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见他突然出现,又主动说起父母当年的往事,心中不禁有些意外。他有心想多听一些,但是又怕对方会问起自己为什么会来扫墓,今儿挑明自己的身份,所以一时间竟红着眼睛,愣在原地,咬着下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唐宁见他这个样子,心中既后悔自己以前有些急进的态度,又感到十分心疼,便开口道:“雨越来越大了,既然你们已经说完了想说的话,那我们就回去吧。”他对着安然微笑道,“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多讲讲她的事情给你听。”
安然闻言感激的点点头,有些不舍得再次冲照片鞠了个躬,便一步三回头的跟着白奕辰离开了。
林婉的墓前,终于恢复了安静,而唐宁的声音,则远远的传来:“对了,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妈妈她的性格里面,也有些调皮的因素。当年爸爸可是被她捉弄的够呛呢。”
“真的?”安然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雀跃。
“当然,等我们回到诊所,我再坐下来慢慢的告诉你。”唐宁点头微笑道。
他现在相信季景说的话很有道理——很多时候,爱固然很重要,但是尊重同样重要。而以爱为名的强迫,则是一种伤害。
“嗯,到时候不许反悔。”安然的声音越来越远,“对了,我找到了治疗你的腿的新方法,我觉得,这次一定管用……”
“是吗?”唐宁微笑,“那我拭目以待。”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很平静。唐宁仿佛变了个人一样,不再像以前一般,时时刻刻找机会和安然在一起。而且十分识相的在白奕辰也在场的时候,故意给两人留出独处的空间。
而唐老爷子不知道是因为生闷气,还是被唐宁暂时说服,也一直没有出现在诊所。
唐宁的“退让”也得到了意外的收获。他惊喜的发现,安然和自己相处的时候,似乎更加自然了,甚至有的时候,会主动要求自己多讲讲唐家的事情。如果放在原来,他会欣喜若狂的,赶紧趁热打铁要求安然回唐家,可是不知为什么,现在的他,却觉得就这样下去也很好。
安然不会面对身为唐家人的压力,而自己也能和他自然的相处,现在的安然,会无所顾忌的在他面前展现自己的喜怒哀乐,所以,除了一个虚无的“唐家人”的头衔之外,安然此刻对待他的态度,就像一个真正的弟弟。
一切正如季景所言,真正的爱,是需要尊重,而不是自以为是的给予,相对于称呼来说,心与心的贴近,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安然对唐宁的改变也十分欣喜,但是让他更加开心的是,唐宁的腿,终于有了知觉。
就在他按照师父的方法,用浸过药物的银针刺激唐宁腿部穴位的第三天,唐宁的腿,终于第一次有了酥麻的感觉。而坚持一个礼拜下来,他的腿情况越来越好,安然相信,这样坚持三个月左右,唐宁应该有希望再一次站起来。
唐绅元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也十分高兴,他甚至再一次来到诊所看望自己的两个孙子。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唐宁跟他说了些什么,他并没有像前一次面对安然的时候,表现的那样迫不及待,而是在问过大孙子腿上的伤之后,和安然略微聊了聊家常,并叮嘱他如果被欺负了,就一定要告诉自己之后,又让安然给他开了一堆调理身体的中药,然后丢下一块十分精致的翡翠观音挂坠,说是给他把玩,便满意的坐车离开了。
安然看着他的背影,偷偷松了一口气,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微笑:虽然自己不想回到唐家,但是和这样的“亲人”相处,似乎也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安然的生活似乎渐入佳境,但是白奕辰最近却非常烦恼,因为所有针对单家和白家的计划,似乎都进入了僵局,而厉卫东又一直没有消息。他拖着有些疲惫的身影回到家中,在看到坐在餐桌前等待自己回家吃饭的爱人的时候,心中一片柔软:不管怎么辛苦,自己都要想办法扳倒单家,不只是为了妈妈,也是为了自己心中想要一直守护的人……
