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种状态里摆脱出来,一看面前这张放大的端正得近乎妖孽的脸,心理压力瞬间就上来了。这人跟之前完全不一样,之前的冷漠完全是装出来的,现在却是真的酷,只有在某些时候才显露出明显的情绪波动。
他眼中的紧张散去,又恢复了无机质的冰冷。把箍在我腰间的手臂松开,让我自己站好,然后舒展了蝶翼,蹙起眉头看我。我甩了甩头好让自己清醒一些,花海的幻影从眼前彻底消失,别人古怪的表情倒是明显地刺目起来。他又揉了揉头发,把它们弄得更乱,像在宣泄某种不满,最后放下手臂瞥了我一眼:“好了,我们过去吧。”
我低头目测飞行器跟水面的高度,绝对超过三层楼高,于是思索着我从这里跳下去,完成一个转体720度呈直角如水,把水花压下去的可能性有多大。卡尼尔却站在原地张开手臂,不耐烦地道:“来吧。”
“……你要抱着我飞过去?”
我由衷地希望是自己理解错了这个动作的意思,但这个美丽的男人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似乎一点也没有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干。我后退一步,拒绝道:“我不要,太丢脸了。”
这一次他没有放下手臂,直接上前一步把我逮住:“驳回,不飞过去你想怎么样?”
顾及到周围有不少人在看,我小幅度地挣扎两下,然后恼怒地压低了声音道:“我宁愿从这里跳下去,然后自己游过去。”
没想到他断然拒绝,说道:“不行,这样太丢脸了。”
我勒个去,这哪里丢脸了?!
我发现在这种事情上跟这人总是有点沟通不能,或许真的是种族差异的缘故,可能还有代沟。如果把这些长得跟人类差不多的家伙的年纪按照人类的标准来计算,那实在是很惊悚的一件事情。在亚特兰蒂斯,最低等的L族种平均寿命都有四百年,因此混有犬科或蝙蝠科基因的某些人在陆地上混迹的时候,还因为不老的容颜跟漫长的生命被当成奇异的种族过,其传说就包括有吸血鬼啊,僵尸啊,狼人等等。
当我拿着这个问题去跟年轻得像是只有二十出头的管家先生求证的时候,成功地被他鄙视了一次,理由是我太没有常识。好吧,这种事其实根本不能怪我,当这个男人回忆起六百年前自己诞生的某个雨夜时,我觉得他才是最罪恶的家伙。尔后也顺利地知道了我老子跟老娘是活了比他还久的大妖怪,但是对于他的主人我的老师的确切岁数,管家却摊着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听了这话我有一瞬间的怔忪。之前听洁丝说过,我老师的种族已经在亚特兰蒂斯漫长的进化史中消亡,曾经的辉煌也成为远久的梦境,强大的家族里只剩下他一个成员。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就这样一个人承担着一整个家族的责任,孤独地在时光洪流中跋涉,也不知过了有多少年。高处不胜寒,我老师的确是个孤独的王者,因为太过强大,一般的超A级甚至无法跟他比肩,也无法自然跟普通物种生活在一起。难怪整个人会变得这么冷淡,见到其他种族的幼崽时,又会表现得这么柔和——那什么,看来这个男人真的是很寂寞啊。
唔,跑题了。
我把天马行空的思绪拉回来,再次把焦点聚集在面前的人身上,一边思索对策一边问:“你几岁了?”
卡尼尔没想到在这种时候我还有心情问这样的问题,抿了抿唇,探究地看着我,然后又松开,回答道:“200多——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我闻言抬头,盯着这个美貌的老爷爷看了很久,最后挫败地摆了摆手。居然差这么多,难怪会有代沟,老一辈的思想果然跟我们不一样。
思来想去也没个结果,他又一直在旁边紧迫盯人,我只好建议道:“要不你先飞过去?”
他挑了挑眉毛。我发现这动作在他做来真是充满挑逗意味,虽然知道他没这个意思。
他重复一遍我的话,又加上后半句:“然后你自己再游过去?”
