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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月下饮——by易玲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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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独孤兰盯上不是好玩的事,梅无颜被他看得浑身不舒服,端起茶猛喝。
独孤兰呵呵一笑:"看来我迟了一步,二少准备带着你的意中人回去么?"
花笑君点头。
"怜君可知道?"
"我还没跟他说。"
"你擅自带人回宫就不怕他责罚你么?"
"再如何责罚我我也是他弟弟,他总不能杀了我吧。"
那人叫花怜君。梅无颜垂下眼帘,他从来没有说过自己的名字,原来在他眼中自己不过是用来填补一时的空虚,他真正在意的人是眼前这个恍若仙子的独孤兰。
"看来薛公子真乃奇人,居然能让你为他都不顾了兄长。薛公子,能不能教教我到底是如何做到的呀?"
梅无颜还沉浸在自己的悲哀中。
"薛公子?"
梅无颜忽然意识到是在叫他,忙道:"独孤公子有何事?"
独孤兰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花笑君,不再言语。

夜深,独孤兰留花笑君和梅无颜在山上住。花笑君也不客气,就跟在自家样的,倒头便睡。
梅无颜第一次在山上住,不免有些新奇。蹑手蹑脚走到客厅里,想出门看看夜景,冷不防被站在屋子门口的独孤兰吓了一跳。
"薛公子劳累了一天还不休息么?"
独孤兰缓缓转身,动作优雅。
梅无颜走到他近前,抬头看天空。
山中的夜分外的静,分外的黑。玉盘似的月在云中穿行,淡淡的月光洒满山野。别样的美丽。
"公子一直戴着面具么?这里没有外人,你可以不用这么辛苦。"独孤兰温言温语。
梅无颜低下头,"不,不用了,我,我戴惯了......"
"难道你和二少在一起的时候也是这般模样?"
梅无颜没有答话,他看见院子里的泥土地上有几个脚印,深浅一致,清晰可见。独孤兰果然是深藏不露的人,配得上跟花怜君使性子。
"那脚印是药奴留下的,我是不会武功的。"
独孤兰幽幽地说,梅无颜却是吃了一惊。
"何必要这样惊讶?难道我这样的人一定要是飞檐走壁的高手么?"他弯起眸子,笑盈盈地看着梅无颜。虽然隔着面具,却感觉得到他的震惊。
"薛公子......你,真的要和他去花月宫?"
梅无颜点头。
"你可知那花月宫是什么地方?"
梅无颜依旧点头。
"那你又可知道花怜君是个什么样的人?"
梅无颜愣了愣,抬头望着独孤兰。独孤兰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双干净的眼睛,像是从来不曾经历世事,他想起了一个人--很久以前的一个人,他只见过他一面。那日万里雪飘,那人立在池畔,回首瞬间惊鸿一瞥,便是天地之间万物失色,心中只留得灿若星辰的双眸,恰如冰霜般凌冽清明。
独孤兰呆滞一刻,缓过神来,慢声道:"花怜君,花月宫第四代宫主,喜怒无常。或温柔似水,或嗜血成狂。一身高深莫测的武功,至今都没有人敢去挑战。在他身边,真是应了伴君如伴虎这句话。白天二少说是那样说,但到时候他发起脾气来究竟会如何,谁都说不准。况且,就算他治不了二少,也能拿你开刀。你,真的不怕么?"
梅无颜坚定地摇头。
独孤兰为这个年轻人的执扭奇怪,为什么一定要在花月宫呢?他完全可以和花笑君脱离那个鬼地方,逍遥江湖,岂不更自在?
"你......会和花公子回去么?"梅无颜有些担心。
"我不想再待在那人身边,很累......"
"可是他很需要你呀!"
"若是为了寂寞,找谁都可以的吧?"独孤兰轻轻叹气,"我离开花月宫三年了,他从没有来找过我。三年他都不出一次宫么?不可能。我起先还是期待着,后来也就放弃了。我其实也只是在他寂寞时陪伴他的人而已,和之前的那些人没有什么区别。"
还有之前的那些人。梅无颜的心顿时纠成一团。
"你比我运气好,遇见二少。二少和他不一样,虽然外表上有些轻浮,实际却是重情重义之人。人生,若能与这样的人为伴,何尝不是件幸事?"
梅无颜沉默不语。

