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妈微笑着,手已经慢慢移到背后,手掌一翻,将银色左轮手枪扣在手里。
第28章
尚方愣了愣,觉得眼前情况真心相当诡异。
小工已经快被勒得没气,有路过的人惊奇地看着他们挖开坟墓,掏出手机似乎在拨打911。尚妈当机立断,一翻手,左轮手枪没了影踪,拽起尚方就走:“撤!别沾上警察。”
一行十几个人迅速撤退,Michelle看看凿开的坟墓,显然也看到了空空如也的棺材,又去看匆匆离去的一帮西装墨镜俊男美女,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高声叫道:“Mariana, Duf!Would you like to come to my place”
尚妈踩着十二分健步如飞,翻了个白眼,嘟哝道:“你儿子抢我儿子的位子,还叫我去你家?以为老娘没脑子吗?”
尚方在后面跟得无比吃力,心中暗惊,居然真的是刘易斯的亲娘!但为什么感觉她和自己老妈之间气氛这么奇怪,而且奇怪得完全不是儿子敌对,老母也敌对的点儿上。然而,一帮人浩浩荡荡出了公墓大门,刚各自上车,尚小少爷跟着老妈坐进去,还没来得及关上车门,Michelle一个箭步冲上来,闪身就坐进车里,一撩长卷发,报了一长串的地址,一挥手指挥司机:“Quickly!”
尚妈:“……”
尚方:“……”
尚都伏:“……”
尚妈霸气侧漏:“You! Get off! The car! Now!”
小工带着守陵人追出来,再也等不了,四辆车一起启动,如离弦的箭一般冲出去,拐弯时疯狂漂移,车里一票人皆因离心力向一边甩。Michelle一边歪着,长发猛抽在尚方右脸上,压过风声大声喊道:“I need you guys!Lew’s doing wrong things! I beg you save him!”
又一个相反方向的拐弯,所有人向另一个方向倒,Michelle的头发甩向另一边,尚妈的长发啪地打在尚小少爷左脸上,声音更大几乎是尖叫:“Bitch! Your son’s son of bitch!!”
Michelle:“……”
尚都伏:“……”
尚方:“QAQ!”
左脸和右脸都,好、好痛啊……TAT
MichelleSortino的家在市郊的一片幽静别墅区,四辆车在第三个路口默契地四散,技巧超高地飚了两个街区,就重新融于车流中,让追上来的两部警车无功而返,连牌号都没记下来。到了别墅区,两辆车一东一西,潜伏在拐弯处,另两辆一个停在别墅门外,一个停进车库。
尚都伏下车,眼神复杂地看着这栋熟悉的别墅,这里有他无数的回忆,和三年前罪恶感深重逃来美国时,几乎全部的支撑。他寄给尚方的包裹上所填的自己在美国的地址,就是这里。
尚太太踩着钻光高跟鞋下车,看到这栋房子,心里一抽,十几年前苦夏的回忆如腥咸的海水,夹杂着臭鱼烂虾奔涌而来,让人恶心,窒息,当年自尊心受到的屈辱无法控制地从心底和着血挖出来。
“我在外面守着,”尚妈一屁股又坐回车里,翘着二郎腿,抱着胳膊,一甩大波浪长发,“你们自己进去吧,她敢造反直接一枪点了。”
尚方有点发愣,叫道:“妈?”
尚妈咬住嘴唇,倔强地偏着头,甚至不愿意往车外面看。“好了,”尚都伏揽过尚方的肩膀,“进去吧。”尚小少爷一再回了好多次头,确认他妈妈车上至少司机还在,才恋恋不舍地进了别墅攀着常青藤的雕花木门。
四个林的黑道保镖已经在屋子里各个角落摸过一遍,确认干净,把窗帘拉上,防止狙击,在两人进入客厅坐在沙发上后,一边两个站在二人身后。Michelle年纪应该比尚太太再大一些,但风情犹在,也不像许多的西方女人,会在中年之后迅速地皮肤下垂。她很美,但在这座房子里,却不比在外面,仿佛一进入这里,就有什么缠上了她,压迫着她,让她难以喘过气来,眉间总点缀着隐忧。
两个人用英文交流,明明在美利坚合众国,却一个英式英语,一个法式英语,幸亏保镖不讲话,不然说不定会蹦出Chinglish。
尚都伏:“你在车上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刘易斯出了什么问题?”
