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一掌劈上南宫离的背部,略一催力。南宫离脸色一白,紫黑的血源源不断从口中溢出,豆大的汗水从额上滚落。
似乎要把体内的血都吐尽了,容镜这才收回掌,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瓶,倒出一粒半黑半白的药丸,递给南宫离,道:“这是七香碎玉丸,神医谷的灵药,可解百毒。你先服了,应该可以压制一阵子。”
南宫离拭去唇边的血,接过药丸,吞了下去。道:“现在你放心了么,容小神医。走吧。”
78.反差
回到岛心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
上一次来时是在黑夜,何况又是被南宫离卷在怀里抱到殿门口的,钟弦自然什么也没来得及注意。如今一步步走过,才发现岛上遍是雪色的樱花,白如碎宣的花瓣在树枝上摇摇欲坠,寒风吹过,浅瓣飞舞。
如果不是岛上总是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杀气,几乎让人误以为来到了世外桃源。
然而景色美则美矣,如果没有旁边一张聒噪的嘴在不停破坏气氛--
容镜一路上嘴就没闲过,大大咧咧地往两人中间一插,半点也没注意到南宫离一脸我都是要死的人了你个没眼色的都不能上一边自己呆着去给我跟弦儿留点独处时光的强烈暗示,兀自一个人在那儿感叹南宫渺这一路上是怎么用目光把自己折磨得撒个尿都撒不安生,感叹得兴高采烈,激情澎湃,冷不防一抬头,却见南宫离脸色阴沉得简直能拧出墨水来。
容镜顿时收起一脸眉飞色舞,担忧地问:“小离离,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南宫离忍了忍,笑了一笑,声音一贯温柔:“我很好,你继续。”
容镜这就放下心来,继续道:“其实我当时真的憋得很辛苦,可是他那么一直盯着我,让我连解裤子的勇气都没了。虽然说我们都是男人,男人之间互相看一看也是没什么的,南宫岛主一个人孤零零在岛上十来年没见过裸体的饥渴我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我只是撒个尿,撒个尿又能露多少呢?更何况我虽然是个男人,但我是个有原则的男人,如果是个美女姐姐这么盯着我看我还是很受用的,可是一个不知道活了多少岁的老男人……”
南宫离事不关己地接了一句:“三十八。”
“一个三十八岁的老男人……啊!”容镜瞪大了眼睛,“你在听我说话啊小离离!我真是太感动了!”
“……”南宫离微微笑道:“这么多年了我都没发现你竟然如此有自知之明。”
言罢,目光飘向在一旁不发一言的钟弦。温声道:“在看花?”
钟弦似乎未被突然静下来的气氛所影响,自然应了一声。
南宫离道:“这是雪樱,只开在冬天。因为落月岛四季为冬,所以花长年不败。”
钟弦停下脚步,来到南宫离身前,在南宫离诧异的目光下撩起他额角垂下的发丝,露出蔓延额际的绯红的四瓣印记。
血色妖娆,鲜红欲滴。与四周雪白的花瓣暗暗相合。
“就是这个?”
南宫离猛地捉住他的手腕,意味深长道:“很早以前我就想说了,别用这么纯洁的表情对我上下其手,我会以为你是在引诱我。”
“……”钟弦不客气地抽回手,道:“如果你少胡思乱想一点,我会觉得清净许多。”
“我毕竟是个男人。”南宫离笑得无辜,“我也是有需求的。”
钟弦看着这张一天前刚“需求”过的无耻的脸,顿时觉得身上的某处又在隐隐作痛,立时退回容镜身边,与危险源保持安全的距离。
容镜两手一摊,幸灾乐祸道:“弦儿娃娃,反正小离离现在也不是你的对手,你何不趁他毫无还手之力,把他压在床上从里到外啃个精光,以报身下之仇?”
