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父不顾她的拉扯,仍是冷淡的语调:“跟个男人瞎跑,最后你到手什么了?”
时母看看静立在楼梯下的时母,急的眼眶都要红了:“你给我住嘴!莫莫这还病着呢!你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
“病着也是自找的!谁家的儿子会出去找男人?”
时母登时摔了筷子站起来,指着时父怒道:“人都回来了你还想怎么样?要他死你才满意?当初是谁逼着他才得了病的?你扪心自问,这些年莫莫怪过你没有?你见过哪个当爹的这样说自己儿子!”
这席话是戳到时父心头上去了,一时也沉默着不说话。
时莫扶着楼梯扶手转过身,看着时父,一字一句认真的说:“同性恋,没变。”
本想着他是服软了认输了才回来,一心想着自己如何原谅他。却没想到回来的依旧是个石头疙瘩,时父顿时火起,“噌”的站起身把筷子砸了过去:“滚出去!我不认你这个儿子。”一边说着一边走过去,扯着时莫的衣领要把他丢出去。
时莫本身就是不舒服才想回卧室吸氧,耽搁这片刻再被时父拉扯两下,一口气没上来便瘫软在地上。时父这才松了手,居高临下的看着时莫在地上痛苦的喘鸣。时母慌着去拿药,场面乱的一塌糊涂。
至用了药慢慢平息,时莫靠着时母的身体强撑着站起来,冷笑道:“你也没变。”
其实时父是变了的。几年前他看着时莫倒在地上,可以头也不回的离开,如今看着他连站立都勉强的模样,却是心疼自责的。原先的时父直率不善掩饰,而现在,连一句“对不起”都说不出口。
一顿饭最终还是不欢而散。父子情意在心头绕老绕去,最后只化作一声轻叹。
所谓休养,时莫便一直呆在家里。自那场架之后,父子俩就彻底进入冷战,只是偶尔时父看自己的目光带着些不经意的关切和焦虑,背后嘱咐时母做些滋补的食物给时莫,时莫都知道,却无法回应。老头子爱面子,丝毫感激都会让他气急败坏。
时母从小就宠着时莫,现下他身体不好,更是溺的过分,时莫多走两步路她都心疼的要命。没了肖承那样死皮赖脸的逼迫,时莫也终日倦怠的赖着不肯动。如此下来,身体反倒越来越差。
还总是睡不好,梦里常常被惊吓到,醒来大汗淋漓浑身乏力。
床头的手机始终是黑的。时莫总觉的自己在等它亮起来,时间在等待里就这么溜走。
很早的时候,有过时莫忘记开机在严京介的小公寓里昏天黑地的睡上好几天的经历。顾恺联系不到他,辗转的打到肖承那里,问他知不知道时莫出了什么事情。后来通电话讲到这些时,时莫很惊奇,没想到顾恺竟然会找到肖承那里去。
当时时莫就看的很明晰,坦然的跟顾恺解释:“如果我消失了,肖承会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你从他那里得不到任何消息。”
这话时莫也对肖承说过,肖承没有反驳,因为这是事实。时莫真的消失的话,他只会觉得麻烦,毕竟自己与他也算有过交情,作为朋友都应该表示出关切。
所以当顾恺告诉他最先发现他不在的是肖承时,时莫只觉得震惊,像是心底最柔软的部分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一下,不轻不重,却足够自己被共鸣。
可是俗话又说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属于肖承的那份特质,始终存在,时莫清楚的很,那个人偶尔会表现出来他的温存体贴,难掩骨子里的冷漠疏离。
于是就这么断了联系。
偶尔上网看到他晒出来的照片,房子交了,开始装修了,逛了整天的家具城,沙发太贵暂时不买马克一下好了,灯饰也不便宜,一张张看下来,时莫竟然不自觉的湿了眼角。
