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陆秀夫担心的样子引起了赵宇的注意,后面的日子里,赵宇总带着陆秀夫去走访得了田产的农人,人家自然是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赵宇来自一个人人平等的世界,待人接物一视同仁,毫无勉强。加上他那副温和的模样,引得人们对着他痛哭流涕,大谈了许多苦难经历。见此情景,陆秀夫觉得就是赵宇的举措史无前例,暗含了对朝廷和皇权的不敬,但此时能稳定民心,哪怕有些于理不符,也是情有可原的。
原来赵宇想在中秋前离开信州,可新任的官吏竭力挽留,一定要在城中过中秋才好,于是赵宇决定中秋后的一天启程。
知道新帝要带军离开,又赶上了节日,中秋节过得格外热闹。在唐代,中秋赏月玩月已经颇为盛行,到了宋代,中秋赏月之风更盛,据《东京梦华录》记载:“中秋夜,贵家结饰台榭,民间争占酒楼玩月”。每逢这一日,京城的所有店家、酒楼都要重新装饰门面,牌楼上扎绸挂彩,出售新鲜佳果和精制食品,夜市热闹非凡,百姓们多登上楼台,一些富户人家在自己的楼台亭阁上赏月,并摆上食品或安排家宴,团圆子女,共同赏月叙谈。
信州城刚刚复城,喜上加喜,家家结了彩带,悬挂通草灯。家里屋中设了大香案,摆上月饼、切成莲状的西瓜,还有苹果、李子、葡萄等时令水果。儿童们在街上用砖瓦堆出空塔,供晚上放燃料后洒香粉用。
赵宇说给大家放一天假,义军们有的结伴游玩,有的被各家百姓邀至家中欢宴。赵宇自然被那些城中官吏和军中众人围得紧,根本没有个人空间。李越这段时间终于造出了他要的小铁炮,明天马上又要回飞船去造炮弹,把一些细节的地方再调试了一下,时间就到了傍晚,赶忙趁机去找陆敏。
经人指点,李越知道陆敏正在与陈桐等岳麓书生在一处院落饮酒,李越进门,众人一见就热烈欢迎他。他现在可非比往日,是只在赵宇之下的重要人物。李越笑着坐在陆敏旁边,看见陆敏对着他微微一笑,立刻心如撞兔,傻傻地也笑了。陆敏多好的教养都想翻白眼了:挺英俊的一个人,怎么就不知道处心积虑一下,难怪天天被官家指使得团团转。
众人接着开始吟诗作赋起来,李越一听就觉得时间突然停滞了,漫长得要让他晕过去,眼睛迷迷瞪瞪的,多长时间没睡好觉了?好不容易见一面,能不能不在这么催眠的环境下?……
陆敏余光里见李越不合时宜地频频点头,就知道不对劲儿,忙拉了李越一下,李越猛地醒了,比睡了十几个小时还精神:陆敏拉他,这是要和他单独相会了吧?
李越马上向大家告辞,说还有些事,陆敏自然说要送他一下,众人笑着作别。两个人走出来,街上人群往来,李越暗地里拉了陆敏的袖子,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李越觉得真是太有意境了,比什么诗啊词啊的都给力。
好久没见面,两个人边说着话,不知不觉地到了城边,守城的义兵以为李越要上城,就高兴地向他们施礼,让出路来。李越和陆敏走上高高的城墙,城外一轮明月,悬在平野之上,李越侧脸看陆敏,陆敏少年秀美的面容经过这一年战乱变得坚毅成熟了,温文中有内敛的力量,李越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花纸盒,递给陆敏,陆敏打开,里面是一个精巧的小月饼。陆敏眼光聚焦,看李越——这里有情人会送月饼给对方,“这是谁送的?”
