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神有事?”开口就是熟悉的冷淡语调,羽化抬头望了望他,就见他眉心的疲惫。
抬头望了望云华身边的殷孽,犹豫了片刻:“为何瞒着我?”云华闻言回头,扬了扬眼角,心道,这才是羽化该有的说话态度。
“你是说我与冥界联手的事么?”云华回过头去,望向门外,一万无际的天际,万里无云,“为何定要告诉你?”
这是什么话?
羽化诧异的抬头,入眼的却是那一袭淡漠的月华白,白的刺目,白的无欲无求。什么叫——为何定要告诉你?为何不告诉他?既然是与冥界联手了,当初又和要让他出战,甚至,还要动用白瞳的力量,根本就没有必要的,现在站在面前的这个人,本该给自己一个解释,或者,起码该告诉自己,为什么,他却只是这么冷冷淡淡的对自己说,为何定要告诉你。这是,什么意思?
然而那一身月华白,却始终没有转回身来看他,没有开口,没有该给的解释,没有一个多余的字眼,他只是这么静静的背对着羽化站着,不发一言。
“小神知道了,小神,先行退下了。”就这般沉默了许久,羽化没有抬头,用着他一贯风轻云淡的口气说出这话,说完,也不等云华再说一句话,就从符虚宫里退了出去,甚至连一声叹息,都不曾留下。
“呵呵,好一个‘为何定要告诉你’,天帝这是,以怎么的心情说出这话的。”像是在调笑,身后一袭明黄锦服的人紧走几步,同那一身月华的人并肩站着,一同望向虚无的前方。
“冥王陛下,这事,与你无关罢。”很突兀的,那人就回了头,那脸上,就挂上了淡淡的笑容,那笑容虽然很浅,却是很真实,真实里却带着一分疲惫,微微眯起眼,眼神掠过殷孽望向他身后。殷孽望着这样的云华,愣了,他甚至想不起来,有多少年,没有再见到过他这般对着自己笑了,说不出是现在是什么感觉,只是,呆着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瞒他?”轻轻收回视线,淡淡的话语。
“呵呵,一时兴起罢了。”云华笑的风轻云淡,说的风轻云淡,风轻云淡的,像极了谁。呵,为什么瞒他,为什么呢?也许真的只是自己一时兴起罢了,一时兴起的想看到羽化站在瞳涟对面的时候,会是怎样的表情,一时兴起的想知道,如果自己的对手是瞳涟,羽化究竟下不下得去手,一时兴起的想知道这惊天动地的白瞳的力量,是不是真的会被羽化用在瞳涟的身上,一时兴起的就像看着羽化和瞳涟互相伤害,一时兴起……
太多的一时兴起之后,就不再单纯的只是一时兴起,这里面,到底包含了多少邪恶的想法,云华自己也不知道。
就这么突兀的,面上挂起了一丝怪异的笑容,殷孽也猜不透这笑容里,究竟藏着怎样的深意,只是心底隐隐觉得有些不妙罢了。
“一时兴起,么……”殷孽笑笑,心地在想,在这天界做个神仙,其实也不容易吧,看看云华,就知道天帝都不是什么简单的货色,要伺候好他们,只怕是不那么容易的吧。
“可是我听说,”云华回头望着殷孽,等他继续说下去,殷孽扬了扬眉毛,继续道,“催动白瞳的力量,是要耗损千年的修为的,这次你让羽化动用白瞳的力量,就等于再度毁了他好不容易才修回来的千年修为,一千年前,你就毁过他一次了。”这话说得清清淡淡,然而听话的人却颦起了眉头,咬住了下唇。
一千年前么。
一千年前,刚刚即位,年少轻狂的自己带领天界的众将去攻打冥界,那时的冥王,还不是殷孽,他不过是冥王膝下,最有潜力继承王位的儿子罢了。自己也就是在那时,遇见了同样年少的殷孽,也就是在那一日,站在对立面上的两人,今后有了注定解不开的羁绊。
