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跪倒的男子,他们终于了悟他心中的痛。
又一次,倒地的声音响起,扯得每一个人的心血淋淋地疼。
楚云熙不再大喊,他慢慢地低下高傲的头。
再次抬眸,眼底是浪涌的决绝与狠戾。
他抽出了“云水”,大声喝道:“孤影,你每倒下一次我便往我身上刺上一剑!”
“噗”,剑入肉的声音!
一剑,又是一剑,足足十二剑,足足十二道伤!
每一剑都凌迟着莫孤影的心,每一剑都让在场众人震颤。
这是怎样惊天动地的爱,方能这样无悔付出。
他们都是这天地间铁骨铮铮的男儿!
他们的爱早已跨过禁忌不伦的界限,超越了轮回生死。
他们的爱,倾世不绝!
楚云熙,莫孤影,一个黑道,一个白道。
他们的倾世之恋就此相传,百年江湖不绝于耳。即便多年后在场众人回忆起这一幕,都如历历在目,不禁为之动容。
“十二剑,还你的。孤影,你还要我,刺上几剑?”他跪在门外,潸然泪下。
“为何……要这么做……”他趴在门边,泪如泉涌。
“因为,你值得,”他穷其一生的温柔,笑如花开,“患难与君共,生死不相离。”
滑落的血珠两两相溶,即便是血液也要流动着他们的爱。
“好……好……好……”耳边的喧嚣逐渐宁静,他无力地抚着自己的胸口,聆听那心脏律动的声音。
“孤影,站起来!”他在门外,坚定地喊。
“好……我便……站给你们看!”他在门里,坚定地答。
一瞬间,莫孤影激生出一股强大的力气。他强忍着巨痛,再次将手紧扣在门缝上,用尽全力一点一点地攀爬。
时间在慢慢地损耗着,煎熬每一个人的心。
“站起来!站起来!站起来!”
不知是谁先开的口,众人都跟着附和起来,整个密道里回荡着震撼人心的声响。
他们死死地盯着那堵门,用目光灼烧着它。
他们在心里祈祷,他们在嘴里加油。
楚云熙握剑的手在不断发抖,他的情绪跟着那不断回响的加油声激动起来。
到了么,碰到了么。
“呵呵呵,哈哈哈……”莫孤影欣喜地大笑。
终于,终于——
他终于用他残缺的双腿站了起来!
“啊!”他大喝一声,用力将门边的机关朝右一扭。
“哐啷”机关开启的声音终于响起,激动人心的时刻终于到来。
每一个人脸上都露出了狂喜之色。
可——
在大门打开,露出莫孤影的笑颜,听到他口中的话时,他们每一个人都不禁泪流。
他虚弱地瘫在门边,轻轻地笑道:“原来……我长得那么高啊……”
没有抱怨,没有哭泣,只是一句简单不过的话,便足以让人痛哭流涕。
自幼失去行走能力的他,也许倾其一生都无法站起,也无法知晓自己站起来究竟有多高。
而自残腿以来的唯一一次站起,则是在用他的生命丈量着他高度。
这个坚强而让人疼到心坎的人啊,是属于他楚云熙一人的骄傲!
他冲了上去,双手抱着莫孤影的臀部,将瘦弱的他高高抱起。
滚烫的吻覆上他冰冷的唇,焦灼着他的温度。若火般的深情融化了他千疮百孔的心。
“我爱你,孤影,我爱你。”
他一遍又一遍地诉说心底浓浓的情意。
“我也爱你……云熙……我也爱你……”
他一遍又一遍地回应着他浓烈的情感。
这一刻,时间为他们驻足而停,浩渺天地只余他们倾世的爱恋。
——上穷碧落下黄泉,唯你是我一生的羁绊。
过了许久,温阳插话打断了热吻的两人,“宫主,夫人的样子不对劲。”
楚云熙一惊,忙放开了吻着莫孤影的唇。
映入眼帘的模样,触目惊心。
莫孤影的双眸空洞,嘴角的血是他惨白的脸上唯一的色彩,而攀着他的手虚软无力。
肩上,一枚凤簪,深深地插入肉里。腿上,碎裂的小骨,透体而出。
血,无数的鲜血从身上流出,如一朵朵蔷薇妖娆绽放。
“孤影!”一种要失去他的恐惧,在楚云熙心底蔓延。
楚云熙吻上他的唇,将自己鲜活的生气渡给他。揽着他的背,将自己的内力尽数输送。
“宫主,我们快想办法出去罢。夫人情况很不妙。”
楚云熙停下了动作,重重地点了点头,深深地望了怀里人一眼,打横抱起他便走。
跨过门口时,他瞟了一眼地上的那淌血,心中阵阵刺痛。
紧闭起双目,他加快了步伐。
墨夜也抱起了冰冷的小云,沉默着跟了上去。
此刻,众人才开始动弹,随着楚云熙而去。
每一个人路过门口时,都不自觉地看了一眼那门缝上、地下淋漓的鲜血,而后默默地长叹一声。
他们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是用一种无声的语言去倾诉他们心底滋长而生的钦佩之情。
“贫尼自侍高傲,眼高于顶,却独独钦佩一人。”许多年后,当定绝师太的弟子问起密道里发生的事时,她只笑着说了这句话。
她没有告诉弟子那人是谁,因为,这世间再没有任何的语言能形容那个似凤凰一般绝烈的红衣男子。
“孤影,撑住!我们很快便到出口了!”楚云熙抱着莫孤影急速地奔跑着,不时地低头吻怀里的人,将气渡给他。
“药效……过了……无力而已……莫急……我还要……告诉你们……机关在哪……”他已全身脱力,说出的每一个字俱是硬从喉里挤出来的。
楚云熙瞬间震颤,忍不住大吼出声,“你疯了么!你药效过后,全身脱力,竟还那样逼自己站起来!”
