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善歌攥紧了手中的护身符,踱步到玄素身边,她担忧得看了看玄素,又垂下头,咬着唇,道:“道长,是我拖累了你……若你有事,善歌……”
“呸呸呸。”商昕之跳脚,“怎么会有事!”
余善歌脸色一白,也立刻改口,“对对对,不会有事!”甩了甩头,脸上的慌乱略略褪去,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红晕,她将手里的护身符递给玄素,柔柔得道:“我去庙里给道长求了护身符,只盼着道长能带着大哥平安归来。”言罢,娇羞得看了一眼玄素,俏脸已是通红。
玄素瞥了一眼呈三角形绘有福字的护身符,并未接过,只冷冷得对余善歌道了声“多谢”,转身就走。
余善歌尴尬得伸着手僵立在那里,看着玄素的身影渐行渐远,逐渐没入到海水里,狠狠咬紧了唇。
商昕之看她如此伤心也是大为头疼,看了看那个精致的护身符,搔着脑袋想着法儿安慰她,突然灵光一闪,急忙道:“余姑娘,道长是信道的,你这是佛家的护身符,他当然不会戴了!”
余善歌恍然大悟,吸了吸红通通的鼻子,抹了把差点儿流出来的泪花,恶狠狠地瞪了商昕之一眼,道:“不早说!”
商昕之:“……”
古人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真是诚不我欺!商昕之默默摇头。
“喂,笨书生,你说我长得好不好看?”余善歌侧过头来看着商昕之,一张俏脸带着微红,眼眶虽然有些红肿,但仍旧掩不去她的美貌,而且,她身上有着属于少女的青春与活力。他点了点头。
“那你说……”余善歌见他认同了自己的美貌,心下十分欢喜,按耐下那份欢喜,咬了唇接着问到:“玄素道长他,会喜欢我么?”
商昕之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坐在了沙滩上,任由着夜风吹拂着他的发丝,借着隐隐的微光,看向玄素背影消失的海天交汇处,他淡淡得说,“道长虽处处行侠仗义,但是,我却看不出他于此的热忱所在,完成那些事情于他而言,没有多么快乐,好像在完成任务一般。而且,道长对什么都不甚在意,几乎没有什么能真正入得了他的眼。可是……”商昕之突然露出了温柔的笑容,“道长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余善歌也随着他坐了下来,抱住双腿,看向海天交汇处,难得收敛了暴躁霸道的脾气,问道:“你与道长认识多久了呢?”
“一个多月了。”
“好短呢……我以为你们是一直在一起游历的。”
“嗯,是很短。但是,以后有很长的时间。”
“唔……”余善歌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挑高了秀眉,娇蛮得说,“真是羡慕你这个臭书生!能跟道长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啊啊啊,我真是越来越讨厌你了!!”
商昕之不由得苦笑,捂着被掐疼了的地方,暗自嘀咕:“女人真可怕……”
“你说什么?”余善歌语调拔高,就在商昕之以为她又要掐自己一把的时候,余善歌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转了视线,伸手在沙滩上写着字。
“要是可以的话,我真想跟你们一起去游历,真想陪在他身边。你说,我就这么简简单单得见了他几面,他也没有为我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甚至都不肯拿正眼看我一眼,我怎么就这么喜欢他呢……”余善歌说到最后仿佛成了自言自语,“是啊,我真的,好喜欢他呀……”
商昕之愣愣得看着她在沙滩上写的“玄素”二字,脑海中又浮现出了桃夭凄美而哀伤的面容,他也想知道,深深得喜欢上一个人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滋味……
如果可以的话,哪怕那人不是妖,不是鬼,他也心甘情愿了。
平复下萌动的心思,商昕之抬头,看向暗深的大海。
道长,会平安的吧?