钟弦觉得自己右眼跳了跳:“不必了。我没有乘人之危的爱好。”
容镜夸张地“啊”了一声,难以置信道:“不会吧,难道你就没有需求?”说着,忽然压低了声音,“莫非小离离实在不够有吸引力,让你连把他压倒的欲望都没有……”
声音一点点变弱,最后一个音硬生生被吞进喉咙里。容镜缓缓回过头,迎上南宫离带着笑意却刀子一样冰冷的目光,恢复了一脸乖巧的笑:“小离离,离公子,离大宫主,我这不是撮合你们两个呢嘛。再说了,不小挟付出‘一下,怎么会有收获呢。”
南宫离闻言忽然俯下身,吓得容镜身体猛地向后一倾,只听那冰冷的声线悠然道:“那不妨容神医来’付出‘一下,如何。”
武功不施,积威犹在。容镜打了个寒战,连忙摇头道:“不要不要!我还要为我的美女姐姐们守身如玉呢!”
南宫离意义不明地一笑,随即直起身,道:“到了。”
眼前是一座玉石堆砌宫殿,石面莹白,微露寒光。被黄昏的红日压去了煞气,镀上一层稀薄的淡金。
容镜惊叹道:“哇,这房子都是玉做的?”
南宫离道:“这是凛栖谷的寒石。落月岛没有可以建造房屋的硬木,所以便用石砌了。”
说罢,带着钟弦和容镜绕过重重回廊,来到了一间空房。对容镜道:“你先在这里住下,几日之后,我会带你回中原。”
容镜昨天一整个晚上在被南宫冶力摧得迅疾如飞左右颠簸摇摇欲翻的船上提心吊胆了一夜没睡个安稳觉,如今看见了床,立刻跟见到亲爹一样虎扑上去:“啊!终于见到床了,老子的小心肝啊!”说着抱住枕头一阵猛亲。
亲了半天,这才想起跟南宫离解蛊要紧,于是一个打滚跃了起来,刚想问岛上藏医书毒典的地方在哪里,结果门口哪还有南宫离跟钟弦的身影。
“喂……”容镜忍不住腹诽,“这也走的太快了吧。……算了,小爷我还是自己去找好了。”
容镜探头向门外看了看,随即走出房间。沿着刚才来的回廊相反的方向向深处走去。刚才来的时候,一路上都是南宫离带路,似乎没多久就到了这里。如今却发现这宫殿好似迷宫一般,似乎永远走不出同一个回廊。容镜左拐右拐,拐了近半日的功夫,四周的房间似乎还和几刻钟之前看到的没有任何分别。天色渐暗,四周一片死寂,半点声息也无。容镜越觉诡异,索性一个空翻跃到屋顶,向远处眺去。
房顶是清一色的莹白,在月光之下泛着幽幽的光,显得愈发诡谲。容镜向四周看了一圈,正觉没什么希望打算打道回府的时候,忽然见到正前方不远处,一个暗色的棚顶突兀地立在一片雪白之中。
容镜并未多想,向那个方向施轻功跃去。足尖数点,三两下到了屋顶之前。纵身一跃,一脚踢开窗子,钻入窗内。此刻好奇已然占了上风,心里不住忏悔,心想小离离你别怪我等明天天亮了老子一定找来锤子给你修窗户,一边落到房内的地面上。
房内一片漆黑,容镜慢慢适应了四周的黑暗,这才发现这完全是一间空屋。四周没有任何陈设,稀薄的月光从卸掉的窗框缝隙洒落在地上,却显得更加阴森。
容镜打量了一周,然后绕着房间走了一圈。忽然停在了一块石板上。那块石板踩上的声音明显和别处略有不同,容镜俯下身,仔细研究了一遍,然后手掌覆在上面摧力一推。石板无声滑开,一股阴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79.颠覆