Michelle:“Lew并没有夺走你的位子的意图,他所想的不是名位,只是因为想错了一件事情而走进的歧路。他很可能做出不理智的事情,但是你了解他,他不是个坏心的人,请你千万不要因为这件事就跟他彻底反目成仇,不要伤害他。”
尚都伏垂下眼:“他控制了家族,控制了我的人,我身边只有十几个靠着母亲关系才得到的帮手,你让我不要伤害他……不觉得刚好颠倒了么。”
“Duf,”Michelle握住双手,急切道,“Lew根本就不是掌控黑手党家族的料!”
尚都伏冷冷道:“我看他倒做得很好。”
“很好?他只是凭一时意气!只是因为头脑发昏!他甚至不是为了自己……”
“那么他是为了谁?”尚都伏冷淡地勾了勾嘴角,“我么?”
他的气势,哪怕是不经意间流露的丁点冷意,也让人从脚底下升起寒气,不敢对视不敢出声。尚方没有见过这样的哥哥,在旁边看着,有种忽然不认识他了的感觉。在他印象中,他哥冷漠严肃偶尔暴躁,却并不会……拥有如此震慑人心的气场。并不会产生恐惧,却像弱小的动物见到了林中的王者时,那种敬畏。
Michelle咽了口唾沫,在黑暗的空间中,瞳孔一点点放大,无论他人会产生的是不是敬畏,她却忽然极其的恐惧,她的手指搅在一起,喉咙上下耸动着,似乎要说什么。忽然,仿佛从窗外传来一声重击,如同用钝钝的木棒敲击地面的声音。对于时刻警惕的人而言,任何不同寻常的声响都令人心惊紧张,尚都伏立即下意识挡住窗口,将尚方护在身后,四个保镖迅速把枪对向窗口和门,一时间,气氛仿佛绷紧的弦,让人一口气屏在胸口呼吸不得。Michelle却有些心惊地,往楼上看去。
棕红色的木质楼梯直直向上延伸,直到淹没在黑暗中,奇特的是,一级一级的阶梯仿佛刻意减小了坡度和高度,让人想起斜坡上锯齿状的减速纹。
而后,又是一声,碰。碰。碰。虽然与刚才的声音似乎有些许的不同,然而,这次是确定能听见,声音是从楼梯上传来的,有人仿佛在将旅行箱一级一级地拖下楼梯,又或者是在不断用木棒砸着地面。
窗帘微微拂动,四个保镖反应迅速,立即把枪口对准了楼梯。Michelle一惊,半欠身想要阻拦,尚都伏却淡淡看着楼梯,举起手做了一个把枪收起来的手势,四个保镖愣了一下,半晌后,你看我,我看你地把枪塞回去,警惕地继续看着那奇异却骇人的楼梯口。
这栋别墅的里面与外表看起来,与林在荒芜山岗上的房子完全相反,外面,这是一座雪白的,攀着翠绿常青藤的优雅宅邸,但是一进屋,或者呼吸里面的空气时间长一些,就会吸入一种如同干尸的味道,那样的霉味,仿佛从每一个角落,没一条缝隙中涌出来,争先恐后地钻入人的每一个毛孔,如同慢性中毒,让人一点点,一丝一毫的,被同化成同一种物质,从此,无法再改变。
碰碰的声音原来越近,黑暗的阶梯尽头出现了一个底座般的东西,然后,渐渐地,随着一阶一阶下来的闷响,双脚,扶手,黑色的扁扁的轮胎,羊毛质地一般的灰色毛衫,却无论怎么看都像是病号服。一个坐着轮椅的老人,渐渐从昏暗中显出全部的身影。他有灰白的如杂草一般枯槁的头发,老年斑,微微颤抖的下颌仿佛一直在咀嚼着什么东西。
他的双手指节粗大而粗糙,机械一般地,一下一下操作着轮椅,尚方看懂了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怎么样艰难地控制着自己的躯体,每一条神经,进行着对于常人无比简单,却让他痛恨痛苦的行动时,立即生出一种想要上前帮助他的感觉。但他被老人的眼神看得吓住了。
死鱼一般的眼睛,仿佛已经死亡的眼神,带着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疯狂和恨意,以及一丝丝诡异的笑容。
尚方小声问哥哥:“那是谁?”
