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舒皱了皱眉,眼睛看着这个叫王伟明的人,莫名的生了一丝厌恶,也说不上是为什么,只一眼,便讨厌起眼前的这个男人来,随即听见身侧的校长不咸不淡的说:“王总真是爱说笑,李某只是个教书的,纪枫的先驱们从来只有那些已经故去的前辈们,我可不敢高攀。”
这次王伟明是真的笑不出来了,李风擎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明白人却立刻就能听出里面的讽刺,王伟明只得摸摸鼻子离开,临走的时候还不忘看了一眼站在最后面的宁舒,然后才转头大步离去。
“王伟明最近是不是又不老实了?”李风擎看着王伟明离开的背影,轻声说道。
李严熙双手插在口袋里,笑道:“只是在一块地皮上有些摩擦。”
宁舒垂眸跟在后面,没说话,事实上,他们说的那些他也根本插不上话,只得好好带着耳朵听。
闻言,李风擎嗤笑一声,声音突然变得狠厉,“真是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混蛋,去年那事儿要不是你拦着,我早就让人做了他!不然他今天哪还有命站在我跟前!”
宁舒微微侧目,心里有些惊讶,王伟明到底做了什么事,让李风擎竟然想除掉这个人?
况且,身为人民教师,校长这行为是不是太黑社会了一点?
“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动粗,这是原则。”李严熙脸色微沉,语气明显有些不悦,李风擎扁扁嘴不说话,唐军翎悄悄牵了他的手握了握,宁舒在后面看得真切,心仿佛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一般,变得柔软起来。
这么一个小动作,便已能看出唐军翎对校长的用心。
几个人这时已经走到了饭店门口,宁舒上了李严熙的车,李风擎则留了下来。
车子滑出去老远,后视镜里还能看到校长和唐军翎站在一起的身影,宁舒看得出神,突然说:“校长和唐先生真的结婚了吗?”这个社会应该还没有开明到同性恋也能结婚的程度吧?
李严熙点点头,笑道:“美国。”
宁舒疑惑的看向他,听到男人继续说道:“美国已经允许同性结婚,他们是在美国注册结婚的,只是,国内毕竟还没有这么前卫,所以风擎和军翎才没有公开,这也是为了风擎着想,若被人知道纪校高中的校长跟个男人生活在一起,肯定会翻天。”
“那他们的家人呢?”宁舒看着车窗外,轻声问道。
即使在美国结了婚,家里人肯定是知晓的,那么,他们的家人是什么想法呢?
李严熙沉吟片刻,平静的说道:“我有没有跟你说过,风擎是我六叔的事?”
宁舒惊讶的啊了一声,显然对于李严熙的话感到相当震憾,李严熙的声音是如此平静,仿佛在说着再平常不过的话语,可是在他心里却击起了一池湖水,涟渏止不住的往外扩散,虽然两人都姓李,但是这世上同姓的人多了去了,而且一个是校长一个是顶级商人,这职业差别太大,也难怪他从没想到这层关系上,这个事实让他消化了好一会儿,然后才说:“没有。”
“他从出生就一直在美国,他的爸爸与我爷爷是兄弟,虽然是一个妈生的,但是年龄却相差了近二十岁,我们叫他三爷爷,他喜欢上了一个外国女人,我祖父当时强烈反对,可是三爷爷他很坚持,所以便跟我三奶奶一直生活在美国,我六叔十岁的时候才回国,后来考上了北大,便再没离开过,他考上北大的那一年就跟家人出柜了,坦言以后他会跟一个男人结婚,他跟我说他其实不是同性恋,只不过刚好爱上了一个男人而已,”李严熙始终都在笑,说到这里他突然转过头来看着宁舒,眼睛里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如同尘星一般,明明灭灭的看不真切,“这世界上这么多人,喜欢就是喜欢了,又哪来的同性异性之分,宁舒,你说对吗?”
