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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草芥 上——by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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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小草刚把自己藏好,突见敌营中泛起火光,不对,估摸时间,他们再快也应该才把田鼠放出去,不是说要半柱香,苍远他们应该是算计好借田鼠钻进营地再靠药丸点燃枯草帐篷,既不用涉险深入又能利用这个时间差掩护他们逃走。这本是妙计,怎么会那么快?难道?小草忘了石头“有危险就撤”的交代,停下脚步的时候,最近的营帐已经只在五丈开外。接连又有几处火光在营地的另一端燃起,帐里账外的莽士被叫喊声吵醒,都爬出来朝着火光的方向赶去,反倒没人注意到有个人就趴在不远处。现在怎么办?不能莽撞的冲进去,他们一定也都在营地外围,还是要先汇合,记得苍远说他是往西去,于是小草开始在枯草中猫着腰向西移动,走个二三十来步就掏出莺哨吹了两下,然后竖起耳朵等待回应。

突然营帐的方向发出一声细响,小草刚抬头就见个黑影嗖的钻进了一顶帐子,黑暗中无法辨识,只断定那身形决不是壮硕的土番莽士,是苍远?他干吗要进营帐?小草吹了两下,没有回应,难道是看错了?人影绝对是没看错,要他带着疑问继续走是不可能了,还是要去确认一下!可就在小草掀开帐子的瞬间,只觉得背心一凉,一只大手已经一把把他拎进帐子。

小草惊得一身冷汗,眼前陡然亮起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被重重摔在地上。被逮到了!那个高大的身影带着风凑过来,小草才看清楚,是被周校尉唤作沙阔将军的汉子。白天远远的看过去还觉得他有些瘦削,可现如今几乎零距离的立在眼前根本是个巨人。

沙阔浑浊的气息吐在小草脸上,先是语气戏谑的说了句听不懂的话,见小草没有反应,又开了口,“你是洛萩人?”

小草抿着嘴不说话,不能承认,无论什么身份,什么原因,乘夜来到土番的营地,都足以成为这帮强盗开战的借口。

沙阔却从那双灵动的眼睛中看出了破绽,抬手摸着下巴,咧起嘴角,“这么个漂亮的娃子,那周老儿要是早把你献过来,说不定还能少吃点苦头。”话音未落,小草的罩衫已经被他扯飞出去。

那汉子周身翻腾的野兽般的凶残气息,想到他白天嬉笑间砍下洛萩士兵的手臂,小草脑中的念头只剩逃。但任他手脚并用的向后退缩,始终逃不出沙阔高大身形投下的阴影,退无可退,挡在身后的是一张用兽皮堆成的床榻。小草看着沙阔脸上狰狞的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浑身僵直得再也没法动弹。

看着沙阔眼中流露出垂涎猎物的凶光,小草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却在这时,营帐外一阵脚步骚动和叫喊止住了那头不断逼近的野兽。沙阔显然被那叫喊坏了兴致,啐了一口向帐外走去。小草盯着他出了帐子才劫后余生般的喘了一口气,抓起罩衫环视四周盘算着如何逃走,却发现在兽皮床榻和堆在一旁的甲胄之间,那个小小的死角形成的阴影里,一双闪烁的大眼睛正在看着自己。

第十三章:白虎

“你!”小草惊魂未定中还没忘压低声音,然后仔细打量起那个人,身形分明是个孩子,还是个女娃,原来刚才钻进帐子的就是她。圆圆的脸颊却配着精致的尖下巴,黑亮的长发压着弯眉滑落,衬得肤白胜雪,杏眼明目,左眼角下还坠了一颗小小的泪朱砂。

小草头回见着这么漂亮的女娃,有那么一瞬几乎要忘了自己还身处险境。可下一刻,那女娃纤细的食指竖在唇边,脸上露出了一个妖冶的笑。

小草重新平定下来,然后竖起耳朵,原来沙阔并没有离开,只是站在帐子外边,赶来的士兵正在匆忙的说着什么,声音不大不小,可小草一句也听不懂,于是转头望向那女娃。

“他们是来找我的,你可以把我交出去邀功。”那女娃简单的低声翻译着。

小草认真地摇了摇头,接着帐子外响起沙阔的声音。

“你想待会把我直接交给沙阔老爷?没用的,沙阔老爷刚才说,他才不会藏着我,这营中谁不知道他喜欢的是男娃娃。”那女娃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只是脸上笑意又深了几分。

