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两个少年丝毫不带掩饰的敬仰目光也让宋鲁大感愉悦,这比舌灿莲花的马屁更为真诚,宋鲁马上回以热诚的微笑,表达了他对双龙的善意。
来人除了宋鲁外,还有一个妖媚撩人的女子,年纪在二十五六的样子,她身材妙曼、笑容得体,眼波含情脉脉,与宋鲁神态亲昵:正是宋鲁新纳的小妾,名为柳菁。
两人入座后,圆桌已满,宋师道先介绍了宋鲁和柳菁,又说出傅君婥和寇仲徐子陵的姓名,双方这才算是正式认识。傅君婥也没对宋师道和双龙的关系生疑,只当他是个尽职的主人,提前做足功课、摸了摸两个少年的底细。
接下来侍从们开始摆菜斟茶,却没上酒——傅君婥原本就没可能放松警惕地饮酒,此番安排,倒让她更高看了宋阀一眼。
食过三巡,饭桌上的气氛也逐渐热络了起来,宋师道和宋鲁世家出生,自然精于饮食,他们随口介绍桌上美食,又说起烹饪之术,直让寇仲和徐子陵大开眼界。而他俩从未有吃过这样的美食,手底下自然也不闲着,犹如狂风过境一般地对菜肴展开了激烈扫荡。
宋鲁本就性情豪迈,对此毫不介怀;宋师道时不时地给坐在他旁边的寇仲夹菜,欣赏着对方好似受到了爱抚的小动物一般可爱的反应,心弦也不由得稍被触动。至于徐子陵,他正嫩脸微红地吃着柳菁给他夹的菜呢——柳菁对寇徐两人那令人不敢恭维的吃相也大感有趣,寇仲已经有宋师道在关心了,她自然就把心思放在了徐子陵的身上,直让仍是“童子鸡”的陵少羞涩不已。
唯有傅君婥和这愉悦的气氛格格不入,她只略吃了几口菜,便停下箸来,玉容静若止水,美得真像天上降世的观音大士。宋鲁倒是在暗暗观察着傅君婥:他本来担心宋师道会被这个高丽女人的容貌所迷、以致横生枝节——盖因宋阀坚持汉家正统,宋师道身为宋阀的少主,是绝不能迎娶一个异族女人的。不过如今看来他这侄儿当真是能做大事的人,完全抗住了美色诱惑,宋鲁的心中也倍觉欣慰。
这一场接风宴让每个人都颇为满意,但开心的时光总是短暂的,终于也到了散席的时候。傅君婥略表谢意,便回房休憩去了,事实上她日前为宇文化及所伤仍未痊愈,外加一番奔波,自然不免疲倦。宋鲁和柳菁也浓情蜜意地手挽手走了,单看柳菁那酡红的双颊,也能猜到接下来的春宵苦短了。
至于宋师道,当然是以“与两位小兄弟一见如故”为由,陪着饱得都快走不动路的寇仲和徐子陵回房去了,别后重聚,一场夜谈或能令感情更胜往昔。
第十九章:信物
一回到房间,寇仲和徐子陵就双双倒在了床上,捧着他们饱胀的肚子哼唧着。宋师道忍俊不禁,说:“两个傻小子,吃饱了还要硬塞,竟把自己撑成了这副模样,我可真服了你们了。”
双龙一齐翻了翻白眼:要不是某些人夹菜夹得那么欢,他们至于撑成这样么?!不过那些菜肴可真是美味呵……
一眼就看穿他们心里的想法了,再瞅瞅寇仲和徐子陵那满足的小表情,宋师道摇头失笑,走近床边,拍了拍两人的脸,关切道:“你们别这样躺着,小心积食,坐起来运功行气可以加快消耗,一两个周天之后就不会这么撑了。”
孰料听到这句话,双龙竟是脸色骤变,纷纷表情僵硬地看向宋师道,目光中流露出了十分复杂的情感来。宋师道见状微微皱眉,问:“你们这是怎么了?”
两人支吾半晌,终于还是寇仲艰难地开口问道:“宋二哥……我和小陵,是不是无论怎样努力练功,都永远无法成为高手了?”