李越笑着说:“我从赵宇桌子上拿的,他的桌子上都堆满了,你还要吗?我去给你再拿几个。”
陆敏嘴角一翘:“那大约是心仪官家的女子们送的。”
李越想起赵宇的情债,尽量委婉地说:“张小郎那事,赵宇并不想……”
陆敏轻叹:“她见了官家就无法忘怀,谁没有劝过她?况且人怎能不结婚?官家现在还没有妻眷,她总心怀期待。”
一语中有让李越心跳的意思,他说人怎么能不结婚?李越小心地问道:“你的婚事……如何了?”
陆敏看着远方说:“我那次回家,父亲说女方觉得年纪尚幼,可再等两年,我当时也觉得无妨。是我叔父急切想让我成亲,现在想来,那时也许就该让父亲催促一下,若是成了婚,叔父也会了了一桩心事……”他语中有伤感。
李越只觉得胸口被狠狠地刺了一下,他再次看向明月,蓦然觉得那一轮满月是如此孤独。
第89章
余下的中秋之夜,李越虽然还是和陆敏说笑,去城中看人们耍草龙,点了塔里的燃料,在火上撒香粉,被许多人邀请去分享瓜果,但他心里总有一处阴影,让他觉得有些气闷。
晚上他也不好在陆敏处留宿,回到赵宇住的官衙中,庭院那方传来乐声,方笙的笛子吹得动听异常,旁边还有笙管的伴奏,在这个世间真是难得的美妙。李越走到院门边,远远地看赵宇那群人里不仅有陆秀夫等官吏,还有他们出行闽地的那些人,小知道和苏华董义等在一边嬉笑,董平样子稳重,在与那个老郎中交谈……李越眼光扫到不远处,张绣站在月光下的树影里,痴痴地盯着赵宇。
李越打不起精神过去了,趁他们都没有发现自己,就悄悄地回了卧室。他还是和赵宇同住,双方有个照顾,而且他们的那些仪器也都得小心看管。李越一个人躺下,有些茫然:日后会怎么样?陆敏看来还是要成婚的……一想到此,李越就有点想哭,他自己都无法理解自己,他小的时候都没有怎么哭过,现在难道越活越回去了?
他想起两个人的过去,他总是那个追逐的人,把自己的情感就像给予陆敏的那些礼物般,一次次地送出去。陆敏从一开始根本不要,到最后勉强地接受下来。可现在看来,往下一步:得到回报的希望则十分渺茫。更可怜的是,李越根本无法停住,只想继续下去。虽然前途不妙,但他觉得他毕竟比那些偷窥着赵宇的女子命好些,他还能够去找陆敏,与陆敏说话谈笑,甚至拉陆敏的袖子。他告诉自己应该满足了,如果张绣有自己这样的优势,大概会高兴的哭泣吧,而不是难过得想哭。
他的睡眠一向很好,但这次却在床上躺到了深夜,赵宇回来的时候。他闷闷地对赵宇说了句:“中秋快乐。”
赵宇端着灯凑过来,看李越的脸,笑着问:“怎么了?”
李越本不想说什么,可还是没忍住地说:“陆敏那意思……他还是要成婚的……”
赵宇哦了一声,端着灯离开了。李越气愤,半支起身体问道:“你难道不该安慰我一下吗?”
赵宇打哈欠,开始脱衣,有些含糊地说:“你以前不也知道吗……”
李越愤怒:“我当然知道,只是我……”
赵宇接着话说:“努力忘了,是不是?心理学上,人会受内心期待的影响,忽略现实。但是现实并没有消失……”
李越倒下,说道:“我不想说了!”
赵宇也倒下,说道:“我想说……”
李越大声道:“我不想听!”
