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卢木多似乎也已明白卡尔特要求他们来此的目的。脸上的神情先是震惊,随即狂怒,然后是羞愧,最后是内疚。
“肯尼斯,我……”迪卢木多眼神黯淡,他从未感到语言如此乏力,他不知该说什么。
肯尼斯拍了拍迪卢木多的肩膀,挑眉道:“你曾说过,只要我们合力,没有什么问题解决不了。这种伎俩又算是什么?”
倨傲的神情,金属般的音色是对己方的自信,对敌人的蔑视。
迪卢木多点点头,低落的情绪一扫而空。
只要有肯尼斯,只要有他在,就一定没有问题。他这样坚信着。
第二波半龙人被消灭后,隔了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新的半龙人增援,只听见远方各处传来的轰鸣声,那是半龙人火球的破坏声音。
费奥纳的骑士正在城市的各个角落与半龙人交战。不知有多少名团员的生命将留在这个城市,留在这片土地。
随着时间的流逝,光网的光线开始减弱,零星有几只半龙人飞来,都被迪卢木多解决了。
抓紧空隙时间,迪卢木多与肯尼斯简单吃了一些干粮。
正午刚过,城内剿灭半龙人的作战结束了。留守的一百多只半龙人被费奥纳的精锐骑士消灭。
费奥纳的骑士结束战斗后听从指令,纷纷从四处向大型传送阵集中。
迪卢木多见任务完成,不愿此时与团员见面,在第一批骑士靠近前就要离开。肯尼斯直接一个忽略咒糊到两人身上,成为了他人眼中普通的团员。
先到的一批人中有几名德鲁伊,他们围着大型传送阵涂涂改改,动作不小。
肯尼斯虽然并不了解传送阵的构建,但他发现随着德鲁伊的动作,传送阵的魔力流向发生了转变。
那些德鲁伊一定是在修改大型传送阵目的地,重新变为塔拉。肯尼斯推断着。
芬恩到的时间比较靠后,他走到众人之前,举起右手。
略显纷杂的队伍立即安静下来。
芬恩表情严肃,眼睛扫了一圈,道:“我刚才在来的路上,听到一个兄弟哭着说他不要和这些怪物作战,他要回家喝酒抱老婆。
听听,说出这种话,真他妈的丢人!这还是骑士?连男人都不是!
你们他妈的不是女人,你们不喜欢整天围着孩子转,你们不喜欢待在厨房,你们喜欢的是战斗,你们喜欢的是战场。你们跟着我来到这里,是为了保卫我们的家乡和亲人,为了荣誉,为了胜利,你们是真正的男子汉,而不是躲在暗地里像个懦夫,像个胆小鬼!
费奥纳热爱胜利,我们既然上了战场,就要赢!无论对手是什么东西,面对失败者我们都可以大声的嘲笑。我们迄今为止从未打输过一场,将来也不会输。一个真正的费奥纳骑士,从不畏惧,从不失败!
每次战斗结束后,我们的确有伤亡,但牺牲的人从不会超过百分之五。因为我们不打没把握的仗,我们不是莽夫。
没错,面对死亡,每个人都会胆怯,没有人说他不害怕,那是撒谎。我也害怕,但是这并不妨碍我奋勇作战。真正的英雄,即使胆怯,照样勇敢,因为他不会让恐惧战胜荣誉、战胜责任,战胜男人的尊严。战斗是男子汉的竞争,战斗会产生伟大,消灭渺小。我们费奥纳是爱尔兰最伟大的骑士团,我们是男人中的男人。
大家记住,敌人不是刀枪不入,它们是一群蠢货,逼急了只会喷喷火的杂碎。只要一轮枪雨,就能射死他妈的十几只。你们都是战场上冲杀出来的精锐,否则你们也不会站在这里。接下来还有一场战斗,大家要有所准备。敌人会比这里更多,但只要我们保持警惕,胜利依然属于我们!
