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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陵王——by印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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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里顿时不大痛快,看了他半天,看他是睁眼还是跌倒。宇文邕维持原样。高肃重重咳了一下,他才一惊,睁开了眼。

二人目光一接,宇文邕再平常不过地道:“饿了么?”

高肃醒来后光顾生气,被他一提醒,果然肚里空空,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他的肚子也争气,他才觉着饿,肚子便送出一连串响亮的“咕噜”声,从低到高收尾一个滑音又跌下来。

高肃脸现红云,幸亏宇文邕没事人一样站起,吩咐宫女将熬好的粥端上来。

宫女连粥带煨粥的小火炉一起搬上来,又有一张四瓣梅花格食案,上面众星捧月,摆了九小盘配菜。

宇文邕道:“你毒还没清彻底,不宜食肉,要觉嘴淡,吃些酱菜。”

他命一个太监从后扶起高肃,一个宫女盛粥,一个宫女喂粥。他面无表情,从旁看着,太监宫女有一个不到位,他立刻纠正。

高肃被他看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又不好让他滚蛋。对方“一片好意”,他若是客自不便拂主好意;他若是俘虏又没资格挑三拣四。

高肃心中自有主张:“我之前中毒受伤,无奈任人摆布,如今毒快除,伤将愈,假以时日,力气一复,你这小小后宫,又怎困得住我?你讨我便宜,也就这几日了。”

高肃喝完最后一口粥,一声不吭,躺下翻身又睡,把背对着宇文邕。

他一手伸向自己卧枕,枕下有那根两头尖的灯柱,他的防身利器。宇文邕最好守之以礼,不然他舍了性命,也要先刺死他。

宇文邕却全无冒犯他的意思,看宫人们收走了东西,自己安静坐下。

高肃睡多了睡不着,身后渐渐安静下来,唯有宇文邕不疾不徐的呼吸,如阴魂不散。

高肃忍无可忍,假装梦中翻身,微睁眼偷看他在做什么。

他的寝殿中不知何时多了张书案,宇文邕正伏案看书,或者在审阅奏章。

高肃又好气又好笑,想这傀儡皇帝竟跑这儿装模作样起来,是要打动自己么?

他好像看过来了。

高肃连忙闭眼。

隔了好一会儿,毫无动静,高肃再次睁眼,宇文邕却就在他眼前,与他眼对眼,鼻对鼻,口唇相隔一线,几乎要贴在一起。

高肃本能往后一缩,皱眉才要说什么,却见宇文邕眼中闪过一道喜色,道:“醒了?该喝药了。”

高肃再次被一个太监扶起,被一个宫女侍候喝药,被宇文邕一手托腮,痴痴呆望。

高肃冷笑道:“贵国之事,不是都由晋国公一手操持么?皇上操得什么心?”

宇文邕微微一笑,毫不介怀地道:“晋国公能者多劳,但我好歹也要为他分担一点。”

高肃“哼”了一下,不作声了。他心道:“看这皇帝,若不是没心没肺、没脸没皮的酒囊饭袋,便是心机深重、野心勃勃的乱世枭雄。若是后者,宇文邕够戗。”

药几口喝完,宇文邕仍无意离开。高肃心中暗暗发憷,想:“不知这人还要怎样?”

怕什么来什么。

宫人们收走药碗药炉后,跟着抬进来一只浴桶和几捆柴火,烧起莲池水,洒入伸筋粉,水汽蒸腾,很快弥漫了半座寝殿。宇文邕开始赶人,将太监宫女全部赶到外面,吩咐谁也不准进入。

高肃想起韩平的话,已经明白过来。他尚自抬不动手脚,见状却连忙道:“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宇文邕不知是否存心,真让他自己来。他双手抱胸,在旁盯视。

高肃从床上搬下双腿就累得骨头架子都要散掉,再无力站起迈向浴桶。

他无奈看了宇文邕一眼,宇文邕立刻走到他身边,伸手就脱他衣服。

高肃满心屈辱,转头不看他。

宇文邕把他脱了个精光,自己呼吸也粗重起来。他咬咬牙,抱他到桶边,将他放入桶中。

接着,叫高肃吃惊后更觉羞辱的,宇文邕自己也脱光了跳进浴桶。他把高肃扶高一点,让他坐到自己身上,然后一手环抱住他,一手取巾蘸水擦拭他全身关节。

高肃道:“你这是做什么?这是药水!”