当时若不是最终靠着羽化的催动白瞳的力量,哪里会那么容易就拿下了冥界,让冥界从此乖乖守着自己的领土不再侵犯天界,甚至,要对天界屈膝,听从天界的命令。这对于好战的老冥王来说,是何等的屈辱,于是不过几年的时间,老冥王就因羞愧难当而死,自此殷孽即位成为新一任的冥王,这位冥王却没有老冥王的冲劲和霸气,待人待事都温温和和的,然而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不论是冥界的长老么还是各级属下们却对这位性子温温和和,总是笑的柔柔和和的新冥王服服帖帖的,不敢有半句怨言。这位冥王对于对天界俯首称臣一事,也不是很在意,反正各自也没多大的交集,不过有事唤一声罢了,何须要多在意呢。那时的殷孽想起云华站在自己对面,不挂一丝笑容的脸,就笑了起来,笑的鬼魅而妖娆。
“不过千年修为,没有了可以再修,这有什么,神仙可以什么都没有,偏偏最多的就是时间。”大概是错觉吧,殷孽觉得云华说这话的时候,那双银色的眸子仿佛一闪而过一丝落寞。那双曾经仿佛容不下任何人的眸。
偏就是那样的人,才让他有了兴致。
“你想用这种方式来留住他,啧啧,不愧是天帝啊。”兀自咂咂嘴感叹一句,身旁那人也不动怒,就以为着不否认。
“留下他,不过是要让他赎清自己身上的罪孽罢了。”赎罪么,那么是不是自己比他更应该这样做呢。云华扯了扯嘴角,牵起一抹苦笑,从来没想过,其实自己是个如此自私的人。分明就是怕一个人,怕孤独,怕寂寞,才不敢想象,如果羽化离开了,自己会怎样。羽化,玄映,云华,他们三个,明明是一起长大的,少有的,从出身便是神仙,一起长大的他们,早已经习惯了有他们陪在自己身边,云华根本就不敢想象,有一天,自己身边没有了他们,那这茫茫天界,他会有多寂寥,原本做神仙,就是一件寂寞孤独而没有尽头的事。
“赎罪么,”殷孽呵呵笑了起来,“其实,我们都是罪孽深重的存在体,不是么。”回头,颇有深意的望了云华一眼。
云华没有回话,一个人沉默了许久,突然主动开口:“你当初,为什么要用羽化做为与妖界合作的条件?”
“聪明的天帝陛下,会猜不透我为何这么做。”殷孽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低头,悠闲的端着茶吹着气。
“莲笙是何等聪明之人,哪里是一个羽化就能消除他心头全部疑虑的。”云华皱了皱眉,他晓得,若是当初殷孽不以羽化为筹码来要挟他,莲笙这么小心谨慎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毫不怀疑的就相信殷孽会乖乖与他合作,只是,即便用羽化为借口,也未必就能全然打消莲笙的疑虑。
“是不能,所以,羽化不过是一个障眼法罢了,自然还有后戏,让他能完完全全的相信我。”殷孽依然再笑,笑的魅惑,魅惑的,竟有几分像莲笙了。
“什么意思?”云华回头。
“你不如直接去问莲笙好了。”风轻云淡不着边际的回答。
“他已经死了。”
“哦,那实在是太可惜了。”殷孽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在下叨扰天帝陛下许久,现下也累了,要回去休息了,天帝陛下那么聪明之人,若是兴致好,不如就自己慢慢猜吧。”说完,扬着一丝得意的笑容,留给云华一个意味深长的背影,缓步离去。
望着那一抹明黄的背影消失在光芒四射的大门外,面无表情的云华,嘴角挂起了一起淡然的笑容。
第五十八章:来日方长
“王,长老们商议,明日是个黄道吉日,不如就于明日登基上位吧。”浮尘垂首立于一旁,瞳涟坐在玄青殿上的朱红雕花扶椅上,微阖双目静静听着,没有表态,浮尘也不着急,立于一旁没有抬头看他。
此时大殿之内空空如也,方才来此议会的长老们都已经走了,独留下浮尘与瞳涟还在大殿之上保持着原先的姿势,好像谁也没有打算离开的意思。