他虽是吼着的,但他的心却在不停滴血。他抬头望着那天花板,渴望将溃堤的泪倒流回去。
“我要让你们……知道……莫孤影……是可以……站起来的……莫孤影……也是可以……救人的……莫孤影的腿……绝不是累赘……”
顷刻间,泪决堤崩溃,再不能回溯倒流。
这一句微弱的话,竟意外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里。
如今,再没有任何方式,能阻止他们夺眶而出的泪。
莫孤影啊,莫孤影,他是这世间最铮铮铁骨的男儿。
从他腿残的那一刻起,这个淡然的男子,从未有过抱怨。
他只是安然接受,淡然处之。
可是此刻,小云的死竟让他质疑了他的态度,甚至生出了埋怨之心。
他用他的血铺就了那条救人的生路,只为了,证明他的骄傲!
“孤影,我爱你。”没有任何的语言能表达他心中的震撼,他只能用爱去温暖着怀里那个颤抖的人。
这一段路长的似乎没有尽头,莫孤影强撑着,为他们指明一条又一条的路,躲过一个又一个的机关。
可是,他快到极限了。
他的双眼已渐渐迷离,眼前的景物也愈来愈蒙,愈来愈黑。
就在他快要闭眼的那一刻,突然一道刺眼的光灼亮了他的双眼。
他缓缓地抬头,想凝聚着眸看清眼前的事物,可他看不清了。
“孤影,你瞧,前边的亮光,我们到出口了。”看着那个金灿灿的大厅,楚云熙笑着轻吻着他的唇。
“是么……那我……安心了……”
“睡罢,我们安全了。”这一次,换我骗你了。
“好……”
陷入沉睡的那一刻,他似乎在遥远的天际,看到了那个喊他少爷的人。
他凄美地笑了。
小云,你在等我么?
你一人很寂寞罢,那我来陪你,可好?
“公子!”
第六十六章:沉睡不醒痛吾心
他出神地凝望着手心里的瓶子,眼里的柔情似悲又似痛。
“小云……”将手里装着骨灰的瓶子贴近自己的胸口,他凄绝一唤,眼底是浓浓的化不开的泪与痛。
在漫天白雪中,他一袭黑衣迎霜独立,那么的寂寥,那么的落寞。
雪舞飘扬,洒落肩头,为那一身凄怆的墨黑染上死一般的白霜。
一只手,一把伞,一个人,掩下了他的孤独。
“墨夜,下雪了,进屋罢。”
墨夜慢慢地抬起眸,静静地凝望着身旁打着伞的温阳。
温阳眼底满是说不出的悲痛。他长叹口气,动了动唇,良久,方问道:“你不怨么?”
“怨甚?”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的声音。
“怨那些害死他的人。他……”
“你想说什么?”墨夜冷冰冰打断了温阳。
温阳一滞,撇开眼道,“此事,他也有责任。”
“与他无关。”
“你……你不怨么?”
“他是夫人。”墨夜回答得毫不迟疑。
“可……”温阳启唇欲辩,却被墨夜打断了。
“他醒了么?”
温阳一怔,垂下眼睑,淡淡地道,“没有。”
“第几天了?”墨夜抬起手,越过遮雪的伞,接下了片片雪花。
“第八天了。”温阳默默地叹了口气。
“是么?”手心的雪花冰冷凄寒。
墨夜定定地望着它们,直待它们完全融化,融入心底,他才甩袖离去,徒留雪中那一抹孤寂的身影。
“你不怨么?可是我怨啊,如果不是为了他,小云又怎么会死!”温阳朝着那消失在雪中的黑影大吼。
“可是为什么……”一股忧伤涌上心头,泪滴滴滚落,碎在他的手心里,“为什么我越是怨他,越是……钦佩他。”
可是,没有人能告诉他答案,只有那烈烈的寒风在雪中作响。
从这一天起,墨夜褪下了黑裳,换上了白衣,单调朴素的白。
他说,白,是云的色彩,也是——死亡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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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影,八天了,为何你还不醒呢?”有力的五指轻柔地抚摸着床榻上沉睡之人的面容,楚云熙的话里满是料峭寒夜般的凄凉,“天亮了,该醒了。再不醒我便要吻你了。”
他贴上那冷得没有温度的唇,渴望用火一般的热情去燃烧他。
可是——
那床榻上的红衣男子依旧静静地沉睡着,脸如雪般苍白,唇如冰般清冷,在无声地诉说着他无法回应的无奈。
“为何你不回应我,你还要狠心的让我等多久。”
楚云熙趴在了莫孤影的身上,一遍又一遍地唤着那刻在心底的名字。
无声的泪滑落,滴落在他的睫毛上,濡湿了他紧闭的凤瞳。
离出密道的那一天,至今已整整八日了。莫孤影从那天陷入沉睡伊始,便没有醒来。
温阳说,许是他因经历太多痛楚,便在心底下意识地拒绝清醒。
为此,楚云熙每天都在他耳边轻唤,将他们两人的故事一一诉说。
可是,他依旧未曾醒来。
八日前,在莫孤影沉睡的前一刻,他的暗卫甚一带人闯了进来,还带着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人——叶常风。
原来甚一眼见天亮后莫孤影也未出来,心下担忧,便寻到机关欲开启进墓。可熟料,那机关竟无法打开!
