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寄白躬身行了礼,却并没有马上离开,“舅爹,可是因为对方是摄政王的关系,才如此担心么?”
齐宇叹了口气,并未回答徐寄白的问题,而是反问道:“昨日的宴席你也在,可觉出了什么不妥?”
“舅爹是指摄政王与小叔叔之间的相处么?摄政王有意,小叔叔却也并非无心,昨晚出席宴会的人不少,想来今天……”
“风声就传遍上京了是么?”
徐寄白微微点了点头,“舅爹也不必太过担心,我看珉王并不像是……可能他只是没见过小叔叔这样的人,所以好奇了些,才会……”
“你觉得,你小叔叔对王爷,动了心?”
“也许吧……”徐寄白想到前一晚齐宝看珉王的眼神,心里觉得有些堵得慌,“不如,我去陪陪小叔叔?”
“也好,我派人去叫齐易和张润也过去,免得他一个人闲得慌。徐家……小白啊,你先去瞧瞧,我让人给你带路。”
虽然对于“小白”这么个称呼,徐寄白觉得有些奇怪,但他仍然恭敬地拱手道谢。
徐寄白进齐宝的院子时,齐宝正靠在栅栏边上发呆。
虽然是冬天,却有大大的太阳照射着,外面也并没有多冷。但徐寄白仍吩咐侍奴去拿了大毛斗篷给齐宝披上。
齐宝只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徐寄白能将斗篷裹住他的全身,然后继续发呆。徐寄白难得看见如此安静,毫无攻击性的齐宝,情不自禁的也盯着他发起呆来。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的发呆,直到相携而来,边走边说笑的两人到来,打破了这份宁静。齐易牵着张润的手,笑着同齐宝问安。
齐宝打量了了几眼张润,才笑着摆手道:“快进屋吧,外面怪冷的。”
“是,小叔叔。”张润说话轻声细语的,跟乡下未出门的哥儿很有些不一样。齐宝觉得,长相颇为甜美的张润,才是这里“哥儿”的标准吧。
徐寄白见无人理会自己,摸摸鼻子,跟着一起进了屋里。齐宝的卧室布置的很是简洁,齐宝很怕冷,所以直接选了自己的卧室,最暖和的地方跟他们说话。
卧室里有一张床,一个暖榻,两个炭盆,一张八角桌,几把凳子规规矩矩的紧贴着桌子放着,几盆绿色的盆景植物,两盆不知名的正在盛开着的小碎花,还有齐宝用长条木箱养着的蒜苗,整个室内虽然很朴素,却给人一种生机勃勃的感觉。
张润虽然说话细声细语的,却是个活泼的人,与齐宝说了几句话后,便不再怕这个传说中很受宠爱的小叔叔了。
“小叔叔,这个……是水仙么?”张润蹲在木箱旁边,指着蒜苗问,“为什么要装在这么丑的箱子里,我帮你移到花盆里吧。啊,没想到水仙还有这么种的,果然乡下跟我们是不一样的!”
齐易闻言脸色都变了,张润是个心地单纯的人,说话常常不经大脑,虽然没有什么坏心,但是却也不那么招人爱听。
齐宝却哈哈大笑起来,也跟着在张润身边蹲下,“你们叫它水仙么,这个名字好,哈哈,我们在乡下时,都叫它蒜苗的。”
“啊?”张润张大了嘴巴,“这个是蒜苗么,我以为是水仙呢。可是,这个时候,蔬菜不是都不长了么?”