白奕辰这顿饭终究没有吃好,因为他还没吃几口,杨谦便打来了电话求救——黎昕再次发病了。
安然挂断电话,也来不及与白奕辰多说,抓起药箱,便向杨谦家跑去。白奕辰见状,也顾不得吃饭,扔下碗筷,紧紧的跟在爱人身后。
两人到达杨家的时候,杨谦正双目通红的坐在床边,而黎昕此刻躺在床上,面色惨白,呼吸已经细不可闻,而且唇色已经微微泛起青紫——看样子明显已经回天乏术了。
安然见状,也顾不得多说,他一把推开碍事的杨谦,两手用力撕开黎昕的衣服,从药箱里面选出最粗的一根银针,咬咬牙,对准病人的心脏狠狠刺入,然后快速拔出。很快,他落针的地方开始沁出殷虹的血珠。
可是安然却仿佛视而不见一般,而是用银针在他心脏周围快速起落,直到病人心窝周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血点,而唇上的青色似乎淡了许多,呼吸也渐渐有了比较明显的起伏之后,这才停下了手,擦干净他身上的血迹,换上平时常用的银针,再度下针。
杨谦在第一滴血迹渗出的时候,便想上前阻止,可是在一旁的白奕辰却眼疾手快的拉住了他。他也明白安然的举动是在给黎昕治病,于是在挣扎了两下之后,便安静了下来,只是眼睛一直跟随着安然的动作,并且在心中不停的祈祷着,奇迹会再次出现。
可是这次,老天似乎没有听到他的祈祷,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黎昕的病情似乎非但没有丝毫的起色,反而更加恶化。安然无法,最后只得将人扶起,先在他后心窝处用手指飞速的连点了几下,然后运起内力,一掌排在他后心。而黎昕也随着他的动作,轻咳一声,嘴里涌出黑色的血块,虽然唇色依旧,但是脸上却也泛起了不自然的红晕。
安然见状,将人慢慢放平躺下,用棉布擦干了他唇上的血迹,语带歉意的对着杨谦道:“对不起,我已经尽力了。一会儿可能是他最后的清醒时间,但是不会太长,你要是有什么想说的,就赶紧对他说吧。”
说完,便后退了一步,将床边的位置让给了对方。
杨谦闻言,顿时愣在了原地。白奕辰见状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他才如大梦初醒一般,抢到床边坐下,双眼紧紧的盯着床上的爱人,嘴唇哆嗦的伸出手,仿佛怕碰坏绝世珍宝一般的,轻触着少年的脸颊。
床上的黎昕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然后缓缓的睁开眼睛,他似乎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看清眼前的人。黎昕无视杨谦焦急的眼神,而是直接问道:“安、安然,是不是……在?”
杨谦握着他的手,用力地点点头。
黎昕眼前一亮:“那白、白总……在?”
杨谦闻言一愣,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提起白奕辰,却再次对着爱人点点头。
一旁的白奕辰没想到,这个和他几乎没有任何交集的少年,居然会在病危的时候寻找自己,于是赶忙上前一步,站到他视线所及的范围之内。
黎昕见到白奕辰,连忙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杨谦此时丝毫不敢违逆他的意愿,他求助似的看向安然,在见到对方冲自己微微点头之后,便小心翼翼的扶着黎昕靠坐起来。
黎昕靠坐在床头,吃力的伸手,从枕头下摸出一个小小的木头娃娃,递给白奕辰,断断续续的道:“对,对不起,我早……该给你的,希望不会……太晚。”
在看着白奕辰接过娃娃之后,他才仿佛用尽全身力气般的靠在柔软的枕头上,闭上眼睛,无力地喘息,任凭杨谦怎么呼唤,也再没有半点回应,整个人似乎已经没有了意识。
白奕辰一头雾水的看着这个做工粗糙的木头娃娃,不知道这个素未谋面的少年为什么把这样东西交给自己。可是黎昕此时的情况,又容不得他多问,于是他忍不住求助似的看向安然。
安然知道白奕辰的意思,他摇摇头,道:“没有希望了,这是他最后的时间。除非……”
他话还没有说完,一旁的杨谦闻言却放开黎昕,扑了上来。他双手抓住安然的胳膊,激动的道:“除非什么?你还有办法救他是不是?你说吧!只要你能救他,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哪怕只让他多活一段时间也好!”