“韩大夫说这药水对人体有利,我浸浸也无妨。何况,这样擦起来方便。”

浴桶虽然宽大,但挤了两名成年男子,所余空隙也不多了。二人紧紧贴靠,动辄摩擦,非但不如宇文邕事先想的方便擦拭,反而极为不便。

擦了没几下,高肃就明显察觉宇文邕身体的变化,他下体鼓胀,正好抵着他无力的股间,热水、运动,他被那东西探头探脑,戳弄得心烦气躁。

他向来强势,落到这般处境,却也慌张起来。他脸涨得通红,全身上下水汗密布,他咬牙切齿,却只能低声道:“你要敢,你要敢……”话到嘴边,还是说不出来。

宇文邕心中紧张窘迫毫不在他之下。天知道他绝无意在此时占高肃便宜,只是从心底反感他人看到他身体,这才自己动手。哪知宽衣解带,耳鬓厮磨,满眼是他心慌意乱故作平静,满耳是他气息紊乱努力调压,满身是他细微颤栗推合两难,宇文邕觉得自己的心已成野马,信马由缰,也许很快就要破胸而出。这次高肃未着女妆,赤条条一身尽显男儿本色,让他连躲避的借口也找不到半个,已无退却转圜余地。

高肃又在想逃了。

宇文邕恨恨在他肩窝上掐了一把,道:“别动。”

高肃听他声音中含着极大忍耐,竟真的停止动作,乖乖由他摆布。

宇文邕更觉难受,却又不能再怪他。他加快手上动作,一边要快点结束这一切,一边还要顾着别擦漏任何一处关节。擦到骶关节时,高肃忍不住呻吟了一下,待到察觉,已然不及。他吓得心砰砰直跳,身后死一般寂静。

他转了转头,好奇宇文邕在干么,却吃惊得看到他一口咬在自己左臂上,咬出一道血,蛇信子般蜿蜒流下。

好一会儿,他才放开自己,没事人一样把还剩下的关节擦好,这才跳出浴桶。

他先抱高肃出来,擦干他身体,为他穿戴好衣服,再收拾自己。他连身体也不擦,穿好了衣服就往外走。

高肃看着他离去背影,心中微微钦佩,嘴角浮起笑容。

接下来几次药浴,宇文邕依旧不让别人动手,但他自己也学乖了。每次药浴,都安排在房事之后。他也不再脱光与高肃共处一桶,而是站在桶外,替他擦拭。高肃渐渐恢复常人五、六成力气,第五次药浴时,宇文邕只在旁看着,由他自己动手,他够不到之处,再由他代劳。

高肃见宇文邕始终待己以礼,原先戒备逐渐放下。几次见宇文邕靠近自己时神情严肃,如临大敌,甚至起了促狭心思,想逗逗这个“老实人”。但一触到他布满血丝、饥渴难忍的眼神,他立刻打消了念头,劝诫自己:“千万别玩火自焚。”

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

宇文邕自从把高肃带到后宫,他每日早起便至锄新宫,日落月升,才恋恋不舍离开。每日如此,加上延医用药、亲侍沐浴,种种行径,如春色满园,终瞒不过墙外人眼。

后宫很快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皇上带回来一个齐女,长得貌如天仙,把他迷得神魂颠倒,两人整天腻在一起,成了个连体婴儿,连洗澡时,也是连着身子进,软着身子出。

也有几个声音说,根本不是什么齐夫人,是一位美貌男子。

但这几个声音很快被淹没、被冲走、被扼杀。

一来鲜卑汉化,虽不禁男色,但到底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好事;二来宇文邕从来没这喜好,乃后宫共识;三来男人毕竟是男人,怎么可能美过女人?宇文邕对外相之美极为挑剔,无论人物,少有看得上眼的,三千宫女尚且无一完人,又怎会迷恋一个男人?

