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瞳涟的举动,羽化只是笑,自在妖界再见到瞳涟,便觉得他的性情变了许多,从前还有那么一丝木讷羞涩,开不得过分的玩笑,如今不知是不是因着成了妖,便有了妖的天性,多了一分魅惑,变少了一分矜持。
“你答应莲笙去进攻天界?”半晌,羽化才开口。
止了手中的动作,轻轻放下绕在手里的发丝,瞳涟的面色沉了沉,移开被羽化直视的双眸,轻轻地点了点头。
“为甚?”羽化问,他不解,若是当真为了他,他怎会答应同去征讨天界。
无言。
瞳涟没有回话,也没有看着羽化,他站起身来,背对着他,抬脚欲走。
袖子被人扯住。瞳涟回头,看见羽化的手,扯着他的袖口,羽化的头,沉沉的低着,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为何你与我,什么都不说?”冷冷的话语,有些尖锐,羽化仍旧低着头,瞳涟望着他,愣住了。他从未见过,这样不冷静的羽化,从未。
弯腰,低身,胳膊轻轻环住羽化,他伏在他的耳边轻声道:“不说,只是因为,我想好好保护你。”松了手,羽化抬头,迎上他那一抹淡淡的柔和的笑,瞳涟起身,双唇在羽化的额上轻轻一点,“相信我。”说完,转身,大步流星的出了房间,只留羽化一人,愣在房内。
夜深。
羽化躺在床上,沉沉入睡。
床头,传来一阵细若游丝的叹息,轻的惊动不了床上熟睡的人。
瞳涟静静站在床边,望着羽化熟睡的面容,许久,缓缓伸出手,轻抚过羽化白若浮云的面,有些凉,一如从前那样的凉,指尖划过好看的柳叶眉。
“羽化,你可知道,你是真的,深深的扎在了我的心底,无论怎么拔,都拔不去了。”说罢,垂了手,身影摇曳不见。
羽化躺在床上,微微睁开了左眼,望着一片漆黑的四周,轻叹了一口气,淡淡道:“一切都是命定罢。”
第三十五章:覆手为雨
此刻,羽化站在瞳涟的身旁,一言不发。
在他们的身后,是妖界的千军万马,蓄势待发。
“为何羽化非去不可?”瞳涟开口,是冷冷的语气,深红的双眸直视面前那张妖媚而笑意吟吟的脸。
“我们都不在,我哪里放心留他一人在这妖界。”莲笙依旧在笑,妩媚的笑,他望望瞳涟,又望望羽化,话里的深意,在明确不过了,他不过是担心,羽化趁着妖界内部力量空虚之时攻其不备罢了。
羽化望着莲笙,也在笑,他抬手拍拍瞳涟的肩,淡淡道:“也罢,免得让妖王分心。”
瞳涟还想再说什么,羽化抬手,食指按唇示意他莫要再说了,转身,经过瞳涟身边时,唇附耳:“这样也好,至少能留在你身边。”话毕,与瞳涟擦肩而过,走到莲笙的身边。
瞳涟惊,痴痴的望着羽化的背影,突然觉得心里被填的满满的,原本浮躁的情绪也变得平静了。
这是羽化在妖界的第十日。
这是妖界入侵天界的始端。
莲笙要押着羽化一同进攻天界,寓意绝不只是在于担心他会偷袭妖界,更多的,他只是想让羽化亲眼看着,瞳涟是如何把天界的神仙们,一个个刺于他的剑下,然后灰飞烟灭的,亦或者,即便到了最后,妖界当真敌不过天界的话,羽化,还能成为一张很好的挡箭牌。
就算到了现在,也还是想要报复他啊。
莲笙在心里暗自苦笑,他只感觉,每当自己面对着羽化,永远是一脸风轻云淡的羽化,他的心,便只是越来越空,越来越沉,越来越溃烂罢了。可是每一次面对着他,他依然是那样妩媚而淡漠的笑,笑着掩藏他心里的溃不成军。
