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妃对着赵宇施礼,哭着说道:“官家……”
赵宇打断她,说道:“现在都出去吧!”慧成长舒一口气,拉着慧达马上出去了。杨妃迟疑着,想留在屋中。赵宇说道:“马上!”陆秀夫对杨妃施礼,两个人前后走出了屋子。
在院落里,陆秀夫责备地看慧达,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慧达说道:“吾等到泉州时,陈宜中已经退走粤地,吾等追随而去,其间十数万宋军南下入驻泉州,又闻长江一战官家大胜。然后宋军往粤地来,陈宜中想往广西方面去,途中大雨,他们过河时太子落水,受了惊吓,接着就一病不起,越来越重。”
陆秀夫叹息:“你可知这么把广王带来,万一他出了事,官家可如何向人解释?”
慧达回答:“吾也知此行可陷官家于不义之地,但师弟说救人一命,不可因噎废食……所以吾等请杨妃同行,这一路日夜不停。师弟说曾经目睹官家起死回生,只要太子有一口气,官家就能救他。”
杨妃哭泣着说:“陆侍郎莫忧,奴家必为官家开脱。是奴家听说官家曾在宜兴救了孙小官人,才应了慧成大师的话……所有郎中,都说吾儿……连太医都束手无策……奴家怎能眼睁睁看着我儿……”
屋子里没有动静,陆秀夫焦灼地问慧成道:“当初官家真的救了孙小官人的命?孙小官人病得这么重了吗?”
慧成倒有些不确定地说:“孙小官人的确重病,但还能说话,人也还清楚。可太子,已经昏迷了两天了。”
如果太子死在赵宇手里……陆秀夫一向稳重,此时也手颤了。杨妃掩面哭泣,院子里没有其他的声音。
屋门一开,赵宇说道:“皇嫂请进。”
杨妃颤抖着竟然迈不开步子,慧成上前搀扶了一把。杨妃到屋门处,扶住了门框,赵宇微笑着说:“皇嫂莫忧,太子性命无虞……”话没说完,杨妃一下子瘫倒在地,闭眼昏了过去。几个人都傻了,陆秀夫一个劲儿地说:“这如何是好?如何是好?”谁也不敢去扶她,赵宇看看,也没敢伸手。陆秀夫说:“去请……去请……”慧达问:“张小郎还在吗?”
陆秀夫赶快说:“还在!快去张锦那里,军需协调部的,快去请张小郎。哦,还有司徒衡老郎中,徐德郎中,还有其他几个徒弟,谁在都行。”慧悟和慧至连忙出去了。
陆秀夫对赵宇说:“看看,官家身边连一个丫鬟也没有,如何是好?”
赵宇笑着说:“如果我晕过去,肯定不要丫鬟来扶。”他俯身按了下杨妃的脉搏,慧达问道:“官家懂得号脉?”
赵宇摇头说道:“我只是看看她是不是还活着。我想她应该是累着了。”陆秀夫摇头,这不是废话吗?
不多时,院外一阵脚步声,慧悟和慧至领着张绣和司徒衡进来,张绣行礼后,扶起杨妃,司徒衡取出银针,先道了声得罪,然后在杨妃手指上扎了几下,杨妃醒转过来,见自己在一个陌生人胳膊中,就要惊叫,张绣忙低声说:“娘娘莫惊,我乃女子。”
杨妃回过味儿来,挣扎起身,对赵宇施礼道:“吾儿真的有救?官家可是当真?”