17.夺人
海浪拍打在沙滩上,哗哗得水声在耳边有节奏得响着,宁静的夜晚沁着丝丝凉意。商昕之双手捧成碗状冲着手心哈出一口热气来,白烟立刻被冷风吹散,他急忙就着那口热气搓了搓手,又揉搓着胳膊上点点密布的细小鸡皮疙瘩。一旁,余善歌盖着商昕之的外袍,抱着膝盖睡着了,露出姣好的侧脸,面上还有点点泪痕。
看她睡得这么香,商昕之的瞌睡虫也被勾搭起来,眼皮略沉,他拧了大腿一把,拍了拍脸,心想,可千万不能睡,还要看着道长的阵法呢。
揉了揉眼,眼前红光斑斑驳驳,一闪一闪的。他眨了眨眼,见到那张贴于天枢位置的道符散发着隐隐的光芒,在他怔愣的时候,竹签突然倒下,商昕之回过神来连忙揭起道符,横纵撕了几次。只见,海面上一阵巨浪卷来,四周浪花飞溅,月色朦胧中,寒芒一闪,两个人影便排浪而来。
玄素右手提着长剑,左手揽住余善文,缓缓降落在地,他将余善文推到一边,自己却无力站稳,支了剑咳了一声。
商昕之大惊,急忙上去扶住玄素,着急得说:“道长,你怎样了?可有受伤?”惊醒过来的余善歌也立刻围了过来,她扶着余善文,却频频担心得看着玄素。
“无碍。只是破除那禁锢花费了些力气。”玄素脸色略微苍白,低喘着气,没休息多久,便对几人道,“快些回去,龙王不久就要追过来了。”
话音未落,海面上一片激荡,风卷浪翻,掀起几丈高的浪花像是要吞吃人的巨兽,咆哮着向众人扑了过来。玄素持符念咒,面前亮起了白色的屏障,将巨浪挡在了外面。
低沉冰冷的男声在夜色中响了起来,仿佛鬼魅般让人心惊胆战,“凡人,将善文还回来!”
浪花顶头,一袭玄墨长袍的男人倨傲而立,阴沉着脸,眸子里蕴含着滔天的怒火,连身后的天空都被他的愤怒染得极为恐怖。
玄素不回答,伸手挡住众人,商昕之知其意,带着余善歌和余善文向后退去。余善文看着浪花上站着的可怕男人,心里染上了浓重的悲凉,在眼神相对的那一刻,往日里的点点柔情都被他眸子里的怒火给烧了个精光,那一刻,竟然丝丝毫毫也想不起他的好。 他咬了咬唇,站在玄素背后,别过脸去,将悲伤埋在夜色里,不愿重黎看到他的一丝一毫的脆弱。
玄素抽出几张道符,默念咒语,将道符笔直得甩了过去,击破了重黎脚下的海浪。
“你不过是一介凡人,胆敢拦我!”
“你擅自拘留凡间百姓,若能告知天威,你必得受罚!”
言罢,长剑一翻,挽了个轻巧的剑花就迎了上去。
黑暗中,两团光影相撞,重重叠叠泛起白光,商昕之几人都看不清二人的动作,只能听见锵锵锵碰撞在一起的兵器声。
二人再次分开,分立在海面两侧,商昕之伸长了脖子观察着战况,余善歌突然“啊”得惊叫了一声,只见玄素的身影踉跄了一步,脚下塌陷,快要沉入海水中时及时得稳住了身子。而商昕之早就扑了过去,冰凉的海水漫过腰际,理智阻止他不再前行,满眼担心得看着玄素。
“我不欲与你纠缠,你体内仙术纯净,假以时日必能位列仙班,何苦丧命于此。”重黎眯了眼看着玄素,此人仙法精妙,若不是受肉体凡胎所限,怕是极为难缠,说不准是哪位仙家在转世历劫,若杀了,引起了天庭注意的话,那与善文一事也是隐瞒不住,这麻烦能不招惹便不招惹。
善文……他视线错过玄素,看向远处的余善文,见他只低垂着头,连看也不愿多看自己一眼,胃里一阵绞痛,心里更是难受得好似插了一千根针般。怎地走到了如今的地步,当真就无法像从前那样,弹琴吟诗,亲热缠绵了吗?