心急之下,他料到莫孤影必是出事了,便暗中调动人手,四处寻找出口。
巳时刻,他瞧见叶常风从里头出来,而他身后并无莫孤影与小云的踪影。他当即下令,擒拿叶常风。
叶常风武功不弱,他们废了好多功夫才擒下他。
他咬口不答莫孤影发生何事,甚一他们只得带着叶常风闯进墓里,直至遇上楚云熙一行人。
叶常风见到叶凭生的那一刻,脸色唰地变得惨白。
那时叶凭生看到亲儿的样子不对劲,也没多加细问。看到儿子安好,他便安心了。
楚云熙从甚一口中听到了大致的情况,便下令将叶凭生父子两人软禁,待莫孤影情况安稳后再做打算。
第二天,叶常风抵不住良心的谴责,找上了楚云熙。
他跪倒在楚云熙与墨夜的面前,坦诚了他所做的一切。
原来他无意中得知自己的亲父被人囚禁,而身边的这个“父亲”乃是他人假扮的。为了寻探亲父的下落,他四处暗中调查,岂知此事竟被假扮者知晓了。
那假扮者言说叶凭生在他手中,并以叶凭生的性命做饵,命叶常风替他办事。
叶常风迫不得已,为保亲父之命,只得昧着良心去帮他。
叶常风告知楚云熙,楚云熙来到叶龙山庄的那一晚,他拦下他便是假扮者授意的。
那假扮者让他试探楚云熙的武功,当时他权衡利弊,便应了。可他却没想到,那假扮者竟因此偷学了几招楚云熙的冰掌,借以杀人陷害楚云熙。
事后他良心已受到深深的谴责,他已不愿再为替那人为恶。他便打算遁逃,隐居起来,再暗中寻人解救亲父。
熟料几天前那假扮者找上了他,言说再替他办一件事,便放了他父亲,否则,便杀了其父。
当时他来不及细想,便应了。而那人要他做的事,便是要他引莫孤影进莫府后山墓中的密室里,将莫孤影关起来。
若莫孤影从密室里逃了出来,那便要他在莫孤影到达金库后,开启那巨石的机关,务必要杀死莫孤影。
叶常风考虑再三,决定还是牺牲莫孤影的性命,来挽救亲父的。那时他一直躲在墓里的暗处,根本看不清叶凭生几人的面孔,他以为不过是些囚犯罢了。
是以,他方酿下了大错。
叶常风按下开启巨石机关的那一刻,他绝不会想到自己要救的父亲就在他们其中,也绝不会想到为了救他的父亲,莫孤影与小云做出了怎样的牺牲,一伤,和一死。
他直接造成一桩悲剧,他的手早已布满血腥。
他的良心深深地受到谴责,他除了跪倒在楚云熙与墨夜面前,任他们处置之外,便想不到更好的方式来忏悔。
他的爹后来冲了进来,跪在楚云熙的面前,替他求情,言说要拿自己的命相抵。
而楚云熙只是冷冷地回答,“你的命不值钱。至于你儿,本座交给墨夜处理。是杀是刮,由他处置。”
那一天墨夜没有杀叶常风,他只是拔出手上的刀,一刀斩断了叶常风的右手!
他毫无表情地道:“与其一刀杀死你让你快活,倒不如让你一辈子都活在痛苦里。”
那一天,外面突然下起了雨,淋湿了那一对黯然离去的父子。
从此以后,叶龙山庄逐渐没落,直至,消失在历史的烟尘中,被人遗忘。
到第三日时,莫孤影还是没有醒来,楚云熙开始狂躁了。
他将暗七与暗九拖了出去,狠狠地鞭打一顿,责骂他们不好好守在莫孤影身边,而过来寻他。
那时是甚一将狂暴的楚云熙拦下的。他说,比起暗七、暗九,他的罪责更大。若要罚,便罚他。
楚云熙只是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没有答话。
甚一眼见劝说毫无效果,继而又道,若是公子瞧见宫主责罚他们,他必会生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