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越在哽咽里也听见了陆敏的话,立刻停了哭泣,心中像绽开了一眼热泉,暖意从胸中四散开了,他忙从怀中抽出手,抹了眼泪,凑上去仔细盯着陆敏的脸看,陆敏的脸腾地红了,觉得李越像色狼一样,可李越却是在看陆敏的脸色,见他没有受伤者的苍白萎靡,才真的放下心来,眼里又有了泪,李越用力眨着眼说:“那就好,那就好,我没有晚,谢天谢地,阿弥陀佛……”
陆敏垂目,李越的一手还轻轻地握着自己的一只手,明明稍一动就可以移开,可自己为何不动呢?一定是因为这个人刚刚救了自己,移开手很不礼貌。是不是该提醒他赵宇就要过来了?
小知道哭着说:“李官人,你来得太好了!你知道,我们差点被杀了。你知道,我们昨天到的福州,人们说赵官人已经出城了,你知道……”陆敏打断道:“小知道!”他对着李越指了指到了近前的赵宇,自己努力要站起来。但他连续奔波了几天几夜,又在生死线上走了一回,只觉得浑身无力。李越抬头看,忙收了拉着陆敏的手,拿起了弩,一手和小知道一起把陆敏搀了起来。赵宇看到陆敏的血,也吓了一跳,忙问:“可要紧?”也往怀里伸手,陆敏忙摇头,喘息着说:“官家……”赵宇忙摆手说:“先别急着说话,快去歇息。”他看向李越,惊讶地问:“你怎么哭了?”
李越委屈得又想哭,说道:“我以为他死了。”赵宇了然地点头:“那的确是让人伤心。”
李越说道:“何止伤心,比我死了都难受。”
赵宇长声“嗯”了一下,陆敏甩开了李越的手。李越想起来了:“我得把我的箭都收了。”说着忙转身去翻看尸体。他哪里干过这个,一阵恶心,束手束脚,勉强地翻弄血肉,抽出了一支,搬开了这具尸体,一个伏倒在下面的元兵挣扎着翻身起来,手举刀向李越捅了过来。李越过了那股要救陆敏的冲劲儿,看着元兵的慢动作有些手足无措,他手里就有一支弩箭,而且顺手在周围就能提起个刀呀枪的什么,可李越又觉得自己下不了手。而且自己有宇航服,这个元军也戳不透自己,他已经受伤了,让他戳一下,也死得安心……他愣着纠结,赵宇也袖手看着不管,陆敏气得一推小知道,小知道过去一脚把元兵踢倒。这元兵已经被一箭射透后背,这一脚也就送了命。小知道不解地问李越:“李官人,你怎么站着不动?你知道,他想杀你呀。”
李越不好意思地说:“他杀不了我的。”
赵宇笑着说:“你这个李官人可是个心慈手软的,平时连鱼都不杀,别说鸡了。”
小知道指着这一地重叠的尸体,结巴着说:“这叫……心慈……手软……?”
赵宇笑着一拍小知道的脑袋说:“不懂了吧?再长几年吧!快去帮助收箭!我们得赶快走。”
小知道忙抽了一把小匕首,帮着动手取箭。动作很熟练,看来真的干了许多次。他帮着李越收了弩箭,还把陆敏的袖箭还给了陆敏。
李越看见和尚慧达和叶铭过来了,小队的元军已经或死或伤被逼退,可几百人的大队又近了。小知道跑去牵自己在周围游荡的马匹,从倒在地上的马背上抽出行李背了,然后扶着陆敏上马,陆敏示意小知道也上去,两个人骑在一起。赵宇等上了驴,赵宇引路,李越断后,一行人向远方退去。
他们的驴慢马乏,只在元军的前面晃悠着逃跑,自然甩不掉元军。远远地见到一群驴和几个人等在小路边,一面长幡写着“宋家天子”杵在人群中。慧达大喊道:“慧成,别犯傻了,上驴呀!”他的声音虽然不洪亮,但传得遥远。那些人急忙上了驴,也开始行动了。长幡晃荡向着山里去,这边元军队伍看了,一片喊声,加快了速度。
赵宇领着的人追上了前面慢悠悠的驴队,继续走向不远处的高山,元兵分开了队形,两翼包抄过来,可怎么不凑巧,这一行人和驴正走近了一座山脚,行将包围住他们时,他们往山上去了。
闽地福建这个地域多山,山地丘陵占了百分之九十以上,而且山势高耸,悬崖峭壁林立。他们上的这座山从山脚行不久,地势就变得陡峭,又走了一会,即使是驴也无法继续攀登,而后面的元军已经十分接近。赵宇让大家背了粮食和行李开始爬山,自己也不多解释,以身作则,领先往山上走去。众人忙着被挂,零零落落地跟上,小道士紧跟着赵宇,而李越自然是最后一个。
因为情况紧急,没有人想到询问李越怎么会突然出现。董义紧张地往后张望,放慢了脚步到李越身边,小声问:“二哥,哥哥知道他在干什么吗?”