见得双龙这么可怜巴巴地望着他,饶是宋师道清楚地知道他们未来的成就会有多高,心中也难免有些恻然发软,便温声说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老天爷的决定,没人能够提前预知。”说着他轻叹了一口气,歉然道:“是不是傅姑娘对你们说了习武年龄的事?之前有所隐瞒,确是我的过错……”
“哎,话也不能这么说,”寇仲强笑道:“最初也是我们缠着你要学武功的,我知道宋二哥你是不想打击我们的信心才没有实话实说……”说着他声音减低,黯然道:“说到底,都是我们自己痴心妄想罢了。”
看到向来乐观的少年如此沮丧,宋师道心神微颤,连忙握住寇仲的手,说:“别这么悲观,小仲和小陵的资质和根骨都是顶好的,又肯勤奋练功,虽然起步晚了,未必就没希望……咦?!”宋师道摸了摸寇仲的脉门,奇道:“小仲你练的内功……似乎与我教的有些不同?”
他的惊奇倒不全是装出来的,因为宋师道此前只能确定双龙已经拿到长生诀了,在摸脉之前却是无法知晓他们到底练了没有的——若是他们还没开始练,那宋师道还要多费一番工夫呢。想不到寇仲和徐子陵竟真的这样大胆,在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时候就开练了,而且还练出了成效!果然,长生诀几乎可算作是老天爷为双龙量身打造的神奇秘籍了……若是换了别人这样练,早就练死练残了。
同样十分丧气的徐子陵撇嘴道:“都是因为之前我们从一只肥羊身上弄来的那本怪书啦,我们明明连书上的一个字都看不明白,却能跟着图案行气,于是我们的内功就变得这么古怪了。”
想起他们的宝贝秘籍,寇仲陡然间又生出了几分希望,忙从怀里掏出长生诀来递给宋师道,说:“这才不是什么怪书,肯定是一本宝贝书,这本书可不简单哩,那个宇文化骨就是为了它才来追杀我们的!宋二哥你快看看,这是不是一本超级秘籍?”
宋师道颇为寇仲的毫不藏私而感动,更多的则是激动,他接过这本属于传说中“四大奇书”之一的长生诀,细细地翻看了起来。书上的内容都用甲骨文写的,任谁想看懂那些文字都是绝无可能,宋师道对此早有心理准备,是以他只顺着那走脉行气的人形图像看下来,一连七副图,其中果然大有玄机。
强压住深入研习、一探究竟的心思,宋师道看向目光晶晶亮望向他的两个少年,微笑道:“这本书名为长生诀,相传为上古皇帝之师广成子所作,是道家圣典。武林中人虽有耳闻,却从未将它与武学修炼联系在一起,而昏君杨广派宇文化及来寻此书,也不是为了练武,而是为了修得长生、永尊帝位。”
两个少年听得表情呆呆,寇仲忐忑而迟疑地问:“那也就是说……这本书根本就不是什么武功秘籍,也无法让人练出绝世神功了?”
“你只说对了一半,”宋师道挑眉笑道:“这本书的确不是武功秘籍,却能让人练成神功——你们两个人不就是现成的例子么。”说着他也不待双龙反驳,肃然续道:“这长生诀内大有玄机,但之前却没人意识到它的珍贵,正说明这神功并不是人人都能练成的,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如今你们居然能误打误撞地练出成效来,就说明你们的根骨资质甚至是心境都恰好适合习练长生诀,所以这本书就是上天送给你们的最大机遇!”
寇仲和徐子陵双双欢呼着跳了起来,互相拍掌庆贺——“看来我们的高手梦并没破碎哩!”“哈,做左右丞相哪有做大将军大元帅来得痛快?肯定连老天爷都这样认为,所以才帮我们!”