当初严京介拉着自己看装修,言语间都表露着“这也是你的房子,你要住的开心才行”这样的意思。可是到最后装修时,还是照着未婚妻的口味,装成了欧式风格。起初严京介什么都没说,装修进行了一半时,才顾左言他的说起装修,百般为难的样子求时莫体谅他,毕竟以后对不起未婚妻的地方还会有很多,别的地方能补偿就补偿了。
时莫从没想过要去占那一间半室,只是不明白,明明做不到的事,为何还要拿来撩拨我,徒增我的难过。
那天时莫摔了酒杯离席,再不愿看严京介一眼。其实他心底很清明,自己这般小心眼让人看起来像是争风吃醋,不应该如此,可是那股邪火无论如何都忍不住。他抱着脑袋万分痛苦的告诉肖承:“我觉得我精神上有问题。”
肖承点头:“我觉得你精神一直不太正常。”
时莫愕然,肖承笑道:“不就是个装修嘛!等咱俩换大房子了,把你喜欢的风格跟我喜欢的拼起来装,大家都高兴。”
当时只当那是肖承为了安慰自己随口说的笑话,过后也就忘了。可是看着图片里浅色和深色拼撞出来的屋子,眼睛涩涩发疼。
原来那竟是承诺。那个不善表达的傻子,把所有的情绪都藏在不经意间,等着自己去发现,等着自己被那一丝温柔诱惑,等着自己去迈出第一步。
他只准备好了满腔热情,等着回应自己的时机。
可是我已经不是那个闷着头一心向前冲的时莫了,我也会累的,我也期待有人能主动拉起我的手。这些你知道么?
不止是你在变,我也在变啊。
三十七、
呆在家里不需要为生计发愁,时莫也觉得自己的精力越来越差,索性停了杂志的连载,偶尔码字放在网上,速度也是相当的慢。他一天的大多数时候都在睡觉,和呼吸做斗争。捱到生日前几天,才惊觉时间过的太快。
他回家的消息早就传播开了,偶尔有朋友叫他出去玩,也都被他推掉了。有心记着他的生日的,早早的打电话过来强迫性的约他出去。无论如何都避免不了,除下在外地工作求学的,算下来也有六七个,一帮人嘻嘻哈哈的打了阵牌,闹着要去吃烧烤。
已经是秋季,正是时莫发病的高峰期,自那次入院之后他就没好利索过,自己也清楚的知道经不起折腾。烧烤多半都是路边小摊,年轻人玩够了半蹲在小凳子上猜拳瞎闹,疯到半夜老板打烊撵他们,才笑呵呵的起身回家。
这样的生活不是现在的自己能承受的。
时莫笑言:“饶了我吧,这一顿烧烤吃下来,非得去了我半条命。”
气氛一时有些沉默,大炮率先反应过来,干笑两声替他解围:“城西刚开了家馆子,据说红烧鱼做的不错,借着时莫的光咱去尝尝?”
众人忙跟上,仍旧吃吃喝喝的闹起来。喝大了之后又去唱歌,时莫已经觉得有些不妙,先用了药预防,又悄声的开了包厢的门出去透风。
夜色已经很浓了,夜晚的凉意侵不透厚厚的墙壁,时莫坐在大厅的长椅上,百无聊赖的分辨不同包厢里的不同歌曲。有嘶吼有婉转,电子音隔着门都有些飘渺不清,像是做了一场梦。大炮随后出来,在他旁边坐下,听到他隐忍的咳了两声,才后知后觉的掐了嘴里的烟,随手抛到一旁。
时莫抱歉的笑笑,大炮无奈的反问:“你刚刚怎么在那屋子里呆的?”
时莫也感到无奈,仍旧笑:“所以我出来了。”
一阵沉默,最近的那间包厢已经换了曲目换了人,声音轻了些,更加不真实。大炮长舒一口气,转头看时莫:“你这几年……觉得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
时莫挑眉反问:“怎么说?”
“今天你那么坦诚,真是吓到大家了。你以前绝对不会提及很身体病情有关的话,感觉好像是没了以前横冲直撞那股闹腾的霸道劲儿了。”
时莫还是笑:“闹不动了啊。我每天光是为了呼吸就累的不行,说真的,今天这一通玩下来,我觉得是又死了一回。”
他还是如此坦然,大炮反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良久才站起身:“得,我回去吸根烟。你还抗不扛得住?”