赵宇点头说:“太子醒来后会逐渐痊愈,而且我给了他一丸良药,能保他小病无忧,若能节制养生,可长寿天年。”
杨妃泪如泉涌,连声道:“多谢官家……”
赵宇抬手道:“但是……”
杨妃瞪大眼睛,赵宇接着说:“太子已经昏迷了一段时间,不知……”
杨妃手捂了嘴,又要哭,赵宇忙说:“还不至于痴呆,只是可能不能料理复杂政事。”
杨妃脸色惨白,躬身道:“若是官家觉得……”
赵宇微微一笑:“朕说过会让位太子,自然会说话算数。只是我朝险些亡于蒙元之手,昭示为帝者福分有限,不可不谨慎惜福,克己复礼。若想国家长治久安,为帝者就不能再有后宫阉人,平素生活,当如百姓之富足人家,不可过于奢侈荣华。若皇嫂能让太子尊重朕立的规矩,赵氏自然会有千秋万代的帝位,不然,恐朕就是救了太子的命,也无法保全赵氏社稷。”
赵宇平常一般说“我”,陆秀夫经常纠正,最后就放弃了。但是赵宇郑重其事时,常会说“朕”。这一番话让众人都惊在当场,千百年来,自有皇帝,哪个没有后宫阉人?哪个敢说当皇帝却福分有限?哪个敢威胁说无法保全赵氏社稷?陆秀夫知道这是赵宇上次说要废弃后宫和太监不遂后的又一次努力,一时非常想念文天祥张世杰等人,他们在至少还能共同上谏,现在就剩了自己一人。他深吸一口气,行礼道:“官家,千古之制,不可儿戏。”
赵宇对着陆秀夫一笑:“陆公可记得答应过我的事?”陆秀夫一愣,他答应了什么了?猛想起以前说起不要把一勺脏物放入美汤中,陆秀夫一阵反胃:难道官家要废除的后宫阉人皇帝的特权等,竟然等同于一勺大便?!最初的冲击过去后,陆秀夫突然心有所悟,后宫与阉人从来是权利斗争里的一个部分,去掉他们,也许就少了许多纷争。可皇帝的特权……为帝者没有特权,怎么能与百姓有所区别?他皱眉沉思。
其他人的想法就简单得多,宋代的皇帝的确福分有限:要么无子无女,要么半傻半疯,要么竟然被金人掠走了,听说被迫赤身裸体,带着兽头在火炭上跳舞让金人取乐,而公主皇后都被金人掳走……这么看来,皇帝也不能随意挥洒福分,少了后宫阉人,若能保全了江山,也不见得不好。
杨妃更是心有戚戚,当初贾似道立幼不立长,她尚觉不公,可转眼那个幼帝就被蒙人掠去了。自己带着孩子从临安逃出来,一路奔走躲藏,与平常百姓无异。而后又是颠沛流离,以致孩子重病,如果不是官家出手,命已不在。可见这个帝位是个险恶的,担不起的话,反而会要了命。若是孩子命里福分有限,只要能安安稳稳地过了余生,少了后宫阉人又算什么?自从离了临安,自己就没有再见什么奢华,若是生活富裕,没有那些骄奢淫逸的,也不觉可惜。听官家对陆秀夫的语气,像是与大臣都有了交谈,现在官家势如中天,他若不设后宫阉人,自己的儿子没有驱逐蒙元,怎么能比这位官家更讲排场……
杨妃再次躬身道:“官家于皇儿有救命之恩,官家所立之律,自是当从。”
赵宇点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张绣扶着杨妃进了屋,其他人也跟着进门。床上躺着的太子的脸色虽然苍白,但已经没有了方才的死气,杨妃坐在床边,对着自己的孩子又流起泪来。司徒衡过来,拿起太子的脉搏,号了一会儿,说道:“娘娘不必忧虑,太子只是身体虚弱,醒来后饮食调养,就该如常。”杨妃听后,竟剧烈地哽咽起来。屋子里的人互相看看,相继退出来。
到了院子里,赵宇对着司徒衡道:“人说久入兰室不闻其香,这可是实?”
司徒衡对这种白痴问题心中十分不耻,但知道这个官家的诡异,还是恭敬地回答道:“的确如此。”
赵宇问道:“如果一个孩子从兰室中长大,会是如何?”
