墙,回话高一清并没听清,只听到了开门的吱呀声,小游也出去到了门前,过了好一会儿门才关上,门外到底来的是谁? 9、 高一清听着屋门关上的声响,便问道:“小游,院外来的是谁?” 没想到回话的不是小游,而是顾婶:“少爷,刚才是前宅的大总管特地来敲门的。” “怎么会现在来过来……”高一清嘟囔着打了个哈欠,顾婶执着灯进来,昏黄的灯光让屋中摆设的影子光怪变化。 “婶婶?”高一清奇怪顾婶怎么会突然进来,撩开了床帏。 “没事,快躺下”,高一清放下帷幔,瞬间觉得顾婶的话有些闪烁,顾婶打开里间的柜子,道,“大总管刚才送了喜钱来,说是主子赏的。” “是么?”主子就是那位看起来冷漠的家主吧?高一清便躺了下来,不做多想。 顾婶放好赏钱,便脚步轻轻地出去了,回了自己的屋。高一清困得很,一夜无梦,未对顾婶半夜进屋放银两的事细细思索,翌日早晨被早早叫起梳洗,高一清迷迷糊糊想再赖会儿床,小游却说出了让高一清惊吓的话: “少爷快些起床,待会儿家主要过来一同用早膳。” 高一清可以说是狼狈地从床上跌爬了下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小游,问道: “小游你说什么?!” 小游缩缩脖子,眼神飘忽:“婶婶不让说的,怕少爷晚上睡不好……昨天晚上大总管少来的话。” 高一清任命地慌慌张张地开始洗漱,穿戴好坐在正堂内候着,桌放着的热茶正散发着热气,院门难得从早晨起就开着,方才顾婶送来的点心高一清勉强吃下了两块,这般等待就如同煎熬。 等到辰时,风擎才慢慢悠悠端着步子进了步云院,身边只带了近侍绿松。可能在风擎身边待的时间长了,绿松小小年纪只显得老练圆滑,身上还带着一股大户人家的贵气。 “见过爷。”顾婶和小游都在院门前拜礼,风擎随意摆摆手,“去忙吧。” 风擎今日穿了一件金丝滚边的暗红色交领大秀长袍,黑色腰带绑着莹莹美玉贴片,外罩了绯红暗花立领披风,鬓眉刀裁,冷俊中却教人不敢正视。风擎到了步云院自若泰然,反倒高一清这个主人有些拘束,立在正堂门前俯身见礼,却未开口说话。 “进屋吧。” 风擎走到高一清跟前,垂眸看着规矩模样的高一清,高一清似乎能感受到那不带感情的目光从他的发髻到他露出的些微的脖颈,再到弯下的后脊。 风擎进了正堂,高一清紧随其后,风擎身上所带的女子的甜腻的脂粉味让高一清鼻头发痒,但也只能忍着……风擎应该是刚才如意夫人那边过来吧。 风擎与高一清在正堂前分别坐下,绿松默默束手在前站在风擎身后,小游端上了茶,只说早膳待会儿就好,便垂目退下。 在高一清还在睡梦之中时,前宅就差人送来了食材,顾婶早早的就开始准备了,只是手上焐着杯盏的高一清依然觉得时间漫长,反观风擎靠在椅子上一杯茶品得挺自在。 高一清的手指摩挲了杯盏的杯沿,想着以前恐怕自己和风擎也是这样,风擎这样的人让人下意识的不想靠近……这样想来,高一清轻松了一些。 早食被摆了上来,连绿松也退了出去,膳厅里只有四方桌上风擎和高一清俩人坐在对面,今日是特地熬的鱼片粥,加了香菇和葱花,高一清舀起满满的一勺送进嘴里,很美味。 “顾婶的手艺还是一样的好,这粥还合胃口吗?特地找人送了鲜鱼过来。”风擎也尝了一口鱼片粥说道。 高一清动作一顿,略带疑惑地看向风擎,风擎也正看着他,高一清怔怔点点头,低头继续吃自己的鱼片粥……似乎风擎还记得他爱吃饺子,高一清瞬间迷茫了。 曾经忘却的记忆,开始像暗夜里的迷雾困扰着高一清,畏惧的不是盲目的探索,而是揭开迷雾后风擎究竟是怎样的姿态迎接着他。 10、 高一清整个早膳吃得心不在焉,等看到风擎放下了筷子自己也跟着停了下来,才发现自己吃多了,蟹黄包他似乎一个人吃下去六个,还有两碗粥几块山药红豆糕,高一清一时有些窘迫。 “用膳的时候爱想事情的坏习惯,你还是没有改掉。”风擎说着过往的事,却只是对尘封的历史冷静评述一般。 高一清心中莫名生出一丝恼火来,这些似乎都是关于他的,像是风擎和他多么的熟悉,可这些他都忘却的,是毫无关系的,陌生的,高一清感到一股强加的桎梏带来的窒息感。 之后,小游和绿松撤了碗筷,一顿饭也结束了,高一清想着风擎就要回去了,不想风擎端着茶对绿松问道: “总管那边怎样了?” “刚才小游已经出门,大总管就该领着人过来了。” 元旦岁首,第一天里亲朋好友间须施礼道贺,各家名帖不住地往风家宅子里送,风擎还歇不得,也得出门各处拜访,不过还先得把宅子里的事给处理好了。 除夕夜里也只赏了平实家里几个要紧的奴才,宅子里外的各个管事都得赏了。 高一清陪着风擎闲坐着,来宅子里的管事还私下里还议论着,这家主的意思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个进了步云院都小心谨慎,宅子里外的账本和事项在年前都查过,这些管事来只是过个场,对东家敬个孝心。 来的管事一路两排进了正堂,果然就见家主和家母坐在上头,一齐下拜说了吉祥话,风擎挥袖让人添茶水来了,管事们坐下都不多言。茶点是宅里里的大厨房送来的,点心小巧精致,风擎和高一清间也摆上了一份。 家主头一回进了家母的院子,一同用了早膳,还在步云院赏了家里的十多个管事,这一消息一出,风宅里新年里就更加热闹了,直把回来后就默默无闻的高一清推到风口浪尖上。 高一清是早晨醒时才知道风擎要过来,宅子可是在除夕夜后就传着这件事,大早上地就见风擎从如意夫人的碧萝院里出来,一身软翠的披风半片着云髻的如意夫人把风擎送到了院门前,脸上带着睡醒的红晕,顾盼间妩媚横生。 只是风擎渐行渐远,如意夫人脸上温婉的笑意变得冷然如雪,院子里外的丫鬟都寒蝉若噤,提心吊胆绷了一根弦,做事更加小心谨慎,连喘息都不敢太大声。 风擎一走,如意夫人立马觉得这香炉中烟雾嫋嫋的华贵屋子里冰冷了许多,卧在榻上让厨房做些清淡的食物,九儿挥退了边上的小丫鬟,挨到如意夫人边上,小脸上都是委屈和不甘,像是风擎去步云院那儿最不痛快的就是九儿一样。 “夫人,你怎么就不拦着爷?”九儿昨夜从下面的小丫鬟听来了消息,就暗自生气,可碍着自己主子的面不好发作什么。 “拦了一次,还是第二次不是,小小年纪气性这么大干嘛?” 如意夫人到头来还得安慰自己的小丫鬟,她心里哪能好过,可深宅里面的女子哪里能盼着的占了丈夫的一颗心,掰成几瓣的心里有你便是最好的。 “可是,若……”九儿咬住鲜满地下唇,一张脸涨得红红的。 以前也是这般,她家夫人没拦着,什么都任着家主的性子来,让家主和那个男人厮混在一起,让夫人在这个家里颜面无存,现在好不容易才有所转变……家主要是再冷落了她家夫人,该如何是好? “九儿,有些事你还是不懂,哪有什么事都是你能说怎样就怎样的?。” 嫁进风家的几年里,曾经心气如何的高,面对一直冷漠猜测不出心思的男人早就被磨得圆润无华了,这个男人还是自己的天自己的地,偶尔的小脾气和不甘只能自己忍了罢,传出去也只会徒增闲话。 风擎其实也未在步云院里多待,几个管事接了打赏离开后,风擎站起身来放下挽起的衣袖,接过大总管拟的投来的名帖的名单,挑出几个让绿松记着,然后就束手于后背,踏着悠悠然的步子就要离开,待会儿他还得坐着马车拉着礼品挨个去拜访。 高一清落后风擎半步送至他门口,风擎头也没回就要离开,高一清肩部往下一塌,终于送走这座大神了,可风擎脚下一停,回过头来: “绿松回头给送两件衣裳过来。” 绿松应了下来,而高一清在风擎回身的一瞬间挺直自己的脊梁,风擎还是打量了他两眼:“那个油点你一直没注意到吗?” 高一清穿着的还是如意夫人先前送来的那件绛紫色的长服,几次风擎见到的也是这件,至于那滴油渍是高一清老早就滴上去的,因为面料颜色比较深,所以高一清一直假装没看见,不知道风擎是什么时候注意到的。 高一清面露窘色的看着风擎离开,期盼风擎别再踏进他的院子。 11、 风擎吩咐让送来的冬衣,临近元宵节就制好送来了,小半个月置办了四件上好的衣裳,新年里的速度还是挺快的,可惜闹热的新年里高一清出不去。 “出去做甚么,京里现在乱着呢。”今天赶着好天气,顾婶把屋里的棉被都搬出来晒晒,晚上盖着暖和。 高一清他出不去宅子,这院子出了也没意思,就一直困在屋里,但顾婶和小游会时不时出宅一回买些日常用物或是在店里寄卖些绣品,对京里的事儿还稍微听来一些。 “是因为流民吗?”风擎还记得当初坐着马车从京郊回风宅路上见到的三三两两的衣衫褴褛的外乡人。 ”可不是,都是可怜人。”顾婶叹息道。 小游帮着顾婶把几个屋里的棉被都拿到了前院里,还有一些冬衣就直接放在了椅子上,而高一清坐在一张高背大椅上,身上顶着一件冬衣晒着冬日的暖阳,眯着眼懒懒洋洋的,入宅时的病气这些日子都去得差不多了。 “婶婶,我们上回出门不是还见到东家施粥了吗?”小游突然记起了这么一件事,“听说从年前就开始了,一直到现在还没结束呢。” 说罢,小游倒还想起的另一件事,家主去了东庄上的温泉歇几日,随行带着如意夫人一位女眷,元宵节前两天才回来,在肚里转了半圈又压下去了,继续道: “这样说来,东家也不像看起来那么无情。” 高一清无声笑了,原来小游跟他想得一般无二,风擎给人的就是冷漠的感觉,脑中瞬时就浮出风擎那双幽深得有些冰寒的眸子,浑身一个激灵,赶紧甩甩头想把那股寒意甩离身体。 小游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家少爷奇怪的举动,高一清移开眼假装没看见。 主仆三个人住在院子晒着冬日难得的好日头,高一清和小游四处瞎扯着,顾婶拿着手绷绣着花听着,偶尔轻笑一声,等到日头升的差不多了,顾婶问二人想吃什么,就有人来拍门。 步云院的门不开,若开了必然有事。听到扣环之声,高一清赶紧从高背大椅起来,把铺在身上的冬衣放在椅子上,小游也上前给高一清整整乱了的衣裳,可高一请的发髻早就松得不成型,只能先退回屋里。 来的是大总管,高一清在屋内就听到大总管一如往常沉稳道: “爷刚才庄上回来,庄里的果子现在还长得鲜嫩,就让送些回来,爷心里惦记着家母这儿,特地让送了些过来。” 高一清知道东庄,京里许多大户人家里在那片儿都有庄子,专门养着温泉暖水,温泉边上少草木,但远些的树果倒是冬日里还绿意颇盛,想来风家是请人费了一番心思的。 只是高一清怎么觉得大总管的话听来怎么那么别扭,什么就惦记这家母这儿…… 高一清收一!心神,在顾婶和小游道谢之后,大总管道出来意: “顾婶子手上功夫巧,要劳你去画几个图样子。” “这……”顾婶心里千百个主意掠过,大总管也不催促,可屋子里的高一清耐不住了。 照着大总管先前的意思,这花样子可是风擎要的,是京里哪家姑娘要?只怕是想要顾婶才是真的。 “大总管请先去,我换身衣裳就去。”顾婶还想再缓缓,大总管却老神在在,道: “不急不急,顾婶子不用着急,老奴等等无妨。” “哎。”若真是不急,何必一直等着她,顾婶只能应下匆忙进了屋。 高一清快速地竖了发,在顾婶进屋后,就从堂里出来了。 “家母安好”,大总管先见了礼,高一清双手作揖还了礼,大总管稍微脾气温和比对顾婶和小游些,“家母进来脸色好了不少。” 高一清笑笑:“劳总管记挂了,小游去备茶。” “不敢劳烦家母,老奴站站就走。”大总管赶紧弯腰陪不是。 “那也不强求了,日头好站在外头晒晒也好。方才听得总管要图样儿,找个小奴送个话给总管送去就好,哪敢劳烦老管特地过来。”高一清还想挽回一下。 “老奴跑着一趟无妨,都是给主子办事,自当鞠躬尽瘁。”大总管笑得高深莫测。 高一清没在大管家这个老狐狸讨到半分好处,顾婶换了一身衣裳出来了,抹了胭脂,发钗坠子都佩戴好了,一番装扮还能依稀见到做姑娘时秀丽的脸庞,顾婶递给高一清一个安抚的笑便跟着大总管出了院子。 大总管领着顾婶不是去的风擎的居正院,而是去的偏厅,没出步云院前心中还不定,现在反倒少了忐忑。 顾婶进了偏厅时,风擎正倚在椅上翻账本,偏厅里的窗户都支开来,斜斜的光亮映在地上,一格一格的斑驳排开,厅外一个高脚方凳放着的笼子里正有两只名贵的雀子叽喳鸣脆叫着,风擎挑了个宁静幽深的好地儿。 12、 把顾婶送到厅外,大总管便退了下去,顾婶踩着碎步进了厅:“爷,奴婢给您请安。” 绿松垂眸站在风擎身后,淡化自己的存在感,风擎翻过一页账册,哗啦声此时听来也不小,顾婶万福的姿势却不敢变动。 “他……都忘了?”风擎虽是在问,听来却又几分了然。 风擎几番暗示,可高一清却是陷入了庄周之梦一般,不识卿来不识君,每次都露出懵懂疑惑的眼神,让风擎不得不相信这个悲凉的事实。让风擎恼怒地能咬碎一口银牙,好你个高一清,居然敢说忘就忘…… 可苦思换来的也只是徒劳罢了,早就该知道,风骨清冷的人怎么会使这样的无趣的花招。 风擎的话音刚落,顾婶立马跪下,饶是冬日衣裳穿得厚实,那声“咚”的一声磕在地上听来也让人直皱眉,顾婶俯身额头贴地,模样恭敬: “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没护得少爷周全,奴婢该死!” 顾婶连连磕了好几个头,都是声声响的,风擎嘴角的扯出讥讽的笑: “的确该死,你有几条命能赔?” 顾婶跪伏在地上不敢说话,手脚都冰凉了,怕触怒了风擎,要是风擎再狠狠心,她怕今后就没了伺候少爷的机会。 许久,风擎又问:“他既忘了,他风家族母的身份也不该忘了。” 这便是在斥责顾婶和小游没把高一清的前尘都细细表明了,让高一清懵懂过这下半身,顾婶的声音闷闷从身下传出: “这是少爷的意思,少爷说记起了也是徒增烦恼。” 风擎听后,直接摔下手中的账本,朗声大笑起来,畅快邪肆里带着些微的悲凉,久久未停,听得教人毛骨悚然。 顾婶说的自是实情,顾婶当初只开口提到高一清曾嫁与男子,好不容易转醒的高一清便不想再听,也正中顾婶下怀,她本就不欲多说什么关于风家的事,此事便搁下了。 “好一个徒增烦恼啊。”风擎在说话已平静如常,仿佛刚才大笑得有些癫狂地不是他一般。 侧厅里安静无声,只厅外的那两只小雀扑翅在笼里嬉闹,日光在这一刻也像静止一般。顾婶想起以前,风擎和她家少爷置气了,最多熬不过一个月,各种手段下总是要他少爷服了软,这回…… “绿松。”风擎看着地上跪着的顾婶,眼神深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绿松得了吩咐,下去把备好的文房四宝拿上来,引着顾婶坐在一边画图样。顾婶一直垂着头,接过绿松添了墨的毛笔,极力克制自己颤抖的手攥紧了笔,绿松道: “顾婶子描几个姑娘家喜欢的花样,多些文人风情为好。” “诶。”顾婶应下,深吸了几口气才稳了心神,端了身子在桌前一张张细致描画起来。 金乌西坠,难得的一日的暖阳过了晌午便渐渐微弱下来,顾婶从侧厅里出来有种今日何夕的恍惚感,脚下走得都不太稳当,只是下意识地回到了步云院。 虚掩着的步云院的门刚被推开,屋里的高一清和小游立马赶了出来,两边就搀着了顾婶往屋里走,顾婶的手还是冰凉的,脸上强打着笑。 高一清自顾婶走后就心神不宁,莫名的恐慌扰得他坐立不安,现在顾婶回来了,却不知道问什么。 “婶婶还没吃吧,小游先盛碗汤来暖暖身子。”顾婶坐了下来,高一清赶紧吩咐了,顾婶也拦不住。 顾婶额上磕红了一大块,恐怕得过些日子才能好,高一清看着心里气愤,总觉得是风擎故意找他麻烦,对顾婶很是愧疚。 小游先捧了一碗递到顾婶手上,然后将饭菜都一齐端上了桌,顾婶道: “怎么,你们还没吃呢?” “等着婶婶回来吃啊,大家快吃啊。” 小游说着就在各自面前摆了碗筷,自己先拿起筷子捧着碗吃上了,想是饿得厉害了,高一清担心顾婶吃不下饭,小游一直陪着,现在吃起饭来自然最香。 小游如此一搅和,高一清就不好再问顾婶什么,顾婶也貌似恢复了过来,举止说话也如平常,高一清拿着筷子戳着饭,心里还暗骂着风擎那个男人,要什么花样子,也不知道大冬天里看上了哪朵花。 早早用完午膳的风擎在院子里摆着的长椅上打着小盹,绿松踩着轻巧的步子进了居正院,手上拿着的顾婶给的绣花图样,七八张的样子。 “爷。”绿松小声叫了一声。 风擎睁了眼,伸手拿了那些图样,高家曾经的名门世家,虽后来落魄了,但底子还在,出来的下人也不一样,那些图样落笔清隽,飘逸却也内敛,自成一派风格。 绿松也看了那些花样子,道:“那老妈子还有些本事,仿得还挺像。” 风擎看了绿松一眼,把图样递给绿松,道:“没这本事她是不想活了,这些放到书房里。” 绿松拿了图样也不离开,笑嘻嘻道:“爷,今晚要去步云院么?” 风擎复闭了眼,拥着裘毯不语,绿松只能退了下去,果然他家爷的心思男揣测啊。 13、 顾婶在额上摸了祛瘀的药,还扑了一层粉,可每每与高一清见面,高一清的目光总从在她的额前飘过,让顾婶总觉得自己脸上有什么脏东西。 年过完了,宅子里又传着一桩事,深宅大院里最不缺的就是捕风捉影的风言风语。下人们茶余饭后总谈着宅子里真真假假的事。 而最近传的最热的就是,风家的老爷或许会赶着过年的喜庆未过再迎进来一位新夫人。风家家主虽不常在京里,但总惹姑娘家愁思,大总管一年里头总得招呼几个媒婆,但进了风家家门的可没有几个,娶进门的更没见到受宠的。 风擎对风月之事少有上心的,因为出生商贾家,这点也是风家家主在外唯一能诟病的了,一身铜臭气的无趣商贩。可这回风擎可是难得做了一回怜香惜玉的好儿郎,亲自给人家小姐送了绣花样子过去,让人总猜测这还好日子就该近了,怕着那花样子是在喜服上绣的吧。 高一清从小游那儿听来此事,心里更是不愤,他娶他的小妾,何必要叫顾婶过去?那劳什子花样凭着风家的声名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小游心虚地和高一清说完这一话料儿,就跑到一边扫院子去了,这件事传出来东家自然是知道的,该让谁知道各自心里都掂量着。 小游慢慢腾腾扫着地,一边看着他家少爷反应,可毕竟之前的事都不记得了,高一清只生了会儿闷气,就跑去厨房帮顾婶择菜了,若在以前,是该让小游跑去找家主来的理论一番了…… 之后几天,宅子里关于风家要新迎娶一位夫人说得更加绘声绘色,什么彩礼都下了,好日子也选了,就等日子到了迎娶进门,高一清也以为风擎会娶一房妾侍,没想到传言正盛时,大总管又到了步云院传话,让高一清收拾收拾,两日后和家主一到出门。 “婶婶跟我说说高家是什么样吧。”此次风擎要带着高一清去的就是高家,生他养他的地方,脑中连个模糊的印象也没有。 顾婶想想以前的事,有些怀念,有些惆怅: “高家在江南一带也曾小有盛名,造纸制纸技艺位居行业翘楚,也是风光无限。小姐家里是小户人家,嫁进高家做个姨奶奶生活得也不容易,和老爷新婚燕儿时感情还不错,只是小姐性子内婉不愿与人多说话,高家里其他的夫人也不喜欢,就爱没事刺上两句,后来老爷又新纳了姨娘,冷落了小姐,小姐整日上上下下的受气看着别人脸色过活不说,最后还抑郁成疾。” “小姐后来有了身孕,我打心眼里为小姐高兴,不管生个小小姐还是小公子,小姐也算有个倚仗,可惜小姐福薄……” “小姐西逝后,我就带着少爷在高家生活,老爷膝下有子息颇长,除去少爷外,还有三位少爷和两位小姐,后来老爷体力渐弱,家务都由两位稍长的少爷打理,没多久家业也就被两位少爷败得差不多了,后来两位少爷身遇不测,整个家也就散了……” 顾婶寥寥数语却几度哽咽,高一清本来凝绕心头的那抹乡思也跟着淡了许多,想来高家对他只也是养育之恩罢了,多余的亲情并未给予。 “回去看看吧,不知道高家的宅子还在不在。”顾婶拭拭眼角的泪,叹惋一声。 对于高一清来说高家也许可有可无了,可顾婶和小游在高家待了多年,尤其是小游,本就是高家打小买进去的,最后做了高一清的陪嫁近了风家,对高家还是有些感情的。 “看看吧。” 高一清心中疑惑的还是远在江南水乡的高家的他,如何嫁进了京里的风家?他与风擎是如何相识的……也许回到了高家,高一清想着自己也许就能想起什么。 本不想带太多的物什,路上不方便,但大总管知会了,该带的都带上,放在马车上就好。顾婶和小游基本就把步云院里能带走的都搬空了,本来三人带来的物件就少,加上风家新年里送的,还是能数得出来的。 传完话的大总管到家主的居正院里回话,风擎正手里捧着小米粒逗着笼子里的两只金丝小雀,面上却无多少喜爱之情,如平时一样运筹帷幄悠悠然的样子,大总管远远看了一眼,便下了低头轻声迈步进去。 “爷,话都带到了。” “嗯……他可说了什么了?”风擎撒了小米粒在笼里不再逗弄,两只小雀都蹦到笼底竞相着实,风擎心讽呆蠢的东西。 “回爷,没有。” “下去吧。”风擎挥袖子,大管家拜下赶紧退下,脚下却稳稳当当不敢多触碰什么。 风擎看着笼里的两只不知人情烦恼的小雀许久,等了小雀吃饱了,互相梳着清羽时,对侯在门外的绿松道: “绿松再找个鸟笼来,这鸟大了不少,一个笼子怕挤得很。” 绿松一个犹豫应了下来,立马去找了个模样差不多地鸟笼来,风擎还坐躺在太师椅上看着笼里闹着的两只雀子。 “爷。”绿松请示是否真的分了两只鸟。 “嗯。”风擎懒洋洋应了一声。 笼里的小雀养了好几年了,见人靠近也惯了,绿松打开鸟笼,也不见它们争着飞出来,只缩在角落不吵不闹很是乖顺,绿松抓了一只鸟送进另一笼中,一同挂在了窗沿下,隔着两个笼子两只小雀却也欢脱。 “行了,吵得很,以后这笼子就不要放在一起了。” “是。”绿松提了两只鸟笼出去,自买回这两只鸟雀回来,都是放在一只笼里养着,分开了,不知道还能活多久。 鸟雀清脆的叫声渐远而去,风擎闭上眼,那年一同在鸟市闲来游逛之景还依然鲜然在眼前,奇珍鸟雀的啾叫与婉转啼鸣,青年写意明翠圆领长衫,外披的宽袖白纱褙子外挂着温润圆玉,那时青年眉目依然冷清,纯净黑色的眸子里的情有独钟却只能他独自封存罢了…… 14、 出行的这日早晨,高一清在自己屋子用了早膳,便等着前宅的人过去知会。这步云院虽住得不久,但若真说离开就离开了,高一清心里倒有几分不舍,这院子自住进来就觉得熟悉亲切。 辰时过后,两个小奴就来叫门了,说是马车已经在风宅门前侯着了。有两个小奴分担一些行李,顾婶和小游也轻松了许多,顾婶封了主屋的门,又拿了一把大些的横开锁,准备把院门也锁了。 院门上的小匾额上青绿色的字迹已经有些落了,高一清站在院门外抬头望了两眼,有些东西忘记了就是无法记起。顾婶横上了锁,就要扣上,瞥见高一清若有所思拧眉的样子,便让开了身子: “少爷,要不你来落锁吧。” 高一清脚下犹豫还是上了前,“哢哒”一声喑哑,铜黄的锁便合上了,高一清有难以言喻的复杂感,那股失落感更加明显,像潮水漫漫涌来。 风家的宅子大得很,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几经扩张整顿,厅台楼阁错落但也保持着兴建时模样,几代人的心血撑起这个家在建设之中就能窥见一般。高一清一路走走看看,对风宅很是陌生,不多时后就到了宅前。 宅前停了三辆大马车,车前的马匹长鬃披散,四肢矫健,时而踏着蹄子打着响鼻。大总管正在吩咐人放置物件在车上,难得绿松没和他主子在一起,正一样样清点所带之物,偶尔和大总管说上几句话。 大总管见了高一清到了宅前,连忙上前: “见过家母,爷他没到,您要先上马车避避寒吗?” “不了,还是先劳烦总管把我这些东西安排了,我站这儿就好。” “诶,是。”大总管领着顾婶和拿着包袱的奴才去了,小游陪在高一清身边。 “少爷,你说咱们这一去还能回来吗?”小游看着来回的奴才似乎要把马车都装满了一样,一个劲儿地往里塞东西。 高一清袖中的双手一紧,摇摇头,他不知道风擎的意思如何,自大总管让把能带的物什都带上,他也有这般猜测,回来不回来对于他来说也不是多么紧要的事…… 风宅门前热热闹闹,路过的行人忍不住要侧目而视,站在高高门阶上的蓝袍公子羊脂玉簪,面色冷清,似不食人间烟火,教人心生敬畏,心想这风家果然就是出能人啊。 高一清看着对面围墙探出的半枝红梅,星星点点红在湿润的黑色枝条上,堪能入画,冬日里的鸟雀不知在什么地方叽喳,不见小巧的身影。高一清忘得正出神,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回过身去,在奴仆簇拥之下,风擎带着如意夫人就走来。 比起以往的局促,高一清这回见风擎坦荡了许多,也许是因为觉得风擎这回是送他回去高家的,两个人的联系就此也薄弱了,便也不用顾忌什么了。 高一清回过身去,发现一同来的不止如意夫人一个女眷,风擎身后跟着两个小脸盘穿着锦服的女子,眉眼间是精致的动人,高一清只简单扫过一眼,便不再看了,心里还存着男女有别的念头,对风擎的妻妾也要避讳…… 风擎到了跟前,高一清见礼,风擎身后的两个女眷犹犹豫豫作揖向高一清问安,道“家母安好”,高一清面色一僵,只能浅笑着应了,如意夫人只是对高一清敷衍笑笑,高一清也不大在意。 高一清退到一边,看着风擎和女眷缱绻离别,大总管把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候在边上自然不催促。 “少爷,咱们先上马车吧。”小游拉拉高一清的袖子,这般情况下,他家少爷的处境确实有些尴尬。 高一清点点头,大总管便领着高一清上了打头的一辆马车里,小游坐在车前。四马车前,华盖锦帘,宝马雕车内有焚香冉冉,嫋嫋萦绕在车内,铺着厚厚的丝帛软垫,放在中间的小红木桌上摆着暖壶杯盏,还置了一个小棋盘。 