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小官人大声说:“快吃饭吧,一会儿就凉了。”
叶铭也说道:“那就先吃饭!马上!”
一群人呼啦一下全去抢饭了,从竹楼里刚出来的董义,近水楼台先得月,马上到了竹楼边的灶前,拿起竹碗给大家盛饭。孙小官人走向那个董平说的蓝色大包,说道:“我去看看有什么马上可以吃的,这顿得吃饱吃好……”
董平和陆秀夫对视,董平生来被教导不动声色,陆秀夫为人内敛不露,两个人都不说话,比着谁能忍住,一张脸突然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小知道笑着给了他们一人几片软甲,说官家让他们换上,说完,自己就去吃饭了。
手摸着软甲,董平又一次被震撼:这是宝贝呀,得多少钱哪!一点都不比钻石便宜。他和陆秀夫回到竹楼,用带子将软甲绑在身上,董平终于忍不住道:“这位官家竟有如此宝贝。”
陆秀夫沉思道:“我原来只是听说,从未见过。人言官家曾赠常州军民千片软甲,同样也赠过岳麓书生,助他们成立狙击之队。”
董平不由惊道:“这样看来,这位官家简直富可敌国,他是从何而来的?”
陆秀夫说道:“他自称常州赵宇……”他突然住口,想起梦里一个片段,是一页朝政要卷的画面,长长的一张白纸,但字迹却是本朝流行的体范。大致的内容他在梦里自然已经读了,是有关福州的事情,而那最开始的大段字迹有些模糊,讲的多是他知道的内容:独松关,临安,谢太后……现在他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字,他在那些朦胧的词句里,分明“看到”了有“常州”字样,陆秀夫凝视,怎么也无法从脑海里辨认出那些词句。他摇头叹息了一下。
董平也不由得摇了下头,这个官家让人难以捉摸。
董义跑了进来,端了两只竹碗,一人给了一碗,督促说:“快吃吧,后面大约就会很忙了。”董平叫住董义说:“你要小心……”
董义立刻跳脚道:“你少管我,我都大大小小打了多少仗了!你自己才要小心,你打过仗吗?”
董平屈尊纡贵地解释道:“我与海盗多次周旋,前时还协助了张世杰海战……”
董义捂耳朵:“不听不听!又不是陆地上的,不算啦!”跑出屋去。
董平忽然明白了“儿大不由娘”这句话的意思了,惆怅地看着董义的背影,然后与陆秀夫两个人默默地吃了掺了肉片的稀饭。他们饭后出了竹楼,加入了大家都在进行的所谓床弩训练:其实就是一堆人叽叽喳喳,说笑玩闹,叶铭时常喊一嗓子。
元军探马已经不再尝试进入了,因为元军的部队出现在了平原开阔处,浩浩荡荡地行来,远远地兵分两翼,慢慢地合围。元兵都在射距之外,双方只是遥遥相望着。
这边营地也准备停当了,每人除了一架床弩,还有排弩,身边有成堆已经上好的排箭,可以迅速换箭匣,还有单发远射弩,最后有一支单手就可以操作的轻巧带匣短弩,也配备了足够的箭匣。
董平想和董义防守一边,但被董义断然拒绝了,董义要和魏云一边,董平被分到了与方笙一边。陆敏和袁牧之,叶铭和小知道各守一方,孙小官人,慧成,慧达,苏华加上陆秀夫,是机动人员,负责做饭,给床弩上箭等。
