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他答应了一声，然后坐起身来，披上一件大衣之后，对我说道：“出去透透气吧，总不能一直闷在屋子里。”
“嗯。”我答应着，又为他多添了一件外衣，然后拥着他走出了门槛，在他屁股底下塞了一个坐垫，然后双双坐在了台阶上。
几个孩童正在屋外追逐着一个皮球，忽地，那皮球失了准头，竟是朝着碧翎呼啸而来。
我一见不好，急忙伸手将那皮球接在了怀里，然后瞪了他们一眼，道：“如今这村里人心惶惶，怎么你们的爹妈也敢放你们出门，就不怕被妖怪抓去吃了。”
虎子冲我办了个鬼脸，然后在我一旁坐下了，道：“都是骗小孩子的，这山上才没有妖怪呢，我们都生活这么久了。”说着，冲我伸出了肉乎乎的小手，舔着脸道：“梁大哥都好久没有给我们分发糖果吃了。”
“你这小东西。”我捏了捏那小家伙的鼻子，回了屋子取出了一包牛皮糖，然后递给了他们，道：“拿去分了吧，日后，我大概也不能再惯着你们了。”
“为什么？”虎子接过了糖，不解的问道。
“因为我承诺了乡亲们，过几日就离开这里的。”我笑了笑，看了一眼那群天真烂漫的孩子，道：“要说还有点舍不得什么，怕就是你们这些小家伙了。”
他们尚且年幼，自然是不知道我在为何事而叹气，争抢着将那牛皮糖分了之后，就继续哄闹起来。
不远处，两个小女孩正蹲在地上画格子，只听其中一人嘀咕道：“我娘昨儿给我讲了一个故事。说是一只老黄牛成了精，怂恿了他家主人去偷仙子的衣裳，好留下她给自己当媳妇的。”
我轻笑了一声，这听起来和张小川的遭遇倒是有几分相似。
只听那小女孩继续说道：“那仙子是跟他结了婚，还生下了两个娃娃，但是后来仙女就被抓回天上了，留下了那个男人和他的孩子。”
我一听，不想这故事和张小川的遭遇还有出入，于是随口问道：“后来呢？就这样被迫分离了吗？”
“才不会呢。他们家的老黄牛跟那牛郎说，你只管将我的皮扒下来，披上了它，就能去天上找他的妻子了。不过，王母娘娘规定了，他们一家四口每年只能七夕相聚一次，其他时间都被迫分隔两地。”
碧翎突然叹了一口气，道：“不曾想，这世上最爱那牛郎的人却是那黄牛来着。”
“诶？”我们齐齐的看向了他，正常人听了这故事应该都是为那苦命鸳鸯的爱情惋惜才是，碧翎倒是惺惺相惜，先想到了那甘于牺牲的老黄牛。
这也难怪，毕竟碧翎是妖，考虑事情多半喜欢站在他们一族的立场上。
只是，我一想起张小川家中那好吃懒做，而且喜欢戏弄人的老黄牛，就深切体会到了这现实和传说究竟是存在着多大的差距。
突地，听到了不远处传来一声哀嚎，竟像是张大川发出的。
我只道这孙子像是遇上了什么事儿，赶紧拉上了碧翎前去看热闹，却瞧见一个身材高大，英气勃发的男子正一只手拎起了张大川高举到了头顶，嘴角挂着一点邪魅的笑意，说道：“爷我忍你很久了，你如何就死性不改，总想着陷害小川呢。”
“喂，你又是什么人啊？”张大川在半空中拼命挣扎着，心里必定十分的窝火，要说这小川一贯低调，近来却总是招惹了一大群难缠的人替他出头。
听那身份不明的男子所言，似乎今日张大川本想着给张小川点燃了屋子，将他直接烧死了事，却不想这火头刚点上，竟是有一身强体壮，神态慵懒的男子突然出现，一脚踩灭了火苗不说，还将张大川好一个猛揍。
我呆呆的看着那身份不明的男子，只见他那一头略显蓬乱的长发在阳光底下闪闪发亮，原本就是棕褐色的头发像是镀上了一层金黄一般。只听他嘴里还念念有词着：“别以为大爷我不发威，你们就真的当我病猫了。给我听好了，你要是再敢碰小川一根头发，我就将你超度！”然后，将张大川猛地摔到了地上，抬腿就狠狠踩上了他的肚子。
