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的于是,在经过重重打听,终于确认眼前那位不啥正派的浑人真乃传得神乎其神的神医赛华佗后,男子与其夫人都满怀希冀地留了下来。
于是的于是,出于对此病症的过分好奇对医学事业的强烈热爱,成日里没品的浑人终于沉淀了下来,整天里将自己关在屋子里翻看药书典籍,寝书卧药!
于是的于是,在一个半月后,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男子,尖叫着穿过了大丰城黄沙滚滚的街道。
“啊,我晓得了,我终于晓得了!陌老弟,雪儿有救了!哇哈哈!”欢呼声几欲冲破无风无云的塞北澈蓝的高空,惊散了一群在路旁玩耍的孩子!
然而,当他重新推开那扇一个半月前推开的房门时,一股尘埃积压的感觉扑面而来。心头蓦然一紧,一丝不祥的预感充斥了他的心扉!
房内的光线很低,依稀可见一男子挡门而坐。黑鸦似的墨发,失去了往日的光华。俊颜雪白,隐在狂乱的碎发间,瞧不见神情。白衣染泥,落魄而狼狈。重要的是,他的怀里,静静地躺着一只骨灰盒。檀木雕就的盒身,散发着清幽的古韵。似是温婉的江南少女特有的气息,含蓄而迷人……
被眼前的情况卡住了思绪,愣了好半晌,赛华佗才兴高采烈地扬起了拳头,道:“陌老弟,药方我研制出来了!”
闻言,对方毫无反应,良久后,抬头,一双浅水似的眸子早已血丝满布,声音沙哑,不成语调,道:“雪儿,早在半个月前就去了……”
……
好半晌,我才从故事沉重的结尾中缓过神来。捏着下巴,我道:“这么说来,你预计的时间多了一个月?”我的个亲娘诶,原来这世上不止我一人饱受这《碧水春心》的摧残啊!
面色沉重,赛华佗顶着一张饱受欺压的老脸,颔首道:“是啊,得了此症的人唯有五个月的活头。小东西,趁着还有一口气,快些写遗书吧!哦,对啦,你那柄玉扇还是给我好了,够我换好多名贵药材了!”
靠,他不说我还差点忘了这事儿呢!当初在塞北治病的时候,正遇上猎艳楼的银子没到,但赛华佗老头儿又催得不行。于是我便忍痛割爱,将那柄于天机给我的所谓的“开坛伊始”的礼物,当作医药费当在了赛华佗那儿。没想到不久后,等我病好了要离开,去找他讨回时,这丫的居然携私裹赃,一溜烟儿地跑得没了人影。幸好早些时日我见他面色不对,顺手拿了本药书来做防备。没想到啊,还果真被我猜对了!
本着这厮爱药书胜过爱银子的性格,我料定他有朝一日一定会来找我的。
可是,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我玉非卿这几年来运气那是坏到人神共愤的地步了!偷本书吧,好死不死,偏偏偷了本对方不甚挂心的!用对方的话来说,就是:“哦哦,那本书啊,不就是我亲手编纂的《疑难杂症千百例》么?既然你这么喜欢,老人家我就送给你啦!啊,是啊,是啊,那本书对我来说确实很重要!但是呢,毕竟是老人家我亲手写的,为了好好对待我多年来付出的辛勤的汗水,我早已经把它卖给了大丰城的书商了。听说前年还翻印过一次哦!啊,玉扇啊,嘿嘿,老人家我前些日子闹饥荒,不得已抽了一片扇叶子去,换了几只千年老参……”
于是,现在,躺在我手里的便是一柄构建不健全的玉扇!
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已无话可说了!真的,我真的无话可说了!
这时,但闻于天机低哼一声,觑着赛华佗道:“你倒是说说,那药方到底怎么回事儿?”从来没见过他如此严肃的态度,我不禁心情溦荡,抿唇低头,不语了起来。
提及药方,赛华佗终于敛去了脸上的玩世不恭,正色道:“其实,准确地说,那并不是药方,只是一种治疗这种症状的方法。臭小子,你听好了啊,并不是我赛华佗想贪图你那柄扇子,而是,要想救你的命,条件可遇而不可求!”
