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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星照铁衣——by梅影诗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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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以诚掏出汗巾让她拭泪,又要了清水妆台,让萧清瑶整妆。郑以诚平日侍候杨邦杰惯了,不觉得有什么;萧清瑶见表哥这样殷勤,还以为有什么。她挽起袖子,用清水洗过,对镜重新抹粉,却不住地打量郑以诚。

但见他身材高挑、眉清目朗,一点愁绪深锁眉心,显得格外稳重成熟,一袭艾绿色蜀锦绣竹叶纹直缀,衬出他风姿朗爽,宛如翠竹一般高风亮节。又回想到郑以诚方才在席上,任气使才,不禁暗暗生了向慕之心。

萧清瑶轻轻点染着胭脂,重新理过发髻,簪上金翠花钿,低低喊了声,「诚哥……」

郑以诚转头一看,觉得眼前幽香扑鼻,萧清瑶面如桃花,身上罩着鹅黄色对襟薄纱、玫瑰红飘带,只有一件石榴红诃子半掩酥胸,此外再无他物。下身琉璃黄团花长罗裙,腰间高系锦带,正是「惯束罗裙半露胸」。以前扎着丫角的小女孩,如今已亭亭玉立,如春日盛开的杏花。

萧清瑶欺身过来,轻声问道,「诚哥,你因何这番愁容?而今重逢,应当欢喜的才是。你如有心,我们……我们理当重续郑萧二家的香火……」萧清瑶说完,双颊绯红,犹胜桃花三分。

44、平地起风波

「你如有心,我们……我们理当重续郑萧二家的香火……」

一阵香风扑鼻,暖玉在怀,郑以诚心头不禁为之荡漾。他紧守心神,退开两步说道,「我已有心上人了……」这话说完,又想到杨邦杰打算瞒着自己另行嫁娶,不禁黯然神伤。

萧清瑶察言观色,也不往下追问,反倒宽慰说道,「诚哥,莫要为那姑娘伤神,所谓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看开一点才是。」

郑以诚被说中心事,由不得红着脸说道,「你什么都不懂,那边瞎说些什么?」

萧清瑶抿着嘴偷笑,「看你一说到心上人就长吁短叹的,难道不是为情所苦、借酒浇愁?这种客人我是见多了,和你那表情全一个样。」

「说点别的,不然我可要睡了。」郑以诚说着便摇摇晃晃地坐到床边,套上靴子,看样子是想逃之夭夭,另要个房间歇息。

萧清瑶被郑以诚这副笨拙的模样逗乐,不禁嫣然一笑,百媚横生,「诚哥,你方才喝了不少,何必这样折腾自己,就在这榻上歇着吧!先眯一会儿,我一旁候着便是。」

郑以诚也是经历过一番的人,不知为何面对萧清瑶时,却显得相当生嫩,一时竟不知如何应答,「这……」

萧清瑶见他那样子,顿时明白过来,淡然说道,「我知道了,咱俩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怕落下个宿娼的名,让姑娘家吃味,我等等回避就是。」这时她对那表哥的意中人,倒是有点好奇,不知是哪家的姑娘,能获得郑大才子青目。

郑以诚很能体会送往迎来之苦,即便心有顾虑,仍是说道,「你且留着,我就睡地上,你睡榻上。若因为我的缘故,回去还得接客,那岂不是无故多受了一场罪。」

「不要紧的,侯公子出的是包日连同夜局的价,他若问起,我自有说词。」

萧清瑶说毕便迳自开门出去,独留郑以诚一人在房中。郑以诚心头一松,酒意便涌上来了,睡了个不知东方既白。

隔日起来,林祖看待郑以诚的神情,就是有种说不出的古怪。郑以诚知道他肯定是误会了,认为自己做出些对不起杨邦杰的事来,但这事其实没必要也不知该如何向林祖解释。就在他们俩人不尴不尬地杵在门口时,侯轫已经派遣仆人来请郑以诚过去说话。

侯轫声音朗爽,春风满面地问道,「子信兄可睡得安好?」

郑以诚拱手笑道,「昨日酣醉,当然睡得香甜。」

两人不免寒暄客套一番,侯轫命家人端上点心,让郑以诚用朝食。等菜色布置完毕,侯轫便禀退家人,拉着郑以诚悄声问道,「我看昨日子信兄似有不平之气,莫非是在幕中受了委屈?」

