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里被万生味好吃好喝地伺候着,等待的日子也不算特别难过。就在我无节制的吃喝,身体明显胖了一圈的时候,已是一个半月以后了。那夜,夜黑月高风轻,没有一颗星子,于天机就那样无声无息地踏月归来,同时,手里提了只沉甸甸的麻袋。
万生味巴巴地跑上去接,却被压得一屁股瘫倒在地,盯着麻袋,一脸疑惑地问道:“师父,这么早你就准备好过年的腊肉了?”
于天机面无表情的脸在闻言的瞬间,忽地阴恻恻地笑了,声音故作邪恶道:“是啊,咱们今年就靠这只老王八过年了!”话毕,麻袋大动了一番,并有呜呜的声音自里传出。
见此,万生味惊骇交加,抱着爪子噔噔噔倒退了几步。吃吃道:“王八成精了!师父,咱们吃了它会遭天谴的!”
躲在幕后的我见此,不由以手加额,没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于天机拿眼朝我这边瞟了一眼,嘿然道:“小玉儿,还不快出来见过神医先生!”浓眉轩动,正是他一贯捉弄人的表情!
闻言,万生味啊了一声,抬头顺着于天机的目光朝我看了来。在看见我活生生地从帘子后现出身来时,他愣怔地睁大了眼,伸出食指直指我,不可置信道:“小、小师弟!”
我愣了一愣,没想到我这番模样他居然也能认出我来。一直以来,我都是以“小师弟”的身份现身,夜晚变身后可从未迈出过房间门槛一步呀,他怎么会……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皱,我打了个哈哈,上前蹂躏着他肥嘟嘟的脑袋,哈哈道:“二师弟你可真是可爱啊!”
兴许是被这“可爱”二字怔住了,他红着脸垂下头,有些别扭地攥紧了衣角。
嘎嘎,还真是个纯洁的孩子啊……我没有兴致再去捉弄他,掀眸,朝立在一旁的于天机投去不解的目光。虽说我不会笨到真以为袋子里是拿来过年的乌龟,反而是个活生生的人物,但打破脑袋我也猜不出此人是谁!
轻哼一声,后者朝被当作奴仆奴役了不晓得多少个日夜的万生味小朋友,非常自然地努了努嘴。后者丝毫没有反抗精神,哦了一声,便乖乖地解开绳子。在扒拉开麻袋的瞬间,哇地大叫一声,蹦到我身后躲了起来,惊叫连连。
定睛一瞧,麻袋里装的不是别人,正乃名动塞北、一医值千金的赛华佗是也!以往用鼻孔看人的一枚神医大人,此时这模样,啧啧啧,雪白的老脸上除了皱纹与老年斑,还添了些莫须有淤青啊,伤痕什么的。就我可知三年来,连半夜爬起来也要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此时歪歪斜斜,松垮垮的摇摇欲坠。双手紧缚在身后,嘴里塞了一大块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烂布……这形象,要是传出去了,他这老脸不晓得往哪里搁哦……
见此,我第一个没忍住,扭头吃吃地笑了起来。因此,换来了地上的小老儿一记狠狠的眼刀。于天机上前,凑到我耳边耳语道:“接下来就看咱们的手段了。”
是啊!闻言,我邪恶地勾起了嘴角,回以他一明白的眼神。接着,二人同时朝还在犹自挣扎的某人投去不怀好意的一瞥。下面,就看咱师徒二人的表演吧!
于天机一扬手,霸气地昂起了头颅,望着横梁吩咐道:“胖墩儿,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烧开水!”
“呃,呃,烧开水干什么啊,师父!”万生味挠着头,一脸迷糊。
我抱臂冷笑,望着同样冷冷怒目横瞪着我的赛华佗,一个劲儿地挤眉弄眼,阴阳怪气道:“当然是杀这只老乌龟过年啊!”
咔咔咔,某某人的一双老眼珠子差点没喷出来,呜呜地挣扎了一番,奈何一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几个回合便累得气喘如牛!万生味颤颤巍巍,几有摔倒之势。惊甫不定道:“那、那可是个老人家呀,我们怎么可以……”
“罗嗦!”