“我把过你的脉,和二十年前雪儿的脉相并无二致。显脉微弱,节奏紊乱;其下一条隐脉,逆流而行。你设想一下,正常人的脉相,不管是显脉还是隐脉,都是朝着同一个方向流动的,怎么可能出现如此诡异的事情?所以,我想,凡是中了‘碧水春心’的人,体内的隐脉都会以相反的方向流转,直到隐脉的流速愈来愈快,显脉的流速愈来愈慢,最终隐脉超过显脉,人体就出现了体型转换,逆天穿越!”
闻言,室内一片寂然。蓦然良久,于天机忽然问道:“那中过‘碧水春心’的人何止一两人,怎么就从来没听别人提起过有这档子事??”
“你想想,‘碧水春心’的威力何其大,练习它的,天下间,就我知晓的,就两人!”赛华佗伸出两根指头,颜色肃穆,缓缓道,“一个是二十年前携妻寻医的罗刹门主陌冰翼;另一个嘛,就是他的儿子陌无双啦!两人都是当代数一数二的绝世高手,手下会有人生还么?更何况,‘碧水春心’乃当世至上的邪功,力道狂霸至极,有多少人能够在挨了一掌后支撑到医治的?臭小子算是例外,有凤绯衣那蠢丫头的续命丹吊命;至于雪儿么,如果我猜想得不错,是因为陌冰翼浑厚的真气才让她撑到后来的吧!”
我越听越糊涂,照他这么说,我体内的隐脉逆流的趋势应该止住了才是,怎的我一回到江南没多久,便“旧病”复发,演变到现在的地步?于是,我皱着眉头道出了心中的疑惑。
闻言,赛华佗没好气地瞪了于天机一眼,嘀咕道:“这还不是完全拜你师父所赐!谁叫他把你教育成这么个榆木疙瘩兼武学痴才啊!”
听罢,我二人都呆了一呆。于天机更是吹胡子瞪眼,好像完全不能接受是他害了我的现实似的。
赛华佗叫道:“你承认也罢,不承认也罢,反正臭小子是快要死了!说吧,你怎么报这次的出诊费?老人家我可没白白出诊的觉悟啊!”
也许是眼见着对方的脸越来越臭,他吓得缩了一缩,嘿然笑道,“其实告诉你们也无妨。由于老人家我妙手回春,臭小子体内的那股‘碧水春心’的内力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如果好生调养,舒舒服服地活个十几二十年那是没有问题的。但坏就坏在,你好死不死,竟然去修习那至恶的心法。本来正常人习练,如不得要领的话,顶多是毫无收获。至于你么,该死的体内还有余劲,一习练那玩意儿,助纣为虐,将那股余劲滋长壮大,于是便有了今日之祸!”说完,气得呼呼喘息,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27.一线牵
闻言,我更觉得自己没有了一丝发言权。所谓自作孽不可活,便是指我现下的状况罢!思绪不宁,我立在一旁犹自愣神。接下来赛华佗说的话我是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屋外传来一声内劲深厚的笑声。只听对方声线优美,雅雅然有悦人耳目之势。
“谁说可遇而不可求了?这儿不是有现成的么?”
闻言,我全身没由来地一抖,目光微乱,心子竟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紧闭的门扉洞开,一股狂暴的戾风迎面刮来,吹散了我额前的碎发。门前,立着两抹孑然挺拔的身姿。一黑一白,都是名动江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人物。
不是陌无双与夏侯雨夜两个煞神是谁?!
但见陌无双白衣凌云,鸦发轻荡,一张温玉似的脸上笑意隐隐,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子,一瞬也不瞬地瞅着我;而相较于他的欢喜,身侧的夏侯雨夜则完全是另一个调调,黑衣胜墨,比夜色还要深上一分,俊颜肃穆,目光尖锐,一张薄唇抿得紧紧的,怕是只要他不乐意,即使你拿钢棒来撬,也不见得能撼动丝毫!
