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杜梨知自然是有事的,虽然他面上不会承认,但他今天去琴行其实大半就是冲着温寅去的,他想旁敲侧击的问问那天温寅说的有关于解约的问题。狐朋狗友靠不住,他自己又不懂太详细的法律条文,温寅在这行混的比他久,而且这类事情肯定接触了不少。
但是介于两人之前剑拔弩张(单方面)的关系,杜梨知哪里好意思开口,于是电梯都上到楼层了,他纠结了半天都还是没说。
没想到正要各自分开往自家门前而去的时候,走在杜梨知前面的温寅脚步一顿,整个人忽然摇摆了一下,杜梨知直觉就拿身体从后面把人顶住,以防他后仰摔倒。
“喂,你没事吧?”被吓了一跳的杜梨知硬声硬气地拉住他。
温寅失神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待站稳后他摆脱杜梨知的搀扶笑道,“没什么,抱歉,刚才有点头晕。”
杜梨知狐疑的打量着温寅的状态,这家伙看着不太好的样子啊。
温寅继续对他保持微笑,示意自己无妨,接着又把手里的东西递到了对方面前,“对了,差点把这个忘了,这是我的律师朋友准备的几份文件,你的合约我有拿给他看过,他也提供了一点意见,我刚才整理出了两条最可行的方案,你可以参考下。”
杜梨知愣神的抱着文件夹,看着温寅慢慢开门回家,再慢慢关上门。期间很多类似于,“关你屁事”“我的合约你调出来看干嘛?”“谁让你这么热心了”等等不识好歹的话在嘴里反复翻来滚去,最后还是随着那句“你最好去看下医生”一起咽进了肚子里。
洗了个热水澡,也顺便好一番心理斗争,杜梨知还是躺在床上翻开了那份文件。老实说,温寅真是在短期内就把杜梨知的脾气摸了个一清二楚,知道他一定是最讨厌看这种条条框框的枯燥东西,所以每一份文件都有在重点部分用红笔标出了应该要注意的点,让杜梨知可以一目了然。
这家伙刚才在琴行楼上不会就在做这个事吧?
下一刻,杜梨知又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很是荒唐,这人没必要为自己这样倾心尽力的,他现在还有什么可以给人图的呢。
不过无论温寅那边什么想法,这份东西倒是非常客观详细的,而杜梨知看下来得出了两个结论,他当初和柯娱签订的是十年的长约,到现今为止还有两年多才到期,如果柯娱手下留情,那么杜梨知还有转圜的余地,否则,他面对的将会是数额庞大的天价违约金。
那么,柯娱可能对他手下留情么?
杜梨知放下资料,呆呆地看着天花板,直到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杜梨知又上露台跑步去了,只是他跑了大半天也没看见隔壁有人,他以为温寅又早出晚归去了时,无意中却瞥到窗帘后面有人影攒动。
我只是好奇哦,我可不是关心那家伙。
杜梨知一边对自己解释,一边鬼鬼祟祟地把头凑过去想看看那里什么情况,好巧不巧温寅也正好回头,两人的目光才一对上,杜梨知刚想要躲,没想到对方扑通一声,直挺挺就这么栽了下去。
!!!!!!
杜梨知大惊,在他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先于脑子有了动作,三两步攀过那半人高的雕花铁栏就翻到了对面,冲进屋子里,蹲下身就对着温寅一通猛摇。
“喂喂喂!!!快醒醒啊!”还活着吧,不会就这么死了吧!!??