简直是无稽之谈。

外边谣言四起,两个谣言中心人物却一无所知。

高肃一心一意养精蓄锐,一恢复功力就准备离开。但岁月如流水,他身轻体健,毒已解,伤已愈,就是内力不见长,别说如昔日般拳打南山虎,脚踢过江龙,便端起一碗饭,也是勉勉强强。

他开始怀疑宇文邕捣鬼,但此念一起,就斥责自己道:“高肃啊高肃,枉你一个大丈夫,心胸恁地狭小多疑。宇文邕对你若存歹意,有的是机会。他刻薄自己,也不忍伤你,全心全意,助你疗伤,你怎还疑他?想来你中毒受伤后未及时医治,又连番受累,恢复才慢,等等就好了。再等等!”

******

因大将王雄命丧斛律光之手,宇文护决定废朝半月纪念他。

宇文邕不能上朝,宇文护有事,便先递了奏章,再带人到正武殿面见他。

正武殿是汉时所建宫殿,尚留几分汉鼎盛时期风姿,是长安宫中数一数二的繁华富丽宫殿,宇文邕常在此接待外臣。

此时他端坐正中龙椅,宇文邕陪坐在侧,齐国公宪侧立在宇文护后,其余十多个文武官员,以尉迟兄弟为首,两两并列,排在宇文邕面前。

宇文邕翻看奏章,翻得稚拙,一眼就明白不是常看奏章之人,偏偏又装出三分明白人样子。

宇文护手捧一只淡绿豆色上画以极薄黄绿二色的二彩小瓷杯喝药茶,这杯子放置皇宫,为他专用,茶亦如是。他喝口茶,满脸劳苦功高的骄矜之色如茶杯上釉彩,两相紧贴,浑然一体。

宇文邕四指弯曲扣着上排牙齿,口齿不清地道:“晋国公要升王雄的世子开府谦为柱国?朕听说此人仰仗庸国公,欺压良民、目无法纪,是一等一的不肖子弟。”

宇文护吹胡子瞪眼,茶杯重重往几上一放,怒道:“毁谤忠良,无稽之谈。是哪个小人将此话污染圣听?”

宇文邕讨好地笑道:“朕也忘了听谁说的,既然不是,再好不过,便依晋国公,过了大节就升。”

宇文护谢了皇上,仍忿忿不平转头对同僚抱怨道:“宵小之辈,无处不在,任你如何呕心沥血,甚至为国捐躯,仍有人要背后闲言,污蔑你后人。”

众大臣连连附和,称“世态炎凉”。

宇文邕在这等群情激愤下,对接下来几个宇文护力荐之人,自也不敢再找不是,爽快点头答应。

宇文护重新端起茶杯,怡然自得地继续喝茶。

到最后一份奏表,宇文邕拿在手上久久不放,久到宇文宪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他才放下,冲宇文护笑道:“杨摽战败投敌,罪不可恕,只是他以往立下过赫赫战功,这次投降,也属无奈,并非存心为之。判他满门抄斩,是否过于厉害?”

宇文护再次吹胡子瞪眼,把茶杯重重往几上一放,怒道:“杨摽身为将军,三军表率,一打败仗就投降敌人,让我大周颜面无存。若不严惩,臣怕将来大家争相效仿,打几个败仗,我大周就无将军了。”

他越想越气,不自禁数落起杨摽以往种种不是,他早就警觉,偏偏宇文邕善恶不分,一味偏袒,以至酿成苦果。

宇文邕缩在龙椅里,一副受大人责备的孩子相,可怜兮兮。众大臣在下无人敢发一言。

宇文宪听宇文护越说越不像话,眼看要逾越人臣之礼,悄悄拉了他一把,道:“晋国公息怒。”

宇文护对他这位堂弟颇为器重,他开口,他才意识到自己逾矩,“呵呵”一笑止住。

宇文邕吁了口气,道:“晋国公见多识广,所言极是。只是,只是……”

宇文宪听他吞吞吐吐,一半好奇,一半也为宇文护适才言行补过,接口道:“皇上一心要赦免杨摽家人,不知到底为何?”

宇文邕叹了口气,愁眉苦脸地道:“实不相瞒,朕这次能顺利过轵关,回到长安和各位爱卿团聚,全仗杨贼之力。”

他随即将杨摽放行之事撮取精华、改头换面后说了,听得众臣连连唏嘘,宇文护也怀疑起来。

宇文邕道:“晋国公要处死杨贼全家,用意极好,只是朕怕杨贼到时对外宣扬此事,说我们恩将仇报,未免……未免……这个,名声不佳。齐国公觉得如何?”