屋里两位老头子见此,不由微微骇然。当夏侯雨夜的目光在他二人的脸上逡巡了一遍,重新回到我脸上时,赛华佗早已躲在了于天机的背后。见气氛有些不对,于天机咬了咬牙,上前抱拳道:“不知二位深夜造访鄙寨,有何贵干?”
赛华佗踮起脚尖,在他耳边低声道:“于小盗贼,小心咯,穿白衣裳的那个好像和陌冰翼有些关系!要是待会儿情况不对,你掩护,我撤退!”
视线从我身上撤离,陌无双浅笑吟吟,向对方微微一俯身,谦虚而礼貌道:“在下罗刹门现任门主,陌无双,见过于前辈,赛老前辈!”
闻言,赛华佗惊得一跳,哇哇叫道:“你、你竟是陌冰翼的孩子,难怪老人家我瞧着面善呢!”想来对方今夜前来,绝非只是来问个好什么的。一想到人家娘亲的死与自己有那么些许关系,赛华佗早已吓得面色失血,惊惧连连。
“罗刹门主?”于天机激动地朝我看了来,嘴角咧得开开的,不晓得为啥这么开心。我疑惑不已,回以他一询问的眼神。
“哈哈,刚才门主那番话,是否已然决定出手相救了?”
轻笑一声,陌无双露出一口白细的牙齿,爽朗答道:“那是自然,我的非卿不由我来救治,难道还轮得到别人来代劳么?”
语出惊人,恍若平地一声雷,骇得四下的人一片唏嘘。众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在我的身上,满是奇怪之色。更可怕的是,夏侯雨夜那黑脸煞神也斜着一双冰凉凉的凤眸,杀气深深地睨着我,怕是只要我露出一丝得意或是挑衅的表情,便会冲上来解决了我吧!
可恶!我咬牙皱鼻,面目狰狞地冲陌无双吼道:“什么叫‘你的’啊?陌无双,你最好是给我闭嘴!”什么时候,鄙人一大老爷们儿竟沦落到被一男人称为“我的”了呀?简直折辱尊严!
笑声更显淫荡轻浮,陌无双眉眼一勾,朝我嗔道:“死没良心的,将近两个月没见,可想死人家了。没想到一见到人家,就说这么重的话来中伤人家,哎……”简简单单的一个“哎”字,勾起了在场的除了夏侯雨夜外,所有人的鸡皮疙瘩。
冷!我正欲扭头,懒得理他。没想到将将还躲在于天机身后充当缩头乌龟的某某人,像是贪吃的猫儿嗅见了腥味,脚下一颠,站了出来,一双昏黄的老眼在我与陌无双两人之间贪婪地逡巡个不停。其间还若有所思地砸吧砸吧嘴,啧啧之声不断。
恶寒更甚,我冷战不已。气急败坏道:“赛华佗,你丫的在看什么啊?!还不赶快闭上你的狗眼!”
然而,没想到一代神医竟是这么个厚颜无耻之徒,完全未将我的威胁放在眼里,贼眼滴溜溜地转了几圈后,他突地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般,击掌欢呼道:“没想到几年前在书上看见的短袖之事还真的存在!啧啧啧,老人家我今日算是长见识了,嘿嘿!”
咔,我目眦欲裂,刚要出言,呃,反击。没想到他阴笑一声,遂抢先道:“看来臭小子的命有的救了!”
什么?我瞠目结舌,一句话卡在喉间。此时,只闻陌无双道:“所以,其间种种,还请神医老先生多多指教才是!”话语含笑,柔软的唇瓣微勾,用余光有意无意地瞄着我。
“可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啊,终于有人为我出头了。还是师父好!于天机皱眉,神情纠结道:“他们可都是血气方刚的男子啊,那种事情怎么可能……”
呃呃,救我跟“那种事”有什么关系?再说,那种事又是指哪种事?
“诶诶,小于啊,不是我说你,关在这一方天地里,你的思想完全落后了。你不晓得,现在的年轻人啊,可没有你想像的难么单纯封建。你说是不是啊,臭小子!”我敢保证,赛华佗这小老儿一定是收了陌无双什么好处,不然,为何一直咬着我不放?!