温寅和昨天一样,也只是一刹那眼前一黑的失去意识而已,只不过方才还伴随了剧烈的耳鸣,这才让他一时脚软跌倒了下去,此刻倒被杜梨知那粗手粗脚的行为搞得很是难受。
“唔……没……”他还活着,而且别再摇了,再摇要吐了。
杜梨知见温寅慢慢睁开眼,又拿手在他面前晃了半天,看他眼神还算清明,这才大松口气。
“你搞什么啊,有病就要治,你以为死撑很了不起啊?”他都差点打120了。
温寅的面色比昨天晚上还要差,他借着杜梨知的力气坐起身来,靠在沙发上,开口的声线没了以往的悠然,带着很重的鼻音。
“谢谢,我只是有点感冒。”
杜梨知翻白眼,感冒就这幅模样,身体也太虚弱了吧。
温寅抬眼看他,又透过窗帘看了看外面。
杜梨知忙道,“干嘛,你以为我想这样过来啊,我以为你要死啦。”再说,这家伙也跳过他家的露台啊,一人一次最多算是扯平。
温寅无奈的笑笑,又坐了一会儿,抹了把脸,最后摇晃着站起来。
“你还想去哪儿啊?”不会还想上班吧?
温寅回头笑容变成了苦涩,他看看自己身上的睡衣,“我觉得我应该换套衣服,然后去医院看看。”
杜梨知嘟囔,“早干嘛去了。”
没一会儿温寅出来了,见杜梨知竟然还没走,便道,“刚才非常感谢,我……”话没说完,又咳了起来。
杜梨知明白他的意思,跟着他出了门,又看着他上电梯,见这人在走廊里消失,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悬的感觉。
应该不会死在半路吧?
第二十七章
在杜梨知自己都没怎么想通的情况下,他下了电梯,进了车库,开出自己那辆Gl,驶出小区慢慢停在了还在门外等待出租车的温寅面前。
对上温寅露出的惊讶表情,杜梨知五官有点抽搐,“你这什么脸?我是正好要出门,看见你还站在这里可怜兮兮的,顺便问问。”
温寅没再摆出什么会刺激杜梨知的态度,只淡淡回答,“哦,是这样啊。”
杜梨知看他一动不动,不耐道,“那你到底要不要上来?我还赶着有事呢!”
温寅见左右并无有空车来的迹象,而且他的头的确疼得要爆炸了,一番思量后还是上了车,报了个医院名,温寅道,“看能不能顺道,不行只要把我带到能打到车的地方就好。”
杜梨知没再啰嗦,直接踩下油门,途中好几次温寅都明示暗示自己可以现在下车,有两分是客套,还有八分是他觉得杜梨知这开车的风格实在是太粗犷太不把命当命了,但都被杜梨知给忽略了过去,车子就这么风驰电掣的飙到了目的地。下车后,温寅感觉他本就发虚的腿更软了,本就晕眩的脑子更是糊成了一团。
而杜梨知则在停好车后两手插袋状似自然地跟着温寅进了门,这里明显是一家私立医院,虽然不大但是蛮精致的,最重要的是人少,一进门立马就有服务人员迎上来接待。
温寅好像是这里的老顾客了,护士小姐直接就把他带到了医生那里,医生非常仔细的了解了温寅的病情,并开出了一系列必要的检查,让杜梨知在外面听得直翻白眼,不过就是一个小感冒,不用这么夸张吧。
回头发现身后站了好几个小护士都对自己行着注目礼,并且眼神中透出热切的惊喜和兴奋来,杜梨知反常的没有臭脸,而是巧笑倩兮的迎了上去,八卦地开始打听温寅的情况,竟得到了不少的信息。
比如温先生和这家医院的院长是朋友啦,比如这里有常备他术后所需要的私人听力师、语言治疗师等等。
“他的耳朵……”这是杜梨知比较好奇的。
小护士以为杜梨知是温寅的朋友,便大方道,“哦,温先生的耳朵目前状况还是蛮稳定的,只是他之前出现过严重的过敏排斥反应,医生特别嘱咐过一旦感冒发烧最好是要立即就医,怕会引起其他的并发症,用药什么也要很注意的。”
杜梨知没想到一个小感冒对温寅会这么有杀伤力,再想想那家伙看上去的模样,的确半死不活的。他又反过来觉得温寅挺能折腾的,明知道自己的身体是块豆腐渣还这么不爱惜。不过杜梨知还想再往下打听打听温寅当初失聪的原因,那些小护士就忽然精明了起来,虽然沉溺于大明星的魅力中,但支支吾吾的就是不愿意多说了,想来是受过特殊关照。
杜梨知之后在独立的输液室里找到了正在吊水的温寅,他双眼紧闭,面色清白,眉头也不舒服的微微皱着。接着小护士进去给他调整点滴的速度,方才还一片沉静的温寅就在此时忽然张开了眼睛。
尽管他在看清面前的人后立马换上了礼貌的微笑,但是杜梨知还是在他刚才一瞬间显露的目光里抓到了一丝诡异的情绪,里面含着惊讶、不安,还有显而易见的恐惧的目光。是的,真真实实的恐惧。
小护士举起手指指自己的手表,意思是一到时间她还会过来的,温寅点点头,待到她退出房间后,杜梨知忙问,“他怎么了?”