次日,花笑君又来劝说独孤兰,独孤兰就是不从。花笑君无奈,只得和梅无颜告辞。
一路上,花笑君絮絮叨叨说独孤兰这下给他出了个大难题,回去不好交差。
梅无颜在他身边默默地跟着,时不时暼他一眼。
"人生,若能与这样的人为伴,何尝不是件幸事?"
只可惜,梅红满楼时,我遇见的不是你。


阳春修竹凝碧装

"璧修,璧修--"
青衣女子唤了两声,见无人答应便从里屋走出。厅堂里空空的,没有半个人影。推开门,院子里也没有。
"一大早跑哪里去了。"女子嘟囔道,又喊了两声。
宁璧修正望着竹子发呆,听闻喊声,忙拾掇起地上的柴,急急地往回赶。
清晨,初生的太阳照在竹林中,斑驳的绿影交错,林间鸟语欢歌。一条石头小径通向竹林尽头的竹屋。
宁璧修老远就看见青衣女子立在院门口等他,于是加快脚步。
"依依这么早就起来了啊?"放下柴担,宁璧修冲依依微微一笑。
"早什么呀,你都去了半个时辰了,不就砍点柴么,你砍哪里去了呀?"依依嘴上说得不依不饶,却伸手掏出绢帕给擦去宁璧修额上的汗。
"好久没遇到这么好的天气,我走得远了些。"
依依皱了皱眉头,收起手帕,"你现在不比从前,不要累着自己了。"
"嗯,我知道。"
依依转身进屋。
宁璧修回眼望向院子角落,几杆斑竹长得细长挺拔。

梅无颜越走越觉得方向不对。
"长安城应该是往西面走吧?"
花笑君马不停蹄,"对呀。"
"我们这是在往东北走吧?"
花笑君在马山回眸一笑,百媚未生差点没把梅无颜从马上恶心到地上。
"我们要去邢州当然往东北走咯。"
"去邢州?你不是说要去长安找白公子的么?"梅无颜一头雾水。
"哎,你年纪不大怎么这么古板,我是说过要去长安,但也没说这就立刻去,难得有佳人相伴,何不先去游一番山水再说?"
鞭子劈头盖脸地甩过来,花笑君伸手抓住,"金面小郎君,打伤我,谁带你去花月宫,谁给你恢复容貌啊?"
梅无颜恨得牙痒痒。
花笑君正过身子,笑容顿时不见。目光扫过路边几杆翠竹,时已至夏,不知道小宁的伤有没有好一些。
想到小宁,花笑君就笑不出来了。
花笑君很少会和花怜君吵架吵到翻脸动手,唯独在宁璧修这件事上,两人大打出手,一时间闹得花月宫中鸡飞狗跳。花月宫里众多研究变态武功的变态高手有幸现场观看了这场惊天地、泣鬼神的打斗,无不感叹自己这么些年都白努力了,要说真人不露相,天天不见正经的二少爷花笑君才是真真正正的"真人",一杆银蛇软枪舞起来,所到之处无不一片狼籍。花笑君那次是动真格的了,花怜君也是费了老大功夫才摆平这件事情。兄弟俩自此心中就多了个疙瘩。
一路上,梅无颜见花笑君言语甚少,心中不禁有些奇怪,这趟路指不定是去做什么。花笑君居然也有这么消沉的时候。
两人到了邢州,找了客栈住下。
第二天,花笑君起了个大早。
"你不用起这么急,今天我要出城一趟,你在城里等我就好。"
梅无颜更加奇怪了,系好衣裳,只见花笑君已经准备出门了。
"你去哪里?"
"我去看一个朋友。傍晚时候就回来,你若是闷得慌,可以到东街的集市上去看看。"花笑君拉开门就要走。
梅无颜叫住他:"我,可以和你一起么?"
"不了,我那朋友不喜生人......"
梅无颜心中有些不悦,但也不好说什么,只能任他离去。