我们费奥纳有爱尔兰最强的德鲁伊,最好的武器装备,最强最棒的战士。更加害怕更加需要同情的是那些即将和我们为敌的杂种们!我们费奥纳容不下像老鼠一样的胆小鬼,因为他们会躲起来,回家生出更多的胆小鬼,污染我们爱尔兰勇士的血统,侮辱我们费奥纳的名声。所以我干掉了那个哭着想回家抱老婆的懦夫。
爱尔兰是勇士的天下,我们是最勇敢的好汉。现在那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杂碎正在攻打我们的都城。那里的姑娘们正等着我们,那个白发苍苍连马都骑不动的国王老头也在等着我们。”
芬恩毫无顾忌地嘲笑,引来底下一阵哄笑。
芬恩豪气逼人,高声道:
“我们早点收拾那些杂碎,我们就能早点享受最香醇的美酒,最香艳的美女。如果我们不抓紧,功劳就被那些护城兵给抢走了。
我知道出来这么久,你们中有的人想早日回家。我也想。只要将这场战争早一日结束,我们就早一日凯旋。现在,我们就要去干掉引发这场战争的杂种们,将他们全部消灭干净。我们要让那些杂种血流成河,魂飞魄散,我们要切下它们头颅,那是最特别的战利品。
兄弟们,想一想,参加过这场战争真他妈的是一种值得夸耀的资格。几十年后,当你坐在壁炉边,孙子们坐在你的周围,问你,‘爷爷,当年那些怪物攻打都城时,你在做什么?’你不会无话可说,更加不会尴尬。你可以直视着他们的眼睛,充满自豪地说,‘爷爷当年和我的兄弟一起,把那些杂碎全灭了!’”
芬恩身姿如同巨人,高举宝剑,吼道:“费奥纳——不败!!!”
不败!不败!不败!
芬恩宝剑向前,指向大型传送阵高吼:“向着塔拉——辗压!!!”
吼!吼!吼!
群情激荡,热血激昂。
芬恩的一席话激起了战士最狂热的战意,他们高举着武器,发出渴望战斗的怒吼。
巨型传送阵的光纹在此时化作碎片四散。芬恩站在光芒中,如同神祗。
所有的战士更加坚定这样的信念,他们绝不会输。
站在远处的迪卢木多,看着这熟悉的一幕,内心激动,但随即他发现芬恩的全部话中丝毫没有提及费尔角,根本没有提及比国王更加需要救助的王太子。
芬恩不可能不知道卡尔特的行动,芬恩只是在装作不知道而已。
想明白这一点,迪卢木多眼中闪动的狂热立即黯淡下去。
一批批骑士迎着光芒由传送阵传入塔拉,前去消灭那里的半龙人。
三千多人的军队被转走了一半,芬恩没有丝毫派兵去增援费尔角的打算。
迪卢木多忍无可忍,正要冲上去质问芬恩,这时两旁的人纷纷退开,两个人抬着一起椅子走了过来。
椅子上的人是……卡尔特。
之所以会犹豫,是因为卡尔特的外表一下子老了十岁,连头发都白了大半。整个人萎靡不振,脸色灰白,似乎全部的力气都用来呼吸,没有多余的力气行动。
这样的卡尔特,随便一个普通人都能将其杀死。
芬恩没有等抬着椅子的两人走进,他亲自迎上去,按住想要站起来的卡尔特。
两人相聚的位置刚好距离迪卢木多很近。
芬恩拉了拉卡尔特身上的毛毯为其盖好,有些不满道:“我说过后面的战斗你不用再操心,怎么不好好休息?”
卡尔特轻咳了咳,才道:“我没事,刚才海鸟告知我,至少有两百多颗装着怪物的器具正在飘过来,我们必须留下一部分人消灭那些隐患。”
芬恩大手一挥,命令一千人留守埃布拉纳。
芬恩低头对卡尔特道:“如果应付不了就赶紧撤退。迪奥莱茵死了,费奥纳不能再失去你。”
卡尔特点点头,承诺道:“只要费奥纳还需要我,即使到了地狱,我也会爬回来。”
芬恩拍了拍卡尔特的手,带领最后一批前往塔拉的骑士进入传送阵。
芬恩走后,卡尔特注视了传送阵一会,才开始布置留守一千人的驻防。
接到命令的各分队队长各自领命率队离开。
迪卢木多走上前,站在了卡尔特面前。
肯尼斯叹口气,跟了上去。
护卫对这位失礼的团员大声斥责,卡尔特制住护卫驱赶的动作,上下打量着迪卢木多,微微一笑。
卡尔特让护卫站得远些,才开口道:“迪卢木多,有何贵干?”