饭后,陆敏就拿了纸墨,在大伞下的木箱上,招呼了魏云,与陆秀夫一起开始起草赵宇要求的招降书。陆秀夫皱着眉头,读赵宇第一次的招降书,怀疑赵宇真的让上天都笑过气儿,才发了大水淹了元军。可陆敏和魏云却一本正经的,有时还坚持赵宇的原话,无论那是多么荒谬可笑。三个人的讨论声时而传出,常引起旁边的人也笑几声。
董平看着远方行动的元军,只觉得喉咙发紧,回头看营地另一边的小弟,董义和小知道的肩膀凑在一起,指点着外面说话。虽然理智上决定信任赵宇了,可看到面前的形势,他心中又一阵发虚。一阵轻轻的竹笛声在他身边响起,扭脸见方笙正随意地吹着笛子,眼望远方,脸上一副陶醉的样子。这曲子极为优美,让人有想流泪和欢笑的感觉,董平突然回想起了自己的往昔:那些刻苦攻读的少年时光,风浪里张帆行船的日夜……他豪情顿生,觉得就是此时战死又如何?自己见识广远,一生无悔,况且还守在了需要自己保护的小弟身边,可以安心瞑目……
正在董平进入情感和品格升华的时刻,董义跳了起来,大叫道:“元军到了,我还没有补完官家的衣服呢。”一溜烟跑进竹楼,拿着赵宇的黄衣服出来。其他几个人好奇地过去看,一会儿就传出了惊叹声:“董义,这是什么针脚,有一寸长了吧?”“那是刚开始,后来我就好多了!”“董义,你这里没缝好,这合缝的地方怎么多出一个包?”“我看看?穿上就好了吧?”“官家说把龙身子对上,你怎么把爪子缝到身上去了?”“那也是龙的一部分,算是对上了呀。”……
叶铭的喊声:“喂,一边至少得留一个人!”人们撒开,只留下董义,低着头,艰难地缝衣服,董平不忍,走过去,从董义肩膀上看过去,董义嗷地叫了一声,回头说:“你吹什么气儿?我扎手了!”
董平低声说:“我能……”
董义摇头:“不行不行,我给哥哥缝的,你别碰。”
董平四下看看,悄声说:“你不能那么胡叫,会惹祸的。”
董义瞪大眼睛看他,也小声说:“是不是那个叶大叔威胁你了?你别怕,我不怕他。他打了我屁股,我得好好气气他!”
董平眼睛一冷:“他打了你屁股?”
叶铭的声音从后面响起来:“对,如果他再张嘴乱叫,我还打!你现在回岗位,元军在试探了。”
董义忙抬头,看了看,“喔”了一声说道:“才几个人,魏云,快回来!我正忙着呢!”说完继续费劲地补衣服。
董平与叶铭走回自己的一边营地,董平想着怎么说点什么才不输了自己的气势,叶铭开口挑衅道:“你先别急着射箭,让方笙动手,他比你有经验。”
董平一边嘴角上挑:“你把我当成董义了吧?”
叶铭更狠:“你算是沾了他的光,如果不是他,你现在就在远山那边躲着呢。”
董平压住火,告诫自己来日方长,这个人明显把对董义的嫉恨发在自己身上了,但怎么可能就这么让他得了好去?竟然打董义的屁股?以为董家没人了吗?董家的孩子只能董家打!尤其是小弟的屁屁,只能自己打!
董平回到床弩前,方笙正在上弩箭,对他说道:“我发现这根弦的音色很好听,还有,你听听,这三道弦前后发,是个曲子的前三个音……”
董平看着前方探索着往前走的几个元兵,也给自己的床弩五道弦上都上了一箭,拉上弩弦,一一按动机关,看着落点,两个元兵倒下了。方笙忙说:“你等等呀,别浪费箭,你还得听我的音符呢!”董平紧咬了牙关,他这辈子都是以泰山压顶而不变色为楷模,现在可不能破了功,无论周围的人多么疯狂,他也不能露出异色。
方笙放了箭,把余下的两个元兵射倒,笑着问:“你听出来了吗?”