还真是个好奇宝宝,“是啊是啊,不过,要知道,蔬菜的生长,是需要三个条件的:空气、温度和水。现在空气有了,水有了,只要温度适宜了,譬如现在的室内,温暖如春,正是适合蔬菜生在的温度,所以……蒜苗就长出来了。”
张润被他说的一愣一愣的,蒜苗空气啊水啊温度啊的,空气是什么?张润不是个会藏心事的,有什么疑问直接就问了。
齐宝耐心的解释道:“空气么,就像我们人一样,蔬菜也是需要呼吸的。”齐宝张大嘴巴,哈哈的吹起,又吼吼的吸气,张润被逗得大笑起来,学着齐宝的样子呼气吸气,“蔬菜也这样?哈哈哈哈……”
两人一起大笑起来,犹觉不够尽兴,索性坐在地上接着笑。好在地板下面燃着火龙,地面也被烘得暖和和的,齐易也便由着两人坐在地上了。
相较于齐易担心两人会不会凉到,徐寄白想的就更多了,尤其是关于那个“空气、温度和水”的说法。如果大规模种植,除去相应的炭火费用支出,在这大冬天里,能有新鲜的蔬菜卖,相信绝对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展望了一下美好的未来后,徐寄白又继续对着齐宝发呆,这个小胖子,还真是容易给人惊喜。不过,这样好的设想,小胖子那小脑瓜子不可能没动过脑筋的,如今看来,他却似乎并没有大规模种植的想法。
齐宝和张润很是有些共同语言的,张润也不再粘着齐易了,而是与齐宝坐在地上嘁嘁喳喳的小声说话,时不时还要冒出一阵笑声。
齐易无奈的摇摇头,自顾自的倒了茶水来喝,看来对于张润的这种自来熟和时不时将他抛在一边的事儿,已经很有些见怪不怪了。
点了点徐寄白的手背,齐易给徐寄白手里的杯子填了茶水,这才小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整天心不在焉的?你家三叔不是说给你相了个哥儿么,怎么样了?”
徐寄白皱皱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成亲这事儿,我看中了人,自然自己就能弄到手,他们瞎操什么心!”
“三叔也是惦记你,你几年也有十六了,也到了定亲的年纪了,多看几个也好,总有看的顺眼的。”
“我可真是感谢他的好意了,既然当初为了个哥儿不要我了,现在也不必假惺惺的做出一副慈父的样子来。”
毕竟是徐家家事,齐易也不好说什么,自己这个表弟,就是太犟了,经年累计的心结,也不是自己三言两语就能解得开的。
就在齐易操心徐寄白家事的时候,徐寄白扔出句话,险些没将他炸飞了,“你觉得,要是我跟舅爹提亲,想娶你家小叔叔,怎么样?”
齐易目瞪口呆的看着徐寄白,“你……你……你……你……”
你了半天没有下文,徐寄白笑笑,也不在意,“我说笑罢了,别太在意。”
齐易睁大眼睛看了他一会儿,才眨眨眼,“你吓死我了,我告诉你,这话跟我说说就行了,要是被阿爹知道了,当心你这身皮!”
齐易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拍拍胸口,灌了口茶水。“呸!小黑,换壶茶,水都凉了,怎么伺候小叔叔的?”
听见齐易的吩咐,外间伺候的小黑忙应了声,过来换茶。等小黑拿着茶壶离开,徐寄白才将目光从齐宝身上移开,漫不经心的瞥了齐易一眼,“把你嘴里那口茶咽下去。”
齐易咽下茶,用手指擦了擦嘴角,将视线从张润身上移回来,看向徐寄白。
“假如,我是认真的呢?”
“咳咳咳……”齐易突然猛烈的咳了出来,这下算是彻底惊动了齐宝张润,两人一同扭过头来看他。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齐易忙对二人道:“没事儿没事儿,咳咳……喝水喝呛了!”
两人再次共同用“你这白痴”的眼神不屑的瞪了他一眼,转过头继续嘁嘁喳喳。
齐易又咳了两声,深吸了两口气,才对徐寄白道:“你说什么?”