容镜晃了晃脑袋,挥去了那股潮气。然后探头看了看,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他未作多想,便从地道口处纵身一跃,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地上。
地面略有不平。容镜试探着走了几步,才发现这里似乎是一个地牢。两侧都是冰冷的铁栏,只是铁栏里似乎空无一物,并没有关着任何人。
容镜神使鬼差地向前走去。
这地牢似乎年代久远,越向里走,里面的阴湿气氛越重。容镜几乎觉得走不到尽头的时候,蓦然渐觉得身周的阴冷淡了些。脚步不由得变缓,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低沉的咳嗽声。
容镜身形一顿,缓缓停了下来,移向一侧,靠着身后的铁栏贴了上去。
那咳嗽声似乎很激烈,听上去好像是数年沉疴。过了好久,才依稀停下来。紧接着,一个模糊的声音似乎说了一句话。
离得太远,容镜一个字也没有听清。他想了想,便贴着铁栏又向前移了十数步。
那声音这才隐约听得清楚:“南宫离倒是吞得痛快,一脸万年不变的无动于衷,似乎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的表情。”紧接着发出一声喑哑短促的冷笑,“可惜他太过自负,注定死在我的手上。”
这声音很陌生,但内容却似乎极为耳熟。容镜一时未回过神来,忽然听到另一个低沉的声音道:“只可惜我没能一剑杀了他。”
容铮。
容镜一怔,方才反应过来两人说的是什么。那另一个人想必就是百里邪了。
他心下一凛,又侧身向前移了几步。
百里邪道:“你是否一剑结果他已不重要。南宫离长年有深厚的内功护体,刚中了降蛊必然会顿受重创。更何况以他的个性,就算知道使用内力就等于自取灭亡,他也会一如既往我行我素。如今与你一战,蛊虫噬体,想必已再活不过二十日了。”
容镜贴紧了身后冰冷的铁栏。
容铮道:“但如果南宫离以性命要挟,逼问解蛊的方法呢。”
百里邪道:“蛊虫多是由蛊主的血喂养,所以中蛊之人只要喝下施蛊者的血便可解除束缚。然而降蛊太过阴毒,若中蛊者喝下施蛊之人的血,虽一切似乎是痊愈的迹象,实则加快发作的时间,如回光返照。只有将自己的血和施蛊者的血混合饮下,才会使体内的蛊虫溶血而死。”
说着,声音里染上了几分阴冷的笑意:“所以,如果南宫离真的来逼问解蛊之法……我不介意他死得更快一点。”
容镜的双眼睁得极大,身体似乎要碾到铁栏后面去。他仔细揣摩着百里邪刚才的话,后背不由得被冷汗殷湿,心里一阵庆幸,如果今日没有偶然从密道进来地牢,小离离可能真的就要因此丧命了。
那边又说了些什么,容镜没再注意。他动了动差点僵到抽筋的脖子,正想原路返回,给南宫离报信的时候,忽听容铮淡淡开了口。
“师父。你早就知道我和容镜的关系了,是么。”
容镜刚要迈出去的脚一僵,随即一点点收了回来。
百里邪的声音带了不易察觉的惊讶:“你……都知道了?”
