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要问我,莫要问我——”区久黔不耐而又无可奈何的托着下巴,懒懒的倚在案上,执笔的手无趣的在纸上随意描画。
“现时皇上不在宫内,早朝时候该是王爷来代理朝政吧,而今都过去了多久,也不见得王爷来,可还请区大人去叫来王爷!”
“可王爷昨天发了话,说……”
“就算是王爷,朝堂之事怎可儿戏?不能听政,如何妥善诸多事务?”
“……”
“呐,呐呐,”随堂上众臣争论声渐起,那嘈杂叫区久黔渐渐的无法忍耐。顿笔敲了敲桌案,静了堂上众人,区久黔扬扬眉,干笑着摆摆手,“有什么可吵得——王爷是什么性子,我知道,你们也知道;王爷能不能惹,我知道,你们也知道。唉,其实我也不喜欢做这种事情,可既然皇上和王爷都发话了,我也没办法不是?你们说话啊,可也慎重点,这要是一不小心——再一不小心,种种传到王爷那里去……呵,王爷生气的样子,你们怕还不曾见过吧,不曾见过却也多少听过传闻吧?可千万别真当王爷,不是王爷啊。”
“……臣等确真真实实没那意思,还请区大人莫要误会啊。”众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忙前一步说道,“王爷的意思,总也是无人敢违的,不过是突来的状况,叫臣等一时有些慌乱不安,少有些埋怨之类,还请区大人多多担待。可……这么下去也……还请区大人想想法子。”
“你们这帮做臣子的,长的都是榆木脑袋吗。”忽然闯入的一个声音惊住众人。循声看去,朝堂外不知何时站了个一品侍卫服饰的人。那人举步往堂中而来,步步音凝,叫众人不觉让开了地方。
只见那人拂袖收手抚在腰间剑上,利落目光四处看了圈,轻叹一声摇了头。又仰头往上看向那显出些奇怪望向自己的区久黔,那人单膝而拜,朗声而语。
“在下安大人手下正三席、一品佩刀侍卫刘安,奉皇上和安大人之命——前来拜见。堂上所坐,便是军册卿区久黔区大人么?”
“怎……他这般的人怎到了这里来?”
“安大人手下,那是……莫非……”
又是一阵低语的骚乱,区久黔复顿着手中的笔,凝了眸色,“哦——你口中的安大人,可是禁军东羽之首……‘安戈铭’?”
“正是。”垂首的刘安听见区久黔有意无意拐重的音节,应声,挑唇。
“东羽三席正守,宫内侍卫,官同军营副将——可是?”
“正是。”
“那——”区久黔抬手,手中染了苍墨的笔指向刘安,饶有兴趣的冲他一点,“你可有谕令金牌为证?”
“自是随身携带。”自怀中取出个精细包裹的物件,刘安打开那青巾,里面所现,是与戈木所配之玉如似同出、而缀黑石的牌子,牌上赫然一字‘叁’,显扬着身份,“区大人可要取近了查验?”
“哎,不必了。”区久黔摆了摆手,轻笑出声,“左右都是那个模样,不过换个颜色,半点趣味没有。反正挂了姓安那家伙的名号,就全当你是他派来的就行了,就是惹出什么事端,也左右不管我的事。”
“区大人说笑了。”
“说笑完了——刘安呦,”区久黔直了身子靠在椅上,环臂看他起身,而那牌子包好如常收入怀中,“你来这里做些什么?”
“遵皇上及安大人之命,王爷代政期间,由我侍旁辅佐——若是王爷发话把朝堂之事托与区大人的话,便由我,肃理朝堂。”
“啊呀啊呀,”拍手笑笑,区久黔好生悲哀的眼飘去了一边,“这上上下下考虑的可真是周全,都这么周全了,还何必非要挂个王爷,直接推在我这里不就好了么……”
“还不是区大人非说照顾侄儿不能相助,才只好借王爷之口请区大人‘出山’啊。”
眉间颤动,区久黔恨不得拧折手中的笔杆,“卑鄙,真是卑鄙……”
“既然如此,”刘安稳步上阶站在区久黔身边,凛然下望,“望诸位能谨遵圣命——朝堂之事交由区大人代议,莫要嫌怨违逆。众位,可有异议?”
看着那泛着光色的佩剑,堂下众臣,纷纷垂首而敬。
“吾皇万岁——”
“王爷,不去上朝真的好么?”梨香跟在慕倾墨身后奇怪探问,“这事却是不能推托不理的吧。”
“无妨,久黔在那。”慕倾墨理所应当般的点头,与她一同往汐臣房里去,“反正是皇兄擅自安排下的,怎样都无所谓吧。”
“这……”梨香无奈而笑,快了几步,跟上慕倾墨匆匆的步伐……
另一边,暂居的府邸中,慕容歌看着自宫中而来的飞鸽传书,摇首浅笑。
“怎样?”戈木从外回来便见他那般,便问着,好奇的过去探看,“小王爷有没有乖乖地翘政?”