“温先生吗?他有点发烧,需要挂两瓶水。”
“那他……”现在怎么这幅样子?
小护士会意,“哦,温先生的人工耳蜗目前是暂时关闭的。”
“关了就听不见了?”
“是的。”
这家伙现在处于失聪状态?
“他……要一直都用这个机器?”一辈子?
“理论上是这样。”
“机器如果坏了呢?”
小护士笑了,“这个虽说不是百分百没可能,但是人工耳蜗损坏的几率很低哦,就算坏了也可以更换的,基本不需要担心。”
杜梨知却没她那么轻松乐观,他有点愣神地站在玻璃门前,直到温寅的视线对上他的。大概没想到杜梨知还没有离开医院,温寅惊讶之余对他点点头,用口型说了两个字:谢谢。
温寅看上去一如往常,甚至这人在几分钟之前还被自己腹诽不过一个小感冒就小题大做,可是若是细查,还是可以发现到对方在眉里眼间的精神状态和之前,甚至是早晨相比,大相径庭判若两人,哪怕他表面上努力维持着固有的沉稳和淡定,却依旧仿佛是虚浮的,轻轻一晃,便要散了。
一个机器,一个开关,就将有声无声隔出了两个世界,而一个人的所有所有,甚至整个人生,未来都将压在这样一部小小的机器上开关上,这会是什么感觉呢?杜梨知无法想象。
意识到此的杜梨知觉得胸口闷闷的,他喘了口气,没再看温寅,直接掉头离开了。回去的路上,温寅双眼阖起面容苍白的那一幕时不时就会在他眼前出现,杜梨知一到家就打开网页,在搜索引擎里输入了那四个字:人工耳蜗。
这是他从未接触过的领域,甚至在没多久前根本闻所未闻,而搜出的介绍也很笼统,大意是:人工耳蜗是一种隐藏在耳后的听觉辅助设备,他由麦克风、语音处理器和信号接受器等等结构组成,需要通过手术来植入,价格不菲。主要是为了帮助失聪或是听力重度障碍的对象。在它出现后,的确成为了很多患者的福音,有的从小就听不见的人也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独立的工作学习了。
但是这所谓的“正常人”,对于温寅来说又有多大的差距呢?人的听觉神经一共有一万六千多个精细的毛细孔,人工耳蜗却只有二十个电极,哪怕再高的科技也无法模拟出纯粹自然的神韵。他是一个从小学习钢琴、小提琴,维也纳音乐学院毕业的高知,他更是一个曾经创下白金销量,写出无数畅销歌曲的金牌制作,耳朵几乎就是他赖以生存的一切。然而现实却是他将再也听不清学了这么多年的音乐,再也分不出歌与歌之间的差别,他甚至也许都没办法第一时间认出自己当年亲手写的谱,作的曲,这将何其残忍。
难怪除夕夜的那天,温寅曾经说过那句话,他说:我已经死了……
当时的杜梨知只觉他有些莫名的悲观,然而现在他突然一瞬间明白了这种感觉,明白了温寅的生命里究竟失去了什么。如果今天换做是自己,自己是否可以默默地承受这一切,还像他现在这样活着?