“我的叔叔,TanesDiSortino。”尚都伏说,仿佛已经司空见惯,却忽然有一丝明了的黯淡,“Aunt Michelle的丈夫,我的哥哥,刘易斯的父亲。”
所有人就那么愣了,没人上前,甚至没有人动弹一下,这个老人拥有一种让人恐惧又震撼的力量,他似乎自己也能感觉到这样的掌控力,在终于到达地面的时候,甚至露出了嘲讽的笑容。
“Michelle!”老人带着那种疯狂的笑意,扫着周围这些人,仿佛看到了腐肉的鬣狗,眼珠子都要绿了,声音让人想起里面完全纤维化的扭曲树木,“他们来我们家做什么?逮捕我吗?”他看着那几个荷枪实弹的保镖,把两只手腕并在一起,向他们伸,笑容越来越深,脸上沟壑纵横扯出恐怖的纹路,“逮捕我!带走我!让我坐电椅!让我接受正义的审判!”
Michelle看向他的目光,像是无数次看见家里的孩子把盆栽碰到的家长,余光瞥了尚都伏一眼,见他没有什么反应,站起身来,无奈地走向老头子,扶起他,揉了揉他头上灰色的毛发:“Ton,你脑袋里又有那些奇怪的幻想了对不对?没有人会逮捕你的,我们在谈事情,你下来做什么?嗯?”
忽然,Tonas看见了尚都伏,一双眼睛顿时更亮,几乎是发出类似妖物的蓝光来,像怕惊扰了什么一样,咧开嘴,压低声音说:“你是Duf吧……?”
尚都伏仍然坐在沙发上,没有任何表情,似乎在看着一个死物。
“你妈妈呢?Mariana呢?”Tonas脸上变态的笑容简直要放出光来,忽然举起双手,边从嗓子眼里尖叫,大嚷,“Mariana!Maria!你在哪?”他像是觅食的野狼,到处看着,嗅着,“你在哪,Mariana?那个婊子,跟我的婆娘长着同一张脸的婊子……”
尚方皱起眉头,之前的同情完全消散,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蜷缩,尚都伏却像是什么都没听到,没看到,轻轻抬手按住尚方的手,温热中透露着一丝让他放松宽慰的摩挲。Michelle垂下眼,遮掩住眼底些微的慌乱无措,口吻尽量冷静:“好了,Ton,我们回屋去,等太阳落山的时候我推着你去小径散步,去湖边看夕阳……”
谁知,听到这话,Tonas却忽然一改之前让人胆寒的气势,像冬眠的熊一样缩起身子,把手揣进怀里,小声咕哝:“我才不去,Lew不在,我不、不出去。”说着警惕地瞥着荷枪实弹的保镖,还有沙发上的二人,又瞄了一眼Michelle,顿了顿,狐疑地在她身上看了一圈,眉头蹙得更紧:“Mitchy,你换过衣服了?”
“什么?”Michelle愣了一下,看着自己身上,“没有啊。”
Tonas像倔强的小男孩一样坚持:“你换衣服了,刚刚你穿着白色的长裙和金色高跟鞋,还坐在楼下的黑车里,跟一个……”他眼睛憎恶地眯起来,似乎极不愿说,用牙缝里恶狠狠地挤出来,“跟一个男人在一起。”
白色长裙和金色高跟鞋。尚方下意识地看向拉着的窗帘,心想,他是看见了妈妈。
Michelle有些尴尬,但掩饰得很好,靠近尚都伏这边,垂着眼小声解释:“Ton几年前受到刺激头脑变得混乱,请不要在意他的话。”
“什么叫不要在意我的话?!”Tonas高声怒道,颤颤巍巍伸起一只手指着Michelle,“我他妈是,是为你这个婆娘才从楼上下来的!如果不是看见你跟那个男人都被打昏,那男人头碰到了车上,好大的一声响,你还被人拖走了……不然我怎么会想要动弹,老子是下来救你!”他忽然发狂,狠命捶自己盖着羊毛毯,无法动弹的双腿,歇斯底里地叫嚷,“我的腿!老子的腿!为什么我的腿会这样!为什么?!我站不起来!我再也不能用我的脚下楼梯!!”