“听你这话说的。”慕容歌收起纸条丢入炭笼,顺手拿起一边的卷轴轻打在戈木头上,“说的那般理所应当——总也该装装样子吧。”
“哎,哪里用得着那些,吩咐王爷直接推托了的不是慕容你么。”戈木故作吃痛的揉着脑袋,向后躲开了些嗤笑说道,“要是朝臣晓得这些,不知作何感想。”
“少弄那些没用的。”整理了案上物件,慕容歌起身向外而去,而戈木也忙跟了上去,出了房间的一刻,便收了嬉笑之颜,弄出些规整的气势来,“那边可都安排好了?”
“都妥善了。”戈木应说。
按寻常之理,出城到了下一个地方时,皇辇便转向,直接从官道往皇庙而去,而皇上则与臣子自城中走过,若是笼统,便称为微服,而旅居之地由当地官府负责,或是于官府之内,或是于皇商府中,停留数日,再往前去。至于仪礼之列,则只留下一队十二人随皇上行程,其余人纷纷派去了旅中各地,提前做好相关准备。
君家虽称世代不与朝野相牵,但皇家祭祀相关,仍旧交由他们处理,于是便为此专成一众,称为“皇司”,祭祀事宜,官府中人也是需听他们差遣。
“皇——公子,马车已备好了,这边请。”当地早已联络好的府邸里的一个家奴向慕容歌一礼,眼前这人自是容貌英俊,心里虽晓得他身份,来之前多有揣测,真到了眼前,反是没本以为的畏惧。
“看什么看,我家公子长得有那么好看吗?”戈木忽的凑到那愣了神的家奴面前,吐吐舌头做个鬼脸,“不如看看我啊,小爷我长得不也风流倜傥的,嗯?”
“……是,是。”那人被他弄得一惊一愣,总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觉,又不好表现出来,便低垂了头去,咬着舌头免得笑出了声。
“小木子,给我一边歇着去。”慕容歌有些突兀的喊了一声,戈木习惯性的掐了嗓子应出一声,回头却见慕容歌别过脸去,肩头微微颤抖,眼一转,瞪了圆,再看那家奴,果是头低的更低了些,恨得他咬磨着牙齿,抱头哀叹。
“公子啊,您怎能这样,这叫小的我情何以堪呐,人家也是寻么着帮您去吊个姑娘家来,这误会要是传来了我可怎么办呐!”
“去,少贫嘴。”慕容歌骂道,正要离去,而泼水声淋漓响起,随一声惊叫和一声跌撞,慕容歌只觉下摆略的沉重泛凉,看过去时,只见是水浸了些许,而抬头回望,戈木已是整前身的湿透,弄得他几乎仰面哀嚎,他身前,有个皇司踉跄的爬起,低着头捡了有些弄脏的帽子,似乎歉意的向两人一礼,便拎了水桶跑了开。
身为皇司之职时,其身上之物皆不得擅自换下,那脸上的雪纱掩盖了容颜,可望着那人背影,慕容歌微的眯起了眼。
“啊呀,这可真是。慕容啊,你怎的叫这般冒失的家伙随同而来?”戈木抱怨着,一旁的家奴手忙脚乱的帮他擦拭,又被推到了一边,“慕容,你且等等,我去——嗯……慕容?慕容——”
“嗯?”慕容歌回过神转向他,似乎没有注意他方才说了什么。
“唉,真是。我去换身衣裳,慕容你等我片刻,可千万等我!”
话音未落,人已跑的没了踪影。那家奴拿着绢子不知如何是好,慕容歌已是挥了挥手,“不必管他,先走一步就好。”
“可……这……木子公公……”
“可莫这么叫他,”慕容歌爽朗的笑出了声来,看着那家奴,倒是一副有趣的模样,“若是叫他听见,他可是会疯癫的。”
“那,公子,这边走……”
“下次若叫他,称他为安主事便好。”
“诶?啊,小的明白了。”
入了车中,慕容歌见了四围确无旁人,手伸在坐处边缘,轻的敲了两下,那坐处下的木板忽的动了动,竟打开了来,有个少年探出头,向慕容歌开心的笑起来。
“慕容哥哥,好久不见!”
慕容歌伸手,在那少年额上一弹,听他吃痛的“哎呦”一声又忙捂住了嘴,无奈的摇头,却挂着浅淡笑意,“你这小鬼头,我早就说过,不可这么做了吧——若是被人发现而我又没能赶了急,你怕就被人抓了去。”
“嘿,我可是很小心的。”那少年笑着说,又显出好奇,“慕容哥哥,你怎知道我在这里?”