司徒衡皱眉道:“久在兰室,于身有害。不仅有些香气含毒,可损真阳,而且长时间吸入香气,有伤内腹。幼儿不可久闻香气。”
赵宇点头道:“人知香气可损内腹,却不解对人百依百顺唯命是从就如同香气,亦可损人心智,让人不懂感恩不知珍惜,久之必然脾气古怪暴躁,多疑猜忌,见识低下。若幼儿在此环境中成长,宛如在香兰之室,毒入肺腑,怎么可能掌握亿万百姓的安危?故皇室之后代要如平常百姓般生活,才能不失慧根,明达事理。”
谁也不敢接茬,院子里的人们知道赵宇说这话也是为了让屋子里杨妃听的,陆秀夫知道此时搭话,就是反对,肯定会引出赵宇更多的论述,倒是显得和赵宇一唱一和了,只能闭口不语。司徒衡再次告诫自己日后说话要注意,这要传出去了,说日后皇家孩子不能在皇宫养大是因为自己说“久在兰室,与身有害”,那麻烦可大了。这个官家坑人真是一点儿都不含糊,就是因为自己曾经算了他一次,他就这么不依不饶的。
赵宇见大家噤若寒蝉,只一笑置之,对陆秀夫说:“陆公在此看顾太子,等他身体好了,就护送杨妃和太子回临安吧。”陆秀夫称是。
赵宇又对慧达和慧成说道:“两位多加辛苦,但还是要你们二人继续护送太子和杨妃,前往皇宫。”
慧达看看慧悟和慧至,慧悟马上说:“如此正好,我们先跟着官家,大师兄和慧成师弟随后再来不迟。”
慧成带了些委屈道:“官家,吾等已经错过了长江一战,路上听人们讲得甚是精彩……”
慧悟拍了一下慧成的肩膀说:“师弟,你与官家走了一路,经过了多少战事?实在让吾等艳羡。”
赵宇笑着说:“我估计七月中将有一次大战,你们护着太子回了临安再赶来,绰绰有余。”
陆秀夫说道:“既然如此,吾也会与两位大师一同去与官家会合。”
赵宇点了下头,对陆秀夫说:“请为杨妃和太子安排住宿,我一个时辰后回来。”然后就走出了院子。
一直无法控制自己频频看赵宇的张绣抬头看赵宇走远,陆秀夫咳嗽了一下,说道:“张小郎就随吾等回临安吧,杨妃也需要人在身边。”
张绣脸一红,想了想,低声说:“吾兄长还是需要帮忙,我一时大概不能走开。”
陆秀夫叹了口气,司徒衡也摇头,问陆秀夫道:“官家难道真的能不要后宫阉人了?”
陆秀夫发愁:“这已是官家第三次言说了,若是官家持意如此,众臣该会如何反应?”
司徒衡答道:“必是群起反对,言官家所为不符旧制。”
慧成迟疑着说:“其实,后宫和阉人,的确……”
慧达打断道:“师弟和我都累了,慧悟,领我们去洗漱吧。”推着慧成往外走,其他人也各怀心事地走了。
次日,三路大军离开扬州,同时向北行进。这次北伐以赵宇这一路最为声势浩大。其中军队也许就二十万人,可随行的民夫百姓泱泱达五十余万,后面还有更多的百姓追赶着大军。李庭芝和姜才带领了十万人沿海边行进而张世杰的船队也载有十万余兵士。
赵宇边行进边分田分地,用的是蚕食方式,稳扎稳打地推进。而元军主力北撤至太行山地区,准备利用山地地形伏击宋军。在平原处阻击宋军的都是零散部队,逢战必败,以达到诱敌深入的目的。沿途的城池也没有重军防守,宋军仿制缴获的回回炮造出了投石器,加上原来宋人就有的竹筒火炮等,攻陷一般城池都没有什么困难。关键是北方金国地区民间怨气横生。蒙元攻下金国后的残酷屠杀,已经让百姓离心离德,历史上,元朝是农民起义最频繁规模最大的朝代,所谓“兵兴无宁岁”,人们的反抗一直没有停息过。作为一个侵略者,蒙元有自己深刻的文化局限性。一个游牧民族,以烧杀掠抢为目的,是无法达到长治久安的。几种原因聚在一起,就让宋军的北进十分顺利。两个月后,已经接近了太行山区。