迪卢木多质问道:“置同胞的生死于不顾,这就是费奥纳的道义吗?大部分的半龙人都在费尔角,而你们居然当做不知道,不,这一切根本就是你们造成的。没有城墙保护,没有任何准备,没有防护守护法阵,面对突然出现的敌人,我们的士兵将会无辜枉死多少,你究竟想过没有?他们也是爱尔兰的战士,他们留着和我们一样的血啊。”
卡尔特平静道:“嗯,我知道。历史会记录这场战争,人民会感谢他们的牺牲。”
迪卢木多气得额角发痛,第一次有抓起卡尔特暴打一顿的冲动,但对着如此虚弱的人,他下不了手。
“费尔角那里,费奥纳就此不管不问了吗?”
卡尔特淡淡道:“王太子的军队遭受突然袭击,前后夹击之下,大概马上就会向四处求援。芬恩要保护塔拉的国王,我要消灭这里的隐患,所以我们应该没那么快赶过去,毕竟召集驻地的大军需要时间,三千多人起不了什么大作用。王太子的军队也不是一打就散的垃圾,应该能够支持到我们大军赶过去吧。”
迪卢木多揪起卡尔特,眼睛发红,“你这个只顾眼前私利的小人!”
护卫见情况不对,急忙上前。
肯尼斯无奈,念诵让人产生幻觉的咒语。
全部护卫站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卡尔特瞅了一眼揪住自己的手臂,神情丝毫不乱:“我们现在去费尔角支援,的确可以缓解王太子一时的危机。但一千多只半龙人加上两万名的英格兰军队,还有立场不明的苏格兰大军,我们的三千人就是一群送入虎口的羔羊。在不得不出现牺牲的战场,我作为费奥纳的军师,为什么不能优先选择保护我们的骑士?”
迪卢木多的手臂在颤抖。
卡尔特拍开迪卢木多抓住自己的手,重新坐回椅子,“什么是公利?什么又是私利?有谁能分得清?如果真的存在什么公利,人类长久的历史上还会爆发战争吗?人民还会需要骑士吗?你的想法真是天真的可笑。”
迪卢木多如遭雷击,连退几步。
卡尔特弯起嘴角,道:“形式是为了更好达到目的的手段,过于看重形式而忘记根本目的,就是你们这些迂腐之人的通病。芬恩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才能将骑士道发扬光大。这个世界从来没有绝对的真实,也没有绝对的纯粹。正义如果没有维持下去的手段,还能如何执行?迪卢木多啊,你永远也比不上芬恩,你的目光太过局限。如果你继续执迷不悟,迟早会死在你的迂腐之下。这是我以朋友的立场给你的最后忠告。”
听完此话,迪卢木多本应更加激动的神情忽然平静下来,好像燃烧到了更高温度的火焰,颜色反而变得更淡了些。
肯尼斯一直在注意着迪卢木多的神情,越看越是心惊。
此时本该是杀死卡尔特的好时机,但是看着这样的迪卢木多,肯尼斯开不了口。
迪卢木多神色如常,但是眼睛里清澈的光辉黯淡地几乎消失。
他退开几步,看了看卡尔特,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肯尼斯开始后悔刚才没有打断卡尔特的狂言。
虽然他希望借助卡尔特让迪卢木多认清骑士道的不足之处,但是他从不希望迪卢木多的信念被摧毁。
他害怕迪卢木多的精神会崩溃。
肯尼斯越想越心惊,想喊住迪卢木多,又担心此时会刺激到他。
肯尼斯紧跟着迪卢木多的脚步,一路上因为尚未完全恢复的小腿神经差点摔倒。
迪卢木多冲到一处偏僻无人的街道,在一颗烧焦大半的大树下停住脚步,他扶住焦枯的树杆,微弯着腰,显得很是疲累,他轻轻咳嗽了几声,到后来居然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
肯尼斯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着迪卢木多,直到胸口闷痛,他才发觉自己忘记了呼吸。
迪卢木多捂住眼睛,与往常截然不同的笑声,让人毛骨悚然。