高一清选了一侧坐下,对面放在白裘大氅,高一清记得风擎披过,看上去柔软暖和异常。在车内带了半晌,车外的声音听来也不分明,高一清只觉得车身微微一沈,车帘被撩开,寒风掀着进来了。 高一清侧过身去,就与淡漠的一双眸子撞了个正着,高一清心里莫名一阵慌乱,借着让开身子低下了头,风擎带着一身寒气和淡淡的胭脂香从高一清跟前过去,坐倚在了高一清的对面。 等了半晌,马车里也没进来第三个人,看来是不会有其他内眷同行了,只两人共处一室之内,高一清看着燃起的金兽瑞脑,不知是好是坏。 15、 “爷,咱这就启程了。” 绿松的声音从车帘子外传来,然后是悠扬的马鞭隔空抽响,马勒子上的铜铃叮叮璫璫响起,身后的两辆马车的!辘声也跟着起来。 马车稳稳当当跑开来,从深宅巷子跑上了热闹的京都街道,清居在风家的高一清难得听见吵嚷的人声,心痒难耐,看了一眼靠在里侧假寐的风擎,轻手撩开窗帘,进入眼帘的就是新年后的热热闹闹,吆喝的小商小贩,街头耍把式的,瓦肆茶馆里的人来人往,也过了一把眼瘾。 马车在人声鼎沸的街道上行得不快,高一清调整了姿势趴在窗前看着风俗街景,坐在车前的也四处看着的小游回头见了他家少爷津津有味的样子,就跳下马车去。 “少爷,给,桂花酥。” 小游找了小摊就买了东西从车窗口塞给高一清,然后腿脚利索地跳上马车,高一清看看手里的一块纸包着的桂花酥和两个吹糖麻婆子,只能放下帘子。 高一清回身坐好,对面的风擎已经睁了眼,高一清想着是不是因为自己拉了窗帘让冷风进来了扰了他,不过看风擎看得多,应该也不碍事,就把桂花酥的油纸包放在桌上打开,凑近闻有淡淡的桂花香。 街边小摊上买的并不怎么精致,拆开时就散开了,高一清拿着手指沾了一些放进口中尝尝,甜儿不腻在舌尖散去,高一清忍不住又尝了一些。 “叮”,风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出一把小银勺来,放在桌上,手指还放在嘴里咂摸品味的高一清才意识到自己的举止有多么的失礼,耳上隐隐有些烧糖,看了风擎一眼,拿过小银勺在手。 作为交换,风擎再次伸手就拿了高一清一直拿着手上的一个虾戏水草间的吹糖麻婆子,高一清还准备给一个给小游的,张口就要要回来,风擎先一步把吹糖麻婆子放进了嘴里,还有”哢吧”一声脆响,薄薄的糖人应该是断了。 高一清只能悻悻地吃自己的桂花酥,把自己手上的马踏祥云的吹糖麻婆子递出去给了小游,小游笑嘻嘻的模样,带着手套的双手合掌笨拙地接过细细的小糖棒。 薄薄清脆的糖人入口即化,手里只有几个小钱的孩童被晶莹透亮的模样吸引过去,尝来却觉得亏了,但总有受不了诱惑的孩童。那点糖衣早就化口中化完了,风擎叼着糖棒还能在上面品到淡淡的甜味。 不过风擎总觉得这甜味并不如以前的滋味来得正,就是老手艺的人做出来的糖味也不是记忆之中的,不管是京坊里,还是江南小巷里,风擎也未真尝到和心意的,只是那些拿了吹糖麻婆子讲究欢天喜地的孩童珍爱的模样,让风擎没有办法怀疑那吹糖麻婆子的味道是不是真的变了。 不过想来也是,小时平日吃不饱饭能有一味甜渍,也是奢望了,那时候的一切记忆犹新,终生不忘。 风擎丢了糖棒儿在红木桌上,高一清的桂花酥也吃完了,口中全是香甜味,高一清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小口的品着。 风擎垂眸看着对面和他生疏的青年,在许久之前,那个瘦弱的少年穿着洗白的短旧长衫,一脸小小的欣喜,手里拿着一块小小的糖块送到他面前…… 许诺的相守,现在却是对面不相识,是造化弄人,还是咎由自取? “以前,你总会偷拿一些糕点给我……” 那些糕点总是家里其他房里剩下的,是顾婶从厨房拿来特地给高一清的,这样的糕点不是什么时候都能拿到的,就算是高家的少爷,可娘亲去的早,长得又是早夭的模样,高一清打小日子便不大如意。 风擎从旁处听来的高一清的身世,那个明明瘦弱的少年却总是会给他塞东西的少年给的那份温暖,让他在以后一刻也不能忘记。 “是吗,我不记得了。”高一清喝茶的姿势一顿,便又继续了。 高一清理所当然忘记的样子,让风擎的血液直涌上脑袋,攥紧了袖下的拳头,闭目安抚起自己突然起来的脾气。 高一清捧着茶想着,“以前”该是多久以前,可惜他都不记得了,看向隐忍的风擎的眼底多了几分怜悯……若是有人忘了自己,自己心里无论如何也不好受吧。 16、 马车在官道行了没几个时辰便停了下来,启程的时间迟了些,估摸着时辰就该吃午膳了。 马车停在一处平坦的路边,随行奴仆便准备起午膳来,出门前厨房给备好了一些吃食,现在还温热着,一行人中管事模样的人跟风擎请示了,便让随行的小厮煮锅热汤就好。 风擎带出来的人看来都经验老道,做起事来有条不紊分工明确,看来是经常随着风擎走南闯北习惯了。那个管事高一清倒有些印象,不到三十岁的青年,姓吴,大年初一风擎赏一众管事总管里就有他,看起来挺温和的一个人,在风擎面前恭敬有加,嘴角淡淡的笑意从来没有退去过。 高一清下马车时,不禁打了个寒战,终究车里还是有个暖炉的,乍一出来,高一清难免有些不适应。已经跳下马车的风擎甩甩自己的袖子,抚平身上的褶皱,道: “冷的话,还是待在车里的好。” 高一清愣了一下,还是扶着小游的手下来,这马车要坐上一天,虽然垫子软,但难免会腰酸背疼的,高一清觉得自己该出来活动一下身子骨,只对风擎说道: “不碍事的。” 风里有阵阵的冷意,比出门时要冷上一些,本来通红的太阳也蒙了一层阴翳,高一清抬头望去时,只能看到白亮的圈儿在云里了,看来今日不宜出门,日子没选好。 “也不知待会儿会不会下雪?”高一清有些担忧的嘀咕道。 “家母放心,这天顶多风大些,雪是下不来的。”一边的吴管事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高一清犹豫地点点头,毕竟吴管事经验老道。 等饭菜热好了,铺了牛皮毛毡在地上,高一清和风擎坐在了一起,面前一张可以折叠的小桌让高一清知道了两辆马车里到底塞了一些什么东西了,风家的家主出门自然要样样准备妥当了,哪里有委屈自己的道理。 桌上菜色不多,但也有荤素搭配的五六盘,高一清没什么胃口,大概是那个甜甜的桂花酥盖住了食欲,吃了半个馒头和几筷子的菜就不再吃了,也让站在一边的小游去吃饭,怕他去迟了,那边的饭菜就该凉了。 绿松还在边上给风擎布菜,一手挽着袖子,一手拿着筷子给他主子的碗中夹上菜,风擎慢条斯理地吃了,每一口都吃得很享受一般。绿松不急不燥,应该是服侍风擎多年的缘故。 “多吃点,晚上那顿估计要等上许久。”风擎给高一清的碗中放了一块红豆糕。 高一清看到不远处的顾婶投来隐隐担忧的目光,知道自己不可以和风擎太亲近,那个红豆糕还是吃了下去,只是没品出什么味道罢了。 午膳结束,马车队稍作休整便即刻启程了,高一清靠倚在马车里,轻微地摇摇晃晃,让平时会午休的高一清意识恍惚起来,本来只打算眯一会儿,没想到就睡了过去。 本来斜靠着高一清自觉地选了好姿势,缩在马车的一边睡得安稳,浅浅的呼吸在车轮声中几不可闻,风擎看着高一清安睡的侧脸,把身上的白裘大氅轻轻地盖在了高一清身上。 高一清熟悉的脸近在咫尺,江南水乡里养出来的白净模样,瘦削的脸庞似乎自风擎第一眼见到起就不曾丰腴过。 风擎的呼吸拂在高一清脸上,高一清脸侧的发轻轻的拂动着。高一清回来前后除了丢了过往,性情却一点没变,所以风擎才一度猜疑高一清是不是真的把和他过往的一切都忘了…… 可现在看来,若柳长眉之间比以前确实少了清愁,很少见到高一清皱眉凝思。 看着清瘦干净的高一清,风擎总会想起当年未经世事不识心扉之痛的少年一清,一直不敢相见,却心里总挂念着,都说覆水难收,可那个未被他伤害的高一清回来了,上天给的机会,是让他风擎就此罢手,还是给他一个重新再来的机会? 风擎叹息了一声,如此一来,虽有不甘,高一清以前的事情忘却了也是好事,连同他风擎给的爱浴痛一并都忘了,换他一个清静的世界。 将高一清的肩前的发小心拢向脑后,低头靠近高一清,轻轻触碰上那带着珍珠一样光泽粉蜜色的唇,柔软的触感让风擎只敢浅尝辄止,高一清身上淡淡的清香让风擎直想一次吸个够,贮存在身体里,慢慢的消磨…… 拉高大氅至高一清下颌下,风擎靠回马车内侧,看着蜷缩睡着的高一清,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 高一清在温暖柔软中懒洋洋地醒过来,睡得很满足,睁了眼才发现身上盖着风擎的大氅,而对面的风擎已经不在了,马车里只有他一个人了,愣神了两秒,才发觉马车已经停下了,高一清一瞬间恐慌起来,立马坐起身来,伸手撩开车帘,就见了坐在前面的小游,一颗心也放了下来。 “少爷,你醒了?”小游一身护得严实,围着围巾带着帽子,整张脸只露出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来。 “嗯。” 高一清撩开车帘才注意到车外风大得能吹得眼睛都睁不开,天幕低沉,想起吴管事说的话,也不知道当时是吴管事早预计到故意在说笑,还是吴管事预计失误了,这风怕要吹几天才能停下来,遇上雨雪天也说不定。 17、 冬日草枯叶黄,鲜少有人上路,现在又呜呜刮着大风,高一清对此次出行又有几分不确定性。 “少爷下车吧,到客栈了。”小游见站在客栈门前的风家仆人冲他招手,就伸手要拉高一清下车。 “小游是什么时辰了?”高一清看看天色,不知自己这一觉睡了多久。 “少爷已经辰时日晚中了,少爷饿了吗?小游可老早就饿了。” 高一清有些头疼,睡了两个时辰,晚上该睡不着了,心里想埋怨怎么不早些叫醒他,可是该埋怨小游,还是风擎呢? 小游直接拿来马车里的大氅给高一清披上,高一清要开口,小游手脚利索地已经给高一清在下颌下系了带子。 “少爷走了走了,外面冷得很。”小游蹦蹦脚,扶着高一清就往客栈走。 风太大了,客栈半掩着门,高一清和小游进去时,客栈里寥寥无几个人,吴管事正在和掌柜说话,掌柜不停的点头应着,风擎已经在大堂里的一张桌子坐上了,顾婶和绿松从楼上下来。 看到风擎,高一清有些不自在地抓抓大氅的边缘,不知是不是错觉,高一清觉得自己能闻到风擎身上的熏香,这身暖和的大氅他披着可不舒坦,也在踌躇自己该往上楼,还是留在大堂内。 楼上下来的绿松眼疾手快三步并做两步就到了高一清跟前,低身道: “家母,先用膳吧,楼上的房我和顾婶子已经收拾过了。” 高一清便坐在了风擎对面,掌柜似乎和风擎很熟识,对高一清也敬重有加,菜还没上桌,就给风擎搬了来一小坛女儿红,据说是百年的,风擎揭开盖时,一阵酒香四散,高一清也忍不住心中赞叹一声。 风擎拿起酒坛给自己斟上一碗,推到高一清面前:“喝点酒,暖暖身子。” 高一清方才注视着风擎的动作,看着推向自己的酒盏,想是让风擎错以为他想喝一口,赶紧推拒: “不用,我喝不得酒。” 风擎脸上早已是了然的神色,高一清沾酒即醉,清淡的米酒果酒都喝不了多少,节庆里也没喝酒祝庆的。风擎连喝了三碗才放下碗,厨房里热腾腾的饭菜也上来了,小游顾婶和吴管事等其他随行的奴仆在边上坐了另一大桌,借着下酒菜热热闹闹喝起酒来,一时客栈大堂里酒香四溢。 “你也去吧。”风擎挥挥手,一直伺候在边上的绿松得了令脚步颇为轻盈地去了隔壁桌。 风擎吃着菜时不时喝上两口酒,该是粗犷的动作,风擎做起来还是带着冷厉果敢。高一清吃的挺多,时不时看看门外的狂风卷着枯草飞过,来投栈的人也少得可怜。 等到酒足饭饱,高一清放下筷子才意识到一个问题,今晚他该不会要和风擎住一屋吧?…… 想到这一点,高一清有些坐立不安,不知不觉间那坛酒已经被风擎饮尽,虽然风擎面色未变,但高一清还是觉得有些心惊,只能趁着风擎不留意时,向那边的顾婶和小游递眼色,可半天也没让他们明白了。 热闹的仆人那桌先结束了,他们还得伺候着。喧哗一下子就散了,高一清的心更是不宁,风擎站起身来,高一清在长条凳上磨蹭了一会儿,见风擎也不立马离开,似在等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站着起来,跟着风擎上了楼。 吴总管走在前,给风擎和高一清推了一扇门,道: “爷、家母,咱还是住这间,我就住在边上,有事直接差遣就好,小游你待会儿伺候完了就过来跟我一间。” 跟在高一清身后的小游应了声,高一清却心凉了一半。进了屋里,绿松点了火盆,小游奉上了热茶,风擎换了一套衣裳,品着茶在太师椅上的借着烛火看着书册,高一清也脱了大氅坐在一边,无所事事。 屋子里的摆设都不是一般客栈里的能见到了,物件风擎用的如此顺手,看来这屋子是专门是备着给风擎的。 高一清看着屋里的摆设想着如何能独自要了一间房,他身上还是带些银两的可又怕逆了风擎的意思,触怒了他。高一清正想着,顾婶来敲了门,送今晚换洗的衣裳过来。 顾婶鞠了身子,然后去了内室,高一清看了风擎一眼,便起了身也去了内室。 “婶婶……”高一清有些迟疑。 顾婶在床边放了衣裳,内衫外衣分开置好,心里也一直担忧着,但也明白是徒劳,拉着的手高一清安慰地拍拍,就退了出去,高一清也就死了心了,出了内室,风擎面前摆上了棋盘,见高一清出来,就示意他坐下。 “来一局,打发一下时间。”风擎看了高一清一眼,深沉的眸子在高一清身上停了几瞬。 感觉自己被风擎看透了一般,高一清身上寒毛都竖了起来,没说什么就坐到了风擎对面,看着风擎没有猜先就执着黑子先落了子。 18、 高一清知道自己的棋艺不佳,风擎每局却也毫不留情,费劲心机还是满盘皆输,高一清耐着性子,一局一局的下着,可扛不住一局一局的输下去,每下一子花的时间愈来愈长,举棋不定。 都说由棋品看人品,高一清不想丢了自己的品性,丢棋子耍赖的事他也做不出来……可是风擎也忒不留情面了吧,居然一个子也不让,还步步紧逼,高一清多少有些憋闷。 风擎看着高一清手中执着棋子皱眉苦思的倔强模样,浅笑地弯弯嘴角。 “爷、家母时候不早了,该上床歇着了,明天说不定还得赶路呢。” 高一清越挫越勇,这一局输了三子,算是今晚地最好的战绩了,高一清捡了棋子准备和风擎再来一局。绿松从旁适时地说话了,让高一清跃跃欲试的兴致也消了下去。 “还要来再来一局吗?”风擎看向高一清。 高一清突然计上心来,立马点头,给了风擎一个微笑,道:“再来一局。” 高一清有些狡黠的笑让风擎一愣,这是高一清给他的第一个生动真挚宛若雨后新开的白花的笑,等风擎把目光放回棋盘上,高一清已经执子先行了,还把黑子白子两方几步之内的子都放好了,不给风擎反悔的机会。 凭着几局来的了解,高一清对风擎的棋路把握得还算妥当,风擎看看棋盘挑挑眉没说什么。 可高一清终究没因为能执子先行而赢了棋局,末了,风擎撒了手中的棋子在棋箕里,道: “心不宁,满损谦益,勿娇勿燥。” 风擎说着就站起身来了,高一清有些惊讶,怎么他说一局就一局了啊?风擎说一局他们下至灯深,高一清点头说一局就真的是一局,高一清还打算一夜灯话,两个人就不用脱衣入睡了……估计是自己棋艺太差。 热水手巾子都备好了,高一清拿着热巾子敷了脸散了发后,脱了鞋履挽起裤脚泡起脚来,高一清眯着很是享受的样子,隔了桌几是同样泡脚的风擎,注视的却是高一清放在水中的脚,铜黄盘里潋滟的水光里雪白一双,漂亮的脚腕部……被看着高一清丝毫无察觉。 等高一清梳洗完毕,穿着亵衣躺进了被窝里,绿松才退了出去到隔壁屋里。 事先烫暖过的被褥还有脚前滚烫的烫婆子让高一清餍足不已,更欣喜的是,宽大的干工床上放了两床被子,摆得好好的,这就意味着晚上不用和风擎一个被窝里睡了。 如此一来,高一清虽没有什么睡意,但心里想着今晚一定是个美梦。 风擎收拾好了,站在床前,床尾那侧的帏幔下垂着,床内半明半暗,高一清躺在被里疑惑地看着风擎,风擎皱眉道: “我习惯睡外侧。” 高一清眨了两下眼,才回道: “我也是。” 怎么说都有个先来后到吧,高一清本无所谓睡里面外面,但担心自己起夜吵了风擎才挑了外面的一床被,高一清他这也算好心了,可对方完全不领他的情,一副一切必须听他的霸道样子,高一清决定今晚他就不挪位了。 风擎嗤笑了一声,高一清有什么习惯是他不知道的,盯了高一清一会儿,高一清有些心虚地往被子缩了缩,誓死不让位。风擎先叠了里侧的被,出乎预料地直接把高一清连同裹在他身上的被褥抱进了里侧。 高一清没想到风擎还有这一着,自己就跟弱不禁风的小姑娘一样轻而易举地被抱了起来,高一清恨得直磨牙,但心里对风擎多少有几分忌讳,就侧身向内,留给风擎一个负气的后脑勺。 风擎无声笑笑,心道我说的从来没办不到的,放下床帏,躺进被里,高一清躺过的位置似乎还有余热,风擎的身子立马就热乎了。 绿松见两个主子都睡下了,吹了灯回到外间才歇下,客栈外的风还未停歇,丝毫不知疲惫的样子。 19、 客栈的早膳做的合了高一清的胃口,两碗莲子粥还吃了好几个早点,风擎让绿松到厨房去吩咐掌勺师傅再多做些糯米团子让路上带着,高一清也欣然受了,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外面的风吹得没有昨天那么急了,却在压抑着隐隐地怒号着,高一清昨夜听了半宿的风声才真正的睡过去,风里刮着匾额撞到帏杆有邦邦的硬木敲击声一阵接着一阵,被风卷携而去。 睡在高一清身侧的风擎的呼吸浅不可闻,高一清也不知风擎是不是真的睡了、是何时才睡过去。 早膳后,高一清出了客栈还是披着那件白色大氅,在风里不做停留就钻进了马车里,马车也随后跑起来了。 马车愈往南行,风息愈小,正午阳光好时还能撩开车帘看看路边景色。风擎常年在外,歇息住宿的地方都选好了,只要到了地方,其他的都不必烦神多吩咐什么,比高一清想的要风餐露宿可好多了。 风擎和高一清无事便在马车里下棋打发时间,高一清的棋艺十多日里大有长进,可依旧是是风擎的手下败将。路上走走停停,除了住宿打尖,风家的生意也得照看着,这是不免要多停留几日。 马车行了十多日,天气一直时好时坏的,但不会阻了行程,但不巧今日远远都见到前面的小镇了,可老天却下起了雨来。劈里啪啦的雨滴直拍在车厢上,车厢里围绕着都是不间断密集的声音,听多了便觉得耳朵难受得很。 “爷,这雨一时半会儿歇不住,咱们还是直接去镇上吧。”绿松撩开车帘,冲着车内喊了一声。 透过缝隙,就见车外直直坠下的雨滴织成厚厚的雨雾,冷冷的,三五滴雨溅到车内的软垫上氤氲成一大块,绿松的一身衣裳已经湿了一层。风擎点头说了好,绿松便扬手甩了鞭子在马身上,马车开始颠簸快行,棋盘上的棋子都移了位。 马车从坑洼泥泞的路上赶到小镇的石板路上,才算稳了下来,棋盘上的棋子方被高一清一颗颗耐心地收完。 高一清本想看看车外小镇的模样,被风擎拦住了:“外面冷,小心风寒。” 高一清只能放下了车帘,等马车停了下来,脸上贴着成股湿漉漉的发的绿松撑着伞打开车门时,高一清才发现他们不是停在了客栈前,而是一座老宅子前,宅子上没有连个匾额也没有,看起没什么并不起眼。 “爷,到了。”绿松的模样很是狼狈,湿透的冬衣看起来臃肿不合体。 风擎先下了车,接过绿松手上的伞,吩咐道:“行了,先去换身衣裳,回头病了就不好了。” 高一清也赶紧让小游跟着绿松先进宅子里,小游没绿松看起来那么精神,冻得嘴唇都白了,像根豆芽在雨里瑟瑟发抖,但还强挺着,让高一清看了心疼。 赶车的几人先进了宅子,本来宅子虚掩着的门内一位头发斑白的老者急匆匆地出来了,身后还跟着大大小小五六个奴仆,老者一边吩咐着奴才打点一切,一边赶紧迎着风擎和高一清进宅子。 “这雨下得忒不是时候,爷和家母路上辛苦了。”老者看起来岁数挺大的,但走起路来依然矫健,可被这样的老者伺候着。高一清心里不踏实,总过意不去。 “老奴也心里也盘算这日子,想着爷今年这时候差不多就要到了,东西也都备好了,新添了几样,爷看着可称心?若是不合适,再找下人给换了。” 老者倒是热心,看起来是真心盼着风擎过来,更像一个慈祥的长辈,看向高一清的目光也很是和蔼: “家母这回也来了。” 高一清点点头笑笑,这老者该之前认识他,这宅子高一清也曾经来过。屋檐瓦楞上叮铃雨声成片,廊檐下雨水成注,青石板上积水成洼。宅子里很大,叠石理水回廊台阁,人却少得很,小仆人撑着油纸伞快步走在雨中,踏水的足音远远传来。 老者带着风擎和高一清进了一座院子,进门就是未谢完的一簇冬日红梅,花瓣落在水洼里,随着水波层层荡开,褐色的梅树上开得盛的花都被打落,只残留一些花骨朵在上面,点点的红带着水晕。 “这场雨下得着实不巧,早上这梅花开得可好了。院子后面的梅也一直给家母留着,爷的吩咐老奴可都还记着。”老者说起来多少有些可惜,不过今日风擎和高一清来了,布满皱纹的脸上的笑意一刻没收。 高一清扫了一眼残落的红梅,抬头向风擎看去,是特地为他留的吗?可风擎目不斜视,给他撑着伞挡了廊外的雨,高一清有抑制不住的勾起嘴角的冲动。 20、 屋外雨声淅沥,老者把风擎和高一清送进院子就退了出去,随后便有小丫鬟送来两碗姜汤,高一清捧着碗喝着姜汤暖和身子,风擎在里间换了身衣裳,同高一清一起坐下。 “姜汤。”高一清把还腾着热气的汤水推到风擎面前。 “你喝吧。”风擎看着姜汤皱皱眉,没有喝下去的意思。 高一清自然没把风擎那碗姜汤一并喝下,他可是等着午膳的,那碗姜汤放在桌中央,嫋嫋地冒着热气,逐渐冷却。 饭菜不久便送了过来,绿松和小游都还没回来,风擎不惯其他人伺候,就把送饭菜的两个小丫鬟遣了出去,厅里风擎和高一清两人,高一清吃起饭来也自在许多。为了祛寒,厨房专门做了两道热汤,另外还有八个菜,小桌摆得满满的。 自出门起,高一清多半是和风擎一起用的膳,其间风擎言语不多,高一清也是渐渐习惯了。风擎偶尔也会给高一清布菜,无一不合高一清的胃口,下馆子也是让店家做两样高一清爱吃的菜,有时候高一清觉得风擎比他自己还了解自己的喜好。 这样的细节不单单只是有心就够了,还要曾经亲密生活过,高一清心中的猜测和疑惑越积越多。 “不要只喝汤,回头没过多久就该饿了。”风擎说着就用筷子把黄!乌鸡的鸡肉给拆了下来,放入高一清的碗中,动作干净利落,汤中的乌鸡的骨架还很完整。 高一清看着碗中轻飘着油花的鸡汤,抬眼看着风擎,问道: “你以前也是像这样待我?” 风擎低头继续吃自己的:“如何待你?” 高一清想想,斟酌一番,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待我很好。” 一路来风擎对他冷冷清清的,但一切周到,对他多加照料,可这样的照料隐约觉得少了些什么,风擎和他之间隔着是被他遗忘的过往…… “你以前可没这么觉得。”风擎这话说得有些酸味,让风擎觉得自己失态,可高一清没觉出什么,只问道: “你怎知以前我的想法?我说对你说过,你对我不好吗?” 高一清问得理直气壮,风擎倒有些哭笑不得,明明什么都不记得了,说得这么言之凿凿,高一清也不怕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不过高一清以前的确没有说过风擎对他不好,事实上,高一清对风擎所做的一切看在眼中,却缄默不言,风擎猜得身心疲惫,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见风擎不回话,高一清咬着筷尖儿,眼中带着疑问,道: “你待我这般好,怎么后来把我休了?” 风擎对他那些女眷,除了如意夫人外,都是木着一张脸,丝毫不加以辞色,高一清这些都见过。要是风擎对他一点儿不挂心,完全这一路就可以把他遣到后面的马车去就好了,眼不见心不烦啊。 风擎看着高一清,琢磨着高一清的话中的意思,高一清清亮的眸子没有了以往了的爱慕,让风擎的心沈了下去。 “过去的都过去了……”风擎避而不谈。 高一清也只是一时兴起才问起的,风擎隐晦的避开了,高一清也就不追问了。饭厅里安静如初,碗筷间叮当清脆的触碰声融入沙沙的细雨声中,风擎和高一清各怀心思结束了这顿饭。 虽然对于自己曾经嫁过男人这件事心存芥蒂,高一清和风擎也保持着距离,但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不甘心却也是有的…… 21、 青灰的石阶上湿漉漉的,窗边的轻纱在风中拂动招了湿气进来,大厅正中两扇屏风间置了一张低矮的紫檀木长桌,做工讲究,束腰马蹄式内翻,看起来沈厚精良,该是经常用到,木色深沉光泽。 高一清坐在离那张檀木桌最远的大厅的最末端的长桌边,身边坐着顾婶和小游,主人家奉的茶清淡无味,但泡茶的水选得妙,品来爽口。 高一清这般坐着也有些时候了,厅中还有另外六人,有相互认识的,也有像是和高一清一样不是本地人,都是等着今日的观香礼的开始。 半盏茶过后,主人家开始将调香燃香之物摆上檀木桌,等待的几位也微微打起精神,正襟危坐,婢侍穿行间,却见一个高的男人的身影进了厅中,高一清看到时明显一愣,而男人的视线也在高一清的身上多停留了一刻。 高一清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见到风擎…… 风雨飘摇不断,风擎一行就在风家的别院暂住了下来,也不急着赶路。高一清总觉得风擎这一两天内不待见自己,对自己格外冷淡,前一日出门也没和他说上一声,更别提带着高一清一起了,那天的问题似乎真的是触到风擎的逆鳞了。 