宋师道也为他们感到高兴,静等他们笑闹够了,才拉着他们再坐下来,问起双龙修炼长生诀的种种细节。
要说宋师道完全不觊觎长生诀……那是不可能的:且不说在这个“宗师满地跑”的世界里,武功根本就是性命的保证;单说宋师道他自己也对武道大有追求,毕竟皇权势力终究是外物,自身实力才是一切的根基——所以他怎么可能不想练长生诀呢。
通常意义上的武学追求,也无非是指顶尖的内力功法和绝妙的外功招式——然而每每说到这里,宋师道都恨不能抹一把辛酸泪啊……明明他有着两辈子的记忆,可宋师道此时的武学成就却都是来源于他自己的领悟和勤奋,根本就没有半分投机取巧之处:他修炼的内功自然是宋家的嫡系秘传功法,虽然实力近乎“天下第一”的宋缺也是练的同样的功法,可宋缺早就以刀道进阶大宗师了,即使他练的内力功法比之四大奇书略差,也影响不到宋缺的天道感应,更不会让他的实力低于修炼四大奇书的大宗师,这就是“境界至上”的道理。
可宋师道距离感悟天道还差十万八千里呢,功法对他当然大有影响了,比如说与他同辈的慈航静斋传人师妃暄和魔门的传人婠婠,她们分别修炼了四大奇书之二的慈航剑典和天魔策,年纪轻轻就进阶了宗师,轻松甩开同辈人一大截,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了宋师道。
而少阀主的悲剧还不止于此,四大奇书求不得也就算了,若论外功招式排行,“天刀”宋缺绝对是这世间的第一人,可宋师道身为宋缺的儿子,其实也没学到宋缺的刀法……内力功法和外功招式都是如此的“坑爹”,宋少阀主怎么能不心酸呢。
相比之下,双龙的气运就当真不得了,他们不但用“妙手空空”弄来了四大奇书之一的长生诀,之后更会奇遇频频一路升级,在不到十年的时间里就双双成为了大宗师……宋师道对此艳羡不已的同时,自然也想沾几分光的。
然而在经过了一番探讨交流之后,宋师道还是只能默默扶额:双龙虽然习练了长生诀,可他们本身都是懵懵懂懂的,说出来的“心得”更是颠三倒四,有些常识性问题还得由宋师道来进一步指导,所以如果宋师道也想从长生诀中得益……还是得靠他自己领悟啊。
宋师道在心中轻叹了一口气,合上长生诀递回给寇仲,轻笑着说:“这样玄奇的秘籍都能给你们俩练出道理来,你们将来或者真能成为大宗师级的高手呢。”不是或许,而是肯定,得到了长生诀的寇仲和徐子陵终于走上了“双龙”的道路,再也不是“双虫”了。随即宋师道又严肃了起来,说:“不过你们能够修练长生诀的这件事,在你们成为真正的高手之前,可是万万不能再告诉别人了,否则必然会引来各路高手的觊觎,那就真是惨了。”
寇仲和徐子陵都如小鸡啄米一般地连连点头同意,不过寇仲却没有拿回长生诀,而是脸颊微红地说:“我和陵少都已经记住我们各自要练的那副图啦,这本书还是送给你吧。”
宋师道微微一怔,说:“送给我?这可是无价之宝……”
寇仲的脸更红了,却是故作豪迈地说:“哎,什么无价之宝,卖又不能卖,藏在身上还占位置,万一有什么无良高手来抢,说不定我们还要为这书丢掉小命哩!宋二哥你帮忙收着,就当是救人一命……啊不,是救了我们两条命啦。”徐子陵险些听得喷笑出声,不过为了好兄弟能顺利送出“定情信物”,他还是强行憋住了。
而宋师道呢,他在那一瞬间的神情也变得十分复杂,但在短得令人无法察觉的时间中他又立即调整了回来,笑叹道:“听起来可真令我无法拒绝……好吧,那我就帮你们收着,不过这本书终究都归你们所有,什么时候想拿回去都行。”他一边说,一边仔细地将长生诀叠好,贴身收藏了起来。
寇仲笑眯了眼,那表情简直就像是在说:才不要拿回来呢,送出去的定情信物就像泼出去的水……那副得意偷笑的样子,看得宋师道忽然就有了一种想要狠狠揉他一把的冲动。
孰料就在此时,大船忽然减速,船身摇晃,寇仲直接重心不稳地扑进了宋师道的怀里……这让扑到了另一边、还不小心撞到头的徐子陵颇为怨念:真是连老天爷都帮仲少啊,好歹让他陵少爷也沾沾光、扑到枕头里都好啊,撞墙算什么事嘛!