除了时常去观察一下敌情,李越与阿卓过了段快乐时光。原来李越还准备着给李庭芝姜才报告些元军兵力调动什么的,可元军的主要兵力都集中在赵宇前面,对李庭芝姜才那路的阻挡相对较弱。每次交战,姜才都胜出。而海上更是顺利,元军已经没有多少船只可以成规模作战,只能用骚扰战术,张世杰完全可以按期到达天津港。李越看看情形,就去与赵宇见面。这次他在太行山地区轻易地找到了能隐藏飞船的僻静地带,只是出山费了一些力气,既要翻山越岭,又要绕开那些元军布守的地区。
长江一战,蒙元折损了众多的主要将领,从战场上逃出的精锐骑兵立刻被调回北方,守在元大都南面以防万一。而余下的步卒兵力加上从沿途强招强征的兵丁由宋朝降将吕文焕协助蒙将来阿八赤在太行山区设伏,准备与北伐的宋人新帝在此地决一死战。伏击地点是太行山区特有的一段山峦相夹的山谷,两侧山峰陡起,元军在半山之下储备了大量散石滚木和干柴火药。这片山区只有这一处相对平坦的路径,为了封锁消息,元军在三个月前就驱赶或掠走了周围的村民住户。在与赵宇的交锋中,元军做出了一路溃逃的假象,延俪至此地域。并让随军的老幼在其他地方点火或者挥旗,以扰乱视听,不能说不用了大量心思。只可惜从空中,所有的兵力布置一目了然,元军种种作态都成了无用功。
经过多次小型交战,宋军追着溃逃的元军小部队,终于进入了伏击地带,中午时分,宋军前锋走入了满布了伏兵的山谷!可惜只有寥寥的一万来人,元兵自然不能袭击他们,以免打草惊蛇。这些宋人大大咧咧,因为一直得胜,轻敌大意,赶着运载着那种竹车的马车,慢慢悠悠地走在山谷中。如果觉得他们慢,那后面的大部队就更慢,十几万人拖了二十来里路,磨磨蹭蹭地行进,而追着军队的民夫百姓就更远了,在百多里之外。
山上的元军紧张地观察着,山谷的出口处早就堆了大石块,马匹根本无法过去。果然,先头部队在乱石带前停了下来。一个少年人走到被乱石半堵的谷口,指挥着兵卒搬了那些竹板,离开马车,步行爬过乱石了地带。那些马车上还留了一些物资,停在了谷中。兵士在谷口外组装了竹车,然后三三两两地回来,搬动乱石,看来是要给后面的军队清路。
大部队在到达山谷的入口处时,竟然停了下来,等待后续部队慢慢聚集,同时也有兵士开始搭建竹车,密密麻麻的竹车不久就在山谷外路两侧排列了起来。
元军猜测宋人起疑,想武装好再进入山谷。他们安心地等待着:只要宋军大队人马进入这十里长的山谷地带,无论你有多少竹车,都会被滚木击碎。元军这次准备打歼击战,等待那个皇帝的长幡一入山谷中央,谷中宋军就不要活着出去了。山谷入口处的元军会放开滚石,堵住山口。而出口已经有了乱石,更多的石块会泻下,堵住谷口,让谷中的人无法突围。当石块滚木放完后,那些易燃的硫黄干草等会被抛入谷中,点火之后,元军只需坚守,不让宋军攻上来就行了。至于谷外的宋军,山峦陡峭,除此一路外,别处都是悬崖,他们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虽然这次元军的兵力不过十万人,但可借此地势削减一半宋军,等谷中火势过了,元军再下山来,收拾宋人残兵。如果谷外宋人还没有逃走,元军可以继续等待宋人前来,或者,若宋人新帝已死,元军可以乘胜出谷一战,必败宋军无疑。
太阳西下,宋人竟然用竹车为屏障,安营扎帐,开始做饭了。元军看着谷外炊烟处处,不禁愤怒。他们偃旗息鼓地埋伏在山石草木中,自然无法做饭,只能吃些冷食。元军散出戒备,防范宋军的探马。当初元军上到半山处时,已经毁去了许多明显的小路,到处都做了伪装,如果没有本地向导,很难找到上山的路。果然,上百宋军的探马只在山脚处来回走动,有的想上山,但没有路径,也就作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