我突然就笑出了声来。
这世上最爱牛郎的人是黄牛吗……
第二十章：青楼巧遇，昔日情人
凤歌回到村子里的时候正逢上了那黄牛将张大川揍得半死不活，几个村民想着劝解一下，却被那黄牛震开了几丈远，然后甩着自己宽厚的手掌又在张大川的脸上噼里啪啦补了好几下。
凤歌在不远处停住了步子，轻皱了一下好看的眉头，问道：“你不是那掌管金牛天宫的司命上仙吗？”
那金牛停止了施暴，冲凤歌冷笑了一声，说道：“四殿下，许久不见了。”
凤歌轻轻一笑，走上了前来，说道：“虽说你原形本就是天庭里的灵牛，父皇也不至于如此戏弄你吧，竟是要你又做了这人间的牲口。”
“哼，逍遥自在，有什么不好。”金牛说着，逼近了凤歌一步，恶声道：“你倒是口口声声要护住小川的安全，今日却是光想着贪酒了，将他置之不理吗？”
凤歌眯起了眸子，伸手攥过了那金牛的一撮长发，将他拽到了自个儿跟前，不满的说道：“这是你该对本殿下使用的语气吗？”
“殿下？”金牛挑了挑眉，道：“这里不比天庭，没有人会对你俯首帖耳的。还有，小川我自会照料，不需要你在这里耽搁时间了。”
凤歌一怔，接着笑了笑，道：“一向淡薄人情的你居然会对一个小家伙如此上心吗？这事真是奇了。”
“哼，此事无须殿下关心。”金牛说着，睥了我一眼，接着勾唇轻笑了一声，迈着闲散的步子走到了满脸惊讶的张小川跟前，揽过了他纤细的肩膀一并回了屋子里。
凤歌百无聊赖的耸了耸肩膀，这一时间，自个儿反倒是显得像个外人。
“罢了，有金牛照顾着，本殿下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干脆回天庭逍遥去吧。”在张小川门前周旋了数圈之后，凤歌打定了主意，然后腾了云，就那么招摇的离去了。
碧翎突然打了个寒战，然后紧了紧衣领，道：“带我去城里看看吧，许久没有下山了，都忘了外头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了。”
“嗯。”我点了点头，带了他往山下走去。
到了山脚之后，租了一辆马车，告诉车夫一路驶去京城，要说自己一直不愿回去看看，就是怕路经我那旧宅时，心里难免一阵感伤。
此时，心境倒是变了不少，时间过去了这么久，一切都该着淡化了。
碧翎虽是身子抱恙，但是一接触到外头的世界，顿时恢复了不少的活力，东瞅瞅西逛逛，看着顺手的东西或者要我交付银子，或者干脆手脚利落的偷来了藏匿在袖子里，然后若无其事的往前走去。
路经了一座酒楼，碧翎鼻子尖，远远的就闻到了里头的香气，于是二话不说拽上我的衣袖就走了进去，全然不在乎这里是不是全京城最奢华的酒楼。
我偷偷掂量了一下手里的银子，囊中羞涩啊，也不知道够不够碧翎一顿折腾的。
他倒也不客气，只管吐着蛇信子，跟小儿交代道：“把你们店里所有的肉食全部呈上来，少加料，味道正宗一点。”
“好嘞。”那小二答应着，又问道：“客官，要酒吗？”
碧翎刚准备点头，我急忙摆手道：“不要。”
“哼，抠门！”碧翎睥了我一眼，毫不遮掩他眼中的鄙夷。
我如何能告诉他说喝酒本就损肝伤胆，他如今五脏不全，更是不能沾到酒水。这话我只能咽在肚子里，如今碧翎还不知道自己命不久矣，难得正在兴头上我便不去泼他冷水了，只低头喝了一口茶水。