安然听他这么说,再看看床上已经面色死灰的黎昕,有些犹豫的咬着下唇:黎昕的情况,明显已经没有救活的希望了。而唯一的希望,就是师父留下续命的丹药。但是因为很多需要的药材现在已经没有了,所以他手里也只剩下两颗,不到万不得已,他实在舍不得拿出来用。
此刻杨谦一脸恳求的看着他,再加上白奕辰也拿着娃娃一脸期冀的看着他,安然终于狠狠心,拿出一粒药丸,化在床头的水杯里,给黎昕灌了下去。
安士朋毕竟行医两千多年,能被他说是有“续命”功效的药丸,的确不同反响,大约半个小时之后,黎昕的脸色渐渐不再泛着死灰,而唇上的青色也几不可见,就连呼吸,也明显比之前平稳了许多。
一个小时之后,在大家的期待中,黎昕终于再次醒来,他不顾自己还很虚弱的身体,缓缓的说出了自己行为异常的原因。
第74章
其实黎昕原本不姓黎,他姓厉,他的父亲名叫厉卫东,正是当年将白奕辰的母亲当街推到车轮下的凶手。
厉卫东是个生硬古板的军人,其实当年,他并不想对盛盈下手,也曾为此劝阻过单晶——既然已经如愿以偿的和白振林结了婚,就不要再多生是非,为难已经成为下堂妇的盛盈了。可是无论他怎么努力,单晶却执意不肯,并且态度十分强硬的命令厉卫东替她达成心愿。
当时恰逢厉卫东的妻子怀着黎昕,而且胎儿的状况很不好,需要一大笔营养费,而单晶则以此为交换,要求厉卫东在二人结婚那天动手。
厉卫东本不愿意,可是想想身体虚弱的妻子,和还未出生的孩子,最终还是恶念战胜了良知,狠狠心,对盛盈下了手。
厉卫东在单家手下多年,对单晶心狠手辣的性格十分了解,于是便在二人商量计划的时候,暗自留了个心眼。他将两人当时的对话,用藏在身上的小型设备录了下来,为的就是害怕事后单晶翻脸,自己被灭口,到时候他也可以以此作为交换,保住自己的一条性命。
在动手之前,他还让胎像已经稳定的妻子独自回到老家,免得万一出了什么变故,不小心被自己牵连。
可谁知道,单晶下手的速度比厉卫东想象中快得多,盛盈死后还不到一周,她便悄悄的派人把他灭口,而来人正是他的同事杨翼。
厉卫东在缠斗过程中,为求自保失手杀死了杨翼,仓皇之下,他将杨翼的尸体偷偷的处理掉,然后连夜坐火车回了老家。
他怕自己被单晶找到,便迅速带着家人离开了老家,改姓为黎,去了别的地方定居。
可能是因为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他的妻子在几个月后难产而死,而她拼死产下的男婴,也有先天性的心脏病,很难养大,而这个男孩,正是黎昕。
为了抚养孩子,厉卫东自己开了一家小餐馆,平时深居简出,几乎不与任何人往来,只是将所有的心血都倾注在幼子身上。
而单晶毕竟做了亏心事,所以见二人双双消失之后,便也没有大张旗鼓的寻找,只是希望此事就此平息,不要再起波澜,而随着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她也将此事慢慢的抛诸脑后,甚至厉卫东这个人,都已经快要消失在她的记忆中了。
可是杨翼的儿子杨谦,却对自己的父亲死不见尸的情况十分不甘心,在报仇念头的驱使下,他混上了黑道,在短短几年内,很快成为当地的老大,并在机缘巧合之下,找到了隐姓埋名的厉卫东。
只可惜他来得太晚,当时厉卫东已经去世半年之久,在无处泄恨的情况下,杨翼便将黎昕圈禁在身边,强迫他成为了自己的禁脔。
厉卫东在临死之前,曾经将所有的事情跟黎昕说过,并道出自己对当年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接连害死两条人命十分愧疚。
于是,他将当年的录音,放在自己亲手雕刻的玩具娃娃里面,并让黎昕成年以后,一定要去一趟京城,便将证据交给盛盈的儿子白奕辰,也算是对盛盈的一种赎罪。而且厉卫东再三叮嘱他,除了白奕辰本人之外,这段录音千万不能落入其他人手里。