尚方怔怔看着他,低声喃喃:“车里穿着长裙的女人被打昏拖走……”他猛然起身,奔向窗边,哗啦一声拉开窗帘,大片的天光涌进来洒在地上,照得所有人脸上惨白。尚都伏只往外看了一眼,就弹起来夺门而出,两秒后就冲到了车旁,保镖们赶紧跟上,全部聚在他身边,拿枪对着四面八方!
只见,原本连窗子都是漆黑的车子,前后门都无力地歪歪地敞着,司机一头撞在方向盘上,生死不明,而后车厢,空荡荡的,仿佛是一个深邃的洞穴,还在鼓出凄冷的风。乳白色的沙发坐上,之上下一个低调而奢华的铂金包静静躺着,敞开的样子,仿佛重现着它的主人在被掳走时慌乱仇恨的样子。
尚方头脑完全空白!
他的母亲!从他记事开始,就养育他,教他认字陪他玩耍,永远笑容满面如春风如盛夏,喜欢高档衣服却也能吃路边摊,优雅温柔却也能叉着腰猖狂大笑的母亲。巨大的恐惧攫取了他的内心,顿时令他血液东结成冰。
她会怎么样?她被带到了哪里?她发生了什么事?是谁?我们能把她救回来吗?如果不能,她会……死吗?
我从今往后就见不到她了吗?
我的母亲死去了,我今后该……怎么办?
尚都伏的脸色如在北极冻了一个冬天,他的手机放在屋子里的茶几上,当他从院子里穿门而入的时候,卷起的肃杀的风仿佛要把门框都带得脱落,摔在地上。他抓起桌子上的手机,按下快捷拨号的第二个名字,按了免提,啪的摔在桌子上。嘟嘟的声音回荡在空间内,穿梭在每个人的身边,又是熟悉的咔哒一声,刘易斯温柔的声音传出来:“Duf,她生了你,所以我不会伤害她一根头发。”
尚都伏那一瞬间,做了一个难以形容的微妙表情。仿佛,在那之后,他整个人就塌陷下去,或者说,是他一直以来的外表,甚至是外壳碎裂,如黑色的幕布一样,从空中落下,从此斩断了最后一丝羁绊,做出最冰冷的决定,展露出了,他真正的面目。当他再抬眼的时候,刹那间,尚方看见了自己一直隐约感觉到的,却从不曾在哥哥身上找到证据的一种气息。
如果非要描述,那是一种杀伐决断者的气息。神坛之颠,黑暗之渊——
教父的气息。
刘易斯不再是他的兄弟。
“Lew,商量一下好吗?”尚都伏拿着电话,眼中冷淡,面无表情,声音却刻意透露出隐隐的慌张,甚至绝妙地透露出一丝脆弱,隐忍地压低声音,“哥……”
这一声,在铁石心肠的人听到,都要动容。
刘易斯愣住了,仿佛没想到会逼自己的弟弟到如此地步,然而很快,声音软下来,带了些无奈,还有一丝纵容:“Duf,如果我带家族的人做毒品和走私幼童和妇女,你觉得怎么样?”
尚都伏很快道:“Sortino家一百多年来,从来不做这些,他们不会服从你。”
“不服从也没关系,我今晚就要着手开始做了。那些不服从的人怎么办呢?”刘易斯停顿了一会,似乎在认真地思考,“明着内讧成本太高也没有技术含量,但把他们留在身边总归是隐患。不如就在今晚把那些会炸刺的人骗到码头,让他们以为是常规的军火业务,然后从背后……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