不过,高一清也难得能和顾婶说上话,一路上碍着风擎,顾婶小游都要做好仆人的本分,和高一清虽每日能见上面,却说不上什么话。 冷清的老宅子,来时还是花蕾的红梅也在雨中开了,只是被雨打得一丝花香都寻不见了,那点红艳也沾了水晕不那么荣华了,看护宅子的老者每次看到院子里的红梅都会和高一清说上一声可惜了。 这花开到这儿,今年的花期算是到头了,若在想引人瞩目,恐怕是要等到明年冬时了,这还是应了落花流水总无情那一句,可明年谁说高一清就能碰上这花的好时候呢? 看多了悲时伤景,高一清都觉得无趣,风擎午膳没回来用,午休后也未回来,高一清便和宅里的老者知会了一声,带着小游和顾婶便出了宅子,不在风家,高一清也不想束缚自己。 支着油纸伞行行停停,下摆被雨水沾湿了,四处看看却也不知道去什么地方,高一清路过一家别馆时被门口的小厮招呼了进去,得知这家主人是制香世家,高一清对香道有几分好奇,就带着顾婶和小游了别馆。 可没想到居然碰上了风擎,风擎身边带着绿松,对着厅里的几位颔首笑笑,便坐在了中央檀木长桌右手的第一张桌子,厅中的八张桌子自此才坐满,女主人家也终于到场了。 一身素白的长锦衣,外罩着云烟衫,迤逦而来,淡雅中带着出尘,眉宇间一股书卷的清秀气,到了厅前对着厅中诸位嫋嫋一福,厅中各人也都起身还礼,主人家不多说话,都是身边的大丫鬟开口的: “多谢诸位大人百忙之中光临寒舍,这些年也承蒙诸位照顾,今日所为之事不在此赘述,还请诸位大人先赏脸观香。” 女主人又是一福身,一起来的抱着素琴的侍婢轻捻琴弦,清淡的调子起了来。女主人坐在檀木桌前,净了手,着了一个锦囊来倒了香灰于秀青的香器之中,再使香压压平香灰,拿了香篆放入香器中,动作沈缓,让人凝神聚气只移不开眼。 高一清这个门外看新奇的,更多注意的还是那双手指修长白净的纤手,离得有些距离,高一清却觉得自己能看清那双柔荑指尖的光泽。 柔和却不带拖沓的动作之下,女主人在香篆上添了第一头香,陆续加上其他香粉嵌入香篆,按着香篆的印记在香器中便形成花形,沉着起拓,第一步打香篆便完成了。 一曲终了,清水潺潺的素琴琴声一转,便又是一曲轻雨微落,也是应了景。之后便是燃香,淡淡的烟气自香器徐徐而升,女主人招了烟气在鼻下闻过,便把香器交给身边的大丫鬟。 香器第一个转入右首的风擎手中,这便是请客观烟形,说是观烟形,还是闻香识味准确一些。 风擎一手平捧着香器,一手窝着圈置于香器上方,闭目嗅着隆起的香烟,似乎仔细品味香中味道,然后把香器交给那位大丫鬟传给了下一位,如观棋不语一般,也有观香不语一说。 右侧四位观香结束,从左首再开始,檀木桌前的女主人正品着清茶。香器最后到了高一清手中,已经烧了小半。到此高一清才看清使得香篆是八瓣莲花模样,玫红色的八瓣莲花香形在白色的香灰上看起来也雅致。 高一清学着之前几人的模样观香,他没想到风擎对香道会感兴趣,那从观香的动作看来应该也是个行家。 高一清有几分没底气,在行家面前,他如同拙劣的小童一般,许是心不宁,并未闻出什么,也许真是因为自己不懂经的缘故,才没有收获。 22、 在香方面怕顾婶都比高一清精通,日常焚熏涂傅,衣物熏香屋中焚香,或是寺中拜祭执香请佛,都是顾婶准备的。对于香的使用,女子天生比男子敏锐许多,就算制香大家中男子掌权,但真正能调出精妙不寻常的香的多是女子。 观香礼结束后,高一清这个只是半途路过的人自然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之后的议香品香怕没那个荣幸了,看主人家说话的样子,这次观香礼也不止是请客观香那么简单,厅中风擎这样的生意人也不是一个,看来这次观香礼只是个引子罢了。 看着天色尚早,高一清来了兴致,准备去街边的店铺里看看香料,跟着主人家的小厮就要出了别馆,身后突然有清脆的声音传来: “公子,请留步。” 高一清回过身去,就见刚才厅中抚琴的女子快步追了过来。观香礼中除了底蕴深厚的香道师外,在配茶、配琴、配画、插花与香帏诸多之处都要有所精通布置,方才女子轻柔不争不显的琴声刚好配了那味净清的香。 “公子”,挽着高髻露出光洁的额头的抚琴女子到了跟前先给高一清做福,“我家主人让我给公子道谢,今日真是唐突了。” “姑娘言重,是小生的荣幸才是,只是才疏学浅,怕不得其中精奥,请姑娘和你家主人见谅。” 高一清文质彬彬,那女子笑着从袖中拿出一个绣包来,递上前: “这是我家主人赠与公子的,随身配着好安神醒脑,公子勿要嫌弃,公子不像本地人,今日一见也是缘分。” 高一清本来有些犹豫,女子家的东西不好随意收了,但那女子话到末了打消了高一清的顾虑,也不推却,接了素白色的锦绣荷包,再次鞠身回礼: “多谢。” 高一清三人被送至别馆门前,细雨已收,飞檐之下还雨滴不断,清寒里带着一抹雨后的清新,在小游的催促下,高一清打开了那绣包,里面只五六枚豆粒大小的丸香,摸起来手上细腻。 “婶婶,要不给你吧。”高一清没有佩戴香囊的习惯,这看起来也是好东西,就想转送给顾婶。 “送给少爷的,自然少爷带着最好,这香也是看人佩的。”顾婶说着就把绣包系在了高一清腰带上。 “那回头我们去铺子里挑挑,婶婶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顾婶笑着点头说好,三人拿着油纸伞就要离开檐下,身后又传来了脚步声,回过头去没想到追来的是绿松。 “家母,您这是要回去吗?” “先四处看看吧。” 绿松这话自然是风擎要问的,现在风擎应该还在别院内有事商谈。 风擎和这家女主人先后出现在大厅内,这点就值得推敲,真是巧合,还是二人之前就在一起?风擎优哉游哉的出现可让厅内其他人的目光中可多少有些敌意和不善。 “镇子上有家仙客来听说还不错,家母若是觉得乏了,可以去那里坐坐。”绿松把要传的话都传到了,但有些芒刺在背之感,若是家母不应允了,回头他要怎么去回话? “嗯,回头有空闲就去看看。” 高一清的回答模棱两可,不过绿松已觉得万幸了,绿松俯身作揖便回去复命了。高一清知道一切都是风擎的意思,虽然没直接表态,可最终还是带着顾婶和小游去了那家仙客来的酒家,要了一间临街的厢房坐等着。 从酒家小二那儿也打听了一些关于那个制香世家之事,方才那位罗姓制香师原来已经是位妇人,她的丈夫是一年前不幸出事身亡了,数月之前她的父亲仙逝,作为家中的独女自然不得不继承家业,一个妇道人家香道了得,可惜经营家中大大小小事物力不从心,势力渐衰,打起主意来的不止一个两个人了。 “怪不得今天爷回过去,是要收了罗家的铺子吗?”小游给了小二赏钱,不太多,但只是几句话的事,还能趁机偷懒,小二乐呵呵地退了出去。 顾婶却笑道:“怕要的不是几个铺子的事,制香最要紧的还是方子,古有华佗遗篇价值连城,制香的方子才是最要紧的。” 小游恍然大悟的点点头,高一清扫了一眼腰上挂的香囊,想到,是寡妇啊…… 风擎虽然对后院的妾侍多是冷淡,但当初联姻还是讲个门当户对的,各个妾侍虽不受宠,但平时吃穿用度都不用愁,宅子里的下人对几个小主的家底和背景可是清楚得很,不敢得罪了。 联姻的背后是利益的扩大,风擎那些妾侍不过是家族的牺牲品罢了。那罗夫人若是想得一个依靠,找个人嫁了也不失为一种好选择。 “方子是死的,人是活的,得了人方为长久之计。”高一清突然说话了,顾婶和小游都不由一愣。 罗夫人过世的丈夫是招赘进门的,可见罗家的技艺和香方还是在罗家人手里,没了依靠的女人、家族荣败的转折点,风擎和他手中的财富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 23、 风擎带着绿松进仙客来时,暂歇的雨又飘了起来,不管这雨下到什么时候,等和罗家的生意谈妥了,便要再次启程了。风擎进了厢房里,要了一壶新茶,顾婶小游和绿松都改在了门外伺候。风擎给高一清的杯中加了茶水,高一清在等待中已经喝得半腹饱了,所以并未碰它。 “今日怎么想着出来了?” 自那日在饭桌上的谈话后,风擎还是头一回问及高一清如何,这两天里的说话都是简单不带感情的叙述,就连在罗家厅里观香时,风擎对他也是如同陌生人的简单一瞥,高一清此刻可以断定,风家的家主的气性可不大。 “闲着无聊就出来了。” 高一清回答地谨慎,不知道风擎为何突然主动与他交谈,总觉得风擎比之前态度温和一些,可又似乎太刻意……是想和他提迎娶罗夫人的事吗? “嗯,出来看看也好,我这两天不得空闲,等生意结束我们就得离开。” 高一清点点头,看着原木桌上一圈一圈的纹路,心里也知道些大概,忍不住去看腰上的装着丸香的素白的绣包,收口的部分是叠在一起的褶皱。 高一清时而落在绣包上的目光都被风擎看在眼中,那眼神和在罗家观香礼上看着罗夫人的眼神如出一辙,惊叹里带着痴迷的样子让风擎恨不得把手上赭褐色的杯子给捏碎。 只要稍加不注意,高一清这个男人就去招蜂引蝶!高一清收了香囊就算了,还一副爱得不得了的样子!高一清在观香礼上的目光就搁在香道师罗夫人身上一刻也没离开,观香形时也是给足了那个女人面子。 都是嫁人了人的有夫之夫,就该检点一些!风擎很久之前苦恼和气愤的事情又跑出来了,尽力压制着心中的不快,风擎想着要尽早离开这里,面对高一清依然嘴角带着浅笑。 “今天你是去谈生意的?观香礼上的好像有几个本地人,这样似乎有些不利。”点的几个菜上桌了,高一清不怎么饿,看风擎似乎还愿意和他说话,就先旁敲侧击一番。 “交情这东西在商场上可不好说,倾家荡产大多都是熟人手上。” 风擎不介意和高一清说说自己生意上的,让高一清更了解自己一些,只是高一清关心的是自己还是那个罗夫人? 风擎和高一清相互猜疑和试探着,一个不愿暴露自己太多,一个不知对方深浅,无形中两个人掉入高一清忘记前尘之时的那个圈子里,周旋着,跳脱不出来。 风擎见高一清眼中还带着疑惑,继续道:“罗家现在是众矢之的,就算是多年故交现在也虎视眈眈,不助以援手下的那份交情现在可是一把取人性命的利剑。” 所以罗家有很大可能把自己的家族卖给一个外人手里,也不愿交给意味着背叛的旧交手上吗?高一清看着风擎不知道该说什么,在沉浮不定的商场里要有怎样的心机城府才能活得如此自在……也许风擎要娶罗夫人也是不得已的。 之后的话题并未涉及到罗夫人,两人之间还算融洽。风擎虽然只是临时得知罗家的事,但对香道方面也算触类旁通,高一清也才知道罗家的制香是多大一笔财富,足够让人趋之若鹜。若是一味香配得好,制成各式饼香丸香印香香汤等就能赚个盆满钵满。 来的时候高一清是和小游共着一把伞,但出了酒家时,风擎先一步拿过绿松手上的伞,撑开在高一清上方,高一清一愣和风擎走在了一把伞下。 细雨斜织着,风擎站在迎风的一侧把伞压低,不久,长袍的下摆就被打湿了一些。受到荫庇的高一清垂着眸看着湿漉漉的石板路,脑袋上方有被风擎注视的感觉,身体想放松也不受高一清自己控制。 “靠近些。”风擎揽住高一清的肩膀,把离他越来越远的高一清给拉了回来,扣住高一清肩膀的手就一直没有放下。 冷风穿过层层衣锦,一丝丝地带走身体的温度,靠在风擎一侧的身体却是暖和的…… 24、 在高一清预料之外的,他们在三天之后就启程离开了小镇。趁着天未明各家各户还没打开门时,早早用过早膳的风擎和高一清一行人就上了马车,打破了这小镇清晨的寂静。 上了马车的高一清还有些困顿,在小镇歇下几天都习惯了晚起,现下正靠在马车里间补眠,昨夜陪着风擎下棋直到灯深,实在没什么精神。 这时候来些提神醒脑的物什最好,高一清就想起了那日罗夫人赠的丸香来,可惜那个绣包在从仙客来回去的第二天就找不着了。高一清找了许久,可依然没见到,小游猜测许是半路掉了,可高一清睡前还见着了,怎么一觉醒来就不见? 高一清现在想来还懊悔自己太大意了,一点也没怀疑到身边塌上躺着的一直没开口的风擎。风擎此时一点也没有因为熬夜而精神不济,让因为道路泥淖颠簸而一直没法安睡的高一清有些气恼。 “这么快就离开,罗家的生意不要紧吗?”高一清拍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一些。 “要是都让我去忙,白养下面那群人吃闲饭的做什么?”风擎无聊地支着自己的下巴看着车窗外逝去的景色,“……还不想离开吗?” 高一清原本以为好歹要待上十天半个月,等风家接手了罗家制香的所以事宜再离开也不迟,罗夫人许会一起同行也说不定,没想到一切就这么风轻云淡地结束了……一切都是他想多了吗? “不是。”高一清没有犹豫地摇摇头,让风擎心中很是满意。 升起的日光透光车帘的缝隙射入车内,一道金色的印记投在车中锦布上,摇摇晃晃的,投进眼中是柔和的光芒,微微放晴的天空在雨后看来洗净一般,风擎看了不禁满意地挑眉,拉开车帘对着车外喊道: “绿松从后面给爷牵匹马来。” “爷,要给您加个马鞍吗?”三辆马车同行,最后一辆马车后还栓了三匹以备不时之需。 “不用那么麻烦。” 风擎心情颇好,不在乎泥泞的道路和马身上的潮湿,撩起袍子下摆,从马车就翻身越上了马背,抓过绿松手上的马鞭,扬起鞭子在马上一抽,四肢矫健膘悍大马就甩开蹄子奔了出去。 高一清看着这一幕,觉得风擎兴起得有些突然,策马远驰而去的男人,一身黑色的长袍跑得再远在路上依然可见,觉得风擎这般倒有些孩子气的随性。 路边辄露的浅草昭示着早春已至,高一清抬头看看云外遮着的太阳,觉得只有他一个人的车内待着确实无趣,跑远的马蹄声还隐隐传来。 “少爷,今日天气不错,要出来坐坐吗?”驾着马车的小游见他家少爷拉着车帘一直不愿回车里去,就侧身对高一清露齿一笑。 高一清点点头,车前已经坐了小游和绿松了,地方还有剩,高一清就坐在了二人中间,从暖和的车内出来高一清还有些不适应,到底春寒料峭的,冬日的严寒还未散尽,可比在车里待着自在些,一身倦怠惫懒也一扫而光,沿途还能看看景致。 小游从怀里掏出备的桂圆给高一清,小游平时就爱吃这些小零嘴,以前住在京郊日子苦了些,但现在随身都备些好打发时间。 高一清就剥着桂圆与驾车的小游和绿松说说话,绿松跟着风擎走南闯北,见识颇广,让高一清和小游听得兴致勃勃,小游对平时不怎么言辞的绿松也是刮目相看。小游和绿松两个人虽然驾车同坐车前,绿松还是和以前一样不大搭理小游,小游在绿松眼中可一点没有一个奴才的样子。 前方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看来风擎跑了个心情顺畅往回赶了,铿锵的马蹄声最终在马车前停了下来,风擎拉起缰绳,大马马啸着扬起前蹄溅起污泥数点,马上的风擎玄衣迎风而起器宇轩昂,往日收敛起的不羁肆意此时一展无余。 高一清抬头看着马上的风擎,风擎冲着高一清勾起嘴角微微一笑,让高一清有些移不开眼,风擎伸出手去: “上来,我带你跑一圈。” 高一清看着风擎,又看看那着响鼻的大马,有些犹豫,踌躇地搭上了风擎的手,只觉得身子一轻,便被风擎拉上了马背,没有置鞍的马上让高一清有些心惊胆战,抓着马的鬃毛一时不敢撒手,三辆马车不紧不慢地从他们身边路过,高一清才拉上缰绳。 “抓好了?”风擎的气息就在高一清的耳侧,高一清一心慌,赶紧摇摇头,担忧道:“我还是回马车上吧。” 高一清看着风擎驰骋的快意,也动过要上马的心思,但现在却怕马跑起来让自己摔了下去。 “没事的,就像一样。” 风擎一手扣着高一清的腰让高一清更贴近自己,一手勒紧缰绳,然后夹了马肚子让马小跑了起来,高一清绷紧了身子双手抓着缰绳不敢撒手。 25、 风擎和高一清共骑行得慢,落在三辆马车最后,虽然还是觉得坐的不稳当,但高一清在马上也放松了许多,更觉得风擎勒在他腰上的手有些碍事,动了两下想要挣脱,风擎反而扣得更紧: “别动。” 风擎在高一清耳边的话更像威胁,高一清觉得自己要是再动两下,风擎就会把他给丢下马去。高一清只能调整好姿势,直了身板抓好缰绳,可风擎也跟着贴了上来。 等马小跑上一段路,高一清慢慢找到一些感觉,拉起缰绳也能控制住马匹,高一清想着也许之前他真的和风擎学过骑马……风擎也没有欺骗他的必要,不是吗? 可高一清还是没有问出口,他之前试图从风擎那里知道一些他们的过去,只是风擎拒绝了,高一清也不想再主动提起。现在风擎再说什么,高一清不想探究了,淡然而处之。 “以前给你挑过一匹马,不过它年岁大了,半年前就死了。”风擎看着高一清的发髻上的木簪,木色深沉,高一清已经带了很久了,到了风家之后只偶尔拿下来过。 “不过那匹马买来的时候就跑不动了,最后能安享晚年也是它的福分。” 高一清也就是因为一意孤行挑了一匹老马,才终究骑术没有长进,壮骥虽已暮年还是能跑的,只是高一清不忍心让一匹老马来驮他,就放任那匹连名字都没有的老马在风家京里的马场里安饱度日。 风擎想来就觉得好笑,有些怅然,还是低低笑出了声。高一清不禁奇怪地回头看了风擎一眼,难道他马骑得真的很差劲吗…… 走马观景倒是不错,只是高一清没骑贯马,没一会儿腰下有些酸软,为了不让风擎瞧不起自己,高一清只能强忍着不说,只是本来是风擎贴着高一清,后来就变成了高一清靠着风擎省力了。 风擎挺享受这一路共骑同行,慢慢悠悠跟在车队之后,雨收刚止,日头还不明朗,在云中时出时隐,风中带着微寒,风擎握上高一清冰冷的手才觉得待在外面的时间太久了。 “回车里吧,已经起风了。” 风擎说着就抽了马身让马跑到最前,让绿松把马车停下,然后跳下马去,高一清失了依靠差点掉下马去,幸亏风擎下马时不忘扶着高一清,借势把高一清就从马上抱了下来,高一清脚未沾地的上了马车。 高一清抿着唇,一张脸不知道是羞红的亦或是气愤的,还是寒风中吹得太久了,回头瞪了风擎一眼,高一清就不声不响钻进了马车里。风擎想朗声大笑,却又怕高一清回头不搭理他,就绷着一张脸把缰绳交给了绿松,然后跟着也钻进了马车里。 小游看两个主子的脸色都不好,有些忐忑,看看车帘,又看看栓了马回来的绿松,绿松却照样赶他的马车,急得小游抓耳挠腮。 风擎回到车里,高一清果然连一个眼神都不给他,风擎也不去招惹,一个人摆棋子,落子的声音清脆有力,高一清闭目假寐想安神却被吵得心神不宁的,高一清只能压下心中的恼怒,翻身坐了起来看着车外。 马车停下吃午膳时二人依然静坐无语,风擎下了车,高一清依然待在车上,等午膳备好了才下去,和风擎坐在一起。 “我让人烧了壶热酒,喝了好暖暖身子。” 风擎给高一清到了杯酒,高一清盯着风擎有力的手,然后向上却发现给他斟了酒的风擎依然看着他,鼻尖轻哼一声,端起了那杯热酒。 “以后要是得了闲,我再教你骑马,现在气候不佳,等有机会再给你挑一匹良驹。”风擎说着一边为高一清饮尽的酒杯斟满。 “我也是非得习骑术不可……” 风擎为高一清布菜的动作一顿,点头道:“不学也未尝不可。” 26、 春华倾于大地,将风雨的酷寒掩盖,马车越往南行,春光越盛,前一日才冒尖的青草一夜间就拔高了身量,可谓是草长莺飞!紫嫣红,惠风和畅中绝胜烟柳,花重锦城。 风擎和高一清一行行至江边小城无双城,便置身在了热闹中,都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无双城就是靠着川流不息舟楫商船不断的大江成了江边重要的枢纽重城,而风擎就准备在此地稍作休整,然后顺江而下。 在城外宿了一夜,马车不紧不慢在清晨进了城里,城里已经是熙熙攘攘,屋宇鳞次栉比,茶楼酒馆当铺作坊林立,清晨这小城便烟尘喧哗。高一清下了马车步行,随着四方来的羁旅行客一起看个热闹,随行的吴管事带着家仆先赶着马车去了风家此处的别馆。 高一清完全忘了身边风擎的存在,带着小游两个人在人流中却如鱼得水,怀里揣着碎银到小贩摊前四处看看,风擎纵使身形灵活,但若要不碰着他人跟上去还有些麻烦,绿松跟在最后更是哭不堪言。 绿松真没想到平时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家母居然溜起来这么快,看着他家爷越皱越紧的眉,绿松的心也跟着低沉了下来,主子心情不好苦的就是他们做下人的。绿松紧紧跟在后面,他家爷突然停下脚步,绿松差点没刹住脚就撞了上去,一抬头才发现人群里已经找不到家母的身影了。 绿松心里一慌,他家主子已经朝着一个方向去了,绿松也赶忙跟着进了一家临街的铺子,家母在店铺里已经挑了一张桌子坐好了,跟小二说了什么,回头就冲风擎和绿松招手示意他们快些进去,绿松特地瞅了一眼他家爷的脸色。 风擎面色已如常了,坐到高一清身边,这张桌子的两方还有另外坐了两位食客,小游占了一方,风擎只能和高一清坐在一起,绿松犹豫了一下,和小游坐在了一边,心里暗骂小游这个不懂规矩的东西。 “我已经跟小二要了四份油泼面和酱牛肉。”来的早不如来的巧,高一清刚到店前赶巧就有两个食客起身离开,来不及和风擎知会就先进了店里占了地方。 店里食客满座,灶前掌勺的师傅忙得满头大汗,店里就供两样吃食,一时从北方传来的油泼面,二就是独家所制别有一番风味的酱牛肉,再有便是酒水,但只这样,店里食客挤满,门外还有客人等着,高一清还见到有些人手里拿着食盒,恨不得掌勺的师傅能再快一些。 高一清见此景有些沾沾自喜,道:“不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竟这么多人?” “今日是月初,两日后就是三月三。”风擎为高一清解了疑,高一清点点头,小二端着大碗的面就放在桌上,吆喝一声客官好用。 经由滚沸的油浇泼表皮焦黄的面上热气腾腾,撒上的葱花肉丝辣椒面让人食欲大涨,高一清把碗往风擎面前推了推,没想到隔着碗壁还是被烫了,连忙把手指缩了回去,风擎看着了,说了一声小心些,刚才心里的不快已消了大半。 无双城里南来北往的人多了,留下来讨生活的也是来自天南海北,本来只是一个十几户人家的小镇也是繁荣至今,江边上各地口音随着日落月起,在涛声里起伏汇集交融。 一大碗油泼面高一清没有吃完,粗宽的面条焦辣香脆柔韧,可惜太辣,高一清吃得满头大汗,撒在面上的辣椒面很够味,店家见高一清几人是生面孔特地给足了量,只有风擎吃得面不改色,让高一清后悔把第一碗面让出去。 吃完面了,高一清还是带着小游在人群里四处钻,风擎跟在后头,高一情对摊上的小东西每样似乎都有兴趣,回头还会和风擎聊上两句,风擎看看自己被挤得乱了的前襟,又皱起了眉,高一清是难得的好精神好兴致却不是时候。 高一清虽顾及身后的人,更多的还是自顾自地往前走,一个不慎险些被撞跌在地,风擎此刻已经到了高一清身后,见高一清刚站稳又急着往前走,伸手就把高一清拽回了自己身边,高一清抬头看到风擎不太好的脸色,被风擎攥得有些疼痛的手没敢抽回来。 高一清回头望去,小游和绿松正艰难地朝这边过来,有些也不敢去和风擎对视,风擎看着高一清服软的样子,压下心里的恼怒后问道: “人太多,别到处走,有什么想买的吗?” 高一清摇摇头,他只是在马车里待得久了,见了热闹一时收不住性子而已,呐呐道:“随意看看就好。” 风擎拉着高一清走在前,挡开簇拥的人,不紧不慢地走着让高一清能四处张望地看看。风擎引着路从闹市拐进小巷,一点点把喧嚣抛在身后,高一清至始至终真的什么都没买,他的手在风擎的手里一切都不那么的方便。 风家的别院虽在巷子里的清净处,可高挂着的字体遒劲的匾额显示了主人的大气和权贵,门前还置了两座招财狮,风擎和高一清一进大门迎上的是吴管事,到了主子先是一鞠: “爷、家母,高公子到了。” 27、 听了吴管事的话,高一清一愣,刚要开口说话,觉得手上一松,一直牵着着他的风擎已经先他一步走下台阶,高一清不怎的,心中有些惶恐失落,紧跟上了风擎,风擎对吴管事问道: “是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不久,应该是得知了爷要回来的消息。”吴管事边说着边在前引着路,高一清看着风擎的侧脸,暗自咬唇揣测不断。 昨夜风擎和高一清在城外,已经差了侍从到城内了的风家别馆通晓了,看来有人一早就候着了。高一清走在后面,远远的就见到正厅里坐着一个水蓝色长衫的年轻人,模样看得不太清楚,身后还站了个仆人。 “小少爷?”跟在高一清身边的小游突然语带诧异,声音都拔了尖儿。 厅里的人听了小游的叫声,自椅上起身,从厅里走了出来,日光从瓦檐斜射而下在男子水蓝色的长服上,丝绸的锦衣上似乎有水光在潋滟,男子的面容隐在浅浅的阴影了,嘴角的笑意淡淡的,有些晦涩。 “风爷,哥……”男子的目光停留在高一清脸上,高一清直直的看着对方的黝黑的眸子,有些回不过神。 “你们兄弟俩许久没见了,你们聊吧。”风擎一甩袖子,带着绿松离开了。 吴管家引着他们去了另一间小厢房说话,高一清对于出现在他面前的陌生的男子没多大的情绪,小游那声“小少爷”倒是提醒了高一清,他还记得顾婶曾与他说过,高家老爷膝下有四个儿子,他之后便还有个么弟,名游文。 高游文在高家排名老末,老来的子甚是得老爷子的欢喜,只是家败业散,也不知高家么子之后所处在何处。 先一步进别院的顾婶也被叫了过来,对这位高家么子只是表面上有个奴才本分,她更多关心的还是高一清,不知高游文来的意图如何,而小游是高家的本家奴才,虽没伺候过高游文,但对高游文还是有份敬畏在。 高一清默默地打量着走在自己之前的高游文,大概是高家人的模样都普通,高一清没落个俊朗硬气的模样,高游文也是有些稚嫩似没长开的样子,与身上带着的沈郁的气质有些违和。 