李越笑着说:“你怕了?怎么不去问问他?”
董义没有了往常的笑容,李越认识了他这么久,终于见到了他惊慌的样子。就更逗他说:“这个时候如果大哭,就能舒服些。”
小知道在前面回头说:“就像李官人早上哭的那样吗?”
董义忙仔细看李越的脸,恍然道:“二哥哭得眼睛都肿了!你就这么害怕?”
李越脸热,说道:“还不快走,元军要射箭了!”董义笑着往前去了,对着一脸苍白的魏云和方笙八卦起来。
爬山可不是件容易事,尤其是这种陡立的斜坡,大多数人都背着几十斤重的粮食还有自己的行李,不久就听到好几个人的喘息声。陆敏一直没有好好休息,早上就差点虚脱,现在又爬山,虽然不用背粮,但也累得头昏眼花,越来越慢,最后到了李越身边。陆敏看看身后林间隐约而来的元军旗帜,喘着气对李越说:“你先走吧,我慢慢地跟着。”
李越被他弄得笑了,“你是累糊涂了吧?说这种话。”高兴得拉了他一只胳膊,半拖半拽着往上行去。虽然比自己走累了些,他却觉得格外快活,十分感激身后紧追不舍的元兵。
可能也就爬了一个小时,可大家却觉得走了有大半天,过一条小溪时,赵宇严厉告诫大家不许多喝水,只能将竹筒等水器灌满。当陆敏几乎瘫倒在地时,赵宇终于停在了一处陡立山路旁的平坡上。众人一个个地几乎四脚着地地爬到了他的旁边,除了慧达一脸安然,连慧成和叶铭都顺着鼻子尖流汗。
赵宇深呼吸了几下,调整好了气息,看了大家,微笑着问道:“有想降元的吗?”
董义喘着气,带了哭腔说:“降元都比这容易啊,哥哥,您安排我跳崖吧!”平坡外崖壁直立,正弯腰捯气儿的魏云看了坡下一眼,往里面走了几步。
方笙深吸了几口气,说道:“看来人说吹笛子有助脚力,的确不错。我就觉得没那么累。”
苏华杵着长幡说:“别……别显摆……招人恨……”
孙小官人把背上的东西放下来,看着面前沟壑说:“如此山峦……令人心旷神怡啊!”