“我说,”小黑换了新的茶水进来,徐寄白倒了杯茶,抿了一口,“这茶太烫了,下回煮过茶,晾温了再拿进来,当心烫到我小叔叔。”
小黑被他那冷冷的眼神吓得一哆嗦,忙应声道:“是。”
徐寄白挥挥手,小黑忙躬身退下。
齐易看着面前这个人,以往他觉得自己对这个人很熟悉,每天一起去国子学上课,朝夕相处,甚至连休沐都会时不时一起去喝个酒说说话,但是刚刚那一刹那,他突然觉得面前的徐寄白很是陌生。
人还是那个人,可是感觉却有些不同,他说不好,但他能感觉得到。
第23章
田古道。
“皇兄,弟弟来看你了。”李君泽转了转手中的佛珠,看着面前锁着铁链的人,淡淡道。
“是鹤轩来了。”李慕安微微抬了抬头,看向面前的男人,即便坐着轮椅,即便身处这样的牢狱之中,仍然难掩那一身的气度。
“眼看着要过年了,弟弟给你带来了湘妃糕,这牢里也没什么好东西,这个是你以前常吃的,勉强吃些吧。”
“呵!难为鹤轩还记得。”李慕安的眼内泛起一丝歉疚。
“怎敢忘记,不光弟弟不能忘,恐怕哥哥也不会忘记吧。”
“说的是。”李慕安用脏兮兮的手拿起一块湘妃糕,随着他的动作,锁在手腕上的铁链哗啦哗啦作响。
“味道如何?可还有阿嬷做的味道?”李君泽打量着房中的环境,简陋、肮脏,唯一可取的,就是还算暖和。
“以前没有尝过阿嬷的手艺,想来比这个,只好不坏吧。”
“阿嬷的手艺,一向都是好的,皇兄没有尝过,实在是可惜了。”
“嗯,可惜了。”李慕安似感慨似遗憾。
李君泽静静的看着李慕安将盒里的糕点都吃光了,才招呼侍奴推他离开。出门之前,听见李慕安问道:“听说冠绝京城的三皇子看上了一个小胖子,那个小胖子,跟他像么?”
李君泽鸣人推着轮椅继续走,出了房门,才轻声道:“李青平,只是哥哥。”随后,房门又被关上了。
李慕安看着眼前难得一见的光明再次消失,他的周身,又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他发了会儿呆,自嘲般的笑笑,摇了摇头,握住同李君泽手里的佛珠相似的珠串,一粒粒的数了起来。
“寄白别走了,正好润儿也来了,用过晚饭再走也不迟。”自家侄儿,徐柳儿便开口让道。
徐寄白瞄了齐宝两眼,见他只是撇撇嘴,便笑着应了,“是,寄白领谢。”
齐宝自发的坐到徐柳儿的暖榻上,脱了鞋,将自己窝在炕被里,缩成一团。徐柳儿摸摸齐宝的身上,“这凉的,都玩儿什么去了?”
张润把自己藏在齐易身后,掐了齐易胳膊一把,齐易只得答道:“呃……刚刚我们一起堆了雪人,还玩儿了会儿……打雪仗。”
“你又带着你小叔叔淘气了,仔细冻着了,你阿爹不扒了你的皮。”
齐易低头一副老实受训的模样,齐宝忙笑着道:“哥亲不要说易儿了,要是没有他们陪着,弟弟岂不是要闷死了。你也知道,哥哥又禁我足了。还有润儿,刚刚还摔到雪地里了,看凉着了,赶紧上炕来暖和暖和。”
张润不过比齐宝大了四五岁,不过却是小辈,倒也没那么多避忌。徐柳儿自然是心疼侄儿的,忙让张润上炕暖着,又叫人去拿了干净衣裳来换。
张润这才从齐易身后出来,冲着齐宝眨了眨眼睛,脱鞋上了炕,学着齐宝的样子,钻进炕被里。
徐柳儿忙将张润拎了出来,“看看猴急的样子,倒跟你小叔叔有几分相似,看这身上头上,全是雪,先擦擦。”说着接过下人手里的毛巾,亲自给张润擦脸,又盖在头上吸了吸雪融后渗进头发里的水。
张润笑眯眯的任徐柳儿摆弄他的脑袋,时不时的还咯咯笑两声。
徐柳儿也跟着笑了,今年家里人来的全活儿,明天去未过门的夫家串门的齐馨要回来,他一回来,家里的人就都全了。
齐馨是徐柳儿和齐宇最小的孩子,唯一的哥儿,过了年十四,已经订了亲了,后年过门。订了亲的哥儿,年前去未来夫家串门几乎是一种传统,像张润这样马上就要过门的,直接在夫家过年也是有的。
齐馨的夫家是地方大员家的长子,齐宝进京时,正赶上齐馨出京,所以对这个年纪相仿的小侄儿,齐宝是只听过但没见过的。