时莫略微思索了下,摇摇头:“我先回去了,你跟他们说声。”
“说什么啊?一群醉鬼,你问他时莫是谁大炮是谁他们都不一定能说的出来。我送你回去吧。”
一路仍旧无言,原先时莫是话唠,跟他在一起根本不用担心冷场,如今他不怎么爱说话了,气氛很自然的冷了下来。虽然提前用了药,时莫还是在半路喘的根本挪不动,大炮手忙脚乱的给他拍背,又扶着他在路边坐着歇了会,才缓过那个劲来。
从室内换到室外坐着,半夜的KTV可以用喧哗来形容,而半夜的马路,冷冷清清透着寂寥的味道。大炮的手机响起来,时莫看他诚惶诚恐的接起来,低声下气的赔笑:“马上就回去了,你老弟发病现在走不动,我总不能把他扔下不管吧?”
那边似乎说了什么,大炮摇头:“别,他的脾气你还不知道,肯定不愿意你来接他的。我陪着他慢慢回去吧,也没有多远。”挂断电话才觉得,说不定现在时莫依旧不是原先的脾气了,不禁一阵失落。
时莫嘲笑他:“妻管严啊。”
大炮不服气:“你那个姐姐,怪的了我么!”
调笑几句,两个人起身继续走。时莫到家,简单清洗之后才摸出手机,很久之前就有短信提示音,他不想打开看。
时莫妈妈热了杯牛奶给他,看着他喝下才出去,顺便带上房门。时莫蜷着腿坐在床上,短信里简单的四个字“生日快乐。”每年都是如此,没有一点新意。
要是有了新意才不像肖承的作风吧。
半躺在床上,胸口还是发闷,注定今夜仍是无眠。时莫看着被面上清冷的灯光,低头拨了肖承的电话。
肖承似乎还没有睡,声音听起来很精神,短暂的沉默后先开了口:“怎么还没睡?”
那个人一直都是极被动的,连通电话都会等对方先开口。
时莫挪动了下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睡不着。”
“不舒服么?”
“嗯。胸闷。”
“最近有好好用药么?”
“有。”
“锻炼呢?”
“……没有。”
“缺了监督还真是不行呢。”
像是从来没有分开一样,时莫随即否定自己,从来没有在一起过,何来分开。只是这样闲聊让人心头暖暖的,涩涩的,好像从未有变化一样。饶是巧舌如簧的时莫,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匆匆道声“晚安”就切断通话,仍旧是无眠。
肖承是等了对方的第一步才会动的人,时莫的电话之后,偶尔会来短信,说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今天发工资了比上个月多,昨天在街上吃了套餐今天就拉肚子,家里有亲戚过世过两天要回去一趟……
哪首歌反复的吟唱,谈音乐谈时事,不说爱,若无其事是最恨的报复。
肖承不是报复,却挠了时莫心头阴云笼罩,总是悲伤。
小年夜时突然接到严京介的电话,两个人都沉默,听筒里是彼此的呼吸。以前也有过这样的事情,时莫骨子里是极浪漫的,严京介也会陪他玩这些小把戏。彼时觉得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就是幸福的,而此刻只是沉默。时莫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好像是淡淡的,只是心脏稍微有些压抑有些闷。
然后听筒里是切断之后的沉寂,除了呼吸,什么都没有。
顾恺问,你怎么就放下了呢。
时莫笑,我放下了么?