容铮道:“如果我不知道,你究竟打算把我还有一个亲弟弟这件事……瞒我到什么时候呢。”
容镜浑身一震。他缓缓回过头,难以置信地向声音的地方看去。
百里邪叹了一口气。
“我并非有意瞒你,只是天毒门向来不与所谓武林正道为伍。你独自一人行走江湖,过去若知道的太多,于己是多了一份牵扯,于人却是多了一个把柄。而这个把柄可能是致命的。”
容铮沉默了。
百里邪道:“当年,我把你从容家熊熊大火中捡回来,其实完全是一个变数。”
“那时神医谷的谷主白圣溪盗了我的《万毒乱息手》,想要寻出破解之法,我为抢回毒经,一路追着白圣溪到了江南。白圣溪的轻功在武林无人能出其右,但他并不甩掉我,我却也追他不上。
“直到一天夜里,我又在江南晔城发现了他的行踪。他一袭夜行衣夜半疾走,我跟着他穿过竹林小路,忽见远处火光通明。白圣溪似乎身形一顿,随即加快步速,向火光之处行去。
“直到到了起火的住宅门口,我才发现那竟是江南容家。似乎火势已起了半个时辰,很多屋瓦都烧成了黑炭,地上尽是尸体。我随着白圣溪穿过残垣断瓦,来到了一间寝房。
“他一进去就疯了一样翻找地上的尸体,可是几乎无一人气息尚存。他直奔走到内室,拨开地上横着的尸体,忽然在火燃烧的哔啵声中听到了一声婴儿的呜咽。
“白圣溪随着声音看去。见一个女人蜷缩在墙角,身体已被烧得血肉模糊,早就断了气。可是怀里面死死护着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那婴儿被安放在浸透了水的襁褓之中,抵着未被火势波及的墙角,躺在那个女人的怀里。只是火中空气稀薄,已经被憋得脸色发紫。
“白圣溪连忙从女人的怀中将婴儿抱出,然后一掌拍熄了身周的火。口中似乎喃喃唤了一声’镜儿……‘,随即向婴儿的背部拍了两下,那婴儿呛了两声,哭声这才响亮起来。随后他抱起婴儿,向上一跃,便冲破了房顶,消失在火光之中。
“我正想追上去,忽然余光瞥见那女子手中似乎紧紧攥着什么东西,我掰开那个女子的手,只见里面是一块半截的白玉。那玉上正是刻的一个’镜‘字。
“我随手将玉放进怀里,然后从屋顶跳出,再去追白圣溪,可是已经不见踪影。待我行到容家宅院之外数里,忽然见到一个人倒在一棵树下。我只看了一眼,也没放在心上。可是那人忽然拽住了我的脚踝,我回头一看,那人是随从打扮,手中竟也抱着一个婴儿,挣扎着要站起来把婴儿递到我手里。我神使鬼差将襁褓接过,那个人最后一口气也断了。我再看怀中的婴儿,那婴儿似乎已满周岁,脖子上戴了一根红绳。我顺着红绳,拽出了一块断裂的白玉。那玉上正刻着一个’铮‘字,我拿出之前的那块玉,与这一块摆在一起,断口之处恰好重合。反面正是一个’容‘字的图腾。
我将两块玉收好,没再去追白圣溪,便带着你先行回了天毒门。”
百里邪顿了顿,接着道:“因为江南容家长子容铮之名已为江湖所知,所以我变给你更了名,唤作’容逸‘。所以所有人都以为容家长子容铮也死在了那场火中。而容镜在那晚刚刚出世,还未被世人所知,所以没人知道容家还有第二个儿子的存在。”
容镜的头靠在铁栏上,眼中一片空茫。他几乎想冲出去,仔细看上容铮一眼。但是身体却仿佛被钉在原地,不能移动分毫。
一阵沉寂过后,容铮开了口:“所以,南宫离就是在五年前对师父你下手的时候,拿到容镜那块断玉的么。”
百里邪震惊:“那块玉在南宫离手中?”
容镜身体一僵。
只听容铮道:“没错,南宫离正是用那块玉告诉了我容镜的身份,然后以容镜的性命相要,让我随他来此地。只是没想到……”
冰冷的铁栏紧贴汗湿的后背,几乎要将寒气渗入骨髓。后面几个字像天边的低语逐渐模糊,再也听不清楚,只剩脑中一片轰鸣。
良久,容镜才缓过神来。他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直到身后的声音再也听不清,才似如梦初醒,足尖轻点,眨眼间消失在地牢之中。
80.迸发
第二天一早,钟弦醒来的时候,莫名觉得有一种强烈的违和感。
虽然这两天发生的事情颇为混乱,但他清楚地记得昨夜入睡前这房间里还只有他一个人的气息,床虽不大但也足够宽敞,室内的炭火烧的虽旺但暖而不热,更重要的是……他脑袋下面枕的是枕头,而不是……
钟弦唰的一下坐了起来。
身边的人似乎已经醒了很久,笑眯眯地看着他。
“原来武功恢复了之后反应这么快,我还真怀念你只能瞪着我,一脸要杀了我的表情又动也动不了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