擦好了头发,下人送来了干净的衣服,徐柳儿点点张润额头,“去屏风后面把衣裳换了,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徐柳儿的语气满是宠溺,张润吐吐舌头,也不穿鞋,踮着脚跑到屏风后面。徐柳儿笑着摇了摇头,还真是孩子性子。
又去摸了摸齐宝的衣裳和头发,微微有些发潮,齐宝笑道:“我戴着帽子呢,帽子手套披风,都戴着呢。就是玩儿的高兴,有些发汗了,缓缓就好了。”
徐柳儿满意的笑笑。
张润换好了衣裳,光着脚就走了出来,地面温温的,踩上去很舒服,但是齐易仍是马上走了过去,面红耳赤的抱起张润,“地上凉,也不知道小心着些。”
张润踢踢脚,伸手就去捏齐易被染红了的双颊,将面颊往两边努力的扯着,然后做了个……亲亲的动作。虽然没碰上,可还是吓了齐易一大跳,好悬没手一松,直接将张润仍在地上。
“老实点儿!”齐易作势偏头去咬张润的手指,吓得张润忙收回了双手,该为搂在齐易的脖颈上。
张润发现被骗了,气恼的捶了齐易两下,低声撒娇,“你这个坏人!”
齐易不甘示弱,低头咬着他的耳朵道:“更坏的时候你还没见着呢!”
说完,两人一同红了脸。
其他几人在旁边看两个有情人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都捂着嘴巴,怕笑声惊动了两人,使他们更加害羞。
那边齐易张润两个又互相说笑了两句,才突然意识到旁边还有其他人,齐易忙将张润放在了暖榻上,嘴里还嚷嚷着,“润儿你是不是又胖了,怎么又重了,我都快抱不动你了!”
张润撇撇嘴,“我又没要你抱!”
几人听了,顿时哈哈大笑起来。齐易被笑得一愣,猛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不是,不是,我以前没抱过的,真的真的。”
齐易越是着急辩解,几人越是大笑,齐宝更是笑得前仰后合,使劲拿他那小肉拳头捶被子。
张润原本还踢了齐易一脚,埋怨他说错了话,看见齐宝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样子,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结果就是满屋子除了齐易一个,其他人都或大笑或抿嘴笑或偷笑,只有齐易在那里苦着个脸。张润越小越停不住,最后笑得跪坐在软榻边儿上,趴在齐易的怀里笑得直打嗝。齐易也板不住脸了,随着大家一起笑了出来。
徐寄白一直看着齐宝,看他眼里闪过的戏谑好奇还有淡淡的钦羡。这个小胖子,刚刚打雪仗时,还真是动作灵活啊,专门往他身上砸。每次他想反击,小胖子就会躲到齐易身后或者张润身后去。
最可气的是,小胖子似乎认准了他,只砸他一个人,而齐易张润两个更是和小胖子合起伙儿来,全都开始攻击他。到底他还练过几天把式,躲他们几个还是绰绰有余的。就是小胖子招了小胖子几下,小胖子心肝太黑,跟汤圆儿似的,白皮儿黑芝麻馅儿,面善心黑。下手快狠准,丝毫不留情面。
徐寄白摸摸下巴,小胖子还真是待他跟别人够不同的了,虽然这种不同目前不是什么好事,不过,总归是不同的么,徐寄白乐观的想。
晚间用过饭,因快要过年了的缘故,宵禁取消,因而徐寄白便又留下和大家说话。齐宝拿出一副麻将的模具来,要教大家打麻将。
齐宝前世小的时候,和爸爸妈妈去农村的姥姥家过年,就常观摩大人们打麻将。他渐渐长大了后,便也假如了打麻将的行列。后来姥姥和父母相继过世后,他也没再去过农村,他又没有其他的亲人,每年过年时,他都会回忆起一家人在一起打麻将时的哗啦哗啦声,很温暖很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