可是很奇怪,没有放下,却不再纠缠。
被人捅了一刀还会疼很久,痛过之后呢?伤口会愈合,会留疤,那道丑陋的伤口提醒着你曾经被人捅过,提醒你经过了一段艰难的时光,却不会再带给你任何疼痛。因为都过去了。时间可以带走所有。如此而已。
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个人,想到他的时候会怀念,我们曾经有过美好的时光,却不会再为那份逝去而耿耿于怀。
时莫没有说这些,只是无奈道:“我每天都在想着如何才能好好呼吸,没时间伤感。”
这样说也不假,他是真的逼迫自己选择性忘记,努力忽略那个人的存在。
入冬之后时莫就开始断断续续的发热,也不高烧,吃了药退下来,过不了几天温度就重新上去。中药喝的胃里都恶心了,也没多大作用。反反复复人就更加没有精神,恹恹的连饭都吃不下多少。时莫觉得这一场病似乎要突破一年之久了,自嘲的扯起嘴角,怎么都笑不出来。
除夕当天仍旧烧的昏昏沉沉,时莫躺在沙发上迷糊。似乎自从那次发病住院之后,时莫持续在不分昼夜的昏睡之中,醒过来连时间都不知道。挣扎着爬起来脚下虚浮,一个趔趄就软了下去。缓了片刻,时莫才撑着沙发慢慢站起来。
等时母从厨房出来时,时莫已经端坐在那里,拥着毛毯,脸色没有丝毫异常。然后是时父进门的声音,将手里的购物袋放在时莫面前的茶几上,略带僵硬的开口:“你妈让买的酸奶。吃不下饭,喝点这个也好。”
时莫笑的很温煦,一副乖巧的模样点头称好。
过了年是二十八还是二十九,时莫脑袋晕晕的搞不清。
病怏怏的时莫是不能熬夜守岁的,况且时家一向没有这个传统。不过今年连十点不到,时莫就被撵去睡觉。不熬夜只是在父母面前,进了卧室,时莫蜷在椅子上,开了电脑。
肖承的头像漆黑黑的。时莫知道他习惯隐身,偶尔聊天也是不管对方在不在只管留言,等对方看到了就会回复,自然且心安。时莫对肖承从来没有执念。
惯例来说这个时候时莫是会打电话给肖承的,今年却真的不想开口讲话。试着戳了下那个头像,肖承果然是隐身。然后是拜年的祝福话,都是必要的过程。
时莫想了想,手指在键盘上摩挲着,屏幕上的字缓缓出现:“我觉得我快要死掉了。不是情绪上心理上想要死亡,而是身体上。”
肖承没有回,时莫继续:“甚至连站立都快要做不到了。”
“那种感受真的很糟糕。无法支配自己的身体,那种,对自己失望透顶的感觉。恨自己太不争气,却无可奈何。”
屏幕上只有这几句话,肖承始终没有回应。
初三,时莫一连推掉了几个聚会,仍旧窝在毛毯中发迷瞪。大炮携妻上门的时候,时莫正在挂水,睡的轻浅不安。一阵说话声之后,时莫就睁开眼,迷茫的看看四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有人说,和时莫在一起,总有种无家可归的感觉。
他是最渴望内心安定自强的那个,却总是一副漂泊无所依靠的样子。很矛盾。
美女姐姐帮着时母料理了些家务,又和时莫说了会话,拉着大炮就走人了。不是他们不想多呆,实在是时莫那副困乏倦怠的模样让人不好意思再呆下去。出门时,正碰上一个男人向这边走来,从五官到穿着再到气场,都普通到让人看一眼就会忘记,或者根本就不看不到。
时莫实在没想到肖承会找过来,惊愕的看着他和时母礼貌的问好,一时找不回自己的思绪。直到时母将热茶放在桌子上出去之后,时莫才本能的问了句:“你怎么来了?”
肖承仍旧笑的恰到好处:“探病。”
很多时候两个人聊天,都是肖承突然消失不见了,然后过上很久又突然冒出来,不过大多都只是几个小时最多隔一个晚上而已。如此长久的沉默,时莫没有遇上过,当然也想过这其中的缘由。思来想去最后选出最靠谱的那个答案,就是肖承闲麻烦了。在自己说出那样的话之后,肖承只好选择最简单的回避,来摆脱安慰他这件事情。
时莫此刻仍旧不敢相信,肖承的沉默是为了带来更大的惊喜。
惊确实有了,喜……也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