不多时，那鸡鸭鱼，兔狗羊的全部呈了上来，摆了满满一大桌子，看着倒是色香味俱全，只可惜我心里上下打鼓，这厢，怕是得吃一顿霸王餐了。也不知道背上碧翎逃跑的话，会不会一个来不及，被人乱棍打死。
那没心没肺的妖精却是立马动起了筷子，大概是觉得妨碍他大口吃肉，便将筷子一抛，直接抓过了一只兔子在手，趴上去就低头撕咬起来。
正吃得起劲，忽听小二报了一道菜名，顺便将一盘菜搁在了桌子上。
“龙凤呈祥，两位请慢用。”
我低头看了一眼那盘成一团的蛇肉和那去了毛的老母鸡，咳嗽了一声，道：“好一盘龙凤呈祥啊。”
碧翎的脸色瞬间就阴了下来，还不待发作，又听那小二不怕死的吆喝道：“龙虎斗——”
果不其然，那菜呈上来一看，又是一条蛇盘在了一只猫仔身上，好一盘龙虎斗啊。
碧翎看着那惨死的同类如今沦为了盘中餐，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忍住了没有发作，说道：“我对蛇肉过敏，吃不得的。”
“呦，客官，瞧瞧，我也没提前问个明白，这就给您把蛇肉撤了，换上别的。”那小二也算客气，急忙端走了那“龙凤呈祥”和“龙虎斗”，然后又依次换上了别的菜式。
碧翎显然是没了什么胃口，略一犹豫，忽然拿凌厉的眼神瞥向了一处角落里。那儿，四名锦衣华服的男子正一边剔着牙花子一边朝碧翎谄媚的微笑。
碧翎收回了目光，冲我笑了笑，道：“我知道你手头紧，没银子花，等着，有人送上门来了。”言毕，迈着风情万种的步子走到了那四个男人身边，然后躬下了身子，一手揽过了其中一人的脖子，问道：“几位爷，这么盯了奴家看，可是打着什么坏主意啊？”
我一口茶水呛在了嗓子里，这妖孽如何会以“奴家”自称呢，干脆改为“妾身”岂不是更显风骚。
只见那几个男人满脸的荡漾，被碧翎圈住了脖子的男人直接是伸手抚上了碧翎的小手，问道：“瞧你这股子骚劲，莫不是‘醉月楼’里的小倌儿？”
“讨厌了，奴家可是正儿八经的人。”碧翎嗔怪了一声，一边作势抚摸挑逗，一边将他的爪子探进了那男人的衣襟里，嘴角突然勾出了一点弧度，然后攥过了一摞银票猛然收手，回身走到了我的跟前，说道：“走着，我们便去那‘醉月楼’瞧瞧，那儿的男人可是比我好看。”
那被盗取了银子的男人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急步走上前来，对碧翎说道：“怎么，贤弟你也想着去‘醉月楼’快活一下，那敢情好，结个伴吧。”
我瞪了这个个妖精附体的公子哥们一眼，心想着如今碧翎法力尽失，这些不怀好意的人若是跟上来了，想着对碧翎意图不轨，我虽是能招架住了，怕只怕那青楼里的打手太多，会利于我们逃跑。
碧翎却是不打紧，只觉得有人要充当冤大头了宴请自己，那是再好不过的，于是跟上了众人的步子，也学着人家纨绔大少的模样，甩着折扇，一路往“醉月楼”的方向去了。
踏进门槛的时候，我不胜唏嘘。曾经，我也是这里的常客，这里有名的几位姑娘从我这里不知赚取了多少的银子。可惜人情凉薄，等着我身无分文了，她们自然也不会待见我了。
如今，我灰头土脸的跟在了几位公子哥的身后，犹如跟班一般，她们甚至都认不出我来了。
真真假假，最是感情上的难以说清。
“呦，这不是齐少爷吗？”老鸨一见有人前来，立马无视了粗布麻衣的我，直接迎上了我们之间看身份最为尊贵的一位少爷，媚笑了几声，道：“许久没见你了，楼里的姑娘们可是想你的慌。”