下一刻,万生味拖着双腿,弓着背脊,慢慢跺进了厨房。
此时,前厅只剩三人。其中二人狼狈为奸,心中算盘打得啪啪直响,装模做样地说着些风流话。第三者听着二人表面无关痛痒,实则杀机浓烈的对话,后背完全被汗水浸湿。奈何肉身被缚,打不能还手,骂不能还口,只能干瞪眼!
我抬抬眉毛,道:“师父啊,我听好多人说,赛华佗行医几十年,早已腰缠万贯,收藏无数。咱们何不趁着此次,直接替他接管了,岂不是很好!”
“嗯嗯,为师正有此意!”于天机摸了摸下巴上的一小撮胡须,沉吟道,“不过,就我近日来的潜伏观察,神医那茅屋里有的,可不止那些黄白之物那么简单啊!那天,我不小心揭开一个盒子,你猜我瞧见了什么?”
“哦,是什么东西呢?”二人一唱一和,有条不紊地撩拨着赛华佗的底线。
“嘿嘿,一株极品天山雪莲呀!”于天机故意抬高声音,却瞥见赛华佗除了肉痛一些,并无多大的激烈反应,不由呆了一呆。蓦地,阴笑一声,拉了椅子坐在桌旁,斟了一杯热茶,轻轻道,“不过,神医先生是何等人物,怎会稀罕那劳什子雪莲。所以呢,我还有一重大发现!”
我但笑不语,只牢牢地盯着赛华佗,准确地捕捉他的表情变化,以采取有效的措施,一击得手!
浅酌了一口,于天机把玩着茶杯,眼中涌现出了一层猥琐的神情,对我道:“小玉儿,枉你在塞北呆了三年,难道还晓不得赛神医有个如花似玉、貌比天仙的小孙女?”我精神一振,嘴角咧得老高。只听他接着又道:“这几日,我细细想来,我这山寨里什么都不缺,就是缺一个夏日里打扇、冬日里暖床、平时打扫煮饭样样齐全的小娘子啊!”说着,调情之意更甚。
这招果然见效,只见赛华佗双眼一凸,额上青筋暴起,死死地瞪着于天机,那愤怒,怎一个深字了得!见此,我果断地拿掉他口中的烂布。于是,下一刻,深夜里响起了一苍老沙哑的怒骂声。
“……于天机,你个阴险小人,把老人家我弄到这儿来,就是为了说些威胁的话折腾老人家我么?告诉你,老人家我是吓大的,你小子这些话老人家我压根就不屑一顾!趁早收起你那些小心思,不然小心老人家我脱逃后,一把毒药毒死你全家!还有你个小东西,前些日子还一脸讨好的求老人家我医治你,嘿嘿,翻脸便不认人了么?哼哼,还好老人家我精明,一眼便瞧出你不是个好货色,留有后招……”
赛华佗骂得口角唾沫星子直冒,摇头晃脑,好不乐哉!然而,在听到“留有后招”四个字的时候,我顿时晓得了自己身体异常的缘故。一把提起他的领口,凶光毕露,咬牙吼道:“臭老头儿,原来真的是你!”
他至今还不晓得局势,兴许是骂爽了,反而心中无惧,昂着头瞪我,骂骂咧咧道:“对啊,就是老人家我,难道小东西你现在才瞧出来么?要是怕的话,赶紧将老人家我放了,不然以后可有得你小子的苦头吃!”
靠,老子现在吃的苦头还少了么!我啐了他一口,扬拳一把揍在他瘦不拉叽的脸上,顿时疼得他大嚎一声,怒不可遏地叫道:“臭小子,你给老人家我好生记着!此仇不报非君子!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哈,老骨头嘴还挺硬的嘛!既然如此,我便打得你嘴巴硬不起来,以泄我心头之恨!摩拳擦掌,我将指节捏得啪啪直响。一把将他掼在地上,一阵拳打脚踢!
砰砰砰!啊啊啊!哀嚎声愈来愈低,我见好就收,撤了拳脚,抖了抖衣袍立在一旁。好半晌,被揍得旧伤添新痕的赛华佗慢慢地举起一只手,以头触地,声音囫囵道:“我……我投降!我孙女你们爱讨不讨,做丫鬟也好,小妾也罢,跟我老人家那是一点也不相干!”