杜梨知不由生出一种兔死狐悲的凄凉之感,这感觉像一颗直落的陨石一样重重地压在了他的心上。
这一夜,杜梨知难得的失眠了。
第二十八章
温寅感冒一好马上就上了班,他坐在琴行二楼听见隐约飘上来的琴声就知道应该是杜梨知来了,虽然那人总是臭着脸摆出了不愿意不合作的态度,但是事实上只要有时间他还是会尽量来教妞妞钢琴。让一个大明星做这些,的确算是难为他了。
忙完手头上的工作,温寅下了楼,杜梨知看见他时手下一顿,妞妞忙在旁边幸灾乐祸的拍手,“错了错了,荔枝这里弹错了!”
“闭嘴!”
杜梨知有点恼羞成怒,看温寅走到了面前,犹豫片刻还是道,“你病好了吧?”
温寅没想到杜梨知会出口关心自己,道,“嗯,好了,那天谢谢你送我去医院。”
“别瞎客气了,我只是顺便。”
温寅笑笑,也懒得拆穿他,“我给你的资料看了吗?有什么想法?”
“看了”杜梨知想到那份坑爹的合约就充满了讽刺,“想法么……呵。”
此时,小卡送完了妞妞回来,进门时身后却跟了两个人,杜梨知一看见他们立刻变了脸色,对方对于会在这里见到杜梨知也是面露惊讶。走在后面的男人身着深色的休闲大衣,脸上则顶了一副大大的墨镜,不过那张脸和周身闪光的气势还是挡也挡不住的,正是成骄。
而前面那位则是在此地被杜梨知撞上过一次的成骄经纪人,刘宴。
“杜先生。”刘宴不愧是比Cleo还要资深的圈里前辈,见到杜梨知反应极快的当先打招呼,态度和前几次见到杜梨知时一样的不卑不亢,好像眼前这位还是曾经的杜天王一样。
成骄拿下墨镜,笑了,“难得我来你店里能有客人,看来离倒闭还有点距离。”
温寅也不生气,“不劳您老操心,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杜梨知听他们口气就知道外界关于两人亲如兄弟的传言并非胡说,一时只觉自己的处境很是尴尬,“来了大客人,那我先走了……”
温寅还没开口,倒是成骄把人拦住了,“没有没有,我又不找阿寅,我来找小卡的,你们有什么事要谈吗?继续说继续说。”
全世界都知道杜梨知单方面和成骄不对盘,成骄对杜梨知的行为倒是从来没有发表过什么看法,但是肯定不会是喜欢或者是欣赏的心情,如今杜梨知落魄了,要两人的立场换一换,杜梨知没落井下石,至少也会摆点脸色出来让对方知道知道当初和他作对的下场,可此刻成骄的态度是怎么回事?亲和温柔不说,眼里丝毫没有对杜梨知的嘲笑和敌意,还笑得很有安抚意味,难道他真是外界所传的圣母体质?
温寅倒是知道成骄做着什么打算,无非是和他之前一样,从来没把杜梨知放在眼里而已,再加上能让杜梨知忐忑总比让他炸毛更来得有意思吧。
“行了,你有事就快滚去谈,别杵在这影响我做生意,有客人来怎么办?”温寅不客气的挥手赶人。
见到成骄和刘宴笑笑着和小卡上了楼,杜梨知很是震惊,“他真来找小卡的吗?”
“嗯。”
“小卡是……”
“小卡是有正职的,他是钢琴调音师,成骄有时要调音就会找他。”
杜梨知瞬间有种风中凌乱的感觉,除了温寅,成骄的音乐制作团队在圈里都是顶尖的名声在外,他和杜梨知一样,在这方面用人非常苛刻,能当上成骄的御用调音师那技术肯定在国内都不会是一般两般,怎么可能还混在个小琴行站台啊(?)
“真看不出这小地方还卧虎藏龙?”被颠覆价值观的杜梨知酸溜溜道。
温寅笑笑,随意带过了这个话题,“刚才说的那份资料,你要有问题可以不用着急,这周六你有没有时间,我可以找律师朋友来好好谈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