花笑君一路东行,出了城门,远处一片无际翠绿。
顺着石子路前行,小径隐没在竹林尽头。层叠的新竹,描绘着世外的仙境,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竹香,就像那人一般淡定自若、与世无争。
眼前的竹屋似乎没有变过。花笑君推开竹院门,缓步走到竹屋前。
透过撑开的半扇竹窗,他看见了那个清秀中透着些苍白的人。
他柔软的发垂落在肩头,手里正捧着本书细细地看着。他眼眉低垂,骨子里散出的随和与这满园的绿揉合成和谐而优美的画面。
"小宁......"
宁璧修抬头看向窗外,一双秀目弯起来。他起身走到门口,探出身子。
"二少来了,快进来吧。屋外热。"
花笑君在屋中坐下,依依冒了出来。
"二少你这半年都没来了,想死我了!"
花笑君笑嘻嘻地从怀中摸出个荷包,递给依依。
"想我?是想死这荷包了吧?"
依依拿过荷包藏入怀中,脸蛋微红,跑了下去。
"李御在那边还好吧?"
"好好,有我二少罩着他还能出什么事情!"
宁璧修点点头,"多亏你了,依依这丫头成天念叨着,就怕他出了什么差错。"
"快了,过了明年冬天,他就可以回来了。到时候我就把你接回去住。免得扰了人家小俩口过日子。"
宁璧修不语,端起茶慢慢品。
"你的伤怎么样了?有没有再发作?"
宁璧修摇了摇头:"没有。上次按照兰大先生的方子在药里加了味附子,这半年都没有再犯过了。"
一时间两人又无话可说。各自喝着茶。花笑君心中有些烦躁,眼见茶杯见了底儿,他终于忍不住问道:"小宁,你就跟我回去吧。你一个人在这里我实在不放心......"
"有依依在我不会有事的。"
"可依依毕竟是个女孩子,还是有诸多不便的么,花月......"
宁璧修打断他的话:"我不想看见你再和宫主动手。"
"不会的!我现在已经不住在月宫了。我住在风雪楼,和他离着远着呢。他只说不愿意再见你,没说不允许你进花月宫啊。"
"还是不要如此。宫主他不喜欢别人擅自进宫......"
花笑君有些不高兴:"你是‘别人'么!你别忘了,你是花月宫宫主座下的月使,统领花月宫大半的弟子!你若不能进宫还有谁能进!"
宁璧修抬眼看了看花笑君,目中琉璃闪动,虽未言一语,却已让花笑君心如刀绞。

花月宫月使,世代都由花月宫上代宫主挑选作为近身侍从照顾下一代宫主。宁璧修入门不久就显示出比寻常弟子高出一筹的天分与努力。老宫主选中了他,他就一直陪在花怜君身边,如影随形,十年如一日,尽心服侍着花怜君。花怜君随着年龄增长脾气逐渐暴躁起来,宫里上上下下无不敢怒而不敢言,唯有宁璧修没有一句怨言,依旧陪伴左右。
花笑君从小就和宁璧修玩在一处,感情至深。五年前,花怜君身中奇毒,宁璧修舍身去换解药,却被人陷害,反而引人入宫,使得花月宫遭到前所未有的重创。就此花怜君认定宁璧修是想谋反,一怒之下将他驱逐出宫。宁璧修带着一身伤流落江湖,还因月使身份被人追杀,直到花笑君找到他替他除去些对头,隐居在邢州城外才算有了落身之处。
宁璧修身中水毒,每次发作之时全身发冷,大夏天捂个棉被都不觉着热。花笑君到处求医,总算在认识独孤兰后求到了可以压制寒症的方子,但体内寒气始终无法驱除干净。
实际上宁璧修的冤屈早已被澄清,但花怜君就是不让他回来。花笑君不知道花怜君到底是为了什么,二人吵得不行就打了起来,于是就有了江湖上传说中的"花月宫花花公子之战"。