啪啪啪,我再次扳动手关节……
“呜呜,我那些上等的药材你们爱拿不拿。不过……呜呜,玉小哥,念在我这把老骨头拼死拼活,一心一意地医治了你三年的份儿上,你就行行好,给我留点药材,供我翻本吧!”声泪俱下,好不感人!
重重地哼了一声,我居高临下地觑着他,声音低沉,犹如鬼魅,泠然道:“你还好意思说‘一心一意’,你丫的不是留有后招,想阴我一把么?得,不想死的就赶快把我医好,不然大爷的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只好要了你的老命了!”这番话的格式完全是作为一个“盗”必须掌握的。闻此,于天机朝我投来赞赏的一瞥。
愣了一愣,赛华佗老眼一眯,笑得殷勤而谄媚,道:“误会,纯属误会!我刚才不过是说出来吓吓你的嘛,根本没有的事儿!”
好哇,还跟我装蒜!我阴郁森森,瞅着他道:“没有的事么?那我怎么自从从塞北归来,便得了一厉害的病?你倒是说说,不是你下的手,还会有谁弄得出这般让人费解唏嘘的事儿来?”
见我面色深重,不像是撒谎。他眼珠子一转,果断地坐直了身子,一把拉过我的手,右手一扣,把住我的腕脉。
时间,在此刻定格!
也不知过了多久,赛华佗像嫌弃什么似的,一把丢掉我的手,连滚带爬地来到于天机跟前,道:“这个……这个老人家我实在是无力回天,于小盗贼,你还是早些准备一副像样点儿的棺木,再请个风水先生看好一块风水宝地,让这小子在地下过得舒心些吧!”
闻言,于天机眉头深皱,一把攥住赛华佗的领口,阴骛道:“你他奶奶的给老子说清楚!”
此时,后者倒是无甚惧意,表情严肃道:“以我俩二十多年来的交情,难道我还骗你不成!这娃儿,没救了!”
没救了……
脑中,一道霹雳闪过,我直愣愣地倒退了几步,撞得桌上的茶壶杯盏摇摇欲坠。
“哎,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一定是偷偷地学了罗刹门的至上心法——《碧水春心》吧!”
闻言,我心头一惊。于天机也扭过头来一脸不可思议地瞧着我。垂首,我点头道:“回到江南,无聊的时候就翻了翻,也没学到什么。”没学到什么这是大实话,然而偷学的动机么,那可不仅仅是一个“无聊”便能说尽的!
哂笑一声,赛华佗抬头望屋顶,做出一副学识渊博状,太息道:“你以为什么秘籍都能让旁人学会么?虽然我赛华佗行医多年,见过的诡异事件多了去了,但没有一件事比十几年前的那件事儿令老人家我惊异……”
26.究因果
将近二十年前的赛华佗,实际上还是个名声不大的浑人!为什么说他是浑人呢?缘由一,他抛妻弃子,独自一人远赴塞北,从事他那所谓的至高无上的医学事业;缘由二,此人实在是可恶至极,除了金钱、药材,是没有人能够请得他的,也就是说,他从来不给穷人治病;缘由三,他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子,专门用医术骗取那些达官贵富的私藏家珍。
于是,故事,便由他的“浑”而起!
塞北风光豪壮,大漠孤烟,长河落日,沙丘城镇,沐浴在腾腾的热气里,风沙轻舞!来来往往的人群,将原本死气沉沉的大丰城点缀了点点生气。一对相互依偎的夫妇徐徐而过。男的玉冠高竖,白衣凌云,一张玉颜高雅而俊美,美得不似人间之物;女的头上罩着一根头巾,将大部分面容都隐在了头巾后面,瞧不见面目,但究其不俗的身姿来看,此女十有八九也是个天仙似的人物。如此惹人的风景,顿时吸引来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灼热的视线。同样,其中也包括了正思索着写药方的赛华佗!
欺诈外来客可是他的拿手好戏啊!