郑以诚心生警惕,淡然笑道,「这是哪里的话,只是酒喝多了,一时忘情。」

侯轫拉着他的手,热切地说道,「我与子信兄一见如故,更听闻子信兄大破南犁事迹。依我看来,子信兄这等功绩,实该拜相封侯。不想杨将军未能获得封赏,底下人跟着受累,就连我都替子信兄感到委屈。」

郑以诚说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更何况以诚是为了大蜀百姓,而非个人荣辱。」说这话时,郑以诚由不得暗自惊心,原来诸皇子争位已剧烈至此!不仅是杨邦杰被拉拢,竟然连自己也被找上了。

就听侯轫继续说道,「这倒不是个人荣辱的问题,而是有了职位名分,才有办法施行安邦定国的心愿。我闲散惯了,不觉得有什么,以子信兄之才,实不该屈居下僚。如今太子仁武英明,乐与各方文士交游,子信兄如果有心,在下可修书一封,代为推荐。来日继承大统,子信兄以东宫旧人之身分,自能有一番作为。」

没想到竟是太子授意侯轫来挖角的,郑以诚暗暗吃了一惊。他婉拒说道,「定蘅兄美意,小弟心领。杨将军于我有知遇之恩,以诚并没有其他想法,昨日失态,真的是喝多了的缘故。」

侯轫见状,便识趣地打住话题,开始看似漫无边际地闲谈。侯轫先说起本州里面的几个文人名士的近况,再将话题转至奎州历经南周、西魏、东齐至今日大蜀的统治者。

侯轫慨然说道,「南周之世,讲武修文,与民休息,很有太平治世的景象,只可惜武功不足以保天下。之后西魏、东齐都是武夫领政,赋税日甚一日,能体恤百姓者极少,能约束部队不扰民的就算圣明,更谈不上什么礼乐教化。」

郑以诚听到故国的评价,难免伤怀说道,「我南周先皇顾念百姓屡遭兵祸,生活困苦,所以轻刑薄赋。因而税入减少,自然养不起太多的兵员,官员的待遇也不甚佳。导致国家危急,百官不思效忠,见风转舵,却是始料未及的。」

侯轫说道,「子信兄也别太伤怀,天命所归,自有定数。依我看来,如今大蜀施政有方,国家富强,实是天命所归。今上虽然重视武功,但是太子却是难得喜好文艺的。马上得天下之后,便是我等读书人施展的时机。」

郑以诚久随戎旅,看得透彻,他知道当今大蜀虽然国力不差,但距离天下统一仍有一段距离。若此时削藩、讲究文学艺术,都属舍本逐末、陈义过高的理想。他也懒得多辨,应酬了一些话,便告辞归营。

回程路上,那对亲兵自然是跟随在后,只是看待郑以诚的眼神,不免多了几分复杂的意味。有几个忠心于杨邦杰的,便在队伍里大声议论。

就听一名亲兵大声说道,「老哥,这两天在祥武县内,怎么都不见踪影啊?」

另一个回答得更大声,「到县城里不逛逛青楼,是能干嘛?平日在营里让人管东管西,拘得发慌,当然要泄一下。」

「你就不怕你老婆知道?」

「男人嘛!哪个不嫖的?那种看起来斯斯文文,满口子曰诗云的读书人,最爱拿着什么作诗、文会的名义召妓,嫖就嫖嘛!还说那么多做什么?没的骗了自己的老婆,还让人家替他牵肠挂肚的,哪里知道,这人是在外头风流快活。」

郑以诚何尝不知道他们是在说自己,待要替自己辩解,又担心表妹被这群丘八拿出来说嘴,只得忍下。他气得脸色发白,双腿一夹马腹,雪影如流星赶月般飞驰起来,立刻与后队拉出一大段距离。林祖等人奋力追赶,奈何马匹不如雪影矫健,而其馀步兵更是远堕在后。

郑以诚快马行至一处无名的丘陵山道,速度便缓了下来,他也知晓荒郊野外,最怕遇上什么流兵土匪。他虽恼恨这些口无遮拦的亲兵,但也不想将自身安危当作儿戏,便收住缰绳,静候众人赶上。

不想在此时,意外突起,山林草丛中窜出约莫七八十个流兵,身上穿得破烂不堪,武器刀枪锈蚀了大半,还有不少只是拿着棍棒之类的,队伍杂乱无章。但那眼神个个都如饿坏的野狼一般,直接对郑以诚冲来。还有人大喊,「就是他!生擒赏金一千贯钱!可别弄死了,死了就只剩下五百贯钱!」