高游文出生于高家没落之时,家里人百般宠着,是养在金丝笼里的娇贵的小雀,等家财被两个哥哥散尽,才从天上落下凡尘,对他来说却是地狱,懵懂里便要面对陌生残酷的现实,比常人要难上百倍千倍,其中辛酸只能自斟自酌罢了。 在圆桌边坐下,下人奉了茶摆了糕点水果,小游顾婶和高游文随身的侍从都在门外伺候,厢房里说话的声音也是能听见的。 高一清不知该如何开口,对自己同出一脉的么弟丝毫没有记忆,一遍遍看了圆桌边缘一圈繁复的紫薇花枝叶缠绕的雕刻,索性是高游文先开口了: “兄长近来还好么?” 高一清点点头,对自己的处境都不该如何下定论,也不知高游文是否知道他已被风擎休了,并不好作答。 “这些年让兄长受委屈了,当初……”高游文欲言又止,有些犹豫,“游文愧对兄长期望,至今未取个功名,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让兄长委身他人!” 高游文越说越惭愧,一双总藏着秘密一般深深的眸子低垂着,颀长浓密的睫毛掩住眼中所有一切,高一清却有些恍然大悟,他当初嫁进高家原来是想佑庇么弟…… 高游文说他功名不得,可观高游文这一身绫罗绸缎也不是一般人家能用的起的,若说这身衣裳是风家赠的,但发中玉簪腰间环配佩都不是凡物,风家不见得会如此面面俱到,这些该是高游文私有才是,高游文应当现在的日子也是锦衣玉食才是。 高一清压下心中各种猜测,听高游文继续道:“兄长的处境游文也有耳闻,此次来,便是不想让兄长再曲意迁就他人。” “游文有心了……”高一清说来有些喟叹,自己的心思竟然模糊起来,心中的迟疑究竟为了什么? 当初已然猜到风擎带他南下的目的就是送他回江南,心里是有几分期盼的,落叶归根总是去不了的情结。难道是随着风擎的日子过得太舒坦闲适让他留念了?那个人人口中夸赞的柔美江南对于高一清来说却也是陌生的…… 高悠文的出现让高一清看到那份隐藏的怯懦,江南,和京都隔了有山水万重…… 28、 江边每天南来杯往的舟楫车马不断,相聚离别总在重演。那日来时无双城的热闹还在继续,三月三的庙会让小城显得更加吵嚷。 寒梅已落,桃花正好,江上铺满朝霞,此时江面是一日之中最安静的时刻,沉睡一冬苍老褐色的枝条上桃红朵朵。 高一清和高游文两兄弟出了别馆赶这个热闹,可心中的并没当初想的那么愉快,和高游文两个人间不知该说什么,颇为尴尬。 风擎并未随行,自高一清一行人在无双城落脚后,他就不曾见过风擎一面,只说是到临镇查账去了。 高一清也不作多想,怕是见面了,也不知道自己该揣着怎样的心思面对风擎。 风擎确未语上未作挽留,但高一清知道风擎的几分心思。相处的时日也不算短,风擎除了对他外,怕没对旁人这么上心。 若真的是自作多情了,那也是因为风擎给的关照太多了,几次回眸里,对方的眼中的隐忍,着实让他于心不忍。 可风擎不是一个畏缩不前的人,心思在那儿自当会说出来,何必将他悬着?置他于无从选择的两难境地。 就当是解心中郁结也罢,高一清应了高游文的邀约,一同前往城外踏青巡游。 大街上熙熙攘攘,早集上吆喝声、叫卖声、锣鼓声混合成一片,怕是二三里外都能把热闹听得分明。 “爷、三爷,街上人太多,马车让人停在城外,要拉两匹马代步吗?” 说话的是高游文身边的近侍,严谨有素的样子,不像一般伺候主子的奴才。做事也周到细致,高游文对他似乎也客客气气。 高游文看向高一清,让高一清拿主意,高一清猛然有了做兄长的感觉。 “咱们不急,游文也是初到此处吧,四处看看也无法,今日热闹得很。”高一清对高游文笑笑,高游文黑黝黝的眸子里亮了一亮。 当年风家落败了,家中姨娘妈子伙计能走的都走了,剩下的兄弟两人却不懂家里的经商营生,再想重拾家门风光,只科考而已。 高一清原可以带着顾婶一走了之的,最终还是留了下来,守着看来还有几分风光的老宅子,和初知世事艰辛的幼弟。 高一清自认为自己向来愚钝,从未想过中榜得举,倒是高游文自小被人夸赞,连当初的教书先生都说他是聪慧过人。本来并不亲厚,一年都不一定能碰上两次面的兄弟二人,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 可赶考的花销也不小,高游文考了一年未中,家中已无米进锅,再要维持生计只能卖了祖宅了。 但不知是何机缘,高一清遇上了风擎,最后坐了一顶八抬大轿还成了风家家母。 风家在京里的大宅子的老奴才们,说起家母来必须得提到迎娶那日的气派豪奢,光派喜饼就有半个月之久,城里的花子都要吃腻了,还有流水的宴席,让整个北京城的人都吃上了。 那样华丽的风光,让风家赚足了面子,也让旁人羡煞当时的风家家母,该是风家主子爱极了,才一掷千金让全城全知,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啊。 可对于同是男子的高一清来说,一切不是那么容易吧,别人眼里的风光,成了投射在他身上的阴影。 29、 站在无双城最大的客栈中的一间房临街的窗户旁,风擎负手背后,看着川流不息的江面和街道。 商贩云集,诸般杂耍各式,各种小吃遍布街中,庙会已经开始,江龙王塑像装在彩车上,顺着河道在城中主街道上巡游一圈,人流正随着送龙王的彩车队伍移动,一路吹敲弹奏,好不热闹。 “爷,岩爷的信来了。”绿松推门进来,头上顶着尖嘴红脸的猴子面具,嘴角还带着黑白的芝麻粒。 风擎拿过信笺,打开后扫过两行字,重新合上。 绿松注意着风擎的脸色,自从高家小公子到了后,他家爷不仅没住在风家别馆,还一直脸色不佳,绿松每日都小心翼翼,心惊胆战的,好好的庙会也没能凑个热闹。 “爷,岩爷什么时候到?”绿松试探地问问。 风擎的视线在绿松头上的面具和嘴角的芝麻逡巡了一回,没有回答反而问道: “早上别馆那边来人了吗?” “来了,家母今日要和高小公子出城踏青,已经让人跟着了。”绿松摸摸自己的嘴角,把芝麻抹去,有些心虚。 迎神像的鼓声越来越近,绿松听着多了几分神往,本还打算借着家母的光,能凑个热闹,但没想到他家爷压根不在别馆住下,他只能在客栈里,差着客栈里的伙计给他跑跑腿。 高一清高游文主仆四人本想看看民风古俗就罢,没成想人太多,都奔着锣鼓声响的地方去,四人挤得衣带都松了,只能寻个墙角处站好,避开人流。 “大家这是做什么去?”高一清踮脚朝锣鼓声处看去,但密密麻麻都是人头,没看出什么。 高游文也并不大清楚,他虽比高一清提前几日到无双城,但也不大出门,还是小孩心性的小游倒是打听得清楚得很,立马说道: ”这是祭龙王呢,大概刚迎了河神,现在正在巡游祈福,让大家都沾沾福气,我还听说,有好些商家花了银子让神像能在自己店门前多停一些时候呢。”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住在江边的人自然体会鲜明,激流搅得混沌的江水是他们赖以生存的一切,三月三的龙王祭庙会丝毫不比新年春节来得逊色,甚至有的家中邀了亲友一同前往的。 “那我们要去庙里看看吗?”不远处就是那座绿瓦朱墙的龙王庙,人们都追着彩车去了,庙里的人反倒少了许多。 难得赶上庙会,高一清应了高游文的提议,奔着庙宇去了。庙前的平地上,火光熊熊,浓烟升腾,香客面容虔诚烧香的烧纸锭的,庙堂内灯烛辉煌,香雾缭绕,钟馨声萦绕在耳边。 高一清特地让小游在庙门前买了香烛和元宝,进了庙门,正中的香炉里烟气,虽供奉小龙王,但庙里也种着桃树让人求姻缘,和平常寺庙一般无二。 只庙中烧香拜佛的人太多,四人只能捐了香油钱,求了开光的平安符罢了。 “兄长,我去求支签。”正要出庙门,高游文有些犹豫地说道。 “少爷,我也去,听说这龙王面里解签可灵验了。”小游立马回应。 “钟辛,你和我三哥在面门前等着罢。” 钟辛有些犹豫,但还是应了下来:“爷,要小心些。” 钟辛这样更似一个护卫,而非侍者,高一清不动声色地多看了高悠文和一直在高悠文身边的钟辛两眼。 求签解字的多为女子,问姻缘求家中人安好,高游文去了好一会儿才回来。而钟辛虽站在高一清身边,目光仍放在高游文身上,机警地注视着四周。 一个带着同样血脉的兄弟,却也是陌生的,比起相处多日的风擎,高一清心里不免多些猜测。 30、 小游一脸苦恼的跟在高游文身后,主顾看着手上的绛紫色小布袋子没看着路,和好几人撞上,不免踉跄了几下差点跌倒。 高一清问道:“求的什么,不好吗?” “不知道,庙里解签的说得不明白,是个中签。”小游一脸沮丧。 高一清确实不知道小游原来心里还是挂记着什么事的,非得要求个签,心心念念的,果然还是长大了。 “中签也不是坏签,成事在人,不要多想。”高一清安慰道。 “嗯,解签的也是这么说的”,小游稍微振奋了一些,然后突然笑道,“小公子可求了个好签。” 三人的目光都看向高悠文,高悠文面上带着红晕,不知被庙中香烛熏的,还是不好意思。 “是个上上签,解签的说小公子不管求什么,自当心想事成!”小游语中带着羡艳,路过听到的人也不免多看高游文几眼,“小公子可是今早解的第一个上上签,庙里都没收解签费。” 不知为什么,高一清脑中冒出的第一个想法,就是高游文求的是姻缘……这就是由己及人? 这般思来,高一清心里一惊,面上也不觉热了起来,不去问高游文求的什么签,只说:“如此,就多谢龙神降恩高家子弟了。” 到巳时初,四人才到城门外,手里还提着几样城里的经典吃食,马车在城外等了有许久了。 钟辛赶着马车,小游坐在车前,早前已经问好了路,驾着马车慢悠悠地跑了起来。 高游文坐上了马车,似乎脱离钟辛的目光,整个人轻松了不少,歪在车内深深了吐出一口气。 “累了么?”高一清笑着问道。 正捏着宽袖中庙中求来的签包的高游文回过神来,看到高一清嘴角淡淡的笑意,心中不知怎的就是一暖,摇摇头,说了声不累,拿了车里带着的水囊递给高一清: “兄长口渴了吧。” 高游文大多时候叫高一清兄长,”三哥”两个字少对别人介绍时才说,言语中多透露着只高一清这么一位兄弟一般,感情纯厚而亲昵。 高一清与高游文说话时却有几分试探在其中,那些不便问小游和顾婶的关于风擎和他的过去的事,都从高游文这里旁敲侧击出来,高一清心里委实对高游文有几分愧疚。 “游文此次回去,有什么打算吗?” 高游文微微一愣,然后说道:“第一回落第之后,就一直不得高中,自知才疏学浅,一辈子怕没有机会登得庙堂仰望圣颜了,便给一位德高望重的人物做个门客。” 高一清点点头,也知高游文独自在外的生活不大好,只是……风家为何不帮衬到底?是怕商家和官家的忌讳吗? 高悠文继续道:“这次和兄长回江南待上些时日,就回京述职。等回乡后,再置些铺子和田地,兄长也可做些喜欢的事。” 高一清说来惭愧,虚度这些年岁,他却没有可以糊口的营生。早先和顾婶与小游居于京郊时,顾婶到京里宅子里,接些女工赚些银钱,小游偶尔也会到街市做个活计,只高一清病弱在床,抄抄书或是画两个扇面,绵薄之力让他脸红不已。 高游文却把高一清以后的生活的额打算好了,老宅子修缮一番,指了田买了铺子,靠着每月的月钱也够乐得清闲了,高一清眼眶微热。 “游文,我身上也还有些银两,要是在外处得不周全,和兄长回江南也好。”高一清不禁开口道。 “兄长多虑,游文……境况尚可,兄长勿忧。”高悠文安慰道,却语带滞涩。 31、 三月来得艳丽奢华,诧紫嫣红足够让它的底色浓艳,轻易迷了人的眼曦。 城外郊处,枝头桃花缀满,远远看去浓密的一片,树下蹊径也是野花铺成一片,游赏、踏春的人,衷善于音律,总忍不住吹弹两曲。 马车离桃花林还有一程,高一清和高游文却已知道,会不虚此行。 城内热闹得喧哗,城外艳丽得安静,一江所依,生机勃勃。直至夜幕降临,城外无了人迹,城内还是张灯节彩,喧闹非凡。 被吵了一整天的风擎,不禁有些上火,靠在太师椅上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绿松从门外轻手轻脚的走进来。 “爷,晚膳准备好了。” “嗯。”风擎应了一声,却依旧半靠在椅背上没有动。 “爷,今天客栈招个新厨子,我让厨子给您做几个爱吃的菜色。” 绿松轻声劝道,这一天他家爷不是站着,就是这么枯坐着,米食进的都少。似乎离开别馆越久,他家主子就越加烦躁。 “更衣。”风擎突然从椅上站起来。 绿松一惊,问道:“爷,您这是要去哪儿?” 风擎一边往里间走,一边扯着自己的腰带,解下自己的衣裳:“回别院,把行装都收拾好。” “好!。”绿松立马上前给风擎更衣。 只消一刻钟,风擎和绿松就收拾好一切,出了客栈,外面熙熙攘攘的热闹比风擎想像中的还要更甚。 “绿松,让厨房做两个合家母口味的菜一起带回去。” 手上拿着包裹,牵着缰绳的绿松一愣,犹豫地开口道:“爷,别馆那边的人通知,今晚家母宿在城外,让人捎信说不回来了。” 风气面色突然黑了下来,冷冷道:“什么时候的事?” “天色刚暗那会儿……”绿松垂下眸子,主子冷厉的气息让他浑身紧绷,“小的计算着,等爷用完膳后再说也不迟。” “呵,你倒是长进了,做起我的主来了。”风擎牵起嘴角,似笑非笑。 “小的再也不敢了!”绿松直僵僵地跪下,就在人来人往的大街,“小的,这就去请家母回来。” 风擎拉过缰绳,绕过马身,翻身上马:“难得他有这样的雅兴,扰他做什么?” 绿松不敢做声,只待马蹄声走远才战战兢兢站起来,心里后怕之馀,不禁也为自己主子的事劳神。 绿松在得到高一清今夜不回城的消息后,就已猜测出他主子大约心情更是不佳,想着还是在晚膳后才告诉他主子的好,可没想到他主子突然要改了主意,要回风家别馆去。 绿松也跟着遭了一回罪,拍拍自己下摆上的灰尘,叹一口气,打定主意,以后再也不搀和他主子和家主之间的事。瞬间变化的太快,他这些年钻营的心思都把不住。 自高家小公子高游文找上门,风擎就避开高一清,未再见一面从别馆搬离。风水轮流转,轮到风擎独自留守在别馆了,高一清和高游文正在城外的瓦肆里观景品茶。 夜深时,城外白日里灿烂的桃花都收成骨朵,暗香却隐隐在空气中浮动。 在城外专门供给游者过夜住宿的瓦肆中,高一清一行四人要了两间房,直到夜色深沉,黑暗中只能朦胧辨物,高游文才从高一清退出来,结束和兄长之间的絮话。 瓦肆的房间中的摆设很是简单,平时也少有人来,除了静养或是读书考功名的学子的,安静的城外,夜晚的空气显得格外清新。 高游文回到自己房中,准备梳洗后睡下,钟辛恭敬地呈上一封信: “三爷,主子的信,今早刚到。” 32、 钟辛弯着腰,后背挺直,低头双手把没有丝毫褶皱的信封平递过去,比起平时更要恭敬几分。 高游文心中叹息一声,把信封接过,开口处是红色的封泥,里面只是单薄的一张纸。 “岩……爷说,路上有事会耽误一些时候,我们在无双城还得待上小半月。” 这封信与风擎早晨接的那封信来自同一个人,信上内容八九相似,只高游文的那封上琐碎的事更多些。 高游文简单扫过,折了信纸放入信封中。钟辛会一直待在他边上,直到他躺下睡好,高游文不好盯着这封信看太久。 现在高游文依然没有办法在别人面前坦然自若地处理一些私事,尽管他知道钟辛不会一直看着他,可是高游文依然是浑身的不自在,那封信还是晚些时候再仔细看的好。 一夜无梦,无论是高游文还是高一清都睡得香甜。 晨曦里,桃花半开半放,高游文早些起身,推开后窗就见桃林湿雾的迷蒙景致,钟辛早已给高游文打好热水。 高游文竖起耳朵细细听听,住在隔壁的高一清的屋子里还没有动静,想来还没有起来,动作也越发轻巧起来。 高游文本打算和高一清一同用早膳,可惜高一清一觉睡到旭日东升,能够倚仗的小游,在高一清惊起的时候,小游他正拥着被子睡得满面红光。 “小游,快些起来。”高一清急急忙忙地穿着衣裳。 “唔,少爷什么时辰了……”小游揉揉眼睛,伸了懒腰,很是舒畅。 “快些、快些,这真是……” 高一清若平时起的晚些就算了,可这回是和高游文一起出来,高一清才有做兄长自觉,没作成表率,这下反而懈怠了,着实难为情。 高一清匆忙洗漱后,整好衣襟去敲隔壁的门,站在门外高声道:“游文。” 屋内传来脚步声,“吱呀”一声,门打开时,高一清愣住了。 绿松扬起一个笑,给高一清让开道。屋内除了高游文和钟辛外,窗边的桌旁坐着的却是风擎,一袭墨绿色的金丝长袍,温润的白玉簪子插在黑色的发间,长发泻与肩头,直至腰际。 风擎瞥了一眼愣在门前的高一清,对绿松道:“去让厨房把东西热一热。” 绿松应声出门,小游给高一清拉开椅子,高一清围着桌子坐下,高游文给高一清倒了一杯水,笑道: “今早的薏米粥味道很不错,我特地让人给兄长留了一份。” 高一清面颊微红,低声道了谢,带着疑问看向风擎:“你怎么来了?” “听说城外的桃花开得好,再过两日就难见到了。” 那来得还真是早啊……高一清在心里编排了一句,可他起身的时候太晚,不好问出这句话,嘴角却下意识地扬了一扬。 不一会儿,绿松敲了门:“爷,早食都热好了,家母要在什么地方用膳?” “我屋里!”高一清抢先说道,对着风擎和高游文颔首后就先站起来。 绿松来回两趟才把风擎嘱托带的早食摆完,小游手脚利索地从摆满桌的碗碟里每样挑出一些,在瓦肆中找个地方解决自己的早饭去了。 经过一夜,高一清起得又迟,他确实饿了,端起那碗薏米粥在鼻前闻闻,食欲大开。 高一清正吃着,风擎推门进来了,绿松识趣地掩门出去了,把整个屋子留给了风擎和高一清。 高一清抬头看了风擎一眼,问道:“你要来些么,太多了,我吃不完。” 风擎在高一清面前坐下,摇摇头,道:“一早吃过了。这些热了一回也不知味道变了没有。” “还是一样美味”,高一清不想因为自己晚起的事总被提起,就问,“账都查完了?” 风擎点点头,高一清嘀咕一声“是什么账要急着查”,风擎自然听见了,但并未回答,只觉得自己做的的确是不大高明,不过难得高一清还揣测他话。 日头高挂,窗外桃花又演绎出昨日的灿烂浓艳,踏青游赏的人不断,加上风擎和绿松主仆,一行人成了六人游。 六人虽不如别人全家出游来得活泛亲昵,但也把景致看个遍。天朗气青,纸鸢或高或低地排列在空中,这日桃花到了傍晚就不如昨日这时的艳了,想到了明天,这花该落的也都败了,几人的兴致都尽了。 夕阳馀晖里,两辆马车一前一后慢慢悠悠驶向城内,风擎和高一清同坐一辆马车,高游文在钟辛的坚持下和他同乘另一辆马车,甫进城,两辆马车就先停了下来。 33、 马车在路边停下,高一清掀开车帘,见前面马车上的高游文跳起来,朝这边过来,高一清连忙去撩开门帘。 “游文,有什么事吗?” “兄长,我就住在前面的客栈里,若是兄长有什么事,差个人来说一声就是。”高游文说话时,像是不经意一般瞟了高一清身后的风擎好几眼。 “你……”不和我一起么? 高一清刚吐出一个字,就把剩下的话吞进去,他住在风家别馆也不算是名正言顺,怎好再邀高游文一同前往? “是那个最大的酒仙居么?”高一清动了收拾行装去酒仙居的心思,想着身上带了多少银两。 “离风家的别馆也不远,几步路的事,左右这几日也闲着无事,不妨游文与兄长一同把无双城游个遍。” 高游文带着浅笑,却意味深长看着风擎,从平时的平淡里显出从容来。 高一清只能作罢,最后嘱托几句,目送高游文离开,才和风擎乘着马车一起回去。 一路上马车里两人未说一句话,进了风家别馆没多久,晚膳就已经备好了,偌大的饭厅里只有偶尔细微的声响,怪异的感觉让绿松和小游都有些莫名,小游一个劲地朝绿松挤眉弄眼,绿松瞟过去一眼就再也没其他反应。 回来时还好好的,两个主子还在马车里说笑,可进了城气氛就不大对。饭桌上一个冷着面,面无表情,另外一个也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这样的气氛之下,桌上的菜都没动多少。 从饭厅出来,两个人立刻分道扬镳,风擎去了书房,高一清先回了内院,抬脚去找顾婶,这几日里他们都没说过什么体己话。 自高游文出现后,顾婶总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时不时会叹息一声。 高一清进门时,顾婶正在屋里绣着花,拧着眉,手上穿刺的动作不如以往顺畅,慢慢悠悠的,等高一清叫了“婶婶”后,顾婶才猛地抬起头来。 “回来了?”见到高一清,顾婶似乎是轻松似的,把绣绷放到一边,就给高一清和小游倒水。 “昨夜睡得好么?吃过了么,厨房里还有菜,我炒两个菜去。”顾婶念念叨叨,生怕高一清在外食宿不佳。 “好的,都好的,婶婶不用劳烦。”高一清笑着安慰。 高一清自己忘了自己的前半辈子,遇人总多几分警惕,可心思到底单纯些,顾婶总觉得高一清能被轻易地蒙蔽去,心里总是忧心不已。 高一清和顾婶细细说了和高游文的相处,言语间透出对高游文的亲近,让顾婶不由在心中叹息一声,也大概猜着这样的结果。 其实顾婶心里是更愿意,高一清和高游文疏远些的,到底要不是因为高游文和高家,高一清也不会经历之前种种。 可听到高游文已经为高一清以后生活做好打算之后,顾婶的心中的滋味更是千种万千。高家剩了这两个子弟,相互扶持也是应该的,她有些话是不能说不出口。 高一清在京郊待了一年有馀,风家不闻不问,就算高一清磕了头,险些丢了性命,也没见风家差人看望过,可突然风擎就让他们回了风家去,再接着就要送他们会江南,这一切真是太突然了…… 风擎休了高一清是事实,那份休书顾婶一直还收着,可高一清却被苦苦困在京都,这江南是应该在高一清被休只是就该回的……顾婶最劳神便是这件事,是什么事儿让风擎愿意就此放手? 是真的厌了倦了么?恐怕实在是难,风擎对高一清的那种魔魇自始至终似乎一直没变过,让顾婶心惊胆战的,生怕高一清哪里又触了风擎的逆鳞。这样的境况,顾婶从未想过,是谁在其中推波助澜? 34、 风擎出了书房进了内院,长廊高挂起的灯笼在摇曳,主厢的屋内去没有灯火,风擎不禁眉头一皱,招绿松上前说话: “他已经睡下了么?” 绿松犹疑片刻后,答道:“还未,家母晚膳后就一直待在顾婆子屋里。” 风擎想起那个表面谦卑恭敬却精明多事的老妇人,眉间的刻印更深,若不是那老婆子心里没其他什么念头,他早就把这爱搀和事的老婆子从高一清身边除去。 风擎使个眼色,绿松就奔着侧厢去了,风擎独自回去主厢,内院里伺候的小仆连忙进屋点灯,吩咐厨房烧水。 绿松远远的就见侧厢一间屋里灯火明亮,加紧脚步,上前敲门进屋。 “家母,时候不早了,该回屋安寝了。” 高一清有些迟疑,顾婶拍拍高一清的手以示安慰。不久便可回江南老宅,和风家一刀两断,现在只能忍耐。 “小游去好好伺候。”顾婶送了三人出门,不忘对小游嘱托。 早春的夜晚,月色都是冰冷的,高一清隆起袖子,脚步依然慢慢悠悠,不急不乱,对绿松问道:“你主子回屋了?” “是,爷刚回去,见家母不在,才差小的过来。家母今日在外一天,也累了吧?” 高一清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猜到大概也猜到是风擎招他回去。 高一清越来越搞不懂风擎,待他仔细温柔,却总在更进一步的时候莫名把他推到一边,再一步都困难,高一清也越来越不懂自己的心思,风擎推开他,他心里若有大石在上,喘气都不顺畅,可风擎的霸道专横又让他心里生出厌恶…… 是骨子里的打心眼里的厌恶,像是承袭已久一般,高一清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记忆正在回笼,鬼魅一样的作祟,之前的感觉已经影响到现在的他。 高一清进屋时,就听到水花声,屋内若有若无地飘着安神的熏香,小游先给高一清去准备换洗的衣服去了。 哗啦的动静颇大的水声后,内室就安静下来,小仆来回进出换水,风擎穿着宽松的亵衣出来,身上的水渍尚未擦乾,服贴在身上的亵衣展示出结实的肌理,风擎带着水润的脸褪了白日里的冷漠严肃,硬朗过分的这张脸却邪魅得让人有垂涎的冲动。 “回来了。”风擎和高一清打个招呼,高一清耳上微热的回过神来,收回紧盯在风擎脸上和胸口的目光,低头应了一声,藉口沐浴转进屏风之后。 昨夜在城外的瓦肆迁就了一晚,之前因为没想到会在城外过夜,所以连换洗的衣服都没带,难免有些不舒服。泡进热水之中,深入体中的舒畅感让高一清直接呻吟出声。 外室正挽起袖子端过绿松泡着龙井的风擎不禁耳朵一动,手上的杯盏中波纹荡开。 高一清泡得浑身舒坦才从水里出来,一手揉着后颈,一手擦着自己的湿湿的发尾,一脸慵懒的模样,可见了床头躺着的风擎就什么表情都没有了。 把手上的巾帕随意地丢在一边,从床上压过风擎爬进床的内侧,高一清身上沐浴后的香味擦着风擎的鼻尖而过,发尾上的一水滴恰巧落在风擎的面颊上,单薄的冰凉感却冷却不了内心的燥热。 高一清在风擎身边躺下,挪好枕头盖好被子,闭目就要睡过去。 和风擎同床共枕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高一清已经觉得稀松平常,反倒风擎少了高一清初时扭捏的趣味,今晚高一清对他尤其冷淡。 “还跟我呕气吗?”风擎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 “……” 高一清一咬牙还是没说话,既然风擎都知道他心中想的是什么,为何还执意要高游文住在别馆外? 高一亲也分不清自己是生的什么气,一直告诫着自己对风擎不该有这么多要求的,到底他们没有太大瓜葛。 最后,风擎叹息一声,带着夜的深沉。这一夜,二人都未睡好,心思百转。 