叶铭站在坡边向下看,从这个平坡处,可以俯瞰下面五十多米的山路,他点头道:“此乃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垭口,只需要建筑掩体。吾等应该掘地为壕或者去砍伐些树木。
看着渐渐接近的旗帜,小知道喘息着,担心地说:“那是不是来不及了?你知道,你看,他们都这么近了。”
叶铭看向赵宇,赵宇满意地眨了下眼睛,然后说:“那我们就听叶将军的话建筑工事吧。”他指着平坡靠着山崖处的一堆乱草说:“慧达,你看着也不喘气,能者多劳,把那里的东西搬出来。”
大家愣住了,慧达过去用棍棒拂开表面的乱草,露出下面码得整齐的一堆大木块和几大包东西,另一根裹着东西的拳头粗细的长竹杆。李越过去,指点着慧成把木块一块快地搬到小坡边。用脚踢开坡边的乱草,人们发现坡边已经埋下了木桩,木桩和木块中都有凹凸槽,用砌墙的方式相互嵌入,码成了一人多高的一小段木头墙,还仿着城墙砌出了两个箭垛。
然后李越抖开那根长杆,用力支起中间的机关,竟然是一把竹制大伞,伞的布面是几层相叠的行李薄膜。后世知道这是遮阳伞,可这里的人只觉得此伞甚是庞大,地上已经有了一个深钻的圆孔,李越把长竹一头插入深洞,伞的一沿停在了木头墙上方。这样平坡上就有了一个小棚子,将将把大家都罩在了小棚子里。
李越又打开两捆竹板,展开竟然是两把折叠椅。他把坐在地上的陆敏扶到了一把竹椅上坐好。抬头见大家的怒目,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道:“我们没想到……有这么多人。”赵宇毫不客气地坐了另一把,还翘起了二郎腿。
董义指着赵宇结巴着:“你……你……”魏云忙抓了董义的手指压下:皇帝也是你能这么指着的?
赵宇拉着长声说:“工事修好了,叶将军准备迎敌吧,三人一组,记住要轮休,我们得守几天呢。”
叶铭紧闭着嘴,看着下面生气。
慧成说道:“吾看那队元军也就几百人。”
董义放松:“那就不用愁了,今天就该……”
李越忙说:“他们后面大约还有三千多人。”
董义脸白,说道:“难怪二哥大哭……”大家都忙看李越,李越大囧,但宁可这样也不解释。大家又看赵宇,赵宇正怡然地看着远方。
叶铭压着气,可还是开口说:“那吾等为何不突围而去?”
赵宇扬了下一边眉毛:“我登位的诏书都不看,自然不知道我的想法!”一时没人说话,半晌后董义不怕死地问:“哥哥什么想法?”此时紧急,叶铭也顾不得打他了。
魏云低声说:“官家要自己突破元军围困,出闽地到江南。”
叶铭冷声道:“这不是说了要突围吗?”
赵宇翻眼睛:“他们还没有围,我怎么突呀?山下就这么几百个人,我就是出去了,日后怎么对人说?这叫什么突围?简直就是逃跑!而且,除了叶将军你,大概没人觉得这有什么难的。我很要脸面的,说不出口的事儿,我可不干。”叶铭气得嘴角下扯,脸色变黑,大家都暗地里挪步,离他远点儿。
叶铭也想以其人之道相还,就说:“难道君要等他们三千人死围住了吾等,凭着十……十二人之力,突围而去才有脸面?”
赵宇啧道:“叶将军的志向太低了,那叫什么脸面?从三千人里冲出去?顶多说是抱头鼠窜,也许对叶将军而言,那就是胜利了,可我觉得配不上我当了皇帝后与元军的第一战。”
这次大家明显地争相远离叶铭,平坡不大,结果就都挤在了坐在那里看景色的赵宇旁边,害怕地看叶铭。叶铭快爆发了,“那你要如何才算有脸面?!”对赵宇的称呼都变成“你”了。
赵宇似乎很满意叶铭的怒火,悠然道:“自然是消灭了他们,我们不慌不忙地下山,再牵他们二十来匹马。用小知道的口头语就是:你知道,我们的驴都没了,大家背这么多东西,实在很累。哦,当然了,你如果不想要马,坚持自己背着行李粮食现在就狼狈跑路,我也不能拦着你,你一向自作主张。”
至此,赵宇终于把他在福州被迫接收了叶铭的场子找回来了。叶铭崩溃,挺胸对着坡外空虚吸气,然后一声长啸,回音阵阵。李越双肩一松,当初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啊,现在终于有接班人了!