郑以诚一时没会意过来,心想这应当是抓错了人。但又听见有人喊道,「抓住这家伙,为我国十万大军复仇!!!!」语声未毕,就见一张网绳对准了郑以诚,从空中撒了过来。

郑以诚连忙掏出匕首,三两下划破绳索,即刻调转雪影,回奔来时路。只是这下子耽搁,与那些南犁流兵的距离,就只剩下几步而已。眼见刀棍就要招呼到身上,郑以诚都快被吓傻了,那雪影却像是有灵性一般,加快了速度,护着主人狂奔,终于拉开了追兵的距离。

郑以诚一路惊惶,内心暗道不妙,不知还要多久才遇得上林祖他们?又想南犁的残兵怎会混入大蜀境中?自己竟成为南犁悬赏的人物!如果知道自己被南犁悬赏,郑以诚说什么也不会不带任何兵器,就赌气独行。

少数的流兵骑着马匹紧追不放,还有人拉满了弓箭,就要射击,高声喊道,「杀了这家伙!老子甘心用五百贯钱买他的命!」

「要活的!别乱来!」幸好同行的贪图赏金,拦着那位,不然郑以诚说什么也不可能安然逃跑。

郑以诚驾着雪影死命奔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林祖突然率领那些亲兵,从草丛中一跃而出,大声喝道,「杀!」手起刀落,好几个追兵立刻倒落在地。

原来是林祖远远看到,郑以诚被一群士兵追击,少不得对同袍说道,「咱们还是把人先救下来,其他的事情不归咱们管。要是郑先生有个万一,日后将军怪罪下来,大家都是要掉脑袋的。」

众人想了想,也点头称是,毕竟依杨邦杰那种惧内的个性,要是知道郑以诚在外宿娼,说不定鼻子摸摸也就过去了。只要郑以诚没把那个姑娘接回营帐,一切都好说。

只是双方追得上郑以诚的,都是骑兵,大队人马仍在后方苦苦追赶。林祖让郑以诚先往后撤,自己率人拦住南犁的追兵。

郑以诚知道自己功夫低微,在这里只是碍事而已,也不推让,就往后方撤离。就在此时,他突然感觉到小腿一阵剧痛,眼前一黑,差点就要从马背上摔下来。

45、疑心生暗鬼

原来南犁残兵意欲生擒郑以诚,所以迟迟不肯用箭,现在局势骤变,即便将人杀死,赏金会减少五百贯钱,但总比一毛都拿不到好。

郑以诚顿时明白他们的心态,知晓自己若转身而逃,最后一定会被乱箭射杀,他强忍着剧痛翻身下马,藏入行伍之中。

「弓箭借一下!」郑以诚从亲兵手里抢过一副弓箭,瞄准持弓的几个南犁残兵,拉了一个满弓,箭如流星般飞驰,南犁残兵应声倒地。郑以诚一鼓作气,接着又是放出一箭,手起箭驰,只在数个呼吸之间,便已射出十箭,而且箭无虚发。

众人皆傻了眼,没想到郑以诚一介文弱书生,身上中箭之馀,竟然还有力回击,都怔在当场。等他一连射完十箭,众人才回过神。南犁流兵原以为这是轻松的追击,简单不过的事情,没想到竟会产生伤亡,哪里会有心思恋战,见局势不妙,全都转身就跑。

林祖身边仅有几个亲兵,也不好放着郑以诚不管,只得任他们逃走。郑以诚见大敌已去,一口气松懈下来,顿时昏了过去。亲兵们全吓坏了,原本他们还诧异郑以诚突然勇猛起来,这下子他们才意识到,他到底还是个孱弱的文人,哪里禁得起这样的战斗。

众人手忙脚乱地替他做了一些紧急的处置,将人抬到驿站,找来大夫急救。这时,落后的亲兵也和重人会合了,他们听到郑以诚受伤,全都傻了眼。

趁着郑以诚昏迷,医生疗护的空档,几个亲兵找到林祖问道,「头儿,杨将军该不会真的要砍咱们的脑袋吧?」

另一个不悦地说道,「这事能怪我们吗?他自己骑着快马冲在前头,才会遇上那些流兵。」

林祖压低音量,吓止那几个亲兵说道,「你们什么时候看过杨将军,因为这种意外砍人的?那些话也就是说来给郑先生听的,不然他会让我们跟随吗?你们几个别胡思乱想。」

那几个亲兵听了,只是默不作声,想到杨邦杰待郑以诚如此用心,那家伙却背着杨邦杰乱来。横冲直撞出了意外,结果倒霉的却是自己,这怎么看都不合理呀!那些亲兵怕杨邦杰日后怪罪,不免都起了怨怼之心。