我下意识地就要点头,点到一半又摇头,硬着头皮道:“你先飞过去,然后我再想想办法。”他换了一个站立的姿势,高傲地用眼角看我:“行,那你自己先想办法过去,然后我再飞过去。”
喂喂,你这不是存心找茬吗?
对岸站着看表演的人已经越来越多,在我们这么耗着的间隙里,又有一大批人从我们身边掠过去。卡尼尔似笑非笑的脸变得十分可恶,我叨念着要尊老尊老才没有一拳揍过去。看着我在那里纠结,他幽幽地冒出一句:“听话,还是让我抱你过去吧。除了水族没人会从走水路,大家都把湿身视作一种耻辱。”
……可我觉得湿身要比失身好,真的。
这一头的人渐渐地少了,湖对岸看戏的人渐渐多了,密密麻麻的飞行器静止在头顶上,里面全是空的。卡尼尔还在锲而不舍地引诱我扑到他怀里去,威逼利诱全部轮了一遍,搞得我差点就忘了应该尊老爱幼。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头顶的灯泡终于叮的一声亮了起来,我豁然开朗,抬头看他,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不如你把我踢过去怎么样?”
他嘴角抽搐:“你觉得自己被我踢上一脚还会有命参加开学典礼?而且宁愿被我踢也不愿让我抱着你飞过去?”
好吧,我也觉得这种事情很囧,主动找抽什么的。可事关尊严,我只能点头,并且做出坚定不移状:“是,你踢我吧,死不了的。”
我都想好了,在他一脚踢过来的时候,安全气囊——啊呸,九条尾巴就会自动弹出来,把我包成一个球,卸去大部分力道,绝对不会有事。而且就算落地之后断手断脚的也没关系,我已经都是能够断肢重生的奇怪物种了,再不济还有校医院,有洁丝在什么伤治不好?所以我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淡定道,“来吧。”
他看了我半天,最后嗤了一声,皮笑肉不笑地说:“行,你先闭上眼。”
我一想也好,便绷紧了皮,干脆眼不见为净,低沉道:“来吧。”
他的声音离得近了些,大概是想凑近了能更好地发力,低声道:“你先数三下。”
喂喂,要杀要剐都给我干脆点啊!因为闭着眼睛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忐忑不安地等待着那一脚的来临,嘴里低声数着:“一,二,三——”
话音刚落就被他拦腰抱起飞了出去。
……早知道是这种结果,我何必等到人都去了对岸才让他动手,好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人现眼?遍布华丽花纹的蝶翼在他身后优雅地舞动,整个湖面都变成了这家伙的个人秀专场,一堆人站在对面看他卖弄飞行技巧,贴着水面滑翔而不被水花溅湿。落在对岸,他把我从怀里放开,整理一下有些乱掉的衣服,露出一个得瑟的笑容:“怎么样,我的技术不错吧?”
离得近的几个女孩本来正偷偷地看他,听了这话纷纷红了脸。好吧,我觉得这根本不能怪她们,要怪就怪这家伙长了一张花花公子的脸,连说出来的话都分外容易让人想歪。反正抗争也抗争过了,脸也丢过了,我干脆地无视了周围若有若无地投向这里的目光,问道:“那现在要去干什么?”