董平默默地摇头,方笙得意的说:“你当然不知道,这是官家的曲子,我给你吹,得小声点儿,官家正在睡觉,吵他起来了,可会发脾气整治人的。”说完,也不管董平说什么,就又轻吹起曲子来,果然是另一首格外动人的曲子,连陆秀夫写完了招降书后都过来坐在后面,默默地听着。
这一天,在董平的眼里,是以闹剧开头。元兵试探着进入周围,很轻易地就被射死射伤,他们也就知道了营地的防御领域。在等着元军大队人马渐渐到齐,合围完全稳固之前,叶铭命人射出了招降黄榜,董平觉得那些就是写在皇帝用的黄纸上的疯话,无论纸多么好,话还是疯话。元军那方自然是一片狂笑,派人来送真正的招降榜。叶铭不让人过来,元军箭有没有这么远,所以元军就在那边高声朗读,这边董义和小知道苏华等人也效仿着元军的声音哈哈笑,但他们势单力薄,实在没什么底气。
中午后,元军开始加强攻势,自然是增加步卒上前。董平不久就发现床弩实在强大,一弩如果五道连发,箭矢发出去是飞散开的,可以清开前后左右五十余步的人群。箭力透甲。每架一发射,那边就会倒下十几个二十几个人,几轮射击后,远处就是一圈尸体和伤兵。元军退回了一些,整顿好了队伍。这边叶铭看见了元军的架势,就让孙小官人代替了他的床弩位置,自己提了排弩,作为机动兵,把慧成等人都分配了岗位,告诉大家准备好。
董平所对的方向是后面接近山区的那片地域,由于相对狭窄,元兵并不算太密集。而董义和其他人面对的是宽阔地域的稠密军队。董平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冲击,前面的都是试探。他们的弩箭射程比元军远,只要他们把元军堵在远处,他们就有主动,可是对方如果人山人海,他们又能坚持多久呢?
战斗一开始,董平就没有时间胡思乱想了。他的这一方还可以应付。他与方笙的床弩交错射出,陆秀夫在后面给他们上弩箭,董平端着排弩射击,止住床弩没有射倒的元军,等床弩上箭完毕,再发射……这样一次次轮番下来,不久他们一方的元军就退后了。董平把这一边留给了陆秀夫和方笙,自己就回身去帮助董义他们,那边的元军没有懈怠,即使满地伤亡,还是一群群地涌上来。虽然董义原来说过不要和董平在一起,但现在经常哇哇叫,要人帮忙。董平毕竟有过海上风暴里搏命的经历,无论敌情如何紧张,从来稳稳妥妥,叶铭开始还过来盯几次,后来就不再管他们这一边了。
等到各处的元军终于退回射程外,董平才惊讶地发现阳光已经昏暗,他抬头四顾,日已西斜,高山阴影投在了原野上。而竹楼窗边,赵宇以手支颌,正观望着远方。微光里,赵宇显得清俊温和,好像一个诗人正对着苍茫暮色构思着一篇诗文。
李越的一天可不是这么紧张,他长觉之后,觉得嘴里干得发苦。看看太阳还在正中天,有些百无聊赖,心想还是那些在营地里的人过得有意思。他又开始了那套枯燥的监视程序。其中有一处引起了他的主意。在元军大部队的西面,有几股小的队伍,难道是落了队的元军?李越忙放大图面,发现都是宋人打扮的队伍,有军士,有平民,带着刀剑棍棒,正冲着这个方向来。李越标注了地域:他又多了趟事,还得记着告诉赵宇,别让他以为自己只睡了懒觉(当然,懒觉也没耽误)。
也是在日近黄昏的时候,李越瞧准了那些元军探马的地点,就近降落了飞船。然后他带着放映仪,找到了一处山谷的树林间,开始用三维成像放映他剪接的一段古装战争片的片段:大批宋军在行军。这在电影里其实只有几分钟长,李越把这段复制成了十来分钟,还在放映仪上用了反复播放功能。
傍晚的树林中,一时间人影幢幢,还有刀剑的亮点,夹杂了行军中的低低人声、脚步声和兵器的碰撞声。李越爬到一边山岩后,用望远镜观望那些探马的方向。不久,就有两三个元兵探马摸到了附近,远远地看着树林,因为人影众多,没有上前。见他们退走,李越回到树林中,关了机器。又走了一个多小时的山路,到另一个探马出入地,又放了一遍后代社会对古代战争的浪漫演绎:片子里的兵士个个高大健康,没有什么胡须,走起路来步态矫健,毫不拖拉。李越的时代男女都高挑个头,跑个龙套的人也是仪表堂堂。而且这已经是够真实的了:至少是真人,大多电影都用了合成技术,更不像古代人了。
放映完毕,也到了和赵宇通话的时候了。李越来到步话通话的距离内,向赵宇发信号,赵宇走到面对着窗前,懒懒地问:“放了吗?”