“呵……谢龙王好意,成不成仙本无所谓,只是这事……玄素必然要管。”说完,足下轻轻一跃,玄素持剑像只离弦的剑般猛地冲了过去,商昕之感觉眼前一闪,玄素就已经与重黎又斗在了一起。
这龙王招惹不得,玄素自然知晓。成全余氏一口团聚是在积累善德,他也知晓。但是此刻,他想的不是与龙王对抗昭示自己的强大,也不是如何积累善德,他想的却是余母病重时的惨淡景象。倏忽商昕之以手握住他长剑的场景在脑海回放,至后来他帮助成就陆子柏与王鉴卿的美事时的感觉是与以前都不一样的。那种感觉是什么他说不清楚,只是……为之所动,便是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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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只听见空中一声清亮的龙鸣,刹那间风雨大作,冰凉的雨水击打在脸上丝丝的疼,他抬手挡雨,可就在这时,玄素突然从半空中跌落下来,坠落到沙滩上。
空中墨云滚滚,阴云笼罩,一条通体漆黑的巨龙盘旋在空中,长须飘摇,仰天嘶吼,龙吟声震耳欲聋。
商昕之扑了过去,余善歌比他更快一步,她满面泪痕,轻轻得抬起玄素将他抱在自己怀里。
“道长,道长,你没事吧,你醒醒,醒醒……”
玄素尚未昏厥过去,只是被龙王本体带着的煞气震得全身发疼,骨骼都好似震裂一般,脑子里面轰鸣一片,耳边只能听见细细得哭泣声音,他体内所剩力气不多,凭借着本能低沉得回应那个哭声。
“呆书生,我没事,你躲远点儿……”
商昕之闻言一僵。道长总是将他护在身后,每一次都是,虽然一路还未能有人将道长伤得如此狼狈,可是,无论面对的是人是妖,道长都会仔细得护他周全。道长是无心之为,是本能之举,他都知道。可是,自己如何这样无能,心安理得的享受着道长的保护,只能孱弱得被人护在身后!咬了咬唇,他猛地转身,却看见重黎已经变作人身向余善文走了过去。商昕之左右看了看,在沙滩上捡起几块石头,冲着重黎砸了过去。
“你这条背信弃义的恶龙,快离余兄远一点。”
那块石头不偏不倚正好砸到了重黎头上,可是,重黎只是一顿,凶恶得瞥了商昕之一眼后,脚下前往余善文的步伐却没有改变,一往直前。
他伸手抚摸上余善文的脸,低低的柔柔得说:“善文,随我回龙宫,可好?”
余善文不说话,亦不反抗,任由着那双曾经温暖了他无数个日日夜夜的大手细细的抚摸着他的脸颊。
重黎又说:“随我回去,这次你逃离龙宫的事,我可以忘掉,我们还和以前一样,那么亲密的在一起,可好?”
“忘掉……”余善文突然低低得笑了,“是啊,你是尊贵的龙王,高高在上的龙王,任何人都忤逆不得。我要离开,我只是要回家,你却不肯放过我,将我拘禁,这个事情,你可以忘记,我也可以忘记,因为我喜欢你,我可以看不到你一切的恶,可是……”他语气骤然变得阴冷哀怨,“小游呢?如何忘得了他,你剃掉了他的鱼鳞,将他丢进了珊瑚丛里,任他受人凌辱……重黎,你能忘得掉这龙宫数千万下贱鱼民中的一个,可我忘不掉,我忘不掉啊!那是日夜陪我欢笑嬉闹的孩子,就这么被人随意得剥夺了生的权力,甚至要遭受那样肮脏的事情。”
重黎脸色大变,余善文每说一句话,他的胸口就会被多塞一块棉絮,像是要喘不过来气般,那种感觉就像是他显现着龙身在太阳底下暴晒般难以忍受。重黎慌张得抓住了余善文的肩膀,“那我救他回来,我保证还你一个完好无缺的小游,你跟我回去,善文,你随我回去。”
“不会再像从前了。”余善文笑了笑,笑里面夹杂着悲伤、怜悯与丝丝的无奈,“你总是这样自大。重黎,你回去吧,你还做你呼风唤雨的南海龙王,我还是凡人的无名书生,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往日后永不再见,可好?”小游,余哥哥对不住你,我无法跟他回去那没有自由的龙宫,我的母亲,养我二十余年含辛茹苦的母亲还在家中等我……若我凡间事了,便下去陪你,再和你一起玩捉迷藏,可好?