“你是怎么说服他们的,竟然谁都没有异议就同你一般对我如此服服帖帖的?”瞳涟闭着眼,却笑得很好看,这种笑容,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从未出现在瞳涟的脸上过。这次浮尘终于抬起了头,淡淡的望着面前的人,只见他脸上那一半似花纹似伤疤的封印此时挂在他的脸上,越显得诡异而妖媚。
这个人,似乎已经变了太多了。
浮尘的眉头皱了皱,眸中的神色自始自终都是淡淡的:“属下什么也没有做,不过是把前任妖王的口谕传给了他们罢了。”
“莲笙留了口谕?”瞳涟微微睁开眼睛,却并没有看向浮尘,而是直勾勾的就望到了大门之外朱红的天际,眉头皱了皱,不知是为什么。
“是,为了以防不必要的。”浮尘恭谦的回答着。
不对。
有什么不对。说不出来,可就是觉得哪里不对,瞳涟望着门外朱红的天际出神,脑子里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可是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他也说不清楚,只觉得,好像有根线从不哪里出来,揪着他的头不放,要往哪里带也不知道,只是生生的揪着。
“王,明日登基继位的仪式颇为繁琐,我需要将大大小小的细节都与你疏通一遍,以防出现不必要的纰漏。”浮尘说着,从袖中捞出了一本巴掌大的小本子,那本子很薄,薄的感觉只剩下红色的封皮一般,浮尘缓缓的翻开本子,动作熟练而轻巧,瞳涟回头,淡淡的看着他。
“首先,每届新人妖王登基,于礼上上,会给各界发下喜帖通知,”浮尘停了停,瞳涟就开始心不在焉起来,各界,就是说,天界明日也会收到一封自己登基称王的通知,也不知道羽化真的看到这张帖子的时候,会出现怎样的反应,想到这里,嘴角僵了僵,回过神来,听见浮尘继续说着,“各界从道义上来说也会派人来参加新任妖王的登基大典。”
“人界也会?”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瞳涟突然抬头,深红的眸落在浮尘身上。
“除人界以外。”浮尘一如既往的冷静回答道。
“那我是不是可以指定让谁来不让谁来?”瞳涟再问。
“一般来说不可。”浮尘摇了摇头,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
“哦……”略带失望的,某人垂下了眸。
“那属下继续了,”浮尘也从他身上收回了视线,挑了挑眉,继续道,“仪式开始时,王需要到收冥台下,给历代妖王请示自己的情况以及妖界的现下的状况,之后要到玄青殿内,这时各位长老会将玄青殿内的通深镜开启……”
“通深镜?”玄青殿内居然有这种听名字就觉得奇怪的东西,瞳涟坐在扶椅里,眉毛一挑,双眸望着大殿内四处搜寻。
“通深镜是用来与历代妖王进行沟通的,那时候王你要记着,将自己的血滴到通深镜内,能不能得到历代妖王的认可就看这一步了,”被打断了,浮尘也不恼,反而极其耐心的给瞳涟解释着,“这面镜子是用上古神石雕刻而成,从妖界存在以来就已经存在了,集几代妖王灵气,以及同妖界混为一体,不到必要的时候是不会出现的。”
“竟然这么神奇,”扯了扯嘴角,又是一个妖媚的笑容,让瞳涟的原本俊朗的眉眼变得有些妖娆起来,“那如果不能得到历代妖王的认可呢,我们之前做的一切岂不是都白费了。”
“这个王不用担心,前任妖王向来都能把这个问题顺利的解决。”浮尘笑笑,低头看着手里薄薄的小本子继续说道,“接下来的几天,新任妖王为了建立自己的威信,需要到妖界的各个领地去走动一番,宣布自己正式接手妖界,管辖各个领地。”