赵宇继续道:“……中秋快乐。”
李越被噎着,刚要道歉,赵宇那边假装打呼噜,表示不想理他了,把李越气得狠狠地拍了下床,然后不久,他就睡着了。
次日,赵宇领队离开信州,往临安绍兴方向行进。他入城时得到夹道欢迎,离开时,送行的更是人山人海。昨日中秋,信州百姓献上了一领皇袍,虽然没有宝石点缀,但总比赵宇原来被董义缝得歪七扭八的那件好多了。俗语说人靠衣衫马靠鞍鞯,赵宇身穿着崭新的杏黄长衫,两袖到胸各有一条黑色金色丝线绣成的巨大飞龙,腰下是凤凰踏云朝天的图案,从知州府中走出来,围观的人们发出一片惊叹声:这是画中走出来的人物,眉目如此协调完美,身材修长笔直,神色恬淡洒脱。在门前守候的叶铭虽然英俊逼人,可脸色铁青,让人害怕。还是这位赵官家看着让人舒心,是神仙样的人物。
李越看着众人如痴如醉的样子,想起背包里还装着给赵宇买的布料,没来得及回飞船去做,而赵宇已经有了新衣服,心里竟然有点别扭,但是想到自己肯定绣不出来那两条龙,就退而求其次,决定给赵宇做件平常衣服,也要好看得让人流口水才好,以式样上的简约胜过这些绣的龙凤之类的繁文琐节之美。
这支军队在城中秋毫无犯,军纪严明,还帮助城中百姓修房铺路,写信寄字,百姓送别时一副难舍难分的意思,许多人挑着担背着包来,给义兵送吃的送衣服,孙小官人和张锦领着人接收,忙得满头大汗。
李越环顾四周,又发现了一个变化:张小郎成功地变身成为孙小官人的助手,跟在了赵宇的附近。赵宇只是装不知道,连看都避免看张绣,李越觉得这怎么也不是个事儿。
从一片人海里穿过,队伍终于出了城门,李越回头观望时,猛地发现城门上挂着人头,他一阵恶心。见他的异样,骑在旁边的袁牧之也回头看,然后无动于衷地说:“那些是刺杀官家的元兵或者奸细,叶将军命人悬头,以示警戒。”
李越做了个恶心的表情,袁牧之压低声音说:“你还没见叶将军抓住那些个刺客后干的事儿……”
他没说完,路旁跑过来董义,笑嘻嘻地步行跟在慧达的马后。骑在赵宇身边的叶铭停下,指着董义说道:“擅离岗位是有惩罚的,回去!”
董义对着赵宇大喊道:“哥哥,你要有个侍卫是不是?我来当侍卫。”赵宇头也不回,继续向前,可前面的人都站住了,回头看热闹,赵宇也没处去。
叶铭下了马,拉着董义胳膊往外走,董义指着城头对着叶铭叫:“上次进城,多少人想行刺哥哥?你料事不周,如果哥哥真的受了伤,就是你后来把那些刺客戳了十几个洞也没用!”
队伍后面的陆秀夫走上来说:“官家也的确应该有个侍卫队。”
叶铭把董义推到一边说:“官家身边的侍卫也不是你这样的人能当的。”
董义一把撸了袖子,第一百次再次展现他双臂的刺青,可旁边路过或者送行出来的信州人民还没有见过,依然叫好,董义又一通抱拳。叶铭语带轻蔑道:“两条小爬虫,有何可傲之处?”
董义跺脚大喊起来:“是龙!是青龙!”
叶铭冷笑:“在官家面前竟然称龙……”
董义马上说:“是小龙!哥哥是大龙……”
叶铭用鼻子出气道:“那不还是蛇吗?要不,是河鳗?!”
董义气得脸通红,又要说话,一声“小弟!”打断了他,是董平背着弩走了过来,神色端庄地对叶铭施礼,方要说话,董义却大叫:“你不许对他开口,不许跟他说话!我的事我自己管!”
董平脸色平静,真不对叶铭说话了,反转身对赵宇施礼道:“官家身边的确该有侍卫,董义一片赤诚,请官家容他守卫在旁。”
董义要哭了:“我要自己求来的才成!哥哥,别听我哥的话,你要自己要我才好,不能因为他说什么。”然后眼巴巴地看着赵宇。
赵宇想了片刻,竟然对董义说:“那你跟着我吧。”叶铭黑着脸,上马离开了。
董义一声欢呼,大声说:“牵马来,牵马来!”有人带过一匹马,董义爬上马背。前面的人开始走了,董义骑到赵宇身边说道:“哥哥,一日不见如三秋兮,这段时间我对你日思夜想的……”
赵宇一边催马前行,一边不耐烦地说道:“和李越一边待着去!你们可以交流一下怎么摧残中国古典文化。”
李越明白赵宇带着董义是不想让他上战场,大概董平也是为了这事开的口,扭头笑着说:“你的弟弟怎么样了?”魏云怎么没和他在一起?