35、 第二日清晨,失眠到半夜的高一清自然是醒得迟了,一摸边上的被褥都已经冰凉了,看来风擎早就起身了。 独自用了早膳,高一清让小游去寻了几本书来准备打发一下光景,第一本书甫打开,高游文带着钟辛就来邀高一清出门,高一清兴然同行。 高一清前脚刚走,风擎就回到内院,见屋内没人,立马就问道: “人呢?不是说刚用完膳吗?” 绿松一时也慌了,不是什么时候他都消息灵通的,招了在主厢伺候的仆人问了高一清的去向,风擎听后立马面色不佳。 “绿松吩咐下去,以后不管什么人来找家母,都要向我通传。” “是。” 风擎身上的煞气让绿松寒蝉若噤,绿松咬着牙,想着非要去调教一番那些蠢笨的下人不可。 屋内的书案上的书卷还是高一清走时的样子,整齐地堆放在书案的一角,书案中间的一本半开着,新泡的清茶还嫋嫋地冒着热气。 风擎坐在书案前,把那本书页合上,捧起那杯还温热的茶。 再过小半月的时间,等那人来了,舟船一路南下,可以像这样处于同一屋檐的时间只怕是不多了。 年少之时,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以为站在众人之上,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就能把他遮蔽在自己的羽翼之下,把世间所有能给的都给了他,只是奈何他用错法子,把彼此推向更远的地方。 再次相见,青山未改,红颜尚在,他不曾变化过的热烈注视下,高一清回应他的只是平静的微笑,似那些年里最无忧无虑的笑意,是他最想拥有的……就连梦里也是念念不忘,可又怕重蹈覆辙,让痛苦重复。 风擎在渴求和惧惮之下踌躇不定,犹疑之下止步不前,他和高一清似乎总是远远望着,他不敢靠近,总担心惊扰敏感的他,可终究不舍得转身移步离开…… 绿松从早上起就开始战战兢兢,临到午时午膳备好之时,更是连多馀的话都不敢说,因为高一清还未回来。 事实上,在风擎午休之后,还是未见到高一清的影子。虽然不想承认自己在等在高一清回来,但这白日的时间确实过得漫长,天色愈暗,风擎总觉得高一清会有在外过夜的打算。 风擎眉头之间是越簇越深,来无双城才没几天,总睡在外面是什么意思?! 终于在晚膳之前,在外头一天的高一清总算有消息回来了,没说在外面住宿,但晚膳是要在外面用的,风擎的面色没完全黑下来的原因,是因为捎话回来的人说,若是风家家主空闲的话,可以赏脸一起吃个饭。 绿松打发捎话的伙计,备了马车,风擎在屋里换了身衣服,就出了风家别院,绿松把马车赶得慢慢悠悠,很是合风擎的心意。 风擎一脸平静地饭馆里,绿松抬手就要敲厢房的门,门内传来悦耳的笑声,绿松手上动作一顿,不敢回头去看他家主子表情,然后轻轻敲了一声。 小游给开的门,对着绿松龇牙一笑,憋屈一天的绿松面上更僵,给风擎撩高门帘让开道。 风擎穿过门帘,一抬眼就看到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笑的高游文,也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他两眼,然后撩起下摆,紧挨着高一清坐下。 小游出去招小二点菜,高一清先给风擎倒了一杯水,也算是因为昨晚的事给风擎赔礼道歉,风擎对着高游文笑意更深了,有点耀武扬威的意思。 “高二公子,近来兴致好啊!” “哪里,没见兄长也有一些年岁了,难得聚到一起,自然要多处处。” “现在倒想起来多处处了?” 高游文嘴角的笑僵住了,盯着风擎,风擎也是不在意的模样和高游文对视。高一清看着两个人你来我往,话里带刺,也不知道该怎么做,见了高游文脸色不郁,有些着急,想把话题岔开。 但高游文随即又回了一句:“的确,现在该和兄长多处处的是另有其人。” 高一清都不敢去看风擎的脸色,见小二进来,立马问道有什么招牌特色菜,小二报了一大串菜名,嘴皮子溜得很。 “那个……你们要吃点什么?”高一清转向已经换上平时的表情的两个人。 “我和兄长口味差不多,兄长决定就好。” 高游文兄友弟恭的嘴脸让风擎又不禁丢过去一个轻蔑的眼神,不急不缓道: “按着平时的来就好。” 高一清张着嘴半晌没吐出一句话,他对这两个人也不是太熟吧?……那他这菜是点还是不点呢? “你们吃什么自己点吧,我今天下午吃的多了,没多大胃口。”高一清给小二递了个眼色,小二对高游文和风擎立马扬起笑来。 结果由于高游文和风擎点的菜太多,而不得不换了更大的厢房,两个人各自点了各自爱吃的菜,高一清在边上坐着也说不出什么话。 36、 因为莫名负气的二人,最后吃撑的反而是说自己没什么胃口的高一清。 腹胀得难受的高一清慢吞吞地落在最后一个出了酒家,袖子掩在腹前,因为他担心若是有人不小心稍微碰撞一下他,他就立马会吐出来。 高游文看向高一清的目光中带着歉意,让高一清不舒服也不是他的本意。在桌上也想帮高一清解决一些的,但钟辛在边上执言相劝,大有高游文吃得多了,他就会以死谢罪一样。 看到高一清不适地皱着眉的模样,高游文不禁恼怒地白了风擎一眼,要不是这人一见面就刺他,他也不会赌这个气,更可恨的是风擎他没帮着拦着点高一清,也没帮着多吃一点。 不管高游文和风擎心里作何想法,反正高一清就此有了再也不和二人一同吃饭的想法了。 顾忌到吃多的高一清,几人的步子都很慢,在街头随意地看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高游文所留宿的客栈,高游文就此和高一清作别,剩下风擎和高一清主仆四人在街头闲逛。 风擎有意无意地走在人多的一侧,护着些高一清,高一清正忙着街头四处打量,若能不时不时打个味道很是复杂的嗝就更好了。 虽然天已暗了,但街上孩童的欢声笑语也不缺,三五成群由人领着在卖小玩意儿的摊子前挪不动脚,间或有惊讶赞叹声传来,想来那手艺人做出的东西是漂亮极了。 孩童的愿望总是容易满足的,小小的或是异想天开的,可身长心大,不是所有人都有着纯厚如同赤子的心,守着愿望就能满足。独占欲膨胀大到甚至连自己都想不到的地步,将自己心爱的宝贝死死守住,不让他人觊觎一眼! 风擎深邃的眸子里映着街上的灯火,闪烁不定,但总有青色锦衣消瘦的身影在其中。 身边一群拿着新捏的彩色泥人孩子横冲直撞过去,风擎把高一清护在身后,皱着眉看着扯着嗓子吵嚷的孩童,有些厌恶。 高一清的目光顺着孩童而去,嘴角倒带着一抹笑意,这更让风擎不耐烦。 那群孩童拿着所剩无几的铜板张望了好一会儿,最后都聚在了买冰糖葫芦的一位老叟面前,仰着脸试图找出最大的那一串,买糖葫芦的老叟一脸慈爱的笑意 那群孩子挑了半天都没挑出自己想要的,明明嘴馋的厉害却极度忍耐着。高一清立足在一边静候,看着那群揪着脸的孩子。 “绿松,给家母挑两个糖葫芦来。” “诶!?”高一清不禁惊讶看向风擎。 风擎突然的吩咐让绿松一愣,连高一清半天才回过神来,可绿松已经挤到街对面的老叟跟前,挑了两串回来,那些正眼巴巴挑糖葫芦的孩子觉得自己看中的被绿松给挑走了,一个个又是愤怒又是可怜地瞪着绿松,绿松的头皮都有些发麻。 风擎把两串糖葫芦递到高一清面前,高一清犹豫地瞥了四处人一圈,拿过了一支: “我也不是想吃这个。” 风擎自然知道高一清现在没那个胃口,只说迈步向前,边说道:“山楂消食的。” 高一清跟在风擎身后,也不知道那群孩子最后挑的糖葫芦是否合自己的心意。 风擎的脚下的方向就是风家别管的位置,越往回走,嬉闹声越少,高一清啃着糖裹山楂,酸酸甜甜的,只是竹签上的山楂被高一清挑剔地啃得有些难看。 街道到了末头,半路突然撞出来一个人,眼看着就要撞到高一清了,高一清还一副悠闲地样子看着街边小摊,风擎眼疾手快拉了高一清一把,挡在了高一清面前。 那个撞过来的人影就栽进了风擎怀里。高一清一愣,探身看去,是一个穿着一般的女子,不禁心里不大舒服。 风擎和高一清都和没有来得及动作之时,又冲出来一大波家仆似的人物,明显冲着那个惊慌失措的女子来的,然后从人群里粗喝出一声道: “下三烂的东西,看你往哪儿跑!无双城里可还没有我李大富想要得不到的!” 这话说得粗俗霸道,有些气势,只是最后出现的人大喘着气,裹在臃肿的身上的那身衣裳都快被撑破了。 看这阵势就猜到是怎么回事,风擎不是多管闲事的人,拉着他胸前女子的后襟就要提出去,却没料想到已经把他当做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女子死死抓住他胸前的一副,骨节发白,战战兢兢地抬起苍白的脸: “公子,救我。” 被家仆搀着的李大富已经缓过劲儿了,看了自己追了三条街的人居然在别人怀里,立马怒目: “小子诶,我奉劝你一句,少管我李大富的事,我李大富的名头你可得打听好了。” “我没想管。” 风擎不用使眼色,绿松立马上前掰开那女子的手,嫌弃地推到一边,不管那女子的深深哀求,把小游看得目瞪口呆,好歹是个落难女子,要怜香惜玉一番的好啊。 被绿松丢出去的女子踉跄两步还想在逃,却被对方的两个家仆按到在地,呜咽都是无声的,一张还算俊秀的脸混了泪水沾了泥土狼狈不堪。 “小子有眼界,以后有事找我李大富。”一身肥肉的男子笑得得意,心中很是爽快。 到底高一清心肠软,看不得可怜人,要站出来说句话,他想若是可以把着女子赎了也可,银两不够,回头可以找高游文借些。 说话横得很的李大富家的家丁想来不是头一回做这事了,看高一清一上前,没给高一清说话的机会就挡在在高一清面前,教高一清有些不知所错。 小游赶忙上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那家丁以为小游是个帮手,没客气连同高一清和校友有一起推了回来,两人险些栽倒。 风擎黑着脸站了出来,带着厉气地眸子闪着寒光……这派头,李家家丁没敢乱动,回头请示主子,却见李大富痴呆的模样,痴痴地看着风擎,眼中都是惊艳。 37、 风擎一双吊起的眼,邪得很,可从阴影里出来,站在酒楼高挂起的灯笼的烛火之下,霎时教人惊艳,魅得不可方物,却也危险不定。 高一清每每想起风擎被人色迷迷盯着的这一幕总觉得荒唐,之后也不知是怎么打发的,李大富带着家丁押着那狼狈的女子逃一般的离开,哪而还有一点来时的嚣张。 风擎一张脸难看的吓人,难得毫不隐藏自己脾气,甩开袖子也不管高一清,自顾自大步向前走。 绿松有些犹豫,是跟还是不跟,而看家母还可惜地看着地上沾满泥土的糖葫芦。 高一清自然不会去招惹风擎,看着风擎一直不快的样子,反而觉得挺乐,这是恼羞成怒了吗?还真是有意思。 高一清浅弯嘴角,以为自己沉默就会明哲保身,但不想风擎突然回头,高一清嘴角和眼中的笑意没来得及收,被抓了个正着,被风擎狠瞪了一眼,高一清缩缩脖子真正的静默了。 往常一般,风擎先行梳洗,高一清稍后才钻进被子里,躺在风擎边上,风擎抱着双臂靠在床头没有入睡的意思。 高一清仰头抬眼看着风擎,又想到那个李大富一脸横肉痴迷的样子,又有想笑的冲动,这李大富的眼光还真是有挑战性的嘛。 “那个姑娘……”高一清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想来难免有些纠结。 “嗤。”风擎只给了个鼻音,已经算是给高一清面子了,“还惦记着人家?人家可是有主的。” 那叫有主吗?强取豪夺还差不多。可事情都过去了,高一清只能“哦”了一声,他原本也只打算宽慰风擎而已,可看风擎的样子,这气是一时半会儿消不掉了。 夜半灯神,风擎却连个姿势都没换,高一清揉着自己的肚子消食,最后试着安慰道:“其实也没什么,人家就多看你两眼,用不着生那么大的气……” 风擎没出声,高一清觉得自己似乎把事情弄得更糟了一些,故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然后侧面翻身向里,嘀咕一声: “真累啊,困死了。” 高一清以为过了一宿风擎的脾气就该下去了,没想到一睁眼,风擎还是面无表情的一张脸。 清晨,高一清坐在铜镜前让小游帮忙束发时,风擎从院子里回来,着一身黑色劲装,身上带着早春清晨的寒气,眉上、两鬓的发沾上了早露都是湿润的,连颀长的睫毛都粘黏在一起,眸子里也注了水一样,盈盈的一泓,本是下意识回头的的高一清只一眼就不由看得愣住了。 “咳,今早怎么歇得这么早?” 高一清垂下自己的眸子,拿过小游的手里的木梳自己梳着肩前的发,他是知道了昨晚那人为什么会看迷了眼。 风擎若是早晨空闲时都会早起打一套拳或是舞一会儿空,天未亮时就起身了,高一清也见过一两次,现在时候还早,风擎却回来了。 “下雨了,今日记着要多加件衣裳。”风擎的目光流连在高一清白色亵衣下显出的腰线上。 “嗯。”高一清探头想从窗户缝隙看看外面,可惜天色尚暗,看不出个究竟。 等高一清洗漱好,披上一件厚袍子,淅淅沥沥的细雨打在瓦楞上的缠绵声传进屋内,潮湿的泥土的气息也从石阶蔓延了上来。 整个风家别院似古井一般沉静,细雨声笼罩里,屋中的他们只是世间一隅,可踏着水洼的急促声响即刻打破了一早的沉静。 “爷,门外有人求见。”别院的总管说话轻声细语,生怕惊扰了什么似的。 风擎一挑眉示意继续说下去,别院总管才说道:“李家差人给人送来了礼,这……”是该接还是不接? 听到“李家“两个字,高一清不禁眉头一跳,昨晚的事还没结束么?小心试探地看向风擎,风擎的嘴角挂着莫名的笑,比目无表情时还让人觉得渗得慌。 “就是江边码头的那个李家,最近几年势头颇盛。”别院总管仔细提示一句,抬眼快速看了风擎一眼。 “都送了些什么?”风擎慢条斯理,把每个字都在齿间搓开,抑扬顿挫。 “奴才粗略看看,旁的没什么,早晨的吃食有几样,李家来的人说是特地请的京里厨子做的。” “那先端上来看看罢。” 总管一挥袖子,边上早就等候的奴才提着一个个食盒就进屋了,高一清可分明看见那提着食盒后面可还有其他奴才候着,手里脚边都放着物件,想来也不是总管说的只几样吃食那么简单。 38、 “这糖心酥饼不是你爱吃的么,怎么只顾着喝粥?” “嗯……留着之后吃罢。”高一清看着风擎推到他面前的点心,把神游的心思收回来。 “刚做的才味道好,若是想吃,让总管去李家把厨子请来也可。” “……”高一清伸出去的筷子停在空中,这是吃还是不吃呢?他可不想被风擎拿来做藉口,故意招来李家的厨子。 难得吃到京里的美味,却有些食不下咽的感觉,等风擎放下筷子,自己也跟着把筷子搁下,拿着巾帕擦擦嘴角。 桌上的碗碟被撤下,换上茶点果品,都是京城里有名的样式,看来李家是真花了心思,生怕昨晚触怒风擎。 “李家还送了什么过来?”风擎懒洋洋地靠在高背椅上,看着檐下的细雨。 总管赶紧让侯在外面的奴才们上前,然后拿出李家送礼的清单递到风擎手中,然后一边唱喝一边让奴才把礼品展开。 李家送的东西倒算不上珍贵少见,但其中稀奇的玩意儿不少,但只一样让风擎都有些意料不到。 “……西洋镜一只,婢女三名。”总管的声音很是悠扬,又不失纯厚,清单最后一项读完后特地等风擎来安排。 那三名李家送来的婢女由人领着,撑着纸伞嫋娜地走过来,模样俊俏身段窈窕,雨雾里婀娜成姿。 正拿着镶着五彩宝石的西洋端详的风擎手上动作一顿,不由自主瞥了高一清一眼,却发现高一清正直勾勾地盯着那三个女人。 “怎么回事儿?!”风擎的声音堪比雪山尖上最酷寒的那抹,听起来让人心底拔凉、拔凉。 “爷,是李家今早送过来的……” 总管的眼神也往高一清的方向瞥去,他怎么就忘了这一茬了,家母也在场啊,这事他办得……真是判断失误啊失误。 李家来的奴才一看这场面,心中大呼不妙,立马上前蹲下说话: “风爷,我家老爷让我带他向您问安,昨晚的事,是我家小公子冒失了,有都得罪的地方还请风爷多多包涵,大人不记小人过。” 高一清注意到那送来的三名婢女中有个面熟的,与其他两个女子比起来姿色稍差些,顶多是俊秀的模样,眼中的急切和哀求让高一清立马想起了昨夜那个被狼狈拖走的女子。 高一清微微侧头看向风擎,见风擎正看着他,不禁弯了嘴角笑了,看来李家的算盘落空了,没把风擎的心思揣摩清楚。 高一清这一笑,风擎的面色好了一些,也跟着注意到昨夜见到的那个女子,又开始摆弄自己手上的西洋镜,对李家最后送上的大礼并不感兴趣。 “得罪到不敢说,李家的家事,我自然不会说什么。” 蹲在跟前李家奴才像是心底轻松了似的,脊背都挺直了些,继续说道: “风爷要是有空,我家老爷子想请风爷一聚,为风爷接风洗尘。” “接风洗尘就不必了,我在无双城不会久待,代我谢了你家主子好意。”风擎漫不经心地拒绝了。 李家奴才也没坚持,低声应了一声,风擎继续道: “其他的东西就多谢李老爷子的好意了,最后的厚礼就不必了。” “是。”李家奴才一点不敢违背风擎的意思。 李家奴才起身退出门,领着门前三个婢女下去,不想昨晚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子又冲出来…… 39、 “请大爷收下奴婢,奴婢愿为爷做牛做马。” “噗通”一声,那女子就跪在桌前,双眼含泪,楚楚可怜,梨花带雨,高一清立刻撇开头,怎么每次见到这女子都是这副模样。 “总管……院子里还缺使唤丫头吗?”风擎把手里的千里镜递给高一清,高一清早就觊觎上了,满怀好奇地接到手里。 把事给办砸的总管抓住这将功赎罪的机会,郑重道: “回爷,院子里前一时日才招了两个丫鬟和一个老妈子,使得还算如意,这些时日怕是院子里不缺人了。” “是么?”风擎语中有些迟疑,看着跪在下面的女人眼中灼热的渴求,心里有残忍的戏谑快意。 “是,连后院的牲畜都被照料的好好的。”总管的目光也落在跪在地上的那名女子身上,看着她面色一分一分的褪去,直至变的惨白。 一直出于看戏状态的李家奴才看这情形,立马招呼两个人把那女子架下去,作揖说道:“不打扰风爷的雅兴,奴才先告退。” 双脚瘫软失了最后一丝希望的女子被快速的拖离开了,高一清刻意忽视一般,连头都没抬过,透过千里镜的一端看向另一端,把远处细细的雨挪到眼前,连瓦檐上留下的青苔都看得清楚。 下着雨,高游文没来再找高一清,那些李家送来的糕点,高一清差人送了一些去客栈给高游文尝个新鲜,然后就整日拿着千里镜在眼前在宅子里四处乱看。 “诶,少爷,真的要神奇!”小游凑在千里镜前,咧着嘴巴笑着。 “是啊,你说站在屋顶上能把整个无双城看个遍吗?”高一清和小游两个脑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绿松真不想拿看乡巴佬的眼光瞅那两个人,那东西都不时兴好久了,不过看家母喜欢的样子,李家这次算是送对礼了。 “那要不等天晴了,我去找个梯子去?”小游也心痒痒,搞不好还能看到人家馆子里的小厮来回跑呢! “咳”,品着茶的风擎咳了一声,这屋顶可是不能随便爬的,“下着雨还是待着屋子里的好。” 高一清回头看了风擎一眼,想着总有天晴的时候,风擎也总有忙的时候,这千里镜还是找个高处才显得有意思些。 可高一清没料到这些天一直阴雨不断,春雨太过于缠绵,高一清一手拿着千里镜一手撑着油纸伞在风家别院里四处闲逛着,鞋子湿了两双,终于把千里镜玩腻了,开始窝在屋内。 烟雨蒙蒙,轻扣棋子,高一清盘着腿和风擎在棋盘前打发时间,风擎多少给高一清留些面子,没把高一清欺压得太厉害,偶尔也会让给一子半子或是稍微提醒一两句,让高一清也能赢上一两局,好让高一清尝些甜头。 在和风擎不断对弈之中,高一清的棋艺进步不少,风擎也会经常指点一下高一清,高一清虚心求教的认真的模样,风擎看在眼中,印在脑海里。 可偏偏这样闲适的日子就非有人来打扰,那点细雨完全阻止不了高游文的步伐,高游文也就成了风家别院饭桌上的常客,经常陪着高一清打发时间,假装忘了时间,直接留下用膳,甚至留下住宿。 对于高游文打扰,高一清晓得其中的用意,他和风擎之间的事不是那么简单。他有小游,有顾婶,现在还多个高游文,他的顾忌正在增加,他无法置他人的想法于不顾,他早就过了任性的年龄。 有一刻的快乐,就享一时的欢愉,他既然能出京,断不能辜负自己兄弟的一番努力,江南是必须要回去的。 风擎的身边有太多的人,不缺他这一个,哪天自己若是真的和风擎表了心里懵懂、连自己都不太明白的心意,会不会也和那个被丢出去的女子一样,喻之如牛马,视之如草芥,弃之如敝屐? 40、 在无双城的十多日里清闲无事,高一清也养得面色红润,精气神都很好,有了可以说话的人,心思也都多少放下一些,一颦一笑也动人不少。 高游文蹭吃蹭喝蹭住已是轻车熟路,基本每日都会到风家报导,风家别院从门房到丫鬟老妈子都知道家母的兄弟这位兄弟,也当半个主子待着,连厨子都会做几样合高一清口味的菜。 高游文的厚脸皮还真教风擎佩服,当年躲在高一清身后那个稚嫩的少年成长如斯,颇让人惊讶。 若是知道高游文有一天会成为他和高一清之间的阻碍,他当初就不会对高家的这个么子手下留情。 二人的饭桌已经习惯多加上另一副碗筷,三人中午正吃着饭时,别院得官家匆匆来报: “爷,岩爷到了。” 风擎一早就吩咐过了,近来有客要来,让总管小心接待了,总管连等都没让那位岩爷等着,等他急忙到了饭厅,来人后脚也就跟着到了。 风擎从圆凳上站起来,出膳厅迎去,高一清紧随其后,高游文却有些漫不经心,像是在避讳什么,看了钟辛一眼慢吞吞的跟在了后面。 来者器宇轩昂,身量高拔,身着紫金交领大袖长袍,暗纹金线盘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带着一身贵气。双眉入鬓,目光炯炯,虽嘴角带着浅笑,但总给人不怒自威的威慑感。 “风兄许久未见啊,近来还如意吧。”来人朗声笑道,神采奕奕,和风擎似乎相熟已久。 “托岩爷的福,风某近来一切尚佳。”比起来人的热络,风擎显得冷淡许多。 来人也不在意风擎的态度,把目光放在了高一清身上,微微一笑,道:“这位一定是风家家母,在下武岩,真是幸会幸会。” 对方虽看着随和,但一双深邃的眸子像是能看透人的心思一般,无情的冷兵器一样直插入人的心底,教高一清打了个寒战,赶紧还礼道:“在下高一清,幸会。” “说来,在下早年就听说过高兄的名讳,一直也未曾拜见,不想今日就见到了”,武岩说着就把目光投向了高一清身后的高游文,嘴角的笑意愈深,目光也愈加深邃,“改日要和高兄聚一聚,游文也一起吧。” 高游文像是被锐利的鹰眼捕捉到的白兔,心里发颤,但表面依然维持着镇定的模样,恭恭敬敬地托手行礼:“见过岩爷。” 钟辛也跟着见礼,武岩的微笑着,意味深长的,意有所指似的说道:”才一阵子不见,游文倒和我生疏了。” 高游文垂着眸子,抿着唇一时没说话,模样有些倔强,武岩的眼中寒光乍现,又如烟花的烟火最后淹没在黑暗里。 “择日不如撞日吧,若是岩爷不嫌弃,膳厅里加双碗筷就可。”风擎挡在了武言身前,伸手邀请岩入膳厅。 “能和风兄聚首,自然荣幸之至。”武言步入膳厅,总管让厨房的厨子赶紧做些拿手的菜。 武言虽然先进的膳厅,步伐却慢,似乎是在刻意等待一般,最后竟坐在了高游文身边。 厨房的厨子动作也快,几盘菜很快就被端上桌,而那些之前动过筷子的菜都一样样收下去。 高一清之前已经吃个半饱,只把自己当做陪客,也没再吃太多,武岩和风擎侃侃而谈,说些地方见闻,把酒言欢,只是武言在和风擎说笑同时不忘随时给坐在身侧的高游文的碗中夹些菜,动作娴熟,颇有风擎平时的姿态。 高游文开始总是忽视突然落入他碗中的菜,可对方锲而不舍,不一会儿碗中的菜堆得老高,他若不吃了反而有些怪异,只能全部塞进了肚中。 一顿饭宾主尽欢,高游文没法像平时那样留下来午休,跟高一清风擎告辞了,风擎也没留下武岩在风家别馆,武岩随高游文一同出了风家别院。 风擎今日酒饮得有些多了,微薰得舒服,只是想到武岩的到来心中有些憋闷,借着酒劲儿,皱着眉靠在了高一清的肩上。 “要给让厨房煮一碗解酒茶吗?”高一清示意膳厅里的奴才把桌上的碗盘撤下去。 “不用。”这酒再喝下去,只会越喝越清醒,他和武岩的酒量相当,也算难得的酒酿知己。 “……那个武岩,他为人如何?” “你现在只关心他?” 风擎的睫毛微颤,睁开眼,从高一清肩膀上离开,微微的醉意褪去,站起身来,从侧门出去,高一清看着他的身影在帘幕后消失。 41、 阴雨乍晴,阳光明亮得有些刺目,屋檐上鸟雀鸣叫而过。 风家别院的总管恭敬地把武岩和高游文送别院门前,对高游文躬身问道: “高小公子,要差人驾车送您回去?” “不用,我同高公子同路。”高游文还未说话,武岩就抢先说道,末了还笑着看向高游文,问道,“是吧,游文?” “那就劳烦岩爷了。”总管看看武岩和高游文二人,然后作揖回到了别院中。 武岩骑的马来的,高游文嫌太招摇,决定步行回客栈,武岩也跟在高游文身后度着步子。 一路上二人并无说话,似乎都在等对方先开口。可惜进了客栈两个人都没说话,气氛更加怪异,远不如在风家膳厅内的情景。 推门进屋,屋内多出来的行李没让高游文惊讶,钟辛和武岩在屋外低声说着话,小二按照吩咐送来了热水。 屋子位置幽僻,但迎着东面,午时的阳光正明媚地射进屋内,光束中能看到细小的轻尘在浮动,高游文捧着一杯茶坐在阳光照射不到的阴影里看着射进来的光束。 高游文是个安静的人,也许和家道中落有些关系,在人前并不多言辞,和武岩在一起后就越发沉默了。这不是武岩想看到的,和他在一起时,高游文似乎总沉浸自己的一方天地里,自己怎么也融不进去。 