“分明已经是千军万马带在身边了,你却还是这般不放心我定要将我软禁你身边?”羽化笑,轻松的淡然的笑着,点破莲笙的心事。
“我便是想多看你一眼,不成么。”莲笙也笑,轻松的淡漠的笑,却不看他。
“那你何故不愿直视我。”略带些嘲讽的味道,羽化轻轻的说着。莲笙闻言,回头,妖冶的红眸诧异的盯着羽化那张漂亮的脸。真是太漂亮了,漂亮的甚至想要将他毁灭。莲笙眯起双眼,心里细细思量着。
“莲笙,对于过去,你终究是积怨很深。”羽化叹了一口气,半眯起左眼回望着他。
默然对视。
只是一瞬间的对视,莲笙便迅速移开了目光,惨然一笑:“羽化,从前的事,我已经将它们都压在了心底最深处,你何苦在来掀波浪。”
“许多时候,于你,我总不知该如何是好。”羽化也移开了视线,循着瞳涟的身影望去,他站在队伍的最前方,那样英气逼人,那样卓然超群,那样意气风发。
意气风发。
羽化愣了愣,盯着瞳涟的眼半眯起,大概是错觉吧,自己分明是被莲笙拖着躲在了行军队伍的最末端,分明是看不见瞳涟的面目如何,怎的,偏偏会生出这样莫名的不合时宜的念头来。
“羽化,还记得多年之前我对你说过的话么,”莲笙复又笑了起来,顺着羽化的目光,他的视线也落在了最前方的瞳涟身上,“我早说过,不论过多久,你都逃不出我的手心。”
身影晃了晃,面上依旧是淡然的笑颜,却是,相对无言。
想起那个有些久远的不成画面的时日,和那时还太年轻气盛的各自,羽化突然觉得,自己竟然无言以对了。
见羽化不说话,莲笙满意的将眉角扬的越发的高挑,合了嘴,静静望着越发近在咫尺的那片无止尽的纯白。天界,仿佛近在眼前。
许多年前,莲笙就已然萌发了这个念头,那高高在上的,高不可攀的天界,就由他莲笙来征服,来踩于脚下,将那抹纯白,彻底毁灭,要将它染成世间最污秽的颜色。莲笙恨,恨天界的一切,恨它凭甚如此自以为是的将自己定义为高尚的存在,而却要将妖,都视为卑劣的种族,蔑视他们的存在,凭甚。
不甘心。
只是因为不甘心,所以要将它毁灭,要亲眼看着它,在自己的手中,堕落到最底层的深渊。
这不甘心,又来自哪里。
莲笙回头,望着羽化完美弧线勾勒出的侧脸,只剩兀自的苦笑。
当他们真正站在天界的入口处时,莲笙感觉到,他体内的血液,汹涌澎湃,几乎要出破头颅奔涌而出,若非站在身旁的羽化,那一脸的冷漠肃杀让他冷静了些,他大概就要狂性大作了吧。
此时站在他们对面的,不是别人,正是战神玄映。
意料之中的事罢了,可是当真看着玄映的剑,直指向瞳涟的时候,羽化的心,竟然开始慌了。
因为站在瞳涟对面的人,不是别人,而是玄映,不论何种结果,都将让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小小魑魅魍魉,好大的胆竟敢擅闯天界,尔等活的不耐烦了么。”玄映冷冽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是熟悉的声音,听起来却也那么陌生。或许是因为他从未用这样的语气对自己说过话,所以才会显得那么陌生罢。羽化兀自的想。
“你们这些个神仙,有甚么资格自以为是的高高在上。”不知甚的时候,莲笙已然走到了最前方,他面上挂着嘲讽而魅惑的笑,声音却是冷冽的。
“低贱便是低贱,何苦质疑事实。”玄映冷笑一声,往前移一步,却不直视莲笙的眼。