于是,那对夫妇前脚在一家不错的客栈下榻,赛华佗后脚便跟了上去。反客为主,他敲响了房门。
“有事儿?”开门的是那个美男。秀眉轻皱,连声音都好听得不行。
见对方谨慎至极,门虽则已开,但缝隙只有一掌之宽,显然是防范心极深。赛华佗笑了一笑,摆出他那番非常熟络的架势道:“兄弟,不瞒你说,咱可是名动大丰城的神医,赛华佗!”要想取得别人的信任,首先得待人以诚!
然而,男子不为所动,面色依旧,漠然道:“那又如何?”明显不信!
呃呃,稍稍尴了一尬,但他并不灰心丧气。完全秉持着打不死的小强精神,他哈哈一笑,道:“所以,我当然是来治病的呀!”
长眉轩动,美男尖俏的下颚微微上扬,睥睨着他,缓慢而低沉道:“治病?为谁?”冥冥之中,一股骇人的煞气涌现,在赛华佗的背脊间开回游动。似乎只要他露出一点点端倪,便要叫他断送于此!
心下骇然,后者摸了摸额间渗出的细汗,硬着头皮道:“我见尊夫人脚步虚浮,底气不足,惧热怕光,似是病入膏盲之态。不晓得阁下可否容许我替她诊上一脉!”行医十多年,这点小本事还是有的!而现在,他已经没有了大捞一把的念头了,保住小命才是正理!
杀气在瞬间凛冽而尖锐,但在下一刻又猛然消散无踪。只见男子微一沉吟,往室内瞧了一眼,遂转头向他点了点头,敞开了门。
室内,那头罩墨色头巾的女子已然撤了遮掩物,正端坐在桌边,一脸温色地瞧着进来的赛华佗。但见她五官精致,眉色清雅,与那男子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赛华佗羡慕了一阵,最终在男子不悦的眼刀下瞧出了苗头不对。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要求把脉。
这脉一把就是一个时辰,不光他自个儿全身热汗淋漓,绞尽脑子也说不出脉相的表现与导致其的具体缘由。连带着那男子也渐渐心浮气躁了起来,期间不少有瓷器饰物被他沛然的真气震碎。反观那女子,依旧一脸恬静,唇角含笑,脉脉地盯着暴动的夫君。
接着,又是一个时辰过去。赛华佗默默地松开女子的柔胰,反问女子道:“夫人,请恕我冒昧,敢问你近日来有些什么不适?”
“够了,你莫要得寸进尺!”男子早就不耐烦了,广袖一挥,凤眼含威,赤裸裸的送客之意!
朝他笑了一笑,女子漫声道:“从四个月前开始,每日酉时,我必由现在的成人身躯,缩小为十三四岁的豆蔻少女;而次日的卯时,便可以恢复。怎么,先生,你见过类似的病症么?”清淡的眸眼中,一丝希冀轻轻划过。
苦笑一声,赛华佗默然摇头。半晌,开口道:“其实,不瞒夫人,以你现在的脉相,最多还可活两个月!但是……”回望着对方殷切的目光,他咬牙道,“如果你与这位兄弟相信我,可否暂居于此,让我研究出切实可行的药方来。”
闻言,男子冷然一笑,出言讥讽道:“‘切实可行’?你能保证你所谓的‘切实可行’的药方能在两个月之内研制出来么?”完后,一把揽了女子的肩膀,言语温煦如春风,柔柔道,“雪儿不怕,赛华佗一定可以医治好你的!到时咱们就回家,几个月不见,无双那臭小子一定又长个头了呢!”
“好!”
四道在空气中交接的目光,炽热而缠绵。即使是生离死别也不能将二者拆散!
而赛华佗唯有在原地抓狂,跺脚急吼吼道:“什么啊,我都告诉你们了,我就是赛华佗啊,你们怎么不相信?难道真要我拿出户口簿你们才甘心?!”蓦地,他声音一低,侧头嘀咕道,“而且,这么大好的机会,我怎么可能放弃?”对啊,这几年来,他都在收集天下间难见的病症,准备以此编写一本书出来。而且,此书的名字已经出来了,就叫做《疑难杂症千百例》吧!此真乃千古难遇的时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