眉角沉了沉,双眸又阖了起来,微微打了个哈欠,没想到当个妖王这么麻烦,怎么觉着比人界的皇帝登个基还要麻烦很多,那皇帝也不过就是祭个天罢了,哪像妖王登基,有这么多繁琐的步骤要走,真是……
在心里小声的抱怨着,瞳涟窝在椅背上,感觉身体深处,一阵倦意袭来。
啪——
什么东西狠狠的打在了瞳涟头上,原本还昏昏欲睡的瞳涟现下几乎没跳起来,不知是被这突然起来的举动吓着了还是打傻了,只有浮尘一脸淡然的举着本子站在一旁,仿佛刚才落在瞳涟脑袋上的那一下不是他打的一般,可是他举着书的这个动作,已经完美的出卖了他,或者说,他根本就不在乎眼前坐着的这个人知道。
“你做什么!”愣了许久,瞳涟瞪着一脸淡漠的浮尘,牙咬切齿的问道。
“属下只是履行公务,还望王认真些,不然明日出了任何问题,那就都与属下无关了。”浮尘依旧是淡淡的语气,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严在话中,瞳涟又是一愣,嘴一瘪,不再说话。
“巡查完妖界的领土之后,就需要去各界走动走动,以示妖王的尊严。”淡淡的瞥一眼瞳涟,浮尘的嘴角终于轻轻的扯起一个很小的弧度。
“各界?”瞳涟又是一呆,“天界也去?”
“是,”浮尘点点头,“各界平时虽然处于一个剑拔弩张的情形,但是一般有新王继位这样的大事,还是会暂时放下恩怨按照形式来走过程的,这是早前就沿袭下来的习惯了。”
“那冥界刚刚在背后捅了我们一刀,这种势不两立的地步也可以放下恩怨?”想想天界就头疼的某人,想起自己还要到冥界去一趟,更是头疼不已。
“今次也许不用,”浮尘望着他笑了,“反正冥王也不在冥界。”
不在冥界。瞳涟的眼珠子转了转才想起来,冥王,那人现在应该欢欢喜喜的呆在天界呢吧,撇撇嘴,想起自己在冥界的那些日子,那时就觉着殷孽这个人绝不简单,最后发现自己果然是被他们下了个套,然而他做着一切,却是为着天界高高在上的那位,这人也真是……
瞳涟一时不知该怎么形容才好,说不好,其实自己也是羡慕他的,就算是不折手段又如何,因为是真的爱了,至少他还有可以去不折手段的立场,自己呢,不像他,能顺着自己的心去做一些至少不会让自己后悔的事。
突然就想,如果自己是殷孽,会不会像他这般执念,执着的不顾一切的去夺取,不论怎样,至少两个人能在一起,这样也好啊。
若换做是我,能不能……
“咳……”一声轻咳将他拉回现实,浮尘看他走神走的厉害,不得不提醒他自己的存在,“基本程序也就是那么多了,至于具体的细碎细节,明日各位长老以及属下自会提醒王的,王不必担心。”
“哦,知道了。”淡淡应了一声,心里一边抱怨着这些繁琐的事情,一边思考着自己如果以这般身份去了天界,面对那人,该摆出怎样的表情,笑,还是没有表情?他有会以怎样的表情来面对自己,恭贺自己,还是无视自己?
不得而知。
而且每次想起这些事的时候,就觉得胸口闷的慌,仿佛千金巨石压在胸口,搬也搬不开,只能受着。
可是明明那么难受了,为何一说起会见到那人,心里还是忍不住的就激动起来,期待的不得了。明明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去面对他,却还是那么想看到他站在自己的面前。明明因为不晓得那人会用怎样的态度来对待自己而忐忑不已,却还是抑制不住的希望,现在站在自己身边的人,就是他。
这真是……
淡淡叹了一口气,瞳涟又阖了眼,淡淡道:“我累了,先走了,剩下的事情就麻烦你了。”说完,不等浮尘回答,只见殿内烛火轻轻晃了晃,朱红扶椅里的那人,早已不见了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