“呵呵,这话倒是听来好笑,怎的就低贱了,你倒是说说看呐。”莲笙笑的越发妩媚,羽化看着玄映,只见他面色越发阴沉,握剑的手紧了紧,却是始终也不看莲笙的脸。
还是逃不开过去的束缚。
羽化淡然的笑了起来,只是他站在了最末端,没有人能看得到他的表情,也没有人会在意。
“废话甚多,要打即打。”话毕,跃入空中,剑指莲笙。
莲笙望着他,依旧笑,笑着退回来,回到羽化身旁,只剩瞳涟,面无表情的面对着杀气凌然的玄映,缓缓将玄冰剑从腰间抽出。
“玄映,那时的话,竟成真了。”望着一触即发的二人,羽化自言自语喃喃着。
“甚么?”站在羽化身边的莲笙,疑惑的回头问。
羽化只是静静望着前方,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砰——前方传来短兵相接的声音,两人视线穿过妖群,直视前方,而此时,两人的面色都变得严肃起来。
只见那两人的身影在空中快速的移动着,蓄势待发的仙妖们,都只能通过不停传来的兵刃相接的声音以及偶尔迸发的火花才能跟得上两人的动作,完全看不出战斗的情况如何。
就在这时候,玄映落地,紧跟其后,瞳涟也落了地。
“进攻。”
莲笙适时朝着前方的妖群发出号令,数以万计的小妖们,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浩浩荡荡仿佛势不可挡。玄映抬手,举起手中的剑直指向天,如此举动,身后的天兵天将们便朝着小妖们冲了出去。
两界之战,一触即发。
羽化被莲笙钳制着,躲在离的最远的地方,静静观战。羽化的心里,却突然觉得自己的内心平静了许多,他回头,看见莲笙面无表情的站在自己身边,双眼目不斜视的盯着玄映与瞳涟。
“妖界必输的。”看了许久,羽化方才开口。莲笙闻言,却笑了起来,眉眼弯弯。
“我不傻。”妖媚的声音入耳。羽化愣了,原来他是算到的,原来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你究竟打的什么主意。”羽化眯起眼,细细打量起身边这抹妩媚的妖红。
莲笙眯起眼,挑衅般的望着羽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笑笑,却是无言。
就这样持续着,拼杀着,叫喊声震天动地。
偶尔有血腥味入鼻,入眼的是越来越多的倒下的尸首,或者,是灰飞烟灭前不甘的叫喊。
满眼的混乱,整个世界落入了混乱。
可是羽化,只能看着,这样站在很遥远的角落里,如同事不关己一般的看着。他的心,突然被这想法狠狠的划了一道,疼痛不堪。
就这样,战役持续了许久。
久到似乎眼前的世界都已然完全落入了无尽的不可救赎的黑暗之中,不可自拔。
自然,结果如两人所言一般明确。
当天兵天将们踩在小妖们的尸体上耀武扬威的时候,结局已然成定局,除了依然在空中战得不可开交的瞳涟与玄映之外,妖界的力量,已折损殆尽,已然没有再战下去的必要了。
“玄映。”
此时,莲笙终于带着羽化,从不起眼的角落里缓步走了出来,莲笙扯开嗓子喊了一声,声音婉转却清晰入耳。眉眼弯弯,他笑的妩媚。
闻声,玄映和瞳涟都收了手,落至地上,所有人,都回头看着莲笙。
“你做甚么?”盯着被莲笙押在手里的羽化,玄映登时怒目而视,怒吼一声,“放了他!”