宁舒怔怔的迎上他的目光,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李严熙明明还是往常的模样,在他眼里却成了一切光源的启点,那么明亮而耀眼,那笑容是如此温柔,透着一股说不出的亲腻和宠溺,在这个不算宽敞的车厢里,渐渐的浓郁起来。
“或许是因为在美国生活久了,我三爷爷和三奶奶对于六叔的离经叛道并没有多大反应,对军翎这个女婿还相当满意,好在我祖父也已经不在人世了,否则家里又得好好闹腾一番。”
宁舒点点头,长久以来的郁结心情似乎因为这个事实得到了一丝舒解。
42.
不是听不到,只是宁愿装作什么也没听见,那样的话,就可以继续笑下去,继续……爱下去。
——2-28
车子在繁华的街道中穿行,身边过往无数行人和车辆,商店的影子映在车窗上,绚丽无比。
宁舒看着车窗外,街边的一对小情侣,即使两人都拿着冰淇淋,手掌却一直紧握不曾放开过,这样平凡而普通的爱情,他大概此生都没有机会拥有,所以才更加艳羡和慕名。
有人说,当两个人都很穷的时候,他们的爱情是廉价的,路边的一碗糖水,小店的一盒盒饭也能喂饱他们,可是,当贫穷退散,富裕降临,他们也永远失去了爱情,这或许就是有钱人的悲哀,即使腰缠万贯,却再也无法体会美丽爱情的滋味。
想到这里,他情不自禁的转过头看向身旁正认真开车的男人,这个人是这么优秀而绝然,名为爱情的东西有一天是否会降临在他身上,那又会是一番怎样的景象?
或许,他的目光太过强烈,英俊的男人突然转过头来问,“怎么了?是不是车里太闷了?”边说边将车窗打开,外面的凉风贯进来,吹得宁舒一个激灵,李严熙忙将车窗摇上,在路边找了个地方停了下来。
“是不是感冒了?”他左手还握着方向盘,右手便这么伸了过来,直直的盖在了少年光滑的额上,在确认温度适中后才慢慢放开,宁舒摇了摇头,“没事,只是觉得时间过得好快,一转眼就是半年了。”他的眼睛又看向了窗外,他已经在自己十八岁的身体里住了半年了呢,时间果真是残忍的,即使世间万物凋零,它也会永久的存活下去,即使孤独一个也不觉寂寞。
这个城市的冬天很冷,天总是阴阴的,不久之后应该就要下雪了吧,雪过了之后便是新年了。
那个觉得遥远无比的节日,别人脸上都映着喜悦和笑容的时候,他与父亲相依为命的屋檐下却依旧清冷无常。
他们没有亲戚,半个都没有。
“嗯,时间过得很快,我们已经认识半年了。”李严熙突然说道,语气里夹杂着淡淡的笑意。
宁舒身体一怔,随即低下头来笑了笑,“是啊,半年了。”
他做梦都没想过,在自己十七岁的生命的尾巴上会认识这个男人,而且还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命运无常,指的便是这个吧,当你以为你已经掌握了命运抓住了生活的时候,生活站在高高的苍穹上放肆残忍的微笑,你的喜怒哀乐由他来决定。
“宁舒。”男人轻唤他的名。
宁舒抬起头来,掉进一汪深色的湖水里,听见男人低沉磁性的嗓音在车厢里慢慢响起:“我很高兴,遇见了你。”
宁舒有些呆愣,眼睛看着对方,竟无法找准焦距,清秀的脸上蓦然泛起一抹淡淡的红晕,在白皙的脸上映衬出如霞的光彩,良久才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轻说:“我也是。”
男人突然微微一笑,伸手揉了揉他的黑发,然后重新发动车子上路。
宁静一路漫延,唯有那首不老的情歌溢满了每一个角落。
十年之前我不认识你你不属于我我们还是一样陪在一个陌生人左右走过渐渐熟悉的街头十年之后我们是朋友还可以问候只是那种温柔再也找不到拥抱的理由情人最后难免沦为朋友由于李风擎留在了唐军翎那儿,宁舒只好回家复习,毕竟,他总不能为了自己打扰校长的甜蜜私生活吧。
李严熙将人送到门口又嘱咐了几句才调转车头离去,宁舒站在原处看了一会儿,直到车子的尾巴消失不见才转身进屋,父亲最近开始去李婶儿子开的餐厅上班,晚上八点后才会下班,所以这时候家里房门紧锁,只有院子里那棵樱桃树掉光了叶子,光秃秃的站在寒风中,显得有些可怜。
宁舒刚打开正屋的门,便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
他回过身去,看见晴空和晴阳正站在院子里,看着他。
宁舒觉得有些窘,时间过得太久了,所以,当他看见眼前这两个少年时,便会想到那天自己那过于沉重的话来,自己竟跟两个十来岁的孩子较劲,真是幼稚得很。
“放学了?”见没人说话,宁舒只得开口打破沉默,话刚一出便又觉得不妥,现在才下午两三点钟,说放学有点早了。
两人听见他说话,脸上的神情同时一松,晴阳又开始笑起来,“晴空嫌老师讲课太枯燥,所以我们就跑出来了。”
晴空闻言脸色稍霁,看了眼身边的晴阳,“逃课就逃课呗,干什么这样说?”