但无论是寇仲的荡漾还是徐子陵的怨念都很快消失了,因为岸旁传来了一声长啸,随后是宇文化及雄浑的声音——“不知是宋阀的哪位高人在船上主持,还请吩咐靠岸停船,让宇文化及上船问个好。”
宋师道乍然间眸光一厉,低声道:“你们俩就在房间里待着别乱跑,等我回来。”说罢拍了拍寇仲的肩膀,顺势将他轻轻推开,便起身出了房门。
第二十章:出刀
宋师道大步离开,将双龙留在了温馨气氛犹未散去的房间里,寇仲看着那远去的背影,咬牙切齿地说:“作死的宇文化骨,偏要在这个时候来……”“来打扰我们仲少爷的好事,真可恶哩。”徐子陵笑嘻嘻地抢过寇仲的话头,随即又竖起了大拇指,说:“仲少爷果然是风流倜傥举世无双的花丛老手,这才是我们重逢后的头一个晚上,你不但已顺利送出了定情信物,更赚得拥抱满怀,真让陵少爷我不服都不行啊!”
寇仲涨红了脸,一把推开挤眉弄眼的徐子陵,说:“闭嘴啦陵少!”他在心里美滋滋了一会儿,刚站起来准备打探一下外面的情况,就感觉到大船忽往一侧岸边靠去——正是宇文化及所处之岸的对面,宋师道特地下此命令,以防止宇文化及施展轻功直飞入船,又或是命令弓箭手远袭。
而此时,宋师道已然站在了船头,迎风背手而立,身形矫若青松,只听他朗声回应道:“宇文世兄别来无恙否?”
寇仲和徐子陵对视一眼后,双双连滚带爬地扑到窗边,偷偷开启了一个小缝往外看去——他们的房间处于船舱二层,此扇窗户斜对甲板,既可看到宋师道独立船头的身姿,也能远远眺见岸边绰绰的人影。
宇文化及一边策马沿岸追船,一边大笑道:“原来是宋家的少阀主在船主持,本官正奉圣命追捕朝廷钦犯,需要上船搜查,还请给予方便!”身为隋帝的禁卫总管,宇文化及向来善于借“圣命”之方便去做些出格之事,很多时候各大世家也不得不因为他的身份而退让几步。
可宋师道却是毫不迟疑地说:“宋阀的船上怎会有钦犯?上船搜查更是无稽之谈,夜已深了,宇文世兄还是早些回去休息为妙。”
宇文化及却不买账,只冷哼一声,一抬掌就挥出了一道气劲来、切落了道旁的一截树枝,而后他以旋劲将其带至手中,再将树枝掷向江面——同一时刻,宇文化及从骏马背上腾空而起,竟欲只身飞跃宽近二十丈的大江!这样的宽度已超出了宇文化及的轻功所及,然而他在力劲将歇之时、脚尖正好点在之前抛出的树枝之上、借力而起,如大鸟一般地扑向船头。
躲在窗后的寇仲和徐子陵简直惊呆了,若非亲眼所见,他们是绝对想不到武林高手竟还有这般手段……不过他们的思维方式终于也开始逐渐地改变了,须知眼力和经验在某些时候将比实力更为重要。
宋师道对此并不意外,他目光冰冷地注视着宇文化及飞扑而来的身影,在对方距离船头尚有四五步远时,蓦地一翻手就拔出了背上的佩刀,脚尖点上船舷、当空就是一记狠劈,带出尖锐的破空之声!
凛冽的刀气扑面而来,宇文化及大惊失色:他如今身在空中、难以进行有效的反击,只能赶紧侧身闪避,而这一避,他的身体就失去了平衡、飞扑之势一停,宇文化及就直往水中落去——不过他的下落之势也只在瞬息之间便已止住,只见宇文化及猛地伸腿瞪向船身,再度借力弹起,折身而上,猿臂一展就扣住了船舷上的一截栏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