“这可是他自愿留在我妖界的,我可没强迫过他。”莲笙得意的朝着玄映扬了扬眉。玄映诧异的将视线投向羽化,却只得到羽化一个侧脸的回应。
原来如此。
“那你现在是要作甚?”玄映收了视线,冷哼一声,问道。
莲笙收了笑,只是静静的直视着他,与他身后一团混乱的神仙们。
第三十六章:小园香径独徘徊
一切都已然超出了原定的接受范围了。
羽化甚至不敢去直视玄映,只能逃避,可就算逃避,依然是于事无补罢了。
玄映也不再看向视线闪烁,神情颇为恍惚的羽化,而是狠狠盯着他身边眉眼弯弯的莲笙,眼里布满了肃杀之意。
莲笙沉默了许久,始终将视线落在玄映身上,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他的一举一动,眼神里带着一丝嘲讽和得意,却不开口。
“莲笙,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玄映再问。
莲笙依旧望着他,摇摇头,笑容在上眉梢,缓缓开口:“自然是用他,换得我们的全身而退。”
羽化闻言,竟笑了起来,颇有些无奈的苦笑。
又是自己,又是因为自己,又是将自己置于不义之地。
“不愧是莲笙,竟然连退路都为自己想好了。”玄映冷笑起来,嘲讽的说着,视线却瞟向羽化,那张熟悉的面容,才是一些时日不见,怎的是瘦了也变得憔悴了呢,玄映的双手紧握成拳。
“见笑了。”莲笙依旧不恼,依旧笑意吟吟。
“若你想走,便走吧,我不为难你们,不过,羽化得让他留下。”天际响起了一阵清冽的声音,有些淡漠的意味,不慌不忙的说着。众人抬头,便见天帝站在云端以俯视着芸芸众生之势望着他们,表情是一如既往的淡漠冷冽。
见到天帝,莲笙的笑容更深了,眼波如烟,眉眼如画,他抬眉,莞尔道:“天帝这么说,无凭无据,我怎知晓你真会让我们平安离去。”
“那你想怎样。”天帝的视线,聚焦在莲笙的脸上,皱了皱眉。
“羽化随我们一道离去,到了妖界,我自会放了他,可至于他走不走,就由不得我了。”莲笙声音提高了些,在众仙之中引起了一阵小骚动。
“他自然会回来。”天帝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望着羽化,而是收回了视线,淡淡的说着,像是笃定了一件事,无法改变,羽化抬头,愣愣看着天帝,他晓得,有些事情,他不得不做了。
回妖界的路途中,瞳涟站在羽化的身边一言不发,莲笙把他们留在了队伍的最后,这样便没有人能够打搅到他们,莲笙从他们身边离开的时候,还特意拍了拍瞳涟的肩膀,妩媚的笑着。
瞳涟不言,羽化便也不语,两人只是并肩而行,苍白的流云在身边缓缓而过,有些许凉意入体,在不远处,便是那一抹明媚妖娆的红。
“非走不可?”
沉默许久,瞳涟才开了口。
“莫非你希望我留下?”羽化回头,俏皮的笑着问道。
“若非我说希望你就会留下么。”瞳涟抬抬眉,淡淡的说着,有些事,就算心知肚明,也总是要亲耳听到才能死心,如此而已罢。
“瞳涟,命定之数,无能为力。”羽化低了头,轻轻叹道。
“我只是不甘心,不论何时,都不甘心。”瞳涟紧了紧双拳,狠狠道。
羽化回头,望着他,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也不甘心,可又能如何,因为他比谁,都了解命数不可违。
“总有一天,我会把你留在我身边。”瞳涟双眼紧紧盯着羽化平静的面,一字一句清晰的说道。羽化望着他,只是笑笑,很淡很淡的笑容,直落进瞳涟的双眸,有些苍白有些淡然,瞳涟收回视线,便不再说话。
天界与妖界隔得并不远,可是这一路,却漫长的像是走了一万年,羽化和瞳涟,他们离得那么近,近的仿佛连生命都合在了一起,一起度过了这漫长洪荒的一万年。
当脚稳稳落在妖界的领土之时,那已然融合一体的生命,迸发出了相同的感情,因为他们共同面临着的,便是再一次没有尽头的别离。
“瞳涟,”莲笙从队伍的最前头退到他们身边,笑吟吟的望着他们,“既然我们已经回到了妖界,还麻烦你去送送风神。”说完,便扶着他的蛮柳细腰妩媚的消失在两人面前,额头跳了跳,某一瞬间,瞳涟真想扭断他的小蛮腰……
“走吧。”羽化望着他颇为扭曲的面孔,忍俊不禁,转身踢脚先行。瞳涟回头,看着他的背影出神片刻,方才回过神来,紧跟其后而去。
当他走远,我便无法再跟上了吧。
他们又回到了人界,回到了别馆里,回到了那个对饮无数夜晚的小径石桌前。
景是同样的美景,人是同样的面容,酒是同样的好酒,可心情,并非那时的轻松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