晴阳一脸尴尬,忙对宁舒说:“学长你别介意,晴空就是这个性子,他其实很热情的,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心里却老想着来看你。”
“关晴阳!你说够了没有!”晴空一脸被揭穿秘密的模样,吼道。
宁舒一顿,这个姓还真是少见。
“进来吧。”见院子里的两个人闹腾得厉害,宁舒推开门,说道。
晴空和晴阳这才住了手,提着包走了进去。
宁舒倒了两杯水给他们,便捧着书坐在正屋的凳子上看起来,晴空和晴阳倒也不吵,只是端着温热的杯子到处晃悠,看见那半面墙上的奖状时,两人对视了一眼,晴阳突然说:“纪枫有个直接保送北大的名额。”
宁舒闻言从书里抽出视线,看向说话的少年,这件事他连听都没听过,可是晴空的表情和语气又不像是在说谎,而且,这两个人的身份他还没有完全搞清楚,只能确定是有钱人家的少爷,这消息来源倒也说不上可不可靠,让他在意的是,身为国内首屈一指的大学,北大有保送名额倒是第一次听说,也不知是真是假。
晴阳见他看着自己,又继续说:“上面的文件已经下来了,保送名额只有一个,虽然官方说法是优异者胜,但是咱们学校是校长说了算。”
话说到这里已再明白不过,晴阳的意思是让他去找李风擎,让李风擎将这个名额给他,晴阳的出发点自然是好的,只是,“考北大我想靠自己的实力,更何况,保送名额份量这么重,校长怎么可能说给就给。”
晴阳和晴空同时一愣,晴阳继续道:“就算你不去找他,校长可能也会把这个名额留给你,让你主动去主要是以防万一。”
宁舒看了看两人,声音不急不疾的响起:“你们两个今天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吗?”
晴阳抿了抿唇,低头不说话,晴空看了看哥哥,对仍坐在凳子上拿着书的清秀少年说:“如果争取到了这个,那么,你就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了,不用去考虑高考期间可能会发生的一切意外,这就相当于是一张通行证,拿到了就万事大吉。”
宁舒微微沉吟了一番,“保送不是只对应届毕生生有用吗?复习生也算?”