他用力甩开重黎,可捏在肩膀上的手几乎要将他捏碎,他看着重黎眼中的怒火与绝望,苦笑,然后平静得一点点掰开重黎的手。
他竟然还想离开我!身为南海龙王,一方霸主,我都已经如此低声下气得恳求他了,他竟然还妄想离开我?如何回不去,我在他心中,难道连一只小带鱼都不如吗?善文,善文,你倒底要我怎么样……重黎绝望得想着,他猛地瞪向玄素与商昕之,是这两个凡人,从他们来了,善文就一直反抗我,如若不是他们,小游便不会助善文逃跑,我与善文也不会走至今天之境,都怪他们,全是他们的错!!!
他突然放开余善文,念了一段咒文,将余善文困在了阵法里,转身,向着躺倒在地的玄素走过去。
这恶龙想干什么?!商昕之大惊,将怀里抱着的石头狠狠得砸过去,可是都被重黎周身的结界弹开。余善歌挡在玄素面前,死死得将他护在身后,重黎一瞪眼,她便整个人飞起,坠落在地。
“善歌!”
听见余善文的呼声,重黎脚下一顿,转过身,对他扯出一抹苍凉的笑来,“善文,你等我,我马上就带你回龙宫,我要断了你的念想,这样,你就能安安稳稳得陪在我身边了。”
说完,转身,从虚空中抽出一把长枪,站在不远处,枪头直指玄素,枪头闪烁着寒芒,在这静谧的夜里只是看着就让人不寒而栗,若是插入人的体内,必定一招丧命。
重黎手腕一翻,冒着寒芒的长枪出手,直射向玄素,商昕之大叫了一声“不要”,猛地扑了过来。
那一瞬间,光芒闪耀了整个海面,玄素右手上的诛神阵散发着血红的光辉,与商昕之胸前猛地爆发出的白光融为一体。商昕之感觉到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撕裂了,拉扯着他的皮肉疼得要死。脑袋里一片混沌,眼皮沉重,在闭上眼前的那一刹那,他看见玄素的额头,一点仙印熠熠生辉。
还有,他听见了,突然冒出来的余善武声嘶力竭喊出来的那一声——大哥,娘去了啊!
18.罪罚
人就是这样。得不到的偏要去争,得到了的却不知道珍惜。他们其实不明白自己到底要的是什么,本身就是迷茫的存在。
商昕之这样想着,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身体特别沉重,一些复杂的、沉重的感情排山倒海般向他压过来。他从不知道自己竟然思考过这么深沉的话题——人的欲望。
身体好似漂浮在无限延伸的黑色空间,四周围空荡荡的一片,他能略微感知到周围的环境,却无法让意识完全清醒过来。他记得,在陷入昏迷之前,袭击过来的是龙王重黎的长枪,那重重的一击足以开山裂石。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一枪确实刺到了他的身上。
可是,那一瞬间,并没有过多的疼痛。好似长枪深深得陷入身体内部,被什么吸住了紧紧纠缠着。再然后,便是刺眼的白光,还有如鲜血般浓烈泼洒下来的红色。
道长……
意识里玄素的面容渐渐凝形,那是一张冷漠的不带有丝毫感情的脸,他站在云端,一身月白长袍,袍边用金线绣着龙纹,如墨般的长发随风飘扬,顶端扣着一个精致的龙型发冠。他对着自己看过来,那双眸子冰冷得直叫人寒了身子,只淡漠的看过来,身体便好似注了水银一般沉重冰凉,四海八荒里没有比之更叫人战栗的东西。
这不是道长……
商昕之开始挣扎了起来,他努力将那冰寒的人赶出脑海,道长虽然冷漠,却不是无情,他会笑的,会很温柔得问自己——你怕了?然后将自己护在身后。这不是道长……这不是道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