慧达笑嘻嘻地到箭垛处向山下观望,说道:“元军来了。”
第62章
叶铭正在怒火中烧间,狠声说:“董义,魏云和我一组,孙小官人,陆敏,小知道一组,李越,方笙,苏华一组,剩下的人一组。”他从背后取出弓弩,李越忙说:“别别,别浪费箭,先用这个,等顶不住了,再用别的。”他拿出一只铁器长枪,有大大的枪托。然后掏出一个圆筒,弯腰从地上捡了石子和沙子装满了,上到了枪上,再把枪倒了过来。他又从包里掏出出几个空的圆筒递给小知道说:“装小石子和沙子,别装大的。”然后他对着几个已经接近了平坡的元兵扣下扳机。“砰”地一声,一股石沙射去,击在几个人的脸上,疼得他们翻倒在地,山路陡斜,人滚了下去。
李越抱歉地对着垛外说:“哦,我只是试试枪,对不住了。”
叶铭一把抢过来,反复看了看,见外面又有元军兵士过来了,就放了一枪,自然又是一片嚎叫。董义好奇地凑近,“什么东西呀?”
李越发愁地说:“里面,有弹簧之类的。”
那个小道士鬼鬼祟祟地过来,看了赵宇一眼,小声对董义说:“我觉得没那么简单。”
魏云冷冷地把董义拉一边,对苏华说道:“再简单也不是你能弄懂的。”
李越不看使劲盯着他的小道士,他没法向他们说明,这是他制造的人类现代武器中的一种,里面的太阳能电池发动着一个小的压力机关,可以把空气压缩再定向释放出去,射出沙子和石粒。在人类最后的战争年代,这种原理的武器已经能将沙子、水甚至空气变成子弹射出去,代替了用了百年的火药子弹。李越当然造不出那种程度的,但有五十来米的射程,能把皮肤打破的力度他还是可以造出来的,而现在这就够用了。
董义过去说:“我也试试。”
叶铭冷着脸把长枪递给了他,自己在一边持着弩看着,董义兴高采烈地玩了一会儿,没沙子了,小知道把几个圆筒装好了,送了过来。
“还有什么?”叶铭看向李越,李越知道他正气不顺,就小心地拿出了一支铁钉枪,十分舍不得地递给叶铭,教了他怎么用,最后说道:“先别用,日后等要用的时候我会告诉你。”他又递给了叶铭近十个钉筒。叶铭冷淡地接了,不再说话。
李越又拿出一叠金属布,给了没有软甲的方笙,董义,魏云,小道士和孙小官人。其他人都说有了。众人才意识到他这么快回来带了金属软甲等,是不正常的。董义想起小道士的话,满脸探究地问:“二哥是真的去了……”
魏云又拉了他一下,董义改口了:“是如何这么来回奔波的?”他们离开福州在山里这四方不靠的地方,李越离开时连驴都没有,怎么也不可能快就往返带回了东西。
李越想起小说水浒里面的人物,就笑着说:“我是神行太保,会日行千里的。”
大家知道他不想说,也就不问了,一通脱衣,把他给的软甲系在身上。陆敏的衣服被血染透,就也脱了外衣,露出里面的软甲。也许是想到正是这软甲接二连三地救了自己,陆敏不由得看向李越,见李越又瞪大了眼睛死盯着自己,一副色样,立刻气愤,接过小知道递来的干净外衣披上了,李越这才眨了眨眼。
那边孙小官人见没他什么事儿,就在一旁埋锅烧水,开始做饭。大家爬了通山,也真饿了,一边看着叶铭这一组的人射击,一边眼巴巴地坐在地上等着吃饭。那面长幡靠在山崖处。
伞顶上传来几声砰砰,是元军射来的箭被富于弹力的伞面弹出的声音。
这边魏云试用完了沙子枪,把枪递给叶铭,不解地问李越:“李官人,为何不用可以射杀元军的武器呢?”
李越看着赵宇说:“这种战略问题要问他。”
陆敏也缓过气儿来了,看着赵宇说:“对呀,官家,在潭州时,君曾说守城就要杀伤敌方,为何吾等不用杀伤之器?”他瞥了眼李越,早上李越用的强弩在那么远都百发百中,此时才不过百步,应该更容易射杀元军,为何不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