郑以诚没想到底下人那些心思,转醒之后,只是对林祖说道,「以诚没有大碍,众位弟兄们都辛苦了,快请安歇吧!」

他看林祖迟疑了半天,这才想起来众人在意的事情,不免宽慰林祖说道,「这事乃是因以诚而起,南犁方面悬赏我,也在意料之外。众位弟兄守护用心,相信杨将军不会怪罪的,这一点,以诚可以担保。」

林祖听他这么说,终于松了一口大气,略略说了几句,就忙着冲出去和弟兄们转述。

郑以诚见到林祖这反应,默默在心里添上一笔,非得见杨邦杰的理由。他轻轻叹了口气,暗笑自己的软弱,找这些藉口,说穿了不就是放不下杨邦杰吗?明明他因为政治考量,打算牺牲彼此的情分,自己为什么还要惦记着他?一股倦意涌上,郑以诚懒得再思量什么,依旧昏昏睡去。

夜里郑以诚发起了低烧,林祖和队副轮流照顾他,就听他梦中低喃,不住地喊着「孟轩」。知道他待杨邦杰的情意真切,那点子逢场作戏的风流罪过,也懒得计较了。

一行人在驿站里静养了好几日,等到郑以诚腿伤较为安定,才赶回营地。这次林祖谨慎万分,行进时都组成方阵,随时保持戒备。

南犁那些流兵,本来就是贪生怕死之徒,在战场上侥幸捡回一命,又不想回到部队送死,这才零零星星的流散在外。这次众人摆出阵式前行,那群流兵不敢以卵击石,顿时没了踪影。

众人一路平安无事,回到营地,霍致平、杨邦杰都还出征在外,倒是令狐图得了音讯,带着军医前来探问。

令狐图看着郑以诚腿上的伤势,皱眉说道,「壮武将军不是让你带着一队亲兵出门吗?结果他们毫发无伤,你自己倒是受伤了。」

「不怪他们,都怪我不够谨慎,才让那些流兵有机可趁。只是没想到,南犁会知道我,还出资悬赏。」郑以诚见到是令狐图来探望,就要从榻上起身,令狐图将他按住,让郑以诚坐好。

令狐图说道,「你这算是一战成名,自然不可能像以往隐身幕后。而他们一次就死了十万人,不做点动作,对百姓交代不过去,算来算去,就算到你身上了。」他长长叹了一口气,「我也欠缺考虑,只想这是在奎州境内,没想到会有流兵混入。我已通报州内所属县衙,严加控管出入人员,日后出入谨慎些,不用担心再有什么人突袭了。」

郑以诚伤后虚弱,点着头答应,「有劳先生费心了,操持军务之馀,还要照顾到以诚安危。」

令狐图忍不住埋怨说道,「你就别跟我客套了,早点养好身子,我还等着你帮忙。那家伙还把自己当成年轻人,镇内的政务都放着不管,只顾着率军出征,我们几个怎么忙得过来。」

郑以诚听令狐图这番抱怨,推断他们是和好了,微笑说道,「霍大将军是信任先生,才会将三镇的政务都委交给先生。先生才高智广,思虑周密,深得众人信赖……」

令狐图摆手说道,「你别捧我了。那是几年下来,习惯了,也撂不开手的缘故。实际上是怎么回事,你我心知肚明。」语毕,倒是一阵伤怀。

郑以诚强支着身子,「南泽先生,容以诚冒昧一问。」

令狐图见他这副好强的模样,忍不住劝道,「子信问吧!我看你愁眉不展、结郁在胸,怕是不利养病。诸事放宽胸怀才是。」

郑以诚问道,「以诚听闻杨将军要与魏重节度使联姻,传言是否属实?」

令狐图怔了一下,想不到郑以诚也遇上了这等事,他皱眉说道,「子信你应当知道,我和他避不见面,即便万不得已有事商量,也不会多说什么。我曾听闻魏重派了使者,会谈的内容是什么,他没让我知道,我也懒得过问。」

郑以诚看到令狐图怅然若失的样子,才明白令狐图仍未原谅对方,由不得问道,「南泽先生辅佐霍大将军这么多年来,遇到这等糟心事,是如何排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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