他用手指随意地梳理了一下头发,露出沉思的脸,我发现这人自从气质大变以后就非常喜欢做这个动作,看上去总是不经意间就透出一股诱惑。周围的窃窃私语变得更响了,不过看样子讨论的中心换了主角。他毫不自知——或者说,根本已经习以为常,思索片刻之后就把手插回了口袋里,拿下巴指了指高大的哥特式建筑群方向,说道:“走吧,先去阿奇那里领你的水晶。”
说完抬腿就走,把一干爱慕者的惋惜目光抛在身后。我跟了上去,背后分担了一部分少女们期待的目光,还在思索着到底是在哪里听过阿奇这个名字。
29.阿奇
学校里的建筑比外面的都要高大,每一块砖石里都沉淀着历史的厚重感。按照书上的说法,这些建筑是从亚特兰蒂斯文明成型开始就存在,经历了风雨无数,依然屹立不倒。跟着他在描绘着华美壁画的大厅里走,抬头望天花板,发现上面画的人物都已经小到了一定的地步,没有5.0的视力绝对看不清。一边走一边琢磨上面画的东西,发现这些讲述的都是第一次物种大爆发的事,第一代的key像女神一样被无数物种众星拱月地围在中间,脸上带着慈爱的笑容。
那种怜悯世人的圣洁笑容挂在她美丽的脸上,真是无比相称。我试着像那样笑了一下,结果当场被自己囧倒,于是默默地收了回来,继续观察天花板。
物种大爆发以后,亚特兰蒂斯开始进入黄金时期,整片大陆上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发生进化,无论是单体还是种族的实力都得到了极致的发展。金发碧眼的女神登上了王位,统治着整块大陆,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子民献上的虔诚朝拜。他们跪在阶下恳求母神在自己的种族降下生的恩赐,以延续种族的辉煌,她的脸上永远只有笑容,没有对无尽责任的厌倦。
壁画的叙述一直持续到母神消逝,画面中她慢慢地走向大海,没入水中,连同身上的白衣一起化成了海上的泡沫。尔后日升月落,消影无踪。
真是……好吧,我又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走在前面的卡尼尔也刚好停下脚步,转头看我。我脖子仰得有点酸,正要抬手去按,他走上前来拉下我的手臂,用自己的手指取代了我不得章法的按摩,瞥了一眼穹顶微笑的女神,问道:“你有兴趣变得像母神一样?”
我抖了抖,迅速否认道:“不想。”
为了强调自己不是在说慌,又补充了一句,“真的不想。”
事实上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自己还是原来的普通人,每天就跟人打打架,为学习发发愁。像现在这种波澜壮阔的人生,我们小老百姓实在是伤不起,更别说还要成为亚特兰蒂斯的救世主什么的。
他的手指停了一下,垂下眼去,乌黑的睫毛就像他的翅膀一样美丽:“真搞不懂,像你这样的家伙怎么会是evolve-key,不但有莫名其妙的坚持还对自己的处境一无所知。如果这个世界真的要交给你了,绝对会变得乱七八糟吧。”
再看了一眼她慈爱的眼神和微张的双臂,我点了点头,承认道:“我也这么觉得。”
卡尼尔无语了一下,移开了手指,“走快一点,不然待会去领水晶的人就多了。”
……敢情我们现在走的还不是正常程序?
从大厅里出来,穿过长长的走廊,卡尼尔领着我走到一扇红木门前,示意我去叫门。他靠在左边的墙上,催促道:“快点。”
……我说,老人家这么急性子可不好啊。
阿奇到底是个怎样的家伙,敲门之前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然而当门被打开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我还真瞬间推翻了之前所有的想法——什么眼镜男,科学怪人,全部不中。跟我差不多大的少年长着一张可以用清丽来形容的脸,捧着一杯花茶打开木门,脸颊上带着在枕头上压出的红痕,眼神纯真地看着被支使来敲门的我。卡尼尔抱着手站在门背后不吭声,用眼神示意我不许把他的位置爆出去。少年阿奇搓了搓手里的杯子,朝我露出一个像见到了好朋友一样的笑容,说道:“啊,是你啊。”
……那什么,我跟你什么时候认识了?
他一手握着杯子,一手熟络地伸过来抓住我的手掌,语气轻快地说,”快进来吧,我泡了新晒制的花茶,很好喝喔。”
我被动地跟着他进去,身后的门被卡尼尔拉住。阿奇完全没有注意到外面还有第三个人,一个劲地拉着我往里面走,卡尼尔在我们身后静静地闪进来,抱着手靠在门边,看自来熟的阿奇满屋子找他的花茶。我默默地走回来,问卡尼尔:“就是他告诉你我的爱好是收集蝴蝶标本的?”