晴空点点头,“我查了一下,这个保送名额对复习生一样有用,只要校长点头就可以。”
房间里一下子陷入沉默,晴阳和晴空都有些紧张的看着宁舒,仿佛比他这个当事人还要着急一样,良久,宁舒才轻声说:“如果你们相信我的实力,这件事就不要再提了。”
晴空和晴阳对视一眼,然后才轻应一声算是明白了。
宁舒看着一旁的晴空,突然觉得这孩子好像成熟了一些了,只不过才短短的几个月而已,竟然变化得这么快。
两人似乎根本就没有要走的打算,一直抱着屋里那台破旧的电视看,只能收十个台左右,这两个人竟也看了好几个小时,宁舒从书里抬起头来,外面天已经有黑了,他从凳子上起身,晴空和晴阳以为他要赶人,忙跟着站了起来,宁舒看在眼里觉得好笑,轻声说道:“我去买点菜,你们先看会儿电视。”
两个少年忙点头如捣蒜,宁舒笑着出了门去附近的菜市场买了简单的两菜一汤,回来的时候,远远的就看见大门边停着一辆铁灰色的车子,他脸色一变,忙跑了过去。
院子里晴空和晴阳乖乖的站着,一个穿着黑衣黑裤的男人站在两人身前,侧脸看上去无比冷硬,说不出的慑人。
听见门口的动静,三个人同时转过头去,就看见衣着普通的少年正站在大门口,手里还提着几个红色的塑料袋。
原来一脸寒气的男人看见宁舒,脸上立刻阴转晴,声音都温柔无比:“宁舒,不好意思,这两个家伙又打扰到你了。”
这落差实在太大,不止宁舒,连晴空和晴阳两兄弟都惊讶得合不拢嘴。
“关先生,你好。”宁舒微微点头,冲晴空和晴阳两人的大哥说道。
“叫我关昊就行了。”关大哥看见他显然心情大好,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起来,“还没吃饭吧?我带你们出去吃。”
对于一个刚见过两次面连话都没超过十句的人的邀请,宁舒自然婉约的拒绝了,然后对晴空和晴阳说:“既然关先生来接你们了,你们就先回去吧,改天再来玩。”
晴空和晴阳虽然不愿,但慑于大哥的威信,终于决定妥协,哪知关昊却突然说:“我听晴空和晴阳说,宁舒做的饭是一绝,不知我今天有没有这个荣幸?”
宁舒一愣,正想拒绝,但是看见晴空和晴阳突然变得明亮的脸,话又咽了回去,只得闷闷的嗯了一声,转身钻进了厨房。
晴空和晴阳说他做的饭好吃,那都是在睁眼说瞎话吧,他记得李严熙也说他做得好吃,敢情几个人都是在瞎扯,他炒的菜其实只能算勉强能下肚而已。
以最快的速度弄好了两菜一汤,摆上桌的时候,早已候在矮桌旁的三个人便立刻化身成狼。
宁舒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三个人,有些反应不过来,这三个穿着昂贵衣服的人真不是从深山老林里出来的吗?
一顿饭后,关昊摸着滚滚的肚皮,舒服的唱起了小曲儿,女人三十豆腐渣,男人四十一枝花,关昊这样的男人,就像窖藏多年的酒,年代越久越是香淳,若李严熙是寒冬的梅花,他便是秋天的梧桐,站在他身边,会觉得很安心。
晴空和晴阳硬要帮忙收拾残局,被宁舒三言两句给劝了回去,他们家可没有多余的碗给这两个少爷摔,所以还是自己动手比较好。
站在厨房里,还能听见关昊操着京味的唱腔,在这个寒冷的夜晚,让人沉寂的心微微暖和了一些。
饭后,宁舒泡了菊花茶招待客人,李严熙送来的茶叶却再不敢用,怕父亲见了生气,更何况,那茶叶与这破旧的屋子无论怎么看都是如此格格不入,所以还是不要拿出来了。
又坐了一会儿,关昊才带着晴空和晴阳起身,大门外面微弱的灯光让宁舒第一次看清眼前这个男人,深刻的眉宇,坚毅的脸庞,那双眼睛里的世故被很好的掩藏在了温暖的目光背后,宁舒微微一笑,不料对面的男人突然伸出手来,本能的侧身避开,对方的手却擦过了他的侧脸,微凉的触感在脸颊边稍作停留,随即消失不见。
晴空和晴阳也被自己的大哥吓了一跳,再看宁舒的时候,两人的眼神都有些不自然了。
关昊却大方的笑道:“宁舒,你跟晴空和晴阳差不多年纪,我会当你像亲弟弟一样疼爱的。”
宁舒不置可否,却又不好拂了对方的好意,只得淡笑着说:“谢谢关先生。”
他的称谓始终生疏客气,关昊脸上的笑微微一顿,然后又被若无其事的带了过去。
灯光下,四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在寒冷的冬夜里显得格外温暖,不远处的阴影里,一辆黑色的轿车正静静的停在那里,男人如鹰一般的眼眸看着那个光源之处,过了一会儿才驱车离去,刻意未打车灯,车子很快就流入了外面大马路上的汽车长龙里,随即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