“哈哈,这就是费奥纳,这就是骑士道……”
迪卢木多一拳砸向树杆。
枯黄的落叶飘落。
迪卢木多微微扬起头,注视着落叶默默无语。
一股令人窒息的静默。
肯尼斯看着迪卢木多的背影,手指有些神经质地卷起,伸开,卷起,伸开。
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
他应该说些什么?该死的,快想啊,快点想出办法。
就在肯尼斯的思绪纷乱如麻之时,迪卢木多转过身,似乎是对着肯尼斯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有破坏、切断,就有重建、维系。每个人所坚持的,不过是自己信奉的真理啊。”
肯尼斯有些怀疑迪卢木多是不是因为冲击过度导致神智错乱。
迪卢木多笑了笑,道:“我刚才忽然想到,如果这个世上每个人都像卡尔特那样会是怎样一个情景。”
肯尼斯想了想,忍不住笑了。
迪卢木多轻吁口气,道:“然后我就想明白了。卡尔特是卡尔特,我是我。没有必要对比,也没有必要同化。他觉得我的行为不对,我觉得他的行为不合理,这是很普通的事情。”迪卢木多的笑容中有种释然,“世界上本来就没有能够得到所有人认同的道理。人的认识会变化,但永远也不会统一吧。”
肯尼斯用很诧异的目光上下看了看迪卢木多,这个家伙就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想通了?
听起来没错,但感觉到处都是槽点,让人无从吐起。
只要按照这个说法,偏执狂和精神病,其实都是很正常的存在啊。
肯尼斯想扶额,不过他最终没有把这话说出来。
如果真要这么反驳,他估计着这个家伙大概会说,所以道义才更加重要啊,可以规范行为操守。
人类的心思真是各种矛盾理论的死循环。
肯尼斯不想继续纠结这个,于是转移话题,道:“既然费奥纳不打算支援王太子,你打算怎么办?”
话一问出口,肯尼斯就想咬自己的舌头,因为以他对迪卢木多的了解,迪卢木多会怎么做根本不必问。
果然,肯尼斯听到迪卢木多语气坚定道:“我知道自己现在赶往战场并不能对战局产生多大的影响,我能起到的作用其实很小,但即使是这样一份微弱的力量,我也想和那些正在抵御外敌的勇者们共同战斗。”
肯尼斯噎住,他很痛苦地发现自己无论找什么理由都阻止不了迪卢木多。
任何劝阻在此时都显得无比的苍白。
肯尼斯深吸一口气,道:“你所尊敬的团长,你所仰赖的长者,还有你的朋友,他们都不去做的傻事,你偏偏要去做。迪卢木多,如果你因此身亡,他们除了几声惋惜,还会给你什么?”
迪卢木多摇了摇头,道:“我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得到什么。我知道这次的战场非常危险,但是我不得不去。”
肯尼斯被气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一千多只半龙人,还有几万名敌军,你随时会死,你知不知道?”
迪卢木多道:“这次作战我不会鲁莽,也不会头脑发热冲到前面,我会全力保护王太子,直到援军赶到。这场战争,无论胜负如何,王太子必须活下来,只有他活着,国内的政治力量才能保持平衡,内乱也不会爆发。”
肯尼斯气极反笑,“这会你倒是挺有政治觉悟,知道生命有轻重之分了?”
迪卢木多叹道:“所以这次我不希望你去,你对我的意义比任何人都重要,我不希望你有危险。”
肯尼斯笑了,一时间似乎没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
难道他就希望迪卢木多有危险?难道迪卢木多对他而言就不是最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