“真的？”那齐少爷挑了挑眉，看了一眼楼上的女眷们，轻笑了一声，道：“老规矩，喊上你们楼里的花魁过来伺候着，本少爷今日可是带了朋友前来，你们别怠慢了。”说着，故作亲昵的揽过了碧翎的肩膀，熟络的介绍道：“我乃齐宰相之子，齐浩飞。不知贤弟怎么称呼？”
“碧翎。”碧翎回答着，抬头看着那楼上的莺莺燕燕，男男女女，搓着手掌说道：“虽然论美貌及不上我，但也勉强可观。”
“呵呵。”齐浩飞笑了起来，道：“那是自然，若非亲眼所见，我还不知道世上有像碧翎你这般秀色可餐的人呢。”说着，笑了几声，一只贼手摸上了碧翎的侧脸。
“啪——”碧翎拿折扇打开了齐浩飞的手，然后率先上了楼，回身与我说道：“瞧见你没事就翻弄那本破册子，盯着那几幅手绘的春宫图看个不停，今儿个有人请客，有女人可以亲近，你可别错失了机会，好好享受着。”
我一怔，瞧见四位公子哥将我直接挤到了一边，然后争相追上了碧翎，将他请进了一处房间里，然后又是给他搬凳子又是给他倒水的，俨然是把他奉为了上宾。
碧翎那厚颜无耻的劲儿自然也不客气，落落大方的坐下之后，瞧见有女人进来了，竟是挑选了一个柳眉细眼的女人直接抱在了腿上，回身与我说道：“干站着做什么，齐兄一番好意，别是辜负了。”
齐浩飞看了我一眼，有什么鄙夷一闪而过，大概是觉得我这身粗布行头有碍他的视觉了，但是碍于有碧翎在场，只呵呵笑了几声，招了招手道：“兄弟，一起坐吧。”
想老子又不是没欲望的黄毛小子，从前那股子风流劲儿在全京城也算是出了名的，如今竟像是个局促不安的门外汉一样，就这么招致了别人的鄙视。
碧翎不知为何，今日有些性情大变一般，因为意识到自己不能沾酒，便倒了酒水拼命地给那怀里的女人喝下去，顺道给她夹几筷子菜，或者在她脖子上亲吻几下，一副风月场所老手的淫像表现得淋漓尽致。
只是，等着房门再一次被推开，一个长相清丽，白璧无瑕的女子怀抱了琵琶走进来时，碧翎脸上的表情却是僵硬了，嘴唇哆嗦了几下，喃喃着：“小蝶……”
第二十一章：情到深处，反作无情
小蝶，唐小蝶。
我亦是怔在了那里，铜镜里所见，那前世对我百般眷恋，不惜对碧翎痛下杀手，试图保全我的女人，居然就这么出现在我的眼前。
碧翎失了魂一般，将腿上的女人推开了之后，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了那女人的面前，直直的看着对方的眼睛，小声呢喃着：“是你吗……”
我只觉心里一痛，碧翎脸上为何会出现这种失而复得般的表情呢？
那种一别数年，再次重逢时才会有的喜悦。
只见那女子怀抱着琵琶后退了两步，客气而疏远的问道：“莫非，我与公子乃是旧识？”
碧翎几番欲言又止，半晌之后，突然伸手将她拥入了怀里，小声呢喃着：“是我，碧翎啊，我是碧翎。”
“碧翎？”那女子轻皱了一下眉头，然后从碧翎的怀里挣脱出来，有些不悦的说道：“小女子不过是在此卖艺的，不做那皮肉生意，还请公子放尊重一点。”
碧翎还欲说什么，却听那女人道：“小女名为素素，却不是公子口中的小蝶，想来公子认错人了吧？”
齐浩飞突然轻笑出声，道：“碧翎，你这搭讪人的手段也未免太明显了点，怎好公然占人家姑娘的便宜。”
碧翎并未理会那纨绔大少，只不敢置信的看着那女人，确认道：“你，不是唐小蝶？”
“家父姓白，小女哪里又会姓唐呢。”白素素说着，也是将碧翎当作了登徒子，白了他一眼，然后怀抱了琵琶在一侧落座，纤纤玉指轻轻拨弄了几下，潺潺悦耳的音色倾泻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