而只有在一个人面前,高游文才不吝啬笑容,甚至只是提起他的那个兄长,高游文都是一副依恋的样子。 武岩进了屋,钟辛默默把门带上,听到关门声高游文也回过神。 “过来替我更衣。” 高游文放下手里的杯盏,走到武岩身前,低头给武岩解开腰带,武岩张开双臂,让高游文脱下他的外袍,然后在一边挂好。 拿了巾帕放入水中,高游文挽起自己的袖子,将浸湿的帕子拿起拧乾。 “给。”高游文把拧好的怕子递到武岩面前,武岩却不动,高游文只好抬手给武岩擦拭着脸。 武岩闭上眼感受着湿热的帕子在脸上温柔地仔细擦拭,高游文发上的清香混杂着热气钻入他的鼻子中,轻易地搅起武岩许久未纾解的欲望,巾帕子周到从武岩的脸部滑到脖子。 “好了。” 武岩听到水声才睁开了眼,高游文拿了新绞的帕子过来,武岩挽起自己的袖子,高游文又仔细给武岩擦拭手腕和手部,一根根手指都细细擦过。 高游文低头的模样认真,武岩垂目刚好能看到高游文小巧的鼻子和唇线较深的嘴巴,都有些调皮的翘起,整个人也因此显得很是稚气。 “你不想我来吗?”武岩的声音低沉,像极力压制着什么。 高游文手上的动作一顿,似乎连睫毛都颤抖一下,只平淡地开口避开问题: “舟车劳碌这么久,该累了,早些休息吧。” 高游文把武岩的衣袖放下,武岩一把抓住高游文的手腕,力道大的像是要把高游文的骨头攥碎一样。 “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武岩压抑着心中的不快,手上的力道却似乎没有减轻,“一切都按着你的意思办了,等上了船到了江南,你的心愿就全了了。” “我都满意……”高游文抬头看向武岩,眼中看不出情绪“这次的是多谢了。” 高游文跟着武岩也有几年了,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就算科举不中都没求过武岩,但为了高一清那个兄长,高游文第一次向武岩低了头,如今这句”多谢”之中包含如何情感,武岩也不愿去多想。 当初兄长为了么弟做了男妻,现在只是弟弟知恩图报,于情合理,可武岩就是无法对高游文如此在意他人而释怀,这份关心体贴他都没有完全收到,怎能让他人都占了去? “罢了,你舒心就好。”想到二人才刚见面,以后高游文也都会在自己身边,一些事都不必太在意,武岩的脸色好了许多,也放开了桎梏着高游文的手。 高游文又端了盘热水,武岩在床边坐下,高游文蹲下身子给武岩脱下鞋袜。在武岩之前他没给其他人洗过脚,连父母双亲都没有,现在做起来去十分顺手,没有一点抵触,连温度都掌握得恰到好处。 轻轻撩起水花,潋滟的水光里,高游文突然想到他在龙王庙里求的上上签,心想事成?高游文不禁弯了嘴角,可惜武岩没有看见。 42、 要等的武岩到了,只隔了一天,风擎一行就收拾行装再次启程。 高一清醒时,天还未亮,闭上眼躺在床上,却睡意不在,早上起来时精神不济,但也强撑着,打起床起就对风擎就有些小心翼翼,刻意的乖顺,风擎也收了脾气,显得温和,今天后,二人处的时间是正在倒数。 包裹前夜已整理好了,早膳后未在风家别院久滞,便乘了马车到了风家在江边的码头。 瑰色的曙光映照在江面上,一到江边码头就见一艘大船停着码头正前方,船身高大如楼,底尖上阔,首尾高昂,两侧有护板,船帆高挂,颇有气势。大船周边还停了大大小小的其他舟戢,上面堆着货,码头的帮工正在卸货或是装货。 微冷的早春清晨,一个个壮硕的汉子赤裸着古铜色的上身,肌肉结实伸展,薄薄的汗渍在太阳下闪着光,顺口带着韵味的号子浑厚地喊成一片,整个码头热闹非凡。 “爷,岩爷和高公子还没到,要先进船仓里歇着吗?”随行的吴管事早早地就到了码头,张罗着人里里外外的收拾。 “江上风大,要进去吗?” “四处看看吧。”高一清记忆中第一次登船,张目在船上四处看看,有些好奇。 风擎点点头,领着高一清在船上转转,在甲板上转了半圈,就进了船舱内,舱内空间充足,船身分了三层,每层都置了厢房,船舱底部风擎没领高一清进去,说是里面太乱。 船上船下都转了个遍,出了舱口时,日头高悬,光芒四射,江上波光粼粼,由远而近的马车的牯辂声停在了码头旁,车上下来几个人,定睛一看,原来是武岩和高游文到了。 “劳风兄高兄久侯了。”武岩一上船就客套地打招呼,高游文落后两步跟在后面。 武岩今日一袭赭红色长袍,从竖起的领口左边向下到右襟是盘云的黑色扣子,看来并不十分的抢眼,但是就算在他漫不经心的动作中,都带着一种得天独厚的优雅高贵,嘴角的微笑从来没变过,骨子里的自傲和霸气也显示在全身周围。 “岩爷客气了,我们也刚到不久。”风擎笑笑,和武岩高游文颔首打了招呼。 高游文一上船就奔着高一清去了,武岩拦都没拦住,面色有些难看地看着站在船边看着江面的高游文和高一清。 风擎使了个眼色,吴管事点头会意会照看着站在船舷边的主子,风擎伸手向船舱内: “岩爷若是不嫌弃,赏个光一起喝口茶,不知今年的新送的花茶合不合岩爷的喜好?” 武岩爽朗一下:“香花调意趣,清茗长精神,武某自然乐意奉陪。” 武岩和风擎先后进了船舱内,甲板上的的帮工忙活完了也不在船上久留,直接下船去了,等一切准备就绪,沉重的锚链被从水中拉起,哗啦的水花声里,大船缓缓驶离码头,向江心驶去。 “两位主子,江上风家,寒得很,披件衣裳把。” 吴管事心细周全,派人取来了高一清和高游文的披风,二人道了谢依然站在船头看着江上景色,浊浪滚滚,逝水东流,无双城的喧闹与生机勃勃都抛在了身后。 纵然船身稳健,也未行到江水湍险之处,可端端的就有命不由己的浮萍感,沉浮不定的苍茫江水之间。 43、 临着江的窗户半开着,潮湿的风偶尔会灌入船舱之内,正煮着茶的炭火跟着猛然地吐出腥红的火舌,自茶壶嘴中腾起热气来。 风擎和武岩在厢房里品着茶,钟辛守在厢房门外,目光直视前方,心无旁骛,厢房中的谈话隐约传来。 “风兄此次去江南有何打算?” 船上没有带懂茶道的下人,风擎和武岩就自己动手,春天适宜喝得花茶煮得香味有些太浓了,整个厢房里散漫地都是。 “自然江南的生意是不能耽误的。”风擎抿了一口茶,对武岩的试探不露声色。 “风家家大业大,风兄想赚钱也不必急于一时嘛,有些事还得分轻重缓急的。” “哦?岩爷有什么要赐教的?”风擎倾挑了眉看着武岩。 “赐教不敢,给风兄提个醒而已。”武岩无所谓地笑笑,风擎和高一清的事和他的关系并不大做,只是出于朋友之交提醒一二罢了。 风擎沉吟半晌,看向武岩,严重带着认真问道:“不知岩爷能否行个方便?” 武岩手里拿着白瓷的杯盏,嘴角噙着笑,杯里的热气将他的整个表情模糊了:“给他人方便,就是给自己方便,有些事我不想插手,但这次对不住风兄了……” 小火炉上的茶壶水声咕噜炉地翻腾响着,壶里的花茶已经煮得熟烂发乌,茶水浑浊了,但也无人去搭理,腾起的热气要把整个屋子给笼罩起来一样。 船外涛声起伏,重叠推延,时光似乎胶着在一起。钟辛突然敲门,在外高声说道: “爷,公子他有些不适。” 武唰“唰”的一下站起来,没来得及和风擎说上一句话,就来开门,低头钻出了屋子。 “怎么回事?他人呢?”武岩语中不由自主带上了焦急。 “公子有些晕船,已经搀到屋内歇着了。” 钟辛一边说着,一边给武岩引路,武岩眉间皱得深刻。 高游文不是第一次乘船,站在船舷边还和高一清说着有关行船的一些琐碎事,正谈到志异鬼怪事的时候,突然就脑中一片晕眩,腹中恶心感上涌,扒在船舷上就吐了起来。 武岩带着钟辛进了高游文的屋中,就见床前被三五个人围着,没见到高游文的面,心里一慌,硬着一张脸到了跟前,见高游文靠在床上,只面色微白,似乎没什么大碍,武岩才放下一颗心。 “怎么样?晕船吗?” ”没什么大碍,只是小症状。”高游文点点头,捧过高一清端来的热茶。 “你先歇着,我跟大夫去拿些晕船药。”武岩看了一眼一边的大夫,示意大夫先行然后跟着出了屋子。 武岩出门了,高游文才把视线收回,看着高一清眼中的担忧,宽慰道: “不打紧的,早上的桂花糕做的腻了些,但忍不住多吃了两块,没想到从没晕过船这次反而中招了,这下子都吐出来反而好多了。” 高游文说得半真半假,多吃了两块甜腻油润的桂花糕的确让他不大舒服,总觉得喉咙被堵着似的,但并非是他贪嘴,而是武岩觉得他早食用得太少,半逼着他吃下去了。 “我去看看现在有没有米粥,喝些暖暖胃。” 高一清给高游文拉了被子,然后半掩上门也出去了,屋里剩下高游文一人。常在江上行走的船上最不缺的就是晕船药,大夫的药箱里都是有备着,压根不用着特地去拿。 高游文拢拢被子,轻轻叹息了一声……哪里有什么心想事成? 武岩和大夫走到船舱的偏僻处,大夫四处看看,没有人来往,不用武岩问什么,就先说道: “公子他没有大碍,船上还是先吃些清淡的就好……只是,这次爷您还是要失望了。” 武岩虽没抱太大希望,但心中还是忍不住有些许期待,眼中不免有些黯淡,那大夫连忙道: “公子的身子一向很好,子嗣的事爷您不用担心。” 武岩没有任何表示,只吩咐道:“把晕船药留给钟辛就下去吧。” “是。”大夫从药箱里拿出药包和药瓶交给钟辛,躬身退步下去。 钟辛拿着药看了眼他家主子,武岩兀自想什么正出神,钟辛没敢打扰,悄声离开了。 武岩已经快到而立之年了,膝下一直还无一子嗣,家里早就开始催促了,只是以前没在意,等身边只有高游文之后,才不得不正视起这个问题。 私下里也瞒着高游文有过一些偏方,可收效甚微……若是有了子嗣,也不会有人再对高游文有什么微词,高游文也许也会真正死心塌地地留在他身边…… 44、 高游文被禁足了,能再出了屋子上甲板吹吹风已经是两天之后的事。 武岩也整日坐在屋里陪着他,高一清不好在屋子里多待,只每天过来看两回,送些酸甜的零嘴让高游文打发一下时间。 高游文虽然和武岩分住了两间房,可武岩每天除去休息时间都在高游文屋内,两个人的关系算是坦然地摆在了众人面前。 就算知道高一清也许早就觉察到什么,但高游文还是不想在人前和武岩显得很是亲昵,尤其是在自己的兄长的面前。 高游文发泄似的,丢了一把梅子丢进自己的嘴里,然后酸的都要流出泪了,但还强忍着,注意到一切的武岩,在高游文的瞪视下把梅子收进了一边的抽屉里,高游文没那个胆子敢下床自己去拿。 “这样整日待着,不觉得闷吗?”高游文含糊地问道。 武岩的性子不适合拘束在一小片天地里,平日里也是四处游走,高游文一直想到京里风家探望一下高一清,也因为一直和武岩在外奔波而耽误,再得到关于高一清的消息,却是高一清被休远住京郊。 回到桌上的前,武岩拆卸着手上的弩箭,头都没有抬一下:“和你在一起这么久,习惯了。” 高游文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武岩的意思到底是他人比较闷,还是和他待在一起很闷? 因为高游文晕船的关系,高一清也开始吃些清淡的东西,有时会站在船上看看江上景色,可船行到开阔的江面,一眼望过去只剩下平静的江面,看多了也就无趣了。 最多的时间还是和风擎一起打发,看看书摆摆棋子。相比较而言,闲着实在无事的小游觉得自己都快急出病来了,想找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整日在船上来回地走动,转了一圈又一圈。 高一清觉得再过些时日,他自己离小游的状态也不远了,上船时的新奇劲儿早就过了,发现在船上过生活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一清,起了。” 高一清还在黑甜的梦想里沉睡,因为在船上时间很难打发,高一清已经习惯了晚起,都是睡到自然醒,风擎也由着他,鲜少有叫他起床的。 高一清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连风擎的脸都没看清,又闭上了眼,往暖和的被子里缩缩,翻了身,留给风擎自己凌乱的发顶。 风擎耐心地在高一清耳边叫了一边又一边,高一清只能无奈地坐起身来,揉着自己的脸问道: “到用早膳的时间了吗?” “时间还早,先起身吧。”风擎把衣裳放在高一清面前,高一清配合地一件件穿上。 等擦了脸后,高一清还是迷迷糊糊的,坐在桌前打了个哈欠,泪眼朦胧,等着用早膳,可风擎递了一件披风给高一清: “披上,我们出去。” “今天在外面用早膳吗?……”高一清一手搭着披风,一手被风擎拉着出了屋子。 等出了船舱,高一清发现天空浓黑中带着蔚蓝,还有几颗星辰在天边挂着。怪不得高一清觉得自己困顿地站着都能睡着,看现在的天色不过寅时而已,起得这么早…… “这边来。”风擎拉着高一清到了船尾,黑暗中远远的什么都看的不清晰。 高一清站在船尾,江上的寒风吹来,一瞬间就清醒过来了,风擎把披风给高一清披上。 “有什么事吗?”高一清侧过身让风擎给他系上带子。 “待会儿就知道了,稍等片刻,就快到了。”风擎让高一清转过身去,继续面对平静黝黑的海面。 江水轻拍地细碎声响里,天边的黝黑慢慢退出,蔚蓝色慢慢从黝黑里诞生,将天空逐渐占据。高一清抱着自己的双臂,冷得有些发颤。 风擎从背后拥了上来,贴着高一清的后背,把高一清整个人拉在自己的怀里,在高一清注目着江面时,风擎看着自己怀里的高一清。 在风擎靠上来时,高一清觉得整个人都暖和了,从脚底漫上心头,再到面颊。天空一道红霞将蔚蓝撕裂,那是金乌将会升起的地方。 红绸一般,朝霞铺散开来,江天相接出明亮异常,那半圆的明亮慢慢从红霞里挣扎出来,将天空和江水都染成一片。 一切在眼前缓慢地变化着,站在船尾的二人,迎着江风,发上沾着晨露,裸露在外面的皮肤上似乎失去了一切温度,有些麻木,可这深沉的蔚蓝和红色交织里,风擎和高一清二人都想让这刻再长久一点…… 45、 大船在江上行十多日,终于要中途停下,在岸边停靠做些补给。因为这个消息,船上的人都很是振奋,小游也偷偷跟高一清打听,船靠岸后码头镇子上会停留几天。 本来预计会在早上在码头靠岸,没想到,在半夜时船就靠了岸。码头有时连晚上都是嘈杂的,船上的人也来回走动着,船上睡着的人也被惊醒了。 绿松夜里向来警觉,一有声响就醒了,风擎也被扰了好梦,听到外室绿松起身,就低声问道: “怎么回事?” “爷,船靠岸了,早了两个时辰。”绿松小声回道,点了一盏灯。 “是天亮了吗?”高一清迷迷糊糊也醒了,心里还惦记着上岸的事。 “还没,继续睡吧。”风擎低低的声音带着诱哄。 可高一清已经从被窝里钻出来,被子半搭在胸前,听到外面动静,已然睡意全消,还睡意懵懂的眸子越来越亮。 “到码头了?”高一清没等回答,便从风擎身上翻过去,要下床穿衣裳去,“那咱们快些下船啊。” 绿松手上拿着蜡烛,踌躇再三,上前给高一清照个光。隔着床帏朦胧的一豆黄晕都让风擎觉得刺目,高一清被的双脚被被褥的单子缠住,一时竟也抽不出来,压在风擎身上奋力地要抽出自己的双腿双脚。 “躺回去!”风擎双手掐着高一清的腰轻而易举地就把高一清抬回原来躺的地方,措辞颇为严厉,“天还黑着,你要去哪儿?” “……”高一清静默了,身上的穿着的亵衣在挣扎里带子散开了,项颈和胸膛都裸露出一大块,在昏黄的烛光里,带着模糊的诱人的朦胧美感。 风擎心中的烦躁更甚,抓起高一清的被子就要给他给上,没想到被子和高一清的腿脚一起缠得太紧,反而因为力道太大连带着把高一清给掀翻了,高一清很不雅地仰躺在床上,险些磕到后脑勺。 这下高一清的整个衣襟都散开了,胸前到平坦的腹部都落在了风擎眼中,随意系着的腰带上是小巧可爱的肚脐。受了凉,高一清不禁整个人瑟缩一下,让风擎险些没把持住,扑了上去。 “等天明了再出去。”风擎的语气僵硬,把自己的被子掀盖在了高一清身上。 高一清半个身子在风擎的被子里,双腿双脚还被困在自己的那床被子里,整个人斜躺在床上。绿松执着烛火退出内室,帷帐里又恢复黑暗。 船外的嘈杂声还在继续,将二人的呼吸掩去。 半晌,脑袋紧挨着风擎的高一清,轻声问道:“天真的没亮吗?” “没有。” 又是半晌静默,高一清又问道:“你睡着了吗?” “……没有。” “你困吗?我也睡不着。”高一清翻了个身,面对着风擎,呼吸撩动着风擎的发,拂在面颊上。 风擎有些无奈,他是没有什么睡意,但是如高一清这般总是打扰他,他就算想睡也不行。 “要陪你聊天解闷吗?”风擎说话颇为温和,努力弥补刚才脾气的失控。 “干什么要聊天解闷?我们下船吧!反正睡不着,早点下船也无妨。”高一清说着又兴奋起来,从床上坐了起来。 46、 风擎没耐得住高一清的恳求,只能起床收拾梳洗一番,期间还被高一清不停的催促着,高一清那着急的模样,像是风擎动作再慢一两分,他就自己独自冲出去一样。 等风擎和高一清出了船舱,天色还暗着,码头上的灯火亮着的挺多,不觉得夜色有多浓。 高一清连码头都没怎么打量,就急匆匆的跑下船,大船和码头间临时搭起的一条细窄的木板被高一清踏地摇摇晃晃吱呀乱响,高一清走到木板中间身子微倾差点失了平衡,掉了下去,看得风擎想皱眉。 风擎稳健地踏着木板下来,高一清在原地跳了两跳,似乎要感受一下地面的结实感,风擎不禁有些莞尔。 虽然码头依然忙碌,可镇子里的人还在熟睡之中,高一清心里盼着下船,可真不知要往何处去,就立在原处有些踌躇,回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风擎和绿松。 “绿松去打听打听码头周围可有什么还出张的摊子。”风擎把绿松差遣了出去。 绿松在码头上找了三两个帮工一问,就得知了最近的一处夜市,道: “爷,里码头西边不远就有一处夜市,码头的伙计每次夜里下了工都会过去,不知……” “走吧,早前面带路。”风擎点点头,眼神示意高一清跟上。 从码头的西边插进一个窄窄的巷子里,两边的高墙将码头上的灯火都遮挡住,只有抬头的时候才能看到一丝光亮,越往里走,光线越是暗,夜才显示出它的黑,狭长的窄巷子似乎长的走不到尽头。 “啊!”走在前面的绿松踢到一块石头,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出来得急,连个灯笼都没带,这下可失误了。 落后风擎半个身子走在最后的高一清,听了绿松的一声惊呼,心里也是一颤,脚下也匆忙起来,这巷子黑得也太吓人了,弯弯绕绕,心下不禁后悔此次夜行。 “跟好了。”风擎抓上高一清的胳膊,让高一清跟紧了自己。 有了依托,高一清心里安稳了不少。风擎心里却不大乐意,为什么高一清不主动攀住他? 巷子快要走到尽头,零星的灯火远远的能看见了,隐约似乎闻到了香味。出了巷子,果然就看到几个卖吃食的摊子,只是摊子简陋,桌椅摆放都很随意。 挑了馄饨摊子坐下,店家端上三大碗热腾腾的馄饨,绿松又跑去边上的其他摊子买些饺子烧饼一同放在桌上。虽然味道不如船上的厨子做得好,但店家热情,给的也实惠,最要紧的是终于是上岸吃了一回。 高一清一开始还以为风擎吃惯了山珍海味,怕他吃不下这种简单的吃食,自己拿着勺子还没吃时,就一直往边上风擎碗里不停地瞟。 “不合胃口吗?”风擎看向高一清。 “不是!”高一清低头吃自己碗里的馄饨去,结果舌头被烫了个正着。 吃到一半之后,风擎道:“以前经常挨饿,有的吃就很好了,不会有挑嘴的机会。” “……”高一清猛然抬头盯着风擎,心中惊疑,风擎不是风家家主吗?…… “趁热吃吧,待会儿码头那边的活就要干完了,人该多了。” 风擎不给高一清说话的机会,从自己碗里拨了两个馄饨给高一清,高一清也就将心中的疑问按下。有些事,风擎不愿意说,高一清也问不出来,只会惹恼了他,很任性的脾气。 风擎见高一清埋头去吃自己碗里的,并没有想起什么,心里有些怅然,高一清到底是想不起来以前和他在一起的种种了……虽然知道这样的试探有些徒然,但重新在一起的这些日子,让风擎不禁又燃起一丝希望。 可是若真的想了起来,高一清还愿意这样待在他身边吗? 他们的曾经,青葱明媚却也伤痕累累,看似完好的表面已经在内部溃烂,彼此的联系在一个远住京郊、一个奔走各地里日益微弱了,但也只有这样的分开,才能保持住这微弱的最后一丝联系,靠近只有相互伤害而已。 用完早食,天还是暗着的,不便四处走动,高一清吃了一大碗馄饨,身子暖暖的,困意也上来了,便随着风擎回到了船上。 47、 高一清睡个回笼觉,在他睡眠之中时,船上的物什、包裹全部都被送下船,运到客栈里头,除了留下守船的外,其他人都上岸快活去了。 起床时,小游给高一清端上来的是从小镇里买来的早食,看来小游已经按耐不住下船跑了一趟,在高一清吃饭的当口,还眉飞色舞说着镇上新奇的东西,高一清没好告诉小游,自己凌晨时下船一回。 “其他人呢?”高一清自起床就没见到风擎,连绿松的面也没见到。 “主子和小公子,还有那位岩爷都已经下船了,这会儿该去客栈”,小游说起来有些遗憾,“不过,主子让吴管事留下来,少爷有什么事要差遣,可以找他。” 高一清颇为懊恼,坐上吴管事驾的马车,心里还有几分不快,高一清索性就让吴管事在镇子热闹的街道绕了两圈,四处看看才回客栈。 一进屋,就见风擎阴着脸坐在桌边,桌上摆着饭菜,只是搁了太久已经凉的差不多了,高一清心中甚是满意,面上却装作不在乎,问道: “怎么,还没吃吗?” 等许久的风擎可正在气头上,僵硬着一张脸不说话,高一清就索性假装没看见,直接进了里屋,一边还道: “你快些吃,不然待会就凉。” 高一清可不觉得自己欺人太甚,他只是一报还一报而已,是谁把他一个人丢在船上?连个招呼也没打。 风擎隐忍了下来,丢下一桌的菜,迈开步子出门了,在内室的高一清竖着耳朵听着风擎的脚步消失在廊道的尽头。 风擎到了客栈大堂内,挑个角落安静的位置,绿松招来小二重新上菜。过了午膳时间,人少些,饭菜很快的就上桌,风擎面无表情吃着饭。 “!、!、!”,楼上下来了人,风擎也没投去目光,那脚步声自楼上下来,直奔到风擎的桌前停住。风擎抬起头,小游正不安地站在桌前,手里死攥着食盒,像是鼓起巨大的勇气来,深吸一口气,道: “爷,这是少爷让给您送来,都还热着。” 小游硬着头皮,打开食盒,把里面的吃食一一端出来,在桌上摆好,都是高一清挑的风擎爱吃的口味。小游偷偷抬头去看了风擎一眼,然后再快速地低下头,也没看出风擎是什么表情,回头也不知道要怎么跟他少爷说。 绿松上前把桌上的盘碟按照他家主子平时的喜好重新摆放位置,给还立在桌边的小游使个眼色,小游赶紧抓着食盒离开,然后蹑手蹑脚地爬上楼梯。 绿松一脸平静地束手站在一边,心里却猜测不断,真不知道他主子和家母之间到底是为什么,看来他还是再考虑一番要不要成家…… 高一清以为自己给风擎送了饭菜,回头风擎就既往不咎,哪知自己迎着笑脸上去,换来的却是风擎的面无表情。风擎从高一清身边经过,高一清的笑容一僵,再猛的一收,同样面无表情进了屋,关上门。 晚膳时,高游文和武岩看到他们二人时,高一清和风擎还是不搭理对方的样子,武岩的目光在二人之间逡巡,眼中带着玩味的笑意。 晚膳在沉闷中结束,高游文邀高一清去街上逛逛,高一清的目光移向风擎,武岩就在边上问道: “风兄,有兴致一游吗?” “不了,我得看帐本。”风擎的藉口从来没变过,不是查账就是算账。 “兄长,咱们同游吧!”高游文殷情地邀请。 “不了,改日再去,我想留着客栈中早点休息。”高一清嘴角带着笑,他倒要看看风擎要查账到什么时辰。 无法,高游文和武岩二人出了客栈。高游文走在前,武岩走在其后,武岩似是无意一般,说道: “风兄和高兄感情可真是深厚啊!” 高游文身子一顿,停下脚步,转过身去,恶狠狠地瞪着武岩,似乎要在武岩的身上盯出个洞来:“你觉得我做错了?” 武岩知道高游文生气了,有些恼羞成怒:“要做什么就做罢,若是做了就不要后悔,就算真的错了,也要告诉自己是对的,这样他人才也会相信是对的。” 高游文看着武岩,想要知道知道这个男人如何可以这样执着无畏,武岩所说的不过是武岩自己的处世之道罢了,可他终究不是武岩,做事犹豫不决瞻前顾后,注定成不了大事。 自己将他兄长送回江南对他兄长是真的好么,高游文有些迷茫…… 48、 第二日清晨起,高一清和风擎一觉起来又和和气气,说话交谈也是如常,完全没见昨日的争锋相对,连平时懵懂度日的小游都心道了一声“果然”。 在小镇勾留数日,终于还是要登船前行,在离行的前一夜,高一清都颇有些不舍,所以在四人的酒宴上,不胜酒力的高一清也小酌的几杯清酒。 高一清脸颊上带着酒晕,知道自己喝得有些多了,也就不再贪杯,看着风擎和武岩大碗大碗和对方拼着酒,眨眨眼睛,光看着就觉得自己都快全醉了。 高游文看了一眼兴致高昂的武岩,从武岩身边挪到高一清边上,和高一清说起回江南的打算。 “大宅子许久没住人,要先另找个宅子吗?”高游文心里盘算的事不少,连重修老宅子的一系列细节都想好了。 “先找个院子吧!不用住的那么大地方。”高一清伸手撑着有些晕乎乎的脑袋迷蒙地看着高游文。 “买水田的话要找个比较近的地方好些,还得找个靠得住的帮佣每年帮忙收个租……”高游文不停的说着,高一清不住的点头称是。 一张桌子上,风擎和武岩自然都听到了,风擎的酒灌得更猛一些,想浇灭心中的不快,衣襟都被酒水给打湿了,颜色显得深沉许多,武岩在一边都没示弱,风擎的心境他倒能体会一二。 高游文把事情都做好打点,心思一定花了不少,高游文心中的打算不那么单纯,心里存着要离开他武岩留在江南的心思吧?武岩如此想来,酒灌得越加厉害。 夜色深沉,月如勾悬,半开的窗前月辉皓白一片。