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他是和慕容在市井中认识的小鬼,名叫午罗,和你倒是差不多岁数——”戈木见少年如常,似是宽慰的浅笑,长嘘一声,复成那不恭的模样,伸手一指,笑言道,“是个卖糖栗的小贩。”
“是么?”少年惊奇的叹道,向午罗友善笑起,颜光灿目,“那还真是厉害呢。”
“……呐,铭哥——”午罗仍是有些发愣的看着少年,靠近在戈木身后,拽了拽他袖口,“他是什么人啊……莫不是……”
戈木低头看他,候他下文,却听他用着不可思议有些颤抖的语调说道,“慕容哥的私生子?——”
“……哈哈——”
戈木与少年都是一愣,随后便双双捧腹大笑起来,弄得午罗莫名其妙。
许久,戈木艰难的起身扶着午罗肩膀,一面忍笑颤抖,一面摇头摆着手,“慕容他连个心仪的人都不曾有过,你却是怎能想到那处去——他是慕容兄长的儿子、慕容他侄儿——慕容珏。”
慕容珏也平静了下来,这时看向午罗浅笑不语,似如打量。却见他一身素白的衣衫,颈上带着个双环的玉坠,挺拔身姿,英气喜人,而左眉骨上一颗红痣,眉眼容颜间,竟与慕容歌七八分的相似。
“却也难怪你这般的想,珏儿他倒真与慕容相像——说到底都是同来的血统,小珏儿日后定也是慕容那般俊才之人。”
“戈木哥你莫再这么说,我哪里比得上叔君。”慕容珏摇头说着,而敛了眸色,忽转一丝哀怅,“更何况,我已是被除了皇姓之人……”
午罗正有不解,而慕容珏向他伸出手来,叫他一愣,“叔君赐姓一字莫,我现在名叫莫珏。我却有听见叔君提起过遇见的卖栗少年,想必就是你了吧。”
“……哦!”午罗可谓是诚惶诚恐的伸出了手去,看着莫珏白皙非如常人的手,微的怔神,也不知怎样想的,出口说道,“我却只听说过慕容哥他有个弟弟,什么时候又多个兄长出来?”
这话虽是无心说出,却突兀的冷了场面。午罗迟了片刻才反应到那异样,而因着不明状况,他看着莫珏有些郁郁的神色,不明了的望向戈木,得来个无奈的叹息,让他心里浅生了愧怯。
戈木拍了下莫珏,而莫珏沉默了下,如似下了决心一般的问向午罗,“你可知道叔君的真实身份么?”
“自是知道的,更何况你称他叔君……”午罗应说,而声音因着莫珏或许沉重的表情渐渐低弱。
“啊,你说的是……那你可能保证不与外传?”莫珏又问。
“这……”看了眼戈木,得来他点头示意,午罗便也应了下来,“若你说些什么,不能传出的我绝不会擅传的。”
“那我与你说我身家之事,你可愿听?”
“……嗯。你若说,我便听。”
莫珏低了头去,午罗则站在那里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于是戈木故作叹息,将两个少年一边一个压在手臂下,往前推送,“走,让慕容他们假正经去吧,小爷我带你两个出去玩,好吃好喝的糟害着,回头让慕容去做那大头鬼吧!”
“……哦。”
两个少年相视一眼,如此应声。
三人为行,一同离去。只说是往事烟云,愁连流转,过了这许久,仍旧,残留着难以解脱的束缚。
莫珏之事,还要追究向那十年前开始的继位之争。
时年慕景溃败前朝、入都长永第七年,诸多世事皆已安定下来,然景皇慕容却身患重病,已入膏肓,正是临近垂危,又迟迟未有诏书嘱咐储君何人。
景皇座下七位皇子,其中大皇子慕容升本就在朝廷之上多有涉政,比起其他不曾参与的皇子,似乎理所当然的该是继承皇位之人选。然而虽有臣子——如前时大元现今丞相,何卿——多次进言请立太子,人选之事也几乎直指慕容升,景皇却全