小草打了个冷颤,一来因为话的内容,二来因为说话的人,可还是摇了摇头。

接着外边又是一阵杂乱脚步声接着是一段听不懂的对话,可这一次那女娃没有再翻译,脸上的笑也凝住了,身躯轻轻颤抖着往阴影里缩回去。

小草正想追上去问,帐子却被再次掀开,沙阔一踏进来,整个帐子又充满了压抑感。“放火的贼人抓到了。”

这话犹如一道闪电劈来,心和脑袋都炸开了花,是谁被抓了?小草不敢想。下一瞬伴着翻涌的泪水一句话已经夺口而出,“放了他……求求你……”

“果然是那周老儿的计,放是不可能了,待会把老爷我伺候舒服了,我说不定能帮他讨个全尸,还有宿关城的那帮牲畜,我也会让他们死得痛快一点。啊?哈哈哈哈!”

想着师兄们已命悬一线,而明朝宿关城内又会是怎样的一番腥风血雨,小草的心突然安静下来,原来一直以来被他看得极重的“活着”,竟然可以脆弱得如同蝉翼,而自己能选择的,不过是让自己在乎的人在死亡的过程中少些痛苦。看着沙阔狂笑着转身拿起酒囊豪饮的身影,小草轻轻的把手中罩衫搭在甲胄上,然后用唇型对着暗处被他小心掩住的女娃说了两个字。

沙阔喝干最后一滴酒转过身来的时候,小草已经解开衣带坐在床榻上,他心中只剩下冰冷,看着沙阔气势汹汹的挂着笑意走近,全然没了之前的惊慌忐忑。无论是什么样的灾难,既然选择不逃避那就直面吧,即便是死亡。

扑面的酒气,沉重的呼吸,还有那个身体投射下的牢笼一般笼罩着自己的那片阴影,小草已经无权抉择自己的命运,他此刻唯一能抉择的只剩闭上眼睛。却就在绝望的黑暗之中,一声莺雀的叫声远远传来,宛若天籁,把小草的魂魄又拉回凡尘。是苍远!他还活着!顾不得身上几乎要把他压垮的重量,小草别过头,拿起紧紧攥在手心的莺哨,用尽胸腔中所剩无几的空气奋力的吹了起来。

营帐掀开,嗖嗖嗖先是三颗飞石,生生嵌入肉中,鲜血直流。沙阔吃疼,猛地翻身站起来,抄起床边的一把弯刀迎了上去。小草感到身上力道一撤,也连忙翻身滚进了那女娃藏身的死角里。

再往外看,只见一个人影冲进营帐,手握短刀,身形比起沙阔小了几圈,是苍远,他没被抓到,实在太好了。沙阔要抬手劈砍,又一个黑影灵巧的翻滚进来,抬手就是一把白灰,全撒在沙阔脸上。是猫爪,他也没事,再加上最开始的飞石,他们三个都在,难道是成功逃出来了?小草不明白,但想到三人都平安还能赶来救自己,心中只剩欢喜。再看沙阔,本来因为个子大动作就有些笨拙,被白灰眯了眼,更是半天找不着方向,三人看准这机会,一起拥上来,石头照着腰际一顿重拳,猫爪拎起桌上的罐子就往头上招呼,苍远也不由分说抄着短刀往胸口狠狠扎了几下。

若是寻常人,这么一通乱打,估计早就咽气去了阎王殿,可当三人打得手上脱了力,纷纷向后撤开,再看那被围殴的人依然屹立在原地,鲜血的映衬下的脸孔竟然扯出了一个可以被称为笑的表情,显得分外狰狞。就在所有人看清那个令人毛呼悚然的笑的瞬间,满身鲜血的沙阔一个健步上前已经卡着苍远的脖子把他拎了起来。

苍远拼命的扭动挣扎,手里短刀上下飞舞,在沙阔的手臂上留下道道血痕,却没觉得脖子上的力道有半点松懈,眼前一切逐渐被黑暗吞灭,苍远恍惚间看见沙阔的神情从狂暴变成震惊然后变成恐惧。然后一道劲风从背后传来,撞上擒着自己的那具身体,血滴溅到脸上暖暖的,和着一声重物倒地的巨响,自己被抛了出去,接着失去的意识。