董义忙骑马到了李越身边,抱怨着说:“二哥呀,别提了,弟弟最近魔障了,天天就是行兵打仗那套东西,我觉得一点儿都不好玩。我还是喜欢跟着哥哥,不然每天过得都没意思。”
李越理解地叹气,最近他和陆敏聚少离多。他要铸造炮筒,忙得很。好容易见了陆敏,陆敏也是讲和陈桐他们演习军务之类的事,昨天的一面,更让他添了一份苦恼。
旁边的袁牧之说道:“我也喜欢跟在官家身边,只是好久没有打仗,有些无聊。”
李越诧异道:“你们这才休息了几天?”
袁牧之半合了眼说:“你可知那种感觉?心跳,手颤,浑身发僵……”
董义忙说:“对呀,我就是想念这种和哥哥的感觉才回来的,那叫够劲!”
赵宇在后面冷冷地说:“那叫吃错药了。”
在赵宇后面掌着长幡的苏华对着后面大喊:“方笙,吹笛子!官家生气了!”
后面笛声响起,慧成道:“官家生气也无妨,不然有些不食人间烟火。”他总是为赵宇辩护。
袁牧之说:“官家许久没有发脾气,这样不好,容易生病,该发火的时候要发火。”他对着远远地骑在马上的司徒衡喊:“司徒公,有空给官家开些疏肝理气的药……”
李越笑着说:“有这么拍马屁的吗?难怪御用文人不是个好词。”
董义得意地说:“开药干什么?我就知道哥哥要什么,一来就让哥哥舒心了!哥哥和我是心连心……”
赵宇对身后默默地走着的董平说:“他小时候你不仅没教好他怎么写字,连说话都没教会!现在带他回去重学!”
董平叹气,郑重地说:“官家,为时晚矣。”
董义扭头大声说:“就是,晚啦晚啦,木已成舟,生米做成熟饭了。”
赵宇对董平道:“成舟了就把它拆了,熟饭就去回锅做成炒饭,你监督他,每天写五十个字。”
众人哈哈大笑,赵宇有些莫名其妙,慧成好心地说:“官家心太软了。”
董义忍住笑说:“官家,他小时候一天要写五百。”
袁牧之叹息道:“我曾经写过一千字。”周围一片诉苦的声音。
赵宇摇头:“我这辈子大概也没写够一千个字。”李越同意,信息交流全都在掌机上,他们也就签个自己的名字,后代谁还写字?
陆秀夫咳了一声,说道:“官家,事关官家清誉,日后不必对人细言如此。”这个官家还怕别人不知道他不学无术的底细?大家笑得更厉害了。
袁牧之大声说:“那有什么,看看官家做的事,古今无双!写字什么的,细微末节!官家,日后我就是你的笔了!有什么我都替你写……”
董义忙说:“别抢我弟弟的生意呀!他才是官家的笔……”
刚刚跑过来送信的小知道没讲正事就急着说:“我家小官人呢?你知道,我家小官人才是给官家写文的人……”
一路吵闹,直到李越告别离开了众人。
李越回到飞船,他要为这次江南对战做准备了。炮筒和基本构件已经铸造好,这个时代已经完全具备了制作火炮炮身的材料和技术。宋朝的火药就在这段时期被蒙古人传到了阿拉伯,接着传入了欧洲。在非常短的时期内,大约五十年,欧洲就出现了铜制的大炮,而且迅速得到运用和推广,可惜中国却停滞了下来。李越虽然用原始材料造出了炮身,却是要用后代的成分来配置炮弹。另外,还有叶铭狮子大张口要的那些东西,做不了那么多,但也得多少准备些,他的日子会非常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