“闻你一身糖栗子的味儿便晓得是你在了。还偏每次躲在这里,小心再长不高。”
“呀,那我以后可要想法子把这味道去了再来,不然每次都被找见,不就没意思了。”
“瞎闹。”在他头上拍了拍,慕容歌略往帘外看了看,示意那少年安静,“你可小心着些,你铭哥哥也随我一同来了,若他见了你,非报上次的栗子仇不可。”
“诶?是么。”少年一时流露出惊喜,转而变成好不在意的模样,摆了摆手,“哎,就他,可是玩不过我的。”
“谁说非与你玩什么游戏,把他惹得生了气,将你直接抓了,还不随意处置。”
“那不是——”
“公子?”驾车的那家奴忽的喊问,两人忙止了说话声,“您方才可说了什么么?”
“咳——没。许是你听差了吧。”
“哦。那公子您坐稳了,我需是加快些速度。”
“嗯。你且自行妥当便是。”
驾马声响起,车快了速度,少年一时不稳撞上车板,苦哀哀的张嘴却不敢出声,看的慕容歌不禁笑弄。
“快坐好了吧。我需是去与随来的人谈事,到了那边你便趁无人时下去。晚些时候,我自会去找你。”
“嗯,一言为定?”少年伸出小指,慕容歌笑他孩子气,却也还是应着。
“一言为定。”
18.少年
车落了停,那少年早已藏了回去,而慕容歌收敛轻颜,往面前的府邸走去。
那里侧,皆是随行的臣子常服而候。
驾车的家奴领了意外的赏银正是高兴,将马车牵去了一边便不再在意,于是有双灵动的眼自帘后探望,趁那家奴背过身去的片刻窜进了一旁的草丛中,刚显出些得意的向外望着,后领忽的被人拎住,惊的他睁圆了眼,吓了一头冷汗,正欲呼出声来,却被捂住了嘴。
“叫我抓到了吧,死小鬼。”
“……”那家奴听到些动静回头看来,却是只有那马儿垂颈食草,也不做疑惑的收拾了一同运来的物件,离了这处。
“……唔——”
树枝掩盖的墙檐上,那少年被制住双手,挣扎了下,委屈可怜的哼起来。
“哼哼。”
他身后那人低着头阴沉沉的笑出声,而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忽然收手在少年腰间轻挠,弄得少年几乎跳起来,碍在所在,不敢笑出声,也没法安定下来,只好强忍着哭笑放轻了声音求饶道,“铭哥哥呀,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小的吧!”
“让你每每害我狼狈——饶了你?没门!”
那人得意的站起掐着腰,却不是正是戈木那什?
少年一时失了戈木的支撑,身形不稳,站在边缘险要掉下去,而府中忽的出来了几人,戈木看去一眼,撇见个熟悉的身影,一把拽过少年与他藏身在树后。
“唔……你们——放开我!”
出来的几人推推搡搡的架出来个与戈木所缚名叫午罗的少年差不多年纪的孩子,看那衣着,虽是被人那般有些无礼的拖拽,该是小少爷之类的人物。
“慕容叔君来了吧?方才我已分明看见了他,你等为何要拦我?”被推的踉跄了几步,那少年缓了口气旋身转回,前一步愤问,“我不过欲见我叔伯,有何不可?”
“请珏公子恕罪。”将那少年架出来的几人中有个上前简礼说道,“只是公子身份公子您也知道,现在诸多大人在这里,虽然有皇上庇护,也难免有人要找您麻烦。请公子稍安勿躁,过会儿大人们散去了,小人再请公子回来。”
“那只叫我在府中等候不就好,为何非要——”
未待他话语说完,那几人已若无闻般的将门关了上,将少年隔在外面,气恼无力的捶门叫喊,“开门!你们——我要见叔君!放我进去!……”
而门那边脚步声远去,少年的动作终是停了下来,跪坐在门前,渐渐低了头去,陷入孤恼沉寂。
树上两人静静的看着那沉寂,隐约感觉到那少年有些颤动,午罗忽的有些心疼那少年。正想说些什么,而抬头看见戈木凝起的眉头,午罗却哽住了喉。他还从未见过眼前这一向不正经的人出现过那般严肃的叫人害怕的表情。
“铭——”
“跟着我。”
戈木忽的拎起午罗,未待他反应过来便跳下了树。稳稳的落地,戈木松开了那一上一下已是头晕眼花的午罗,朝那少年走去。
“珏儿。”
停步在那少年身旁,戈木出言唤道。
珏儿?午罗扶着脑袋,有些好奇的看过来,“铭哥,他是……”
“勿要为那类人乱了心思,就算被迫换了姓族,你也是堂堂正正的慕容氏。”
戈木如此说道。那言语沉静,半无肆意之态,叫午罗,不觉震撼。
一时静寂,那少年抬手似是抹了抹脸,轻声抽咽了下,起身,转向两人来,午罗这才看见他容颜,睁大了眼。
“戈木哥……多谢。”
少年向戈木欠首礼过,有些沉郁的脸上缓了平静,他注意到一旁站着的那看着自己怔愣的午罗,问向戈木,“戈木哥,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