“师傅!”三个声音同时响起,再看冲进营帐的姜九已经一手接过了昏倒的苍远。

“还知道叫师傅,还不快走!”姜九说着将插进沙阔心口的长枪拔了出来,用杀人的目光挨个招呼了几个逆徒。

“师傅,能不能带上她?”小草爬出来,手中拉着的正是之前的那个女娃。

“见一个救一个,和着不是给自己找事,都搁我这儿来了。”姜九嘴上骂着,却给石头猫爪使了个眼色。两个徒弟倒也通透,一个扛起一个就跟着师傅奔出了营帐。

虽然有夜色的掩护,但此刻他们唯一的退路就只有宿关城,姜九殿后,脚下不停,心中却一时乱了方寸,阵前偷袭杀了敌将,任谁也不会善不甘休,这次估计要把火烧到城里了,他出发前心中不是没有顾及,但当时的情形根本没有别的选择。脑中还没理出个头绪,姜九突然感觉脑后一阵冷风,本能的一个转身手中长枪已经扔了出去。一声金属相接的脆响伴着火星没入草中。

土番营地中,莽王望着宿关的方向,缓缓放下的手中的弓。可听着随后的报告,那张大胡子背后的脸瞬间变了颜色,转而快步冲向了沙阔的营帐。营帐中一片狼藉,白天还威风凛凛的土番大将此刻倒在血渍碎片当中只剩下一丝游离的气息。让莽王震惊的是沙阔的致命伤,心脏的位置像被开了洞,鲜血还在喷涌,那伤口莽王并不陌生,因为那曾经是土番的梦魇。看着沙阔微微开阖的嘴,莽王单膝支地弯下腰去分辨,却在听清的瞬间跌坐在地上。

沙阔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吐出的是那个让所有土番人都夜不能寐的名字——白虎。

第十四章:往事(上)

远远望见宿关城头的时候,跑在最前面的猫爪才发现城门居然是开的,门口立着几个黑影,应该是白天看到的洛萩士兵,但他们到底是敌是友,没法确定。而且他们刚逃出虎口,实在没气力再投入另一场恶战,于是低声问了一句,“师傅,城门……”

“进去!”姜九直接给了结论,可这声一出,大家都听出的不对劲,再回头看去,只见月光下姜九的脸一片惨白。

前脚迈进城门,后脚就踏了个空,然后脱了力似的扑倒在地,众人这才发现姜九的背上插着一支箭,箭头没在肉里,血已经染遍了后襟。石头想着那声脆响,原来师傅一出敌营就中箭了,竟然还不动声色地提着苍远跑回了宿关城。

“姜统领!”“师傅!”在门口接应了士兵和石头几个看到姜九的伤都扑了上去,“快,快找大夫!”红绫的声音已经伴着眼泪颤抖起来。

“快,还不快把姜统领和这位小兄弟送到营里去,大夫已经在那边备好了。”说话的正是周老儿,白天一副卖国保命的狗腿样,此刻却临危不乱的指挥起来。

小草把苍远扳过身来查看,刚才师傅摔倒时他也飞了出去,重重的摔在地上,脸上手上又添了几处擦伤。看着几个士兵走近,小草露出了戒备的神情,把苍远往自己身边抓紧。

周老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刚上前两步就定住了,“王鹏,快来看。”

小草顺着那周老儿的目光才发现苍远的衣襟敞着,回想起刚才与沙阔的搏斗,应该是挣扎的时候扯散了衣带,连忙去遮,可还是慢了一步。被唤作王鹏的中年士兵在看到苍远胸口的图案后,竟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霍将军在天有灵,保我洛萩!”周老儿也高喊着跪了下来,转而看了看依然神情紧绷的小草,说道,“小兄弟,你莫要担心,就是赔上宿关所有将士的性命,我们也定当保他周全。”

苍远醒来的时候天才蒙蒙亮,抬眼看着周遭,又是陌生的地方,好在屋里还有几个认识的人,小草,石头,红绫,连猫爪都凑在这屋里,可那些黑压压的人头是怎么回事?

“阿远,你醒了?”趴在床边的小草最先发现,眼中满是疲惫,看样子是守了一夜。

小草话音未落,围在外圈的那帮人就着了魔似的转过身来,齐刷刷在床前跪成一片。“参见少主!”