屋内都是浓郁的酒香,酒楼的小二一回又一回地进来送酒,都是眉开眼笑,这客官不仅酒量大,还会喝,要的都是酒楼里顶贵的,光这酒钱可就得不少银子,回头他许是能拿到不少的赏钱。 在酒家打烊的一个时辰后,风擎和武岩终于放下酒碗,桌下躺了十多个大肚的酒坛,地上也一块块湿漉漉的酒渍,风擎和武岩也终于醉了。 武岩侧脸趴在桌上,嘴里不住念念叨叨着“游文、游文”,已经意识不清,钟辛一个人就足以架起武岩,高游文小步跟在后面,担心武岩路上磕着碰着。 风擎是酒楼小二和绿松一起扶下楼的,两人身量都不高大,被风擎压着,过程更艰辛几分。街市上早已绝人迹,街道颇为幽暗,只有街边高低参差的瓦肆酒楼上高挂的几盏灯笼还照着些路。 幸好绿松想得更周到一些,看两个主子喝得多了,早早的就招了马车在客栈外侯着。 在扶风擎上马车时,又费了好大的功夫,高一清先上了马车,绿松和店小二往上推着,高一清双手抄在风擎腋下跟着使力向上拉,最后才把风擎弄上马车,风擎整个人压在高一清身上,高一清觉得自己都要被压出内伤了。 “少爷,你没事吧?” 一直拉着缰绳撩着车帘的的小游,有些担心的看着被风擎大半个身子压住的高一清。带着酒气的炽热的气息喷薄在高一清的下颌上,撩动高一清颈子上的每个毛发,高一清面上火热。 “没事,驾车回去吧!” 高一清牟足力气,把风擎聪身上推开,然后不大不小“砰”的一声响,风擎的脑袋撞上车壁。 49、 那一声让高一清心里一惊,赶紧去看风擎,风擎正斜着脑袋歪在车的角落里睡得沉,高一清刻意咳了一声,舒一口气。绿松和小游默契地同时无视这一幕,一个放下帘子,一个悠起马鞭来。 看着醉得毫无意识的风擎,高一清不禁为明日启程的事情而担忧,可想到风擎刚才磕上的那一下又有些愧疚。 把风擎面向阴影中的脑袋慢慢抬起来,顺着柔顺的发,高一清轻轻地风擎脑袋上按揉了一番,没发现鼓包的地方,高一清放了心,准备让风擎的脑袋躺回原处,风擎翻个身,顺势就把脑袋搁在高一清的大腿上,高一清不由地身子一僵。 枕着就枕着吧!……看着黑暗中依然棱角分明的脸,高一清心中叹息一声,放松身体靠在车内。 为了不惊扰小镇的夜色,两辆马车行得慢悠悠,并不催促马匹快速前行,高一清喝的那点清酒的后劲儿上来了,马车摇摇晃晃的有些昏昏欲睡,迷糊间腿上传来异样的触感…… 温度略高的手掌暧昧带着挑逗,轻巧的舒服,慢慢地由膝盖潜到下摆深处……高一清因为醉酒而浑身暖洋洋的,四肢松懈,任由腿上的小搔小弄,只是在大腿上徘徊许久地手突然向中心地方摸去,高一清一个激灵,出于本能地把腿上靠着的风擎的脑袋推出去,连带着两腿间的那支手也跟着离开了。 高一清清醒了过来,接着却听到”咚”的一声。 高一清只是下意识地一推,没掌握好力道,风擎整个被推到车厢边上,脑袋狠狠撞在车壁上,车外的绿松和小游都听到了,二人互视了一眼,默契得友移开目光看向前方,不去过问车厢里发生什么事。 “嗯……”磕到脑门的风擎呻吟一声,皱着眉却没醒过来。 高一清不免庆幸起来,拍着胸口道幸好风擎没醒过来……再看看竖躺在车厢里的风擎,已经没了丝毫愧疚,眯着眼睛盯风擎半晌,才没让自己再对着风擎的腰补上一脚,这个色胚! 马车到了客栈,要把风擎弄进楼上的屋子,不免又费些周折,被胡乱搀扶的风擎也不好受,刚躺上床就吐个七昏八素,高一清跟小游和绿松三人又跟着手忙脚乱。 等着给风擎擦了身、换身衣裳,自己也梳洗一番后,高一清躺在床上,是连个手指都不想动弹了。 今晚最招麻烦的风擎正拥着被子打着小呼,不免遭了高一清的几个白眼,风擎自然无知无觉。虽然闭上眼睛就能立马就能睡过去,但是上床唯一一床被子被风擎占据大半,高一清自己的那床在风擎吐的时候不幸被污了,高一清只能和一个醉鬼抢被子。 费了不少气力,高一清终于勉强把被子盖在身上,末了还谨慎地把被子边角在身下压好,才敢安然闭上眼。但下一刻半个身子一沉,风擎连带着被子压了过来。 高一清静默半晌,实在不想再费力气,就由着风擎压在身上,鼻尖萦绕着散不开的酒香和风擎身上打着温度的熏香。 忙碌而仓促的一晚终于落幕,高一清有些疲倦,身边饮酒后温度炽热的身体紧爱着他,这份热度带着意外的熨帖和安心,沉睡之前,高一清不禁呢喃: “真想一直待在你身边……” 夜也倦怠,承受不了太多的誓言,承诺退化成虚幻的自我安慰。 50、 风擎晚上喝个尽兴,第二日起床是神清气爽,还带着怡然自得的笑挂在脸上,相比之下,只喝一些清酒的高一清反而狼狈许多。 高一清头疼欲裂,面色发白,睡不安坐不得,看着风擎神采奕奕地样子心中好不记恨。 “要不延迟行程,明日在走?”风擎看高一清的模样是在太可怜,禁不住体贴地提议。 高一清吞下一大口醒酒茶,坚决地摇摇头,接过小游绞的热帕子搁在额上,靠在太师椅上养精蓄锐。 虽然高一清不想因为自己耽误行程,但最后拖拖拉拉还是延后一个时辰才启程。 在江上又待了月馀,靠岸一两次补给,由大江驶进支流,春光辗转退尽,夏华逼近,大船在江南岸边停靠,此次行程已接近尾声,江南如画之景也就在眼前。 刚出船舱,高一清被天上太阳晃得睁不开眼,脸上身上没一会儿就被烤的热呼呼的。 风擎早就在腰间别上了折扇,等高一清知道风擎出门必带的物件有五大箱后,也就不稀奇风擎能拿出折扇这类东西了。 此刻,风擎的折扇打开遮在高一清头上,白色的扇面经得太阳一晒,变得半分通透,扇面上灵动月鸟头上一抹红映在在高一清的眉间,看着明艳生动。 “这天说热就热起来了……”高一清一手摆着袖子扇着风,一边回头看看舱门,等着高游文出来。 高一清站在骄阳之下,心里盘算着回头就能换一身轻便的衣裳了。因为一直在船上,早晚江上天气还是挺冷的,身上的衣裳一直穿得颇厚,可上岸只是站着就直出汗。 高一清被太阳照得有些晃神,再回神高游文已经出了船舱,跟在后面的武岩,两个人脸色都不好,高游文憋红一张脸快步走到高一清跟前道: “兄长,走吧!” 高游文抓着高一清的手臂就先一步下船,最后和高一清同乘一辆马车。被高游文占了自己位置的风擎也不恼,和武岩一道骑着马走在青石板路上。 在高游文处寻了不痛快无处发泄的武岩拉着缰绳靠近风擎,来找风擎的不如意: “风兄,这都到江南了,时日不多了啊!” 风擎晲了武岩一眼,道:“岩爷不行个方便,风某是力不从心啊!” 武岩一噎,相比而言,武岩他才是最惶恐地那一个,风擎和高一清已经行到山水穷处,柳暗花明或是万丈深渊都只在一步之间,而武岩不能让他和高游文走到如此境地,在有很大转还之地就要勒马归途,他不能让高游文回到高家宅子! “风兄此言差矣,成事在人嘛!”武岩笑得狡黠,在高游文眼下,有些事他不可以做,但有人可以。 风擎也笑笑:“与岩爷共勉。” 武岩和风擎之间的谈话就此结束,车队行进入恬静内秀的江南韵味里,白墙青瓦,流水绿荷红花。江南水乡里,小桥曲水的风情高一清却没心思多看上一眼,靠着高游文坐下: “这里风光真好。” 高一清的话让高游文回过神,露出笑来:“小时候总盼着出去看看,娘爹却是管束着,现在才时常不断想念乡梓风光。” “这风光还是有人伴着才能品味出其中滋味,独揽风光该有多寂寞。”高一清意有所指,高游文张张口没说什么,高一清继续道: “游文的心意,兄长明白,只是遇上一个真心为你的人该好好珍惜,现在已到江南,我回去是也成定论了,游文也不用为我多烦神什么,你之前说的我都记得,宅子、田地我都会打理好,游文不要因为顾及我耽误自己,我……” 高一清把话说到此处,高游文有些激动地抓住高一清的手: “兄长勿要妄言,真是折煞游文!其实……游文近来很是恐慌,总觉得游文自作主张,恐违了兄长的心愿……兄长和风爷之间关系,游文眼中是不错的……” 高游文越说声音越低,高一清倒是笑了: “若是能在一起,何苦要等到现在,你勿要多思什么。” 高游文不知是不信高一清的话,还是自己心中本就踌躇,倒开始劝慰起高一清来: “我心中总是对当年兄长进风家的事心存介蒂,毕竟当初那个风家有些趁人之危,兄长也不是心甘情愿!”高游文说起当年的事尚还愤愤不平,“可……游文在外也听闻风爷他对兄长照顾得仔细,之后种种又让游文疑惑,不知风爷心思到底如何……” “但兄长若是真想待在那人身边,游文自然不敢阻拦,可是要是风擎再……”高游文本来坚定的目光说道最后也有些闪烁,人心是谁也猜不透赌不准的。 许是午时的阳光太过炙热,靠着车厢壁后背都是暖和和,整个人都跟着热起来了,记忆里不曾到过的地方,却在高一清踏上这片土地起心窝里产生眷恋,还是有人一心一意为他着想的。 “若是游文把对我的心思多分一丝在旁人身上,此番我兄弟二人到是能同行回去,唉。” 高一清的打趣让高游文有些不大好意思起来,刚才心中的不快和之前积郁的沉闷也都一并散了。 51、 虽然高一清心中已经知道高游文不会和他一起回高家,但是没想到在到江南的第二日高游文就要离开,心里不免有些失落。 武岩心中正是春风得意,面上却极力表示出不舍和遗憾,和风擎依依惜别: “此番和风兄同程,真是幸哉乐哉啊!” 风擎笑笑,志得意满的武岩笑得有些刺目,武岩连眼中的笑意都很是深厚,语调悲叹: “这一别也不知何时再相见。” “非也,风某倒觉得与岩爷不久之后就能在江南再见。” 风擎皮笑肉不笑,直戳武岩的短处,武岩心中一堵,愤恨地瞪了风擎一眼,抱臂不说话,和风擎同样注视着现在马车边话别的高游文和高一清兄弟二人。 柳色青青,欲行不行,只是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高游文和武岩乘上了前往码头的渐远,马车渐行渐远,最后被刚抽出的柳绿新叶遮掩住,在绿意摇曳里远逝。 遥望马车消失,高一清心头的离愁也弥布到最浓: “只是几月里的相处,没想着自己心里是这般的舍不得……” 高一清有些慨叹,风擎听着,不由也想问:你我分开,你心中可对我的留恋多几分? 只是风擎尚未开口,还挂心着高游文的高一清先开口问道: “游文在京里拜在哪家大人门下,你知晓吗?” 高一清对高游文体贴细致,对高游文隐晦起来的事从不提起,风擎虽不想承认自己吃味了,但心里确实不大舒服,憋着一口气。 无论在什么时候,风擎都自认为自己比其他人对高一清来得真心,这真心来得真心实意,来得远比他人早,但高一清却总总对他视而不见,风擎心里总有一个不甘于被忽视的声音在叫嚣着,挣扎着出来,想要一个答案! 风擎已身心疲敝,他无法有魄力控制全局,只能守候着自己的猎物,伺机而动……等待,是艰难的过程。 “只是挂个闲职罢了,跟着一位老编修采风编典,放心,岩爷是不会让他参涉朝政。” 风擎和高一清开始往来时的方向走,石板路两边林立的院落一派恬静内秀,是水里风里带来的柔情。高一清有些内秀的模样就出自于这方水土,只是性情和人疏远了点。 “那位岩爷到底是什么身份?”连你也也有几分忌惮他?高一清心中有此疑问,只是一直不问而已。 风擎对高一清也不加隐瞒,高一清选择从他这里知道这些,他不知该高兴还是无奈。只是风擎似乎在逗弄着高一清,不一下揭开谜底,慢悠悠说道: “那位岩爷的身份很简单,若是心里存疑,不需要多加揣度。” 高一清低头细思,但一时抓不着头绪,再抬头时,脸上露出的渴求的表情让风擎很满意,继续提示问道: “武字这个姓京城里可不多见。” 风擎此番提醒让高一清豁然明了,高游文的公职大概也是武岩给张罗,武岩的言谈举止也是官宦家的子弟,武字之姓,那也只有皇家司马了。 司马姓本就是来自武官,世代后继,司马本是朝堂下的臣子,朝代更替中,这天下便姓了司马,“武岩”这名字藏的确不大巧妙。 知道武岩真是身份的高一清心中的忧虑更甚,若是早早知道武岩是这个身份,他定不会贸然劝告高游文跟随,都道帝王无情,王侯贵族并非无情,而是不能动情。 52、 风擎到了江南是真的开始忙碌了,高一清本想和风擎辞行,已经到江南,回高家也就没有多少行程了,他可带着顾婶和小游直接回去。但高一清提都不敢和风擎提起,住进临时安排的居所里。 临时居所并不太大,水榭亭轩却搭配得巧妙,一砖一瓦似乎都是匠心独运。 高一清的屋子临着河,也算枕河而居,日里夜里都能听到流水潺潺而过,白日里清澈的河流那头还有隐约的吵嚷声传来,那是依水而居的人们驾着船灵巧地穿梭在河面之上,船上还载负着日常的物品买卖于两岸之间。 高一清对这个住处很是满意,窗沿之下的河水里就有墨绿的水草和期间游弋的寸许上的银色小鱼儿,高一清也跟顾婶和小游也打听高家老宅子里面有没有一弯水或是一洼塘,对自己以后在这方富饶的土地上的生活有些期许。 “咱们高家当时也是风光,虽然比不上东家京里府上那么气派,但也是镇子里数一数二的大宅子,门前的石狮子可威武了。”到了江南,顾婶似乎一颗心也放下了,这几日面庞上都带着喜气,软糯的乡音更是混着这水这风的缠绵,来得地道淳朴。 “好的工匠都是咱们江南这一带,亭子假山园子都修得漂漂亮亮,不少达官贵人家里都特地找咱们这边的师傅去呢!”顾婶说起过去的时光,也有自豪在其中。 高家的确有过一段算是辉煌的光景,宅子里建设颇为巧妙大气,当初高家窘迫落败之时,就有不少人看上高家的宅子,想出高价钱买去。不过,高一清和高游文死守着最后的祖业没放手,再后来,兄弟二人都离开故土,老宅子无人打理也就荒废了,就是风光被岁月侵蚀了。 顾婶絮絮叨叨从高家兴衰说到宅子内外模样,期间不免叹息几声,但语调中能听出来对将来日子的期待,高家虽没了以前的风光,但总是个落脚的地方。 “少爷以前住得屋子背阴,回头换个地方吧!老爷大夫人院里都有河、塘的。” 小游支着下巴在一旁听着,心里也盘算着回头住在什么地方,最好随高一清一起挑个好地方。 “去,缺脑筋的呆子,老爷的主院是谁都能住的?”顾婶瞪着小游,小游却也并不畏惧,扁着嘴,冲着高一清笑嘻嘻: “家里有没其他人了,少爷自然要主屋,以后少爷就是家里的大当家,对吧!少爷?” “我倒无所谓,随意挑一处就行,无水、无荷塘的也无事,婶婶拿主意就好,”高一清的话让想要拉拢他的小游立马蔫了,高一清笑着多加一句,“不过得先给咱们小游挑一间称心如意的。” 小游有些羞恼,叫嚷道:“我哪有什么称心如意的,少爷称心,小游就如意了。” 屋内人笑作一团,门外朗声有人道:“有什么称心如意的说来我听听!” 许久没人住的居所里来的自然是风擎,顾婶和小游赶紧从圆凳上起身,跟进屋的风擎的见礼,高一清吩咐道: “小游,去把烧壶热茶来。” 小游端了桌上的壶盏离开,顾婶也退到门外,风擎在高一清对面坐下,把手里的折扇交给高一清,高一清接过后给风擎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 “来的可真早,我还以为你等夕阳落上才会过来,事情都忙完么?” 今日高一清和风擎约好一起去酒楼吃饭,可风擎白日里都在忙,高一清只能在居所里等着。 “事情是从来不会忙完,不急于一时,这屋子住的还满意吗?” 一壶茶还不知道要烧到什么时候,风擎端了高一清杯里剩下的凉茶就灌下去。 高一清点点头,给风擎扇风也卖力一些:“临着水,午时都不会太热,你行囊只送来了一部分,那些东西太多了,收拾起来太麻烦。” 对于高一清的抱怨,风擎假装并未听到,看看屋外的天色说道:“时候差不多了,咱们出门吧!” 高一清简单的收拾后,就跟着风擎出了居所,路上跟风擎打商量想四处看看: “整日闷在屋里也是无事,让绿松和小游一起跟着我应该也够了。” 风擎一听,自然心里不大乐意,不为别的,高一清总不安于他的安排让他很是焦躁不安,但也知关着高一清只会适得其反: “绿松这几天帮着我跑动跑西,怕也挪不出时间。” “那吴总管呢?近日来也没见到他。”和吴总管一路从京城到江南,高一清和他也熟稔许多。 “他啊,和绿松一起忙着。” 高一清以为自己已经很了解风擎,身边跟着风擎的人应该多几分能出游的可能性,可风擎再三阻挠,高一清出门时的好心情一下子糟糕起来,想立马就转身回去,但还是抑制住,深吸一口气,最后说道: “这……其实我和小游应该就……” “算了,如果你想出去跟着我就好,就是不知道我去的地方你感兴趣没有?” 在愤怒边缘的高一清被拉回来,愣神了片刻,虽然和自己所设想的相差甚远,但高一清最后还是僵硬地点点头答应。 53、 高一清前一日才和风擎说的要出在游玩,第二日风擎就带着高一清出门,这当然是极好的,能让风擎小家气的印象在高一清心中稍微改善一些。 可为什么外面天还黑着,他就得起床!小游都还没起唻。 高一清认定这是风擎的报复,但还是任命的从床上爬起来,还一直哈欠不断,脸颊两边的肌肉都有些酸疼。 因为高一清慢慢腾腾,在穿着梳洗后,就跟着风擎出了居所,自然也没赶上早饭,但也饱饱的一肚子气地爬上马车……风擎然用完早膳就叫人收下去,他本来可以拿一个肉包子的! “边上去一点!”高一清说话颇为不耐烦,对风擎也不讲究什么礼节,直接踢踢风擎的腿,嘴里还在嘀咕,“平白无故占这么大地方。” 风擎挨了嫌弃,却有些想笑,第一回和高一清坐一辆马车时,高一清是恨不得自己能贴在车壁上,小心翼翼的防备着,现在却像只张牙舞爪想抢地盘的炸毛小猫,向他挥舞着自己尖锐的小爪子。 幸得高一清没看见风擎脸上无法抑制的笑,不然他真的直接踹一脚过去。 风擎看着高一清背对着自己躺下,敛下嘴角的笑,开口问道: “你要睡了么?没有铺盖,小心风寒。” 回应风擎好心的是高一清沉默不动的背影,风擎也不意外,继续问道: “真的要睡吗?不用早膳了?这可不大好。” 早膳?!不提起这码事还好,想起那个没吃到嘴的肉包,高一清愤恨地翻过身抱着自己的双臂抬头瞪着风擎,风擎一本正经地回望高一清,一点儿没有心虚的样子。 高一清不能让自己因为一个肉包子而心中郁堵的心思显露出来,于是找个好藉口:“黑灯瞎火的,这是要去做什么?多睡一时怎么了?” “反正不是带你去偷人。” “……”高一清真的觉得自己起得太早了,听到奇怪的话……他应该还没有睡醒吧? “开玩笑的!”,风擎扯起面皮笑笑,高一清还愣愣地看着风擎,有些娇憨的样子,风擎看着心里痒痒的,咳嗽一声,柔声道,“今天去的地方有些远,才要早点出门。” 高一清有些消气了,记得上回天色黑暗起床时是在船上,那次的体验让他记忆犹新,所以只淡淡地点点头,再次转过身去闭目假寐去。半晌,高一清终于还是没骨气地再次转向风擎,干巴巴问道: “什么时候吃早膳?不会耽误行程吗?” “等早市开始了,让绿松去买些精细的特色食点尝尝。” 高一清听风擎这么一说,便打挺坐起来,拉拉自己的衣襟,扶扶自己的发髻,然后和风擎一样端坐在车内,等着他早膳的到来。 只是高一清满腔的期待被漫长的等待和马车偶尔的颠簸慢慢的消耗殆尽,最后拉长自己的一张脸注视着不断掀动的车帘,脊背僵直。 “早市到底要什么时候才开始?”高一清的忍耐到极限了。 风擎撩开车帘,看一眼窗外的天色,并未明亮多少,就道:“天色尚早。” 高一清不发一言钻出马车,四下看看,还没出小城,若是出了小城他的早食就什么着落就没有了。与其和里面那个惹他憋闷的人坐在车内,还不如呼吸一下早夏清晨湿润的空气,高一清就决定留在马车外面。 高一清坐在绿松边上,和绿松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在得知绿松也用过早膳之后,高一清更为自己感到可怜,所以在他第一眼看到一个摊子后,高一清也不管自己合不合自己的口味,就果断跳下马车。 54、 跟着风擎出门办事的确件吃力不轻松的事,起得早不说,旅途漫长,高一清的早食吃得还不太满意。 一路马车快行,小城砖瓦退去,细柳悠水绵延,不算峻拔的山深远而宁静,轻飘的雾气堆积在山脚,马车直冲进云雾里打破山谷的寂静。 到了临近的小镇下了马车,高一清就跟着风擎一起东来西去。接待风擎一行的是个姓徐的老板,瘦削的身板和下陷的眼窝,脚步也急匆匆,看来是个急性子的人,近来也颇为辛劳。 “东家您来了,小的来晚了。”徐老板到跟前,高一清才发现徐老板的前襟和后背都已汗湿。 “是我来晚了,你前面领路吧!”风擎跟着徐老板就往前走,绿松也突然不知去什么地方,高一清左右张望,只能小跑步跟在风擎和徐老板身后。 “绣品完成多少了?” “东家,绣娘们这半个月里都在赶,快完成六成了。”徐老板跟在风擎身边,低头一边看着路,一边回着话。 风擎拧着眉没说话,脚下步伐加快,徐老板在边上把进程都一一叙述了: “新的绣坊那边小的只简单让人收拾一下,就让人歇下来,除了老绣坊外,小的还给绣娘们另外找几处屋子,只是之间间隔有些距离,东家要给您雇顶软轿?” “不用了。” 风擎直接回绝徐老板的好意,等高一清和风擎走到第一处绣坊时,才心生埋怨,这徐老板提得确实在理,日头渐高,高一清一脑门一身都是汗。 墙脚、台阶上布满青苔,掉了朱漆的大门,这一处临时绣坊看起来是不大好,徐老板似乎也知道自己找的地方不大令人满意,就立马说道: “咱们镇子小,好的宅子不多,这处虽然模样旧了一些,但还算安静,四周都少住人的人家。” “徐老板办事我放心。”风擎淡淡地点点头。 进了绣坊里,风擎和徐老板都不再说话,脚步也可以放轻许多,绣坊里绣娘们正低头端坐在绣品之前,穿针引线,针下纤细的色彩生动堆叠描绘,高一清不敢上前打扰,只立在远处引颈探头看去。 高一清沿着窄道慢慢走过,风擎和徐老板已经走过圆月亮门儿转入到了绣坊的园子里,高一清才赶紧跟上,心道顾婶的好手艺原来是有原因的。 “这处选得到挺不错。”高一清刚到风擎和徐老板身后,就听到风擎的说话声,“徐老板真是费心了。” “哪里哪里,都是小的的职责所在。”徐老板自然是自谦。 “那看看绣品怎样吧!” “是。” 高一清注意到徐老板后背一瞬间的僵直,声音中也略带着不安。果然在风擎见到绣品是,并不满意: “这些都是这批绣娘绣的?”风擎的眉头越皱越紧,手里拿着几条绣品翻看着。 “是,因为时间比较赶,绣娘们都知道,一些绣品难免出些问题,这些都是另挑出来的,好的绣品小的都让人另外放着。” 在高一清这个外行看来也没有什么区别,拿了几条绣品在手上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徐老板招人拿来上好的绣品,风擎挑了两块看看,就让来人带着绣品下去。 “这样的话,怕已完成合适的绣品,连三成都没有吧?” 徐老板弓下身子,低头回道:“是小的无能,请东家责罚。” “算了,新绣坊出问题,也不是意料外的事,让绣娘们都先歇两天吧!” “那这批绣品……”徐老板有些忧虑地抬头望着风擎。 “你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吩咐下去,把好的绣品都挑出来。”风擎吩咐好,终于回头看高一清一眼,高一清撇开头假装去看园子里的风景去了。 “是,那新绣坊那边,东家您要过去看看吗?”徐老板亦步亦趋跟着风擎身后,紧绷的身子像是不放心什么事情一样。 “不了,烧都烧了!还看什么,你也歇歇,这批绣品的事我来解决就好。” “是。” 徐老板把风擎送到绣坊门前,风情挥手辞了徐老板,只让个绣坊里的伙计伺候风擎和高一清,也是事情告了一段落,风擎似乎才记起身边还跟个高一清。 “怎么,累吗?” 高一清很有骨气的摇摇头,但鼻上脑门上都是细密的汗,风擎拉起高一清的手,从高一清的袖子中抽出手帕来,帮高一清拭拭汗,高一清半扬起头来接受,跟在后面的绣坊伙计只敢瞅了一眼就低下头。 “觉得看到的怎么样?”风擎最后把手帕塞进自己的袖子里。 “那些绣娘的手艺确实好,绣品也是上乘的,只是这次的绣品你不太满意吗?” “这个地方虽然小,但是手艺好的绣娘很多,手艺都是世代相传,因为女子不宜出远门,所以才把绣坊直接开在镇子里。”风擎一边说着,一边回头看了高一清,高一清点头表示明白。 “这次绣品还是过得去,上乘却没有多少,这批的货怕是没有办法按时对付了”,风擎这般说道,高一清赶紧追问:“那如何是好?” “这些你不用担心,学着点其他的,以后你好歹也是个当家的。”风擎表情认真,但高一清觉得自己被训话,心里不大服气。 “好了,还是去另外的绣坊看看吧!” 站在风擎和高一清身后的伙计赶紧应是,给两人引路。 55、 高一清跟着风擎东奔西走,看了几个绣坊,又去卖绣品铺子里看一下情况,把小镇基本都走个遍,高一清也大致也明白了。 因为绣品做的漂亮,绣庄招手艺好的绣娘也越来越多,只是之前的老绣庄地方有限,所以新绣庄预备建的大些,可以不想一场大火让快建成的新绣庄付诸一炬,也偏偏赶上刚接上一笔大生意,连带着那些完工的绣品都没了。 徐老板没有办法只有另找了地方再找些绣娘来赶制绣品,只是绣娘的手艺良莠不齐,又是紧赶慢赶,绣品的品相大不如以前,徐老板为此也是焦头烂额。 正好赶上风擎到江南,就顺便亲自跑一趟,带上高一清也让他多长些见识,不要出去被人简单的就诓骗了。 “两位客官要吃些什么?小店的鱼汤可是招牌菜,二位要尝尝吗?”小二一边给高一清和风擎斟上茶,一边殷情的介绍店里的招牌菜来。 闻到店里的菜香和饭菜,高一清才知道自己饿得厉害,午膳时间他和风擎只简单填一点简单的东西垫垫,没一会儿就觉得腹中空空了,觉得刚才打发走绣坊的那个伙计有些不厚道。 高一清想先点几个菜上来,可风擎却和小二先叙起话来,问道: “是什么鱼?” 小二笑道:“一看两位公子就不是咱们这粗乡鄙野,什么山珍海味一定都吃过,但咱这儿鱼都是就近河里捕上来的,肥美新鲜,保准客官您满意。” “行,来一份,还有什么不错的菜也一并说说。” 