卡尼尔不可置否地耸了耸肩:“从他知道我在你那里碰钉子以后,他就一直躲着我不敢出现,生怕我撕了他。”
我沉默了几秒,没有问他为什么这少年对我的事情会那么清楚,只是求证道:“你不会撕了他吧?”
卡尼尔眯了眯眼,冷冷道:“我会。”
“啊,找到了!”说话间阿奇乐滋滋地捧着他的宝贝茶罐子从屋里出来,一见站我身边的卡尼尔差点失手把花茶打翻在地,乌黑灵动的眼睛左转右转,一副老鼠见了猫的模样。
我拍拍卡尼尔的肩膀,劝诫道:“把握好尺度,不要那么血腥。”然后就闪一边去了。
卡尼尔已经不能抑制肆虐的冲动,冷笑着冲上前一把逮住想要逃跑的少年阿奇,捏住他的脸颊开始用力向两边拉扯:“想逃跑?”
少年被他弄得呜呜直叫,水灵灵的眼睛求救般的看向我。我别开眼不忍心看,要知道超I级跟Q简直差了不是一个两个档次,就算我跟他拼命也没用。见我不为所动,他之后把视线转回卡尼尔身上,开始自力更生:“呜呜,欧格以解四——”
卡尼尔毫不放松地捏他的脸,恶狠狠地说道:“有什么好解释的?事实就是你这个混蛋陷害了我,还敢狡辩!”然后把手微微放松,结果阿奇一下子挣开他,捂着脸跑开了。
等他把手放下来的时候,白净的脸上已经多了好几道指印,掩盖了枕头压出的痕迹。少年表示很委屈:“我又没有说错,阿风的确很喜欢收藏蝴蝶标本,你问他是不是。”
他伸手一指我,我便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完了才想起要搬出凌厉的眼神来拷问他:“不对,你是怎么知道的?”
阿奇眨眨眼睛没说话,开口的是出完气慵懒地倚在墙上的卡尼尔:“这家伙是水晶的看守者,亚特兰蒂斯所有的物种信息他都知道。”
好吧,不过为什么会是这样一个少年来管理这些听起来就觉得很重要的信息?
大概是我想着想着又不小心把心理活动讲了出来,阿奇显得很无辜,而卡尼尔则说道,“因为这家伙的原身是长着七个脑袋的蛇,算是超级变异种,老头子们就是看中这一点才让他来管理信息系统。不然亚特兰蒂斯每天流动的信息量这么大,一颗脑袋绝对忙不过来。”
“……所以是叫阿七,而不是阿奇吗?”
少年扬着带着指痕的脸,眼神纯真地说道:“我喜欢阿奇这个名字,阿七的话实在是太普通了。”
我摸着下巴想了想,说道:“其实还好吧,我将来要给自己儿子起的名字也是这个读音,不过写法有点不一样。”咳,跑题了,赶紧收回来,“话说我们不是要来领取我的水晶吗?”
卡尼尔报过被挂在蜘蛛网上的仇之后心情好了不少,轻哼一声:“你问他。”
我看向阿奇,他一手抱着茶罐子,一手在上衣前兜里掏了掏,掏出一枚透明的指甲盖大小的水晶,摊开手掌伸到我面前:“呐,阿风的水晶。”
我把这一小块晶体拿在手上盯着看,转过去,又转过来,没看出有什么特别。洁丝的水晶黑得像墨,卡尼尔的水晶红得像火,我老师的白得像冰雪一样,估计摸起来一样是冰冷的触感,我这块就跟我这人一样,忒没特点了。卡尼尔同样被这块没属性的给吸引了,眯了眯眼,指着它问阿奇:“他的水晶就是这块?”
阿奇点点头:“是啊,知道阿风今天会过来,我老早准备好了,一直揣在兜里。”他转向我,轻声说,“这是你身为亚特兰蒂斯的一员的凭证和象征,要好好保管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