苍远下意识的抬手抓着胸前的衣襟,眼中依然没有半点放松,“谁能告诉我怎么回事?”

“属下王鹏,白虎营姜统领麾下传令兵,属下护主不力,偷生与世,今日实在无颜面对少主。”抬起头看着苍远冷漠的目光,又是一个叩首,才把二十年前的往事娓娓道来。

再早的事,王鹏也不知道,只知道那时文帝,也就是当今圣上刚登上帝位,朝中党派洗牌,极力排除异己,除了手握兵权的三位开国重将,人人自危。在朝间风光一时的姜太尉不知是得罪了谁,被随便扣了个卖官的罪名全家充了军。姜太尉使尽关系,又与夫人双双服了毒,才换得独子安全离开樱都,王鹏也是那个时候被人安排在这位落难的姜家公子身边照应,而这位姜家公子正是后来名震关外的白虎营金枪姜九——姜贺钊,也就是石头他们的师傅,那一年姜九十七,王鹏只有十四。

发配充军的路走走停停两个月,他们才来到宿关,这是洛萩境内离樱都最远的边哨,但也许也只有这里才能避开朝中各种势力,求得个安全。那时的宿关虽然荒凉,但土番还慑于太祖余威,倒也为这小城带来了几年的安宁。一路上押解的官兵都得了关照,又有王鹏从旁照应,可姜九还是得了病,打进宿关城就没下床,硬是躺了个把月。后来病好了,又日日瘫在酒铺里,从开张喝到打烊,王鹏就每晚带着银子去酒铺赎人。可这整天围着酒壶转是公子哥的玩法,公子倒是不假,可这不是家业散了么,哪有多少银子供他这样霍霍,不消半年,能卖能当的全被他喝进了肚子里。最后没钱了就趴在酒铺门口,哭呀喊呀,把老板喊烦了,就让店里的丫头拿些客人吃剩的酒给他。王鹏看着心里发酸,自己生在穷人家,打小苦当饭吃,可想想一个养尊处优的少爷,家中突然就落败了,然后被赶到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如果是他应该也希望永远醉下去不要醒过来。

可就是这样的日子也没过上多久,土番好像嗅到了遥远樱都传来的微薄血气,洛萩朝中的派系混战让这头戈壁野兽喘息之余,开始蠢蠢欲动起来。冬天刚过,田里的作物才抽芽,土番的滋扰就频繁起来,开始只是偷些牲畜,然后就有百姓报官说自己的闺女不见了,直到有一日,王鹏醒来,发现弟兄们都围在营地中央,凑近一看傻了眼,悬挂着军旗的旗杆竟然被人斩断了。所有的弟兄都觉得后脖颈子一阵凉,这是血淋淋的挑衅,入我营地如入无人之境,若是昨夜斩得不是这旗子,今日被发现的或许就是一堆僵直的尸体了。

那时那周老儿还是个副官,看到这情形,心说不妙,连忙点了全营的兵将,发现满共也就八十九个萝卜,还都是些老弱残兵。原来太祖的考虑这里实在偏远,再来土番当年被打得实在太惨,龟孙子似的抱头鼠窜,所以并没有安排重兵把守,这十多年来都安然无事。不想这蛮夷是胆子太肥还是生养得太快,太祖刚走就闹腾开了,这要是真打起来,倒是伤不到洛萩腹地,但这小小的宿关城怕是要保不住。周副官匆忙的交待了句“严加巡守”后就扶着年迈的王校尉钻进营房写起了折子。

可樱都到这里,何止千里,算上送折子,再层层批阅,从哪调兵都得个把月,等援兵赶到不说城里还能不能有个喘气的,怕是尸体都要长出毛了。三日后,土番发起了第一轮进攻,虽然自斩旗那日起,周副官就下令战备严防,虽然土番这次的进攻严格说来只是十来个人的偷袭,但一番恶战之后,八十九名守军只活下一半,百姓们都逃出了城,王鹏把烂泥般的姜九藏进营房,就缩在墙角念着阿弥陀佛等死,全城的弟兄都忍着伤盯着那扇紧闭的城门,在一个个日出日落中陷入了无尽的绝望。

就这样又熬过了三天三夜,在所有人都觉着已经一只脚踏进阎王殿的时候,东门那边突然传来了一声呼喊,“有救了!朝廷派兵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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