黎昕从小就跟父亲生活在一起,厉卫东这些年对他可以说照顾的无微不至,所以父子俩的感情自然十分深厚。
而那段录音的内容,虽然是厉卫东不堪的经历,却是在他去世后,黎昕唯一能够听见父亲声音的途径。他本想等自己成年后,再去京城交给白奕辰,可是没想到,杨谦却先一步找上门来。
身体先天不足的黎昕,自然是敌不过满心恨意的杨谦的恶形恶状,在杨谦的羞辱和蹂躏下,他几次想要逃跑,换来的却是更加残酷的折磨。
黎昕也曾经想过求死,可是想想父亲临终前的嘱托,他还是咬着牙忍了下来,没想到事情居然这么巧,杨谦在洗白之后,带他来到京城定居,竟然就住在白奕辰所在的小区里面。
而他自己也被安然两次相救,因此,他今天才有机会将证据交给白奕辰。
由于身体太过虚弱,黎昕强撑着说完这段话之后,便再度昏死过去。安然不放心的上前探了探他的脉搏,发现暂时不会再有生命危险,便示意几人暂时先离开卧室,让他好好休息。
杨谦闻言即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他只是愣愣的看着床上的人,自顾自的道:“我只知道他爸爸杀了我的父亲,我要他父债子偿,可是我从没想过,当年是我的父亲先动手要杀厉卫东……他有心脏病,我居然还要他‘父债子偿’,我……这些年都对他做了什么……”
安然见状,轻轻的道:“我只能说,那药虽然救活了他,但是他能活多长时间,要看他以后会过着怎样的生活了。想来这些年他身体不好有你的原因,但是根源也在于他心事太重,你……以后就好自为之吧。”
说完,它不再去管愣愣的站在原地的杨谦,而是拉着白奕辰,飞快的离开了杨家。
白奕辰一开始乖乖的任由安然拉着他走,可是就在走到杨家大门外的拐角处,他再也忍不住,一把将身前的爱人狠狠的抱在了怀里,并将自己的重量压在对方身上,仿佛想从对方那里汲取力量一般。
安然知道他此时的心情一定很复杂,于是便乖乖地站在原地没有动,任由他默默地发泄着自己的情绪……
深夜,盛家书房
“啪”的一声,修长的手指按下了暂停键,白奕辰脸色铁青的看向坐在对面的盛博,此时的盛博已经气得面色发白,他双手紧握着椅子扶手,指关节由于用力过猛,已经泛白,眼神已经不复平时的沉静无波,而是泛起了刻骨的仇恨。
“所以……他们就这么杀了姐姐!”盛博咬紧了牙根,有些失控的,一字一句的道,“他们两人,一个为了嫉妒,一个为了亲人,就这么联手害死了我姐姐!”
他忍不住看向沈擎,有些失控的低咆:“姐姐他做错了什么?她又挡了谁的路?为什么他们一个一个要用她的生命去换取自己的利益?!她只是一个弱女子,她只是一个爱着孩子和家人的母亲,她做错了什么?!”
沈擎见状,连忙轻拍盛博的后背,无声的安抚着爱人的情绪。他虽然处事一向刚强果决,但是此时此刻,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只能求助般的看向白奕辰,希望他能够开口缓解爱人激动的情绪。
白奕辰知道这件事情比盛博早,所以虽然心中深恨二人,却表现的比盛博冷静许多。他接收到沈擎的求救信号,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积极拆台,而是首次配合的开口道:“母亲她唯一的错,就是嫁进了白家。”他一字一句的道,“现在厉卫东已经死了,我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让单晶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