花笑君在宁璧修家吃了中饭,又聊了一会儿,见天色已晚,便起身告辞。
宁璧修送到门口。
"过了明年冬天,我就来接你回去。"花笑君握紧宁璧修的手。这曾经是如何了得的一双手,一对如意坠凤钩使得呼呼生风。如今却是瘦骨嶙峋,没有半点习武之人的精气。
花笑君心中难过,忍不住一把抱住宁璧修。
宁璧修虽然长花笑君三岁,却没有他生的英武,被他这么一抱,额头正好碰着他下巴。花笑君蹭了蹭,微微叹了口气。
二人依偎长久,夕阳的光已经要被夜色盖去。
花笑君这才松开宁璧修。
"那我走了,你多保重......有什么事情,飞鸽传书给我,我会马上赶过来。"
"你快些回去吧,宫主会担心你的。"
花笑君撇撇嘴,都这样了,还惦记着那个没人性的花怜君。

花笑君回到客栈的时候天已黑了大半。
梅无颜斜靠在床沿,歪着头睡着了。
花笑君走到他近前,轻轻摘去他的面具。骇人的面容隐匿在黑暗中,露出的是尚有些青涩的少年模样。
花笑君心中暗笑,小心翼翼地扶他躺倒在床上。梅无颜倒在床上,翻了个身,把被子紧紧抱在怀里,眉头皱了皱,又睡了过去。
醒着的时候明明那么倔强、难以靠近,睡着了却十足一个孩子。
看着熟睡的梅无颜,花笑君心里忽然满满的。
世间有千万种不幸,幸福却近乎相同。不会让幸福从自己的手中溜走,不要再看见独孤兰那样寂寞的眼神和宁璧修那样绝望的放弃。梅无颜,无颜又如何,擂台上的傲然早已刻在脑中,今生注定不能逃脱。

街上人已渐少。家家户户门口的灯笼亮了起来,串成一条长长的红线,延伸到远处。
花笑君倚在窗口,想起小时候和花怜君、宁璧修出宫看元宵灯火,满街的花灯印照着宁璧修秀气的脸庞和柔和的眉目,他总是专注地望着花怜君的背影,面上溢出淡淡的笑意。

那个时候无忧无虑,饿了就吃,累了就睡。
那个时候无恨无愁,修习武功,玩耍嘻笑。
那个时候无爱无伤,勾住肩膀,就是兄弟。
那个时候以为青春年少,就可以天荒地老。

凄霜艳菊残百柔

从长安城启厦门进,沿途经过慈恩寺,顺着朱雀街走不了几步就能看见招摇的彩旗飘舞。最大的一面上龙飞凤舞着盘踞着一字:药。
若不是看到这个字,梅无颜定以为这是个寻花问柳之处,哪有药铺开成这个样子的。
花笑君跨进药铺大门,立刻有人叫道:"二少爷来了!"
花笑君得意。梅无颜无视。
不一会儿,就见楼梯上晃下来一主儿,白色衣衫随着走动的身形幽幽地摆动,翩然至于眼前。那人摇着扇子。一双眼眉满含笑意,笑若春风拂柳枝。
"你这个薄情的死人,人家想死你了,这时候才来!"那人一开口,梅无颜险些跌倒。但他被忽略了,花笑君也似乎就当没有梅无颜这个人,伸手揽过那人的腰身,那人顺势就贴在花笑君身上。
光天化日之下,卿卿我我,俩男。
梅无颜不由自主地退后了几步,就听见花笑君怀里的人咯咯地笑了起来,笑若秋风扫落叶。
白衣男子推开花笑君,扇子掩住脸面,只露个眼睛,瞅着一边的梅无颜。
梅无颜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眼睛,犹如盛满清水的深潭,倒映着坠满星辰的夜空,灵动婉转,有着几分俏然有着几分含蓄。双眸稍一转动,便是流光溢彩。
"怎么样?没人逃得过吧?"白衣男子转头得意的朝花笑君问话。
花笑君面色一沉,挡在二人中间:"白柔炼!别拿你那勾魂眼勾我的人,小心我揍你!"
"啊?哈哈,你的人?"白柔炼笑呵呵地转到梅无颜身边,又直勾勾地望着他的眼睛。梅无颜禁不住又去看他的眼睛,直觉得七魂被勾去六魂,人如身在云端,恍惚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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