风擎听着店小二口灿莲花,高一清都快把一壶水灌下去了,可肚中依然空空如也,终于听到风擎说道: “好了,就这些罢,之后再看看。” “好!,客官您稍等,小的立马就差厨房去做。”店小二躬身就要出厢房,似乎已经忘了还有高一清这么个人在。 “等一下”,风擎叫住店小二,问道,“有什么口味清雅的糕点吗?” 风擎的话是问店小二的,但看向的却是高一清,高一清一手支着下巴,另一手执着茶杯品着最后一口茶水,就是不答话。 店小二很是机灵,连忙对着高一清掬起笑脸:“客官,小店里有几样不错的小食,不知客官喜欢什么口味的,给您挑几样送来么?” 高一清会和风擎置气,但对旁人还是客气的,只淡淡点点头让店小二好做事去。 风擎抬手置置茶壶,里面已经空了,高一清放下手里的茶杯,里面也已空了,风擎就道: “要让小二再送一壶热茶过来吗?” “不用了,之后还要去什么地方吗?”天空是夕阳遍布,这顿饭吃得时间界限有些模糊,怕晚膳的时间也要往后挪挪。 “想四处逛逛吗?” 高一清果断的摇头,早早的起了,又来回奔波,高一清早就有些乏了:“若是没事的话,就回去吧!时候也不早了。” 小二此刻敲门进了厢房,道一声“客官打扰了”,把糕点一一在在桌上摆上,连带着刚点的几样菜一上桌了,错开午膳的时间的好处就是酒家菜上得快。 “要留宿一晚,明天在回去吗?”风擎很是体贴,待会坐马车得花费不少时间,路途也不大平坦。 “直接回去吧”,高一清一手拿着糕点,一手拿着筷子夹着菜,大口大口往嘴里送,说话含含糊糊,“别耽搁你的事。” 等鱼汤上来,才知小二所言不虚,鱼肉入口滑溜细腻,肥腴醇厚,大大的一份鱼汤被风擎和高一清瓜分地干净,其他菜色也是江南清爽秀美的样子,摆盘漂亮,馨香美味,味道颇佳,等一顿结束离开酒馆时,风擎还多给几个钱打赏了小二。 今日的事告一段落,高一清终于不用担心拖慢风擎而慢悠悠地走路了,远远地落在风擎后面,风擎也不催促,走出一大截后在原地等着高一清。 绿松早就在马车旁等着两位主子了,见风擎和高一清到了,就赶紧迎了上去,后面还跟着徐老板。 徐老板见了风擎和高一清先是行礼,然后拱手说道:“东家吩咐的小的都一一照做了,不知东家今晚要留宿吗?小的给您安排去。” “徐老板费心了,我今晚回去,不用多麻烦了。” “是。”徐老板束手退到了一边去。 高一清先爬上马车,风擎也跟着进车内,绿松调转马车。 车内,高一清抚摸着吃得圆鼓鼓的肚子,还在回味那鱼汤的味道: “也不知以后还能不能吃上这么好味道的鱼汤,真是鱼之美味,美于膏汤。” “若是不嫌弃路途有些远,过几日可再跟我过来。”风擎垂着眸子看着高一清的手在腹肚上来回地动作,眼睛一眨不眨。 高一清咳了一声,风擎才把目光收回,高一清不着痕迹地往马车里坐坐,不由自主地想到上次风擎醉酒在马车里的那次,面颊上不由一热,更觉得不自在,刚才的话题就此断了。 56、 从临镇回来,高一清歇了两天没出门,风擎还是每日出去。江南是个上天厚爱的地方,得天独厚的富饶山水,诗有: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可谓是小邑犹藏万家室。 水碧似染,舟船如梭,如同湖泊河流青碧丝滑的水面一样,丝绸锦绢世人赞举,再有釉胎细致的青花瓷器,写满江南的风俗蓄茶的紫砂壶、味道醇厚的状元红……细数下来,江南珍宝似乎无穷尽,就如同这养育一辈辈人一般的清水河一般绵延不尽。 因而风家的生意在江南做得很大,风擎要处理的事物也多些,高一清虽然还担忧着那批急着要的绣品的事,但也没多问,他跟着风擎出去了一回,知道在外行事不易,不想风擎回来休息时,依然再为那些事情劳神。 倒是小游对高一清颇有怨言,努着嘴说高一清出去游玩没带上他,高一清只得承诺下次一定把小游也带着。 等高一清在居所里休息一阵,缓过劲儿来,又动了外出的心思,前一晚还特地找绿松问了风擎的行程,估计着时间在屋里迎风擎回来。 天色暗下来时,风擎领着绿松回来了,吴管事赶紧吩咐厨房备饭去,潺潺流水在轩榭间流过,莹莹一盏烛火外黝黑的水上摇曳,半支起的木窗里的烛火更显明亮,虫鸣蛙声此时在草间苏醒。 那抹烛光似乎也燃在风擎心中,慢慢的一寸一寸的温暖着。还没进门,高一清就出来了,风擎嘴角不由挂上浅笑,整个人都柔和许多。其实他每日出去并非一定要紧赶着回来,但就是这么一豆之光,让他再晚也会往回赶,见到那个人安然守候在原地他就安心了。 “听吴管事说今天你该没用晚膳,是专门等我的?” 风擎的话让高一清脸上一热,坦白道:“是啊,有事相求自然要好好伺候大爷。” “那我要是不答应,你是要自此后都不不吃饭” 看着风擎带着调笑的狭长的眼,端正姿态,一脸正经地说道: “那自然是不会,只是怕你以后会吃不着饭了。” 风擎的眉毛一挑,先一步进了屋内,唏嘘慨叹道:“唉,以后的日子不太好过了!” 高一清哼了两声,意思是:你明白就好,然后回头让小游去通知厨房可以上菜了。 绿松端了热水进来,风擎更衣洗漱都是高一清在旁边伺候,上桌也是高一清布的菜,风擎被伺候得全身舒坦,看向高一清的眼神更是温柔……在很久之前,他们也曾如此亲昵地在一起。 “说吧,又在瞎琢磨些什么?”风擎放下筷子问道。 “也不是什么事,你今日去的什么地方?”高一清先是含蓄委婉提问。 “先给你看一样东西”,风擎示意绿松把带回的物件拿出来,“特地给你带的。” 绿松拿上来一个裹着蓝印花布长柄的东西,绿松一层层揭开,一把雨伞。江南一半是泡在水里的,水多,雨亦多,油纸伞必不可少,可风擎带回来的伞上是丝绸的,不是一般的纸制的。 “真是稀奇,我还不曾见过有人用过绸伞。”高一清撑开雨伞,圆圆的绸布绿伞,像水上的初夏新展的绿荷。 “制伞师傅新创的,应该会卖个好价钱,除了闺中女子外,还有不少人愿意附庸风雅。”风擎对今日的收获很满意,也不枉他花钱养着那些老师傅。 高一清白了风擎一眼,本来雅致别样的一柄伞,到这个生意人嘴里就沾满铜臭味。 风擎似乎没见到高一清的白眼,接过高一清手中的伞,在伞柄上摩挲着,道: “回头还得去挑些好的竹子做柄,价钱应该可以抬得高些,绿松记得找个人问问这里哪里的竹木好。” 绿松点头称是,风擎似乎还不大满意,看了伞半晌,对高一清道:“这伞面也得换个另外的,回头你给画几个样子,让人照着绣绣,那样子多山水花草,精致些。” “……还是先吃饭吧,该凉了。”高一清只能选择无视风擎的商人本质。 风擎对自己的决定满意了,收了伞让绿松收下去,然后开始用膳,吃到一半时,高一清突然一拍桌子,桌上碗碟都震了震,把风擎惊愣了一下,就见高一清一副恍然的模样: “差点给忘了,明日你去什么地方,方便我随行吗?” 苦等许久结果被风擎一打岔,高一清差点把正事给忘了,见了风擎老神在在的模样,高一清真是有些怀疑风擎是故意。 57、 第二日头初升时,高一清乘着马车,同风擎出了居所的后院,昨晚他可是特地问到风擎今日的行程安排,在得知今早不用起大早,而觉得格外惊喜,今日的早膳让高一清也甚是满意,与前一次出门的窘迫境况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 车内还放了一个大食盒,里面各式糕点放了不少,都是小游收拾的,看来小游是真的把此次出行当做游玩了。 高一清本想去制伞处看看,昨日风擎带回的丝绸伞确实精妙,但今日行程的目的地却是上回的绣坊,高一清立马想到那份美味的鱼汤,对马车外的小游就叫道: “小游,爷今天中午请你吃大餐!” 小游自然高兴的应了一声,不客气地跟高一清报起菜名来,而一边风擎沉静的脸上隐藏着不快,高一清却没有察觉分毫,本来应该属于他俩的二人时光现在被破坏了。 高一清也不厚此薄彼,对绿松也关怀起来:“绿松有什么想吃的吗?别都让小游这个馋嘴占尽便宜。” 绿松背部立刻僵直,直挺挺地坐在车前,似乎感觉到来自马车内的寒意,恭恭敬敬地回道: “谢主子,绿松不挑嘴,一切听主子的。” 小游在一边嘻嘻一笑,拿手肘戳戳绿松,眨眨眼,凑近绿松耳边小声道:“我会帮你点你喜欢吃的,不用谢我。” 绿松看了一眼,兀自欢喜的小游,然后又侧过头去驾他的车,这奴才真是丝毫不懂得揣摩主子心思,这么不得力的家伙怎么还会一直在主子身边伺候? 到了绣坊,接待风擎一行的依然是管理绣坊的徐老板,徐老板比起前几日看起来精气神好许多,但消瘦的身板看起来还是太过于单薄,眼神中依旧还有些隐忧。 小游对绣坊里抱有很大的兴趣,四处张望着,时不时在高一清耳边嘀咕两句。 “东家,这批下等的绣品都在这儿了。”徐老板引着风擎进了一间屋里,里面放着一大批绣品,都仔细包裹着。 小游积极地上前翻看,有长匹的缎子,也有方方的帕子,徐老板也不在意小游在那儿瞎看,在风擎跟前有些疑问: “东家这批货……” “这单货不做了,徐老板也不用急了”,风擎似乎在宽慰徐老板,“这批货会另有用途,会有人来取。” 高一清大概已经猜到这批不大让人满意的绣品多半是会用来制作绸伞,新品出现制作的技艺还要磨练,一时半会儿可不能就摆上货架,这批绣品刚好拿来让师傅练手。 “那……”徐老板还有些担忧,但最后还是守自己本分,“那小的让人去安排,把这些绣品都装好。” 风擎点点头,不再在老绣坊里多待,带着高一清到被烧毁的新绣坊。从还完好的高大的朱红的门楼就可以猜测出新绣坊的规模,往内走在灰黑废墟中里还能见到各色的琉璃瓦,黄的绿的在阳光下闪着暗淡的光。 “一把火倒烧得干净。”风擎负手站在废墟之前,平淡的说话里有些嘲讽。 新绣坊一看就知道花费不少的人力物力,风擎的心血也该是倾注不少,现在一切付诸一炬,连已经订下的生意都耽搁,高一清心中也冷清不少,安慰道: “烧了都烧了!你忧心也是徒劳,也不用再烦神什么。” 风擎转身看着高一清,嘴角一掀:“你觉得我在意那几个钱?” 高一清脸上一僵,落寞遗憾的表情有些扭曲,干巴巴说道:“那你来干什么?” “看看。走吧!也没什么事。”风擎抬脚就往外走,高一清还站在原地。 风擎走出一截后,回过头来,一脸严谨道:“爷真不差这几个钱,不会少你这顿饭。” 临近午膳时间,一行四人去了上回的小酒馆,高一清真没给风擎省着,把小游点的那些吃食都给要了,给一直没吱声的绿松也点好些菜,尤其是酒馆里的鲜鱼,各种做法的都来一道。 今日风擎开了大恩,绿松和小游同坐一桌,只是面对一桌菜,绿松没小游那么坦然,能承受住风擎时不时递过来的眼刀,是如坐针毡,食不知味,胡乱塞些东西,没尝出什么味道就藉尿遁离桌了。 可惜绿松做的都是徒劳,没让他主子的最终心意达成,小游还在桌上吃得欢快,反而绿松久去未归让高一清有些担心,人生地不熟的若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去,你去看看绿松怎么还没回来?” 风擎的脸都黑了,这奴才坐着,他跑腿?!风擎瞪大的眼中隐隐跳着怒火。 “你不是不吃吗?”高一清一挑眉,不甘示弱地抬起下巴瞪回去。 他那是吃不下去!这个没眼力界儿的奴才!风擎心中不快,但还是离开座位,动作颇大,把椅子挪得直响,直接发泄自己的不满,若不是想着让绿松回头把小游弄走,他也不会亲自走这一趟。 一直埋头苦吃的小游看着风擎怒气冲冲的背影消失在门后,一时咀嚼的动作也停下来: “主子他不吃吗?” “嗯,他不饿,小游你多吃一点。”高一清笑得无懈可击,还给小游夹了一块红烧肉。 小游继续埋头,扒了两口,似乎突然想到什么,从来碗里抬头,嘴边都是油渍,问道: “少爷,你会跟主子回京吗?” 高一清被问地一愣,心中却是心虚的慌乱。 58、 高一清与风擎之间的关系没有长足进展,但两人之间绵绵情意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举止间都是默契和亲近,小游以为二人破镜重圆,继续前缘也是平常。 “不会。” 高一清稳下心神,不带丝毫犹豫地说得斩钉截铁,可话刚说出口,心口却像压下千斤大石,一窒一窒地抽丝般的疼。 “哦。”小游似乎对答案并不在意,只是随口一问罢了,又埋头吃他的饭去。 高一清有些精神恍惚,呼吸间觉得他所处的当下并不真实,搁下筷子提起茶壶要给自己倒杯解渴祛暑的清茶。 “!”,厢房的门被粗暴地推开,高一清手上一颤,壶里的水倾倒在桌上,在桌面蜿蜒而下,流落到地上,急促的一滴一滴声直敲在高一清耳中。 风擎高大的身姿将整个门都占据,厢房中管线似乎都暗了许多,那一双深邃的眼深藏的情绪不可探究,绿松恭敬地低头站在风擎身后。 “回来了,快坐下吧!菜都该凉了。”高一清转身对着风擎扬起笑,心中掀起的思绪隐藏地滴水不漏。 风擎咬紧后槽牙,眼中隐隐跳动着火光,有什么在肆虐着,在高一清脸上寻找着一丝一毫的能够宽慰自己的破绽,但在坐下来之前,高一清都是风轻云淡的样子,许久未体味过的挫败感,重新浸漫了风擎全身。 这顿饭气氛却不复之前,小游也悟了过来,多吃两口就下了桌。 之后是高一清刻意的说笑,风擎的冷面应对中度过,绿松和小游都保持沉默,小游一个劲儿地向绿松递眼色求救,看着小游着急的模样,绿松居然觉得有些心情愉悦,你个不长眼的东西,终于吃到苦果子了吧!教你不知礼数! 在绿松看来,今日这种局面都是小游的错,吃饭也就罢了,还问了那样的问题,也不知道避讳,不知道“隔墙有耳”这四个字吗? 绿松压根没有走远,怕主子有事找他,就在楼下一直关注着厢房,见他主子出来还是惊讶一把。 风擎看到绿松规矩的守在楼下眼中也是赞赏,对绿松一抬下巴示意他上去,风擎折步回去,还没进门,就隐约听到小游的问话,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一颗心像被揉皱的纸,紧缩着,如同囚犯等待着最终审判一样。 只是简单的两个字瞬间粉碎了风擎所有微薄的期望,自冬日里之后的种种相处原来只是个幻像,镜花水月痴人说梦。 山雨欲来风满楼般的沉重感堆积在风擎心口,极力隐忍着才让自己不发泄出来,僵硬着一张脸跟在高一清身边。 高一清何尝不是心头乱麻无解,看着风擎阴沉的样子让他心也揪在一起,他知道自己的话伤了风擎。 可他们终究有个人要说出离开这句话,他的面前只有这条路……若是哪一天风擎对他语出挽留,他怕自己禁不住那份诱惑,沉溺在风擎独有的那份温柔里。 现在就断彼此的心思,这样对谁都好……高一清强打起精神,说笑如常,但总是心神不宁,胡乱指指,就带着小游和绿松往矮山上去,风擎自然不会提出什么异议。 高一清的一时起意没想到让一行人陷入困境,突遇上一场山雨就被困在山上,幸好山上有座庙可以躲躲雨,眼见着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漆黑潮湿的破庙里,高一清心里更是无味庞杂,趁着黑暗也终于敢看向风擎所在的方向。 59、 夏季轻薄的绸衣被打湿的湿达达地黏黏在身上,难受又带着一层凉意,带着水气潮湿的风从破庙的间隙吹来,让人不禁会打一个冷战。 高一清身上的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寒意直往皮肤里渗,微弓起的腰像被冻结住一样,稍稍一掰就会轻易断点一样,如同高一清故作坚强的心。 黑暗中看不清面容的风擎依然站得笔直,似乎身上的湿雨和庙外的风雨都与他无关,站在最黑暗的阴影里,融入其中没有丝毫存在感。 高一清想让这场雨就这样一直下着,把一切都冻结在这儿,不去想、不去看他们的归路,他们的未来。 “爷,小的来给生个火烤烤取取暖。” 绿松先一步打破了庙里的沉默与静寂,兀自拿处一直随身带着的火折子在庙里搜索起可用的柴火和稻草,小游低头战战兢兢地也帮着寻,翻动的声音在破庙里显得尤为明显,沉默里有些让人心惊。 在绿松和小游的努力之下,火被很快的燃了起来,选在一处干燥一些的地方,顶上的屋顶是没有漏洞的,高一清凑在火堆前,伸出僵硬的手臂捧着手在火边烤着,冻得有些发白的唇抿得紧紧的。 “少爷把外衫脱了吧,回头别风寒了。”小游扒下自己外衫就搭在了一边,然后去把高一清的外衫给脱下。 绿松四下看看,庙里除了废弃的桌椅,挡风的大物件实在没有,看看站在阴影的风擎,绿松硬着头皮上前: “爷里面坐下。” 在绿松的话说出来后,庙中又诡异般的沉寂了片刻,似乎连火焰在一刻都失去的温度,风擎的脚步声高一清的身子也僵了一下,后知后觉觉得自己手指上甚是灼热,倏地一下收了回来,指尖刺刺地疼。 高一清低头看着自己左手的手指,红通通的,并没大伤。风擎在高一清对面坐下,低头是最远的距离,抬头眼中满是对方,彼此最近。 火里的柴火烧得劈啪有声,雨势似乎较小了许多,落在瓦楞上的声音不再那么密集,只是天色深沉了许多,就算是矮山,今天晚上也下不去了。 四个人围着火堆,时不时添些柴火,这样的境况与氛围之下,各自都选择缄默,与此相比,身上湿达达的衣裳倒是可以忽视掉。 但总有不受控制的声音发出──“咕噜”,一声不大不小的声音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小游捂着自己的肚子把头埋得更低,绿松狠狠瞪了小游一眼。 今天中午那顿饭就属小游吃得最多,没想到第一个叫肚子饿的也是他,还要不要脸面了?绿松他也早就饿了…… 小游肚子发出的那一声被刻意忽略掉了,但每个人心思都不由转到自己的肚子上,可任何吃食都没带着,小游分外在意他放在马车上的食盒。 这矮山上没禽没兽的,想出去找些生食都没办法,连绿松这个想尽自己的本分都没有办法,只能蹲在火堆前乾瞪着眼。 这又冷又饿的漫漫长夜刚开始,也没什么来打发时间,主仆四人心思各异,着实难耐。突然听到庙外凌乱而匆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应该是山上另外来避雨的人。 脚步声到了庙门口,两个高大的身影带着湿润的雨气袭进庙中,蓑衣斗笠一双棕黄的草鞋,身后担着柴火,只是也已湿答答的,现下是不能用了。 进庙的两个樵夫见庙中有其他人也是有些错愕,看那穿着也不是一般人,只是弯腰点个头见礼后占据了庙中的另外的角落去了。 两个樵夫一看就是常夜宿在庙中的,搁下身上的担子,脱下蓑衣,拾柴生火都十分的熟练,不久庙中就隐约有股食物的香味,虽不大美味,但对于饿肚子的人来说却不会在意那么多。 小游黑黝黝的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一圈,看看两个主子,然后跟绿松挤眉弄眼,绿松撇过头去。 小游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朝那两个樵夫的火堆走过去,跟着就跟两个山里大哥拉起家常来,最后成功要了两个馍馍来,有些粗糙的模样。 立了大功回来的小游对绿松眨眨眼,绿松从小游手里夺过两个馍馍来,然后在火上烤热了,递给两个主子。 高一清只接过一个,掰了一半交给小游,风擎盯了绿松手里焦黑难看的馍馍半晌,才接过去,只留了一小块在手里,掰开的大的那半丢给了绿松。 小小的一点馍馍吃下去有些困难,干巴巴的直拉嗓子,这样的晚饭让人不免怀念中午那顿没吃完的佳肴。 肚子问题完全没有解决,浑身也跟着抽掉了所有力气一样,身上的衣裳没完全乾透,后背透着凉意,本来闭着眼抱着腿缩在火堆前的高一清觉得自己越来越使不上力气,脚下虚浮,身子禁不住地就往前面的火堆里倾。 也一直闭目休憩的风擎瞬间睁开了眼,一把把高一清捞了回来,高一清浑身一个激灵,出了一身冷汗,他都闻到了自己头发烧焦的味道了,身上却不得动弹,被风擎拦腰抱着,再看小游和绿松已瘫了身子倒在地方。 高一清心中一惊,知道他们是着了道了,慌了神,也不管他和风擎之间那些尴尬,连忙道:“馍有问题……” 等张了口,高一清才发觉他口中的声音如同蚊蝇,不仅身上没了力气,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一双眼带着焦急惶恐地看着风擎,对风擎张张嘴,默声道:“跑!” 破庙里的两个粗壮的汉子见三个人都倒下了,对视一笑,掀开搭在一边的还滴答着水珠的蓑衣,明晃晃的两把大刀亮了出来,朝着还坐着的主就过去,心里都得意这趟活做得容易。 只七八步的距离,两个壮汉持着刀就到了风擎身后,无力躺在风擎怀里的高一清把这一切看得分明,心里更急,恨不得自己翻身过去给风擎挡了后背。 风擎只是嗤笑一声,抄脚挑起火中的柴火向后挑起,高一清只看见黑暗中星火越空,再接下来就是一先一后的痛嚎声,“!当”就有一柄大刀落地。 风擎脚上几个挑起,火中的柴火去了大半,火势渐消,那两个壮汉压根没近风擎的身,一个个烧得火红的柴火打得凄惨,最后闷声倒地。 高一清瞪大了眼睛盯着地上不在动弹一下的两个汉子,半天依然没敢相信如此就脱困了,依然心中惶然,心乱难平。 “没事了。”风擎拍着高一清的后背,一下一下轻轻的,高一清的身子依然紧绷着。 60、 小游和绿松的脸都贴在地上,呼吸间尘土都扑在脸上,但只能忍耐着。庙中一番动静之后一切又归于夜的沉静,此刻除了两位主子的下摆,他们什么都看不到。 高一清的耳朵眼睛也在黑暗中灵敏地捕捉着一切动静,雨已经停了,只有偶尔淅淅沥沥地从高处低落下来几滴,风擎的手还在他后背轻拍着,轻轻的,更像是一种带有安慰的爱抚。 高一清努力想要张口说出什么,但只能软塌塌地躺在风擎怀里,这应该是他最后一次占据这个温暖的怀抱,此后,他没有任何资格和机会再和他如此亲近。 风擎有些留恋地摩挲着高一清的后背,不由自主地想要更加地贴近,丝质的白色里衣被拉开,露出一截腰肢,风擎的手掌触碰到一片冰凉的肌肤。 风擎低头看看趴在自己怀里的高一清,看不清表情,像只新生的脆弱的幼兽,将整个人都交付给他,他们亲密无间。 手掌随着消瘦的脊背向上爬着,风擎的目光注视着怀里的高一清,怀里的人没有任何反抗,像是一种默许……亦或是,风擎他故意忽略高一清此刻的情形。 心中下决定一般,风擎颇为不舍地把手在从高一清的背上拿开,刚才还温柔的手下一刻就聚满力量,俐落地两下,就让小游和绿松颈子上一痛就完全没了知觉。 风擎拉下搭在一边的半干的几件外衫丢在地上,如同珍宝一般把怀里的人放在外衫上,覆上去,将高一清整个人拥在自己怀里,他怀中里的人似乎在一瞬间颤抖一下,风擎勾着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在高一清耳边呵着气。 “这下该不冷了吧!” 可下一刻,高一清前襟上的系带被拉开,风擎带着薄茧的手掌从高一清平坦的腹部滑向单薄的胸膛,来回的摩挲着,光滑细致的触感让风擎手下愈发贪婪。 “留下来好吗?留在我身边?”高一清耳边的带着鼻音的呢喃有着致命的诱惑,比想象中的更加甜蜜。 悉悉索索中,风擎解开自己的腰带,除去自己的上衣,和高一清的胸膛紧贴在一起,感受着彼此的心跳。 “嗯?”风擎要听到高一清确切地回答,可高一清只是紧紧闭着眼。 “待在我身边不好吗?你心里是有我的。”风擎的手指在高一清的胸口挑动地划着圈,皮肤之下,高一清有股颤栗感。 “我知道你不喜欢那些烦人妾侍,不喜欢繁琐的规矩,太大的院子,你也总会嫌弃太冷清了,我们可以都不要,你要是不想回京里,我们可以游山玩水,四海为家……” 高一清的腰带被抽下来,下身就跟着一凉,却全身跟着热起来,尤其是脸上烧得厉害,风擎在耳边的说话也模糊起来,风擎的舌尖沿着他的外耳廓舔舐着,像是在惩罚高一清的沉默,风擎在高一清已经通红的耳朵上用力的印下齿印,高一清的呼吸开始有些凌乱。 风擎的双手摸遍高一清的全身,从骨子里来的酥软让高一清飘飘欲仙,风擎的大掌握着高一清的脚踝揉捏着,然后由修长的曲线从小腿慢慢抚摸到大腿。 突然,高一清两腿之间的脆弱被握住,他自己都很少触碰的地方立马起了反应,高一清羞愧得恨不得当场消失。 风擎看看手上精神的小东西,很是满意:“真是令人怀念的小东西呢!” 风擎说着,拿着手指戳戳那稍微打起精神来的小雀雀,高一清一时羞愤难当,唰的一下睁开眼瞪着风擎,月光下眸子里是黑亮的,闪着愤怒的光。 风擎手下开始慢慢地动作,一手捏住高一清的下巴,在高一清的劲边细密地亲吻着,想要占有的冲动早就在风擎脑中叫嚣开来,在高一清的颈上啮咬着,手下的动作也粗鲁起来。 高一清隐忍着,可身体却分外的脆弱,风擎似乎对他这具自己的身体很是熟悉,轻易地就能取悦他,下身微微的疼痛让胀满的欲望更加浓烈,心神摇曳外,却也心中多了一层恐慌。 浑身脱了气力,高一清只能躺在风擎的身下任由摆布,自己的身子还不争气,沉沦在风擎所给的愉悦中,高一清只能瞪了风擎一眼,再闭上眼去。 可那一眼带着情动的媚意,教风擎一时把持不住,低下头,擒住高一清柔软的唇,打开倔强的牙关,吮吸啮咬交缠,手上的动作也跟着快起来。 像江涛上的浮木,高一清在一个个浪潮下被淹没起伏着。 在快要窒息的亲吻中高一清泄在风擎手上,闭目躺在那儿大口大口的喘息,股间触到一根炽热的硬物,高一清心中一凛,那硬物在他的臀瓣间上下摩擦着,沾着他泄出的白浊,不断蹭到他臀间隐秘的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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