宇文宪心中本觉满门抄斩大可不必,现又见天子兼兄长可怜巴巴望着自己,这可不敢当。他明对宇文邕,暗向宇文护道:“臣以为,杨将军这次放了皇上,可见他身在曹营心在汉,对我大周并未忘恩。齐主着他守轵关,以后我们卷土重来,他兴许成为关键之一。现下若杀他全家,等于断他回国之路,为己竖一死敌,替敌供一良将,殊为不智。”

宇文护对他所言仔细斟酌,终于点了点头,笑道:“如此说来,此人家人,非但不能杀,还得好生养着。”

他一句话,杨摽一家性命,由此保全。

众臣均笑。

宇文邕也傻傻笑着,眼底却忍不住掠过一丝得逞后冰冷的闪光。

宇文宪正好看到了,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看错了。

散朝后,宇文护带领众臣离开。一路上,大家或恭维宇文护决策英明,或感叹杨摽深陷敌营,或惋惜上次攻齐失利,众口交接,声不绝耳,唯宇文宪不语。

离了皇宫,众臣各走各道。

宇文宪将宇文护扶上马后一个迟疑,还是道:“晋国公,我有一言,你听过就算。”

“讲。”

“对皇上,不可不防。”

宇文护眼中掠过一丝诧异,心想:那小子他看着长大,从来懦弱,对他言听计从,是他众兄弟中最无用的一个,所以宇文毓临死下诏,立他为帝,他才不反对。对他有何可防?

但因为是宇文宪说的,他郑重点了点头:“知道。”

******

宇文邕刚结束正武殿小朝廷会议,就被叫去含仁殿,他生母叱奴太后有请。

宇文邕到含仁殿时,一殿珠光宝气,斑斓彩服。叱奴太后居中躺在一个大波斯垫子上,周围围了一大群女人,有太后宫里的宫女,有他的妃子,有他妃子的亲眷。他这些天在高肃药浴前经常临幸的冯昭仪也在。众花丛中一棵草,是他弟弟宇文直。

正月快到,宫里各处已飘起一股节日气氛,到这里汇聚成形。宇文邕进来时,众女人叽叽喳喳,正在议论新年宫廷宴上的节目。

宇文邕向来喜简厌奢,喜欢独处厌恶群聚,犹其不喜过节,但在母亲面前,自然随众流,讨她老人家欢喜。

问了安,他与宇文直一左一右坐在叱奴太后身旁。

太后眯眼看他,笑而不语。其她女人看他,百般滋味在心头。

宇文邕心中纳闷,道:“什么?”

太后道:“听说你从齐国带回个大美女,整天独霸着,还不许我们见?”

宇文邕暗暗吐舌,道:“没有的事。”说着看弟弟一眼。

宇文直会意,道:“母后别听人乱嚼舌根,皇兄是带了个兄弟回来,在宫里养伤呢。”

宇文邕一听这话就觉要糟,这弟弟从小娇惯坏了,心直口快,谎都不会撒一个。

果然叱奴太后脸一板,厉声道:“胡说,你皇兄再不懂事,也不会把个不知底细的男人弄进后宫。再说,我的儿子,也没有那种下贱的嗜好。”

宇文邕笑道:“妈,弟弟怕你怪儿臣沉溺女色,情急圆谎,圆荒谬了。儿臣这次的确从齐国带回来一个女人,不过此人与齐皇室有些关系,又身受重伤,儿臣有话问她,才对她保护过当,并没什么。”

他这话一说,忽有人插嘴道:“与齐皇室有关?我倒要见见。”

说话人不是别人,而是宇文护生母阎氏。她长年滞留齐廷,不久前才被齐人送回。

宇文邕没注意到她也来了,微一皱眉,还要说什么打消她这一念头,他重新兴奋起来的母亲已经忍不住拍手道:“要见的,要见的。这样,正月初一她不好意思,初二是我生日,我在御花园摆个台,后宫自出节目上台表演,你让她也显显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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