重重地哼了一声,我甩了他一记眼刀,扭头打算完全透视他!
“于前辈不必担心,我和非卿早已有了夫妻之实。那种事即使是写出一大篇感想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陌无双直接朝我投掷了一道威力十足的雷电来,炸得我大脑短路,直有撞墙寻死之意向!
“这个……”
赛华佗朝我竖起了大拇指,于天机一脸惊异地瞧着我,夏侯雨夜继续黑着脸……唯有陌无双笑得一派天真无邪,完后,还向我道:“你说我说得是不是啊,非卿?!”
啊……受不了了!我仓皇落逃!
然而,刚好跑到后门,一打开帘子,眼前的一幕惊了我一大跳!只见云小寇一身翠绿色的劲装,手中提着万生味,正一脸讶然地瞧着我。而万生味手里正拿着一根细白的葱苗,扁着嘴,向我委屈哭诉道:“我本来在调味的,没想到这个漂亮的小姐姐冲了进来,二话不说便把我抓了起来!大师兄,咱们还是不要杀那老人家了吧!家里的调料不够!!”
呃,这个哈……
就这样,三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打破了沉重的审问气氛。折腾了半宿,已是三更时分。自我重伤以来,身体便大大不如以前了,瞌睡虫在眼前转着圈,一遍又一遍地诱惑着我。
最后,完全掌控了发言权的陌无双站起身,拍了两拍起了皱折的衣摆,望着我欣然道:“非卿,咱们去睡吧!”
瞌睡顿消!我一把拽了身边的万生味,紧紧地搂在怀里,宣言道:“我要和小师弟睡!其他的你们自己安排!”说完,便拍拍屁股要开溜。
谁知道陌无双鬼魅般蹿到我身边,一爪将万生味扔了出去,二话不说,执了我的手,盯着我的眼睛,言笑晏晏道:“咱们可不仅仅是去睡啊,还有好多事儿要做,怎么能让他人耽搁了?”
陌大魔头的掌心温热,像是一块上好的暖玉,烘得我的心热乎乎的好不舒服!我心头溦荡,差一点就要默然应答了。但寻思又不对。什么叫“还有好多事儿要做”?眼皮子忽地剧跳,我硬生生扯出握在他手里的手,摔袖道:“门主,麻烦你放尊重点。别让别人看见了笑话!”说着,似是无意地觑了眼半天来一句话也没说的夏侯雨夜。这厮也忒耐得住性子,居然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枕边人与他人亲热,忍他人所不能忍之事,简直是,牛!
这时,立在一旁充当木雕的云小寇开口了。只听她道:“属下去收拾房间,门主,你们慢聊。”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我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劲。以前的云小寇,给我的感觉是那种阳光可爱的小女孩模样,一颦一笑都充斥着浓浓的娇憨与无忧无虑。但时隔不过几个月,仿佛一夜之间,昨日还在做着粉红色梦念的少女,转身成熟。也不晓得该喜还是该忧。不知不觉,我皱起了眉头,同时,想到了几年前的鸢儿。那种恍若隔世的痛楚,无声无息地敲击着我的心扉,真是附骨之蛆,无所不至!
下颚突然一痛,陌无双一把掐住我的下巴,迫使我收回视线。他拧着两条修长美观的墨眉,语音不悦道:“在看什么?”
哈,要你管!猛然打开他的手,我边朝外走边打着哈欠道:“睡去了,怎么安排你们自己看着办!啰嗦!”
于是,这一夜,我堂堂玉扇公子竟被迫窝在柴房里睡了一夜。其实吧,睡不睡柴房都是无关紧要的事儿,重要的是这里应该不会受到打扰,而且可以睡到日上三竿。哎,其中滋味,只有我们这些爱上了睡懒觉的人知道啊!
想到这里,我在睡梦中忍不住小小地得意了一番。动了动身子,我努力地朝温暖的柴堆里钻了几钻。谁知,就在下一刻,一个磁然的声音自耳畔炸开。
“梦到什么了,这么开心?”
谔了一谔,我呆愣愣地僵硬着身体。但转念一想,莫不是在做梦吧。于是,又想心安理得地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