李越回答:“放了。”
赵宇又问:“好玩吗?”
李越叹气:“这有什么好玩的?”
赵宇说道:“记住我也让你放录像了,别说我没给你安排好差事。”
看您这心眼!李越小心地问:“您不觉得您有点太计较了?”
赵宇自信地回答:“不觉得,这是严谨,是科学家的基本素质,当然你这种‘外行’是无法理解的。”
李越问:“你是不是刚睡醒?还没吃饭?”
赵宇沉默片刻,打了个哈欠:“日夜颠倒,总是不利健康。而且,周围的元军总来打搅,不像有的人,可以在飞船里安然睡懒觉。”
李越忙说:“就这么几天,我回去后,您可劲儿地睡还不行吗!”
赵宇步步紧逼地说:“我想在飞船里睡。”
李越叹气:“这可就有点儿难了。您现在是皇帝,一天都不能离开。”
赵宇又打了个哈欠:“等把这里的事儿忙完了,我就让你当吧。”
李越忙说:“别,别,您别觉得我闲着,就给我找事儿。我还得去忙呢!”
赵宇有些不满:“你这两天有什么忙的?除了睡觉……”
李越甚至感谢那些宋军了:“我发现有宋军往这边来,我明天得去截住他们。”
赵宇一下子醒了:“记住,一定……”
李越忙说:“知道知道,肯定让他们上山。我们一起订的计划,你把我当什么了?”
赵宇冷言:“像你这样睡得太多了的人容易忘事儿,我只是好心好意地给你提个醒。”
李越连声道:“谢谢您,谢谢您。您忙着?”
赵宇嗯了一声,断了通话。赵宇听着气不顺,李越同情那些他身边的人。
第78章
孙小官人看着赵宇一脸不高兴地出了竹楼才意识到这一天下来,还没有来得及做饭,忙爬起来,喊道:“小知道,苏华,董义,都过来帮忙,劈柴,洗米,切肉,不然没饭吃!”几个少年人哼哼唧唧地起来,拖着步子走过去。
赵宇本来的皇袍只是破烂,董义补后,就变成了乱七八糟,一只袖子还以奇怪的角度半吊着,大家看了也不敢笑,只能低头。赵宇走到面向元军的营地北面,对着远方重重叠叠的尸体,愤愤然说:“这些人不认字吗?我们都写了军事重地非请勿入了,为什么他们还要进来?!陆公,吾等一定要以传播礼仪文化为己任,教导天下遵纪守法,以免如此悲剧不必要地发生!”
陆秀夫一天下来,腰酸背痛,正坐在地上养神,此时想站起来,被赵宇止住道:“陆公不必多礼了,面对那些文盲,你怎么做榜样对方也领会不了。他们需要从启蒙开始学习,但是三字经并不适合,人之初性本善,对他们讲有些高深,那是精神方面的论题,就从‘非请莫入’‘进屋敲门’开始吧。”
董平小声问方笙:“这就是你说的官家在发脾气吗?”
方笙笑着点头,抬手举笛到唇边,小声说:“他吃了饭就会好点。”然后他开始轻轻地吹起来。赵宇听见了笛声,脸色缓和了些。
叶铭走到赵宇身边,指着远处说道:“他们退去后,开始架火炮或者回回炮了。”
赵宇极目看过去,不在意地说:“哦,这其实就是我说的投石器,不能真算是炮……他们主要还是要把东西投过来,利用的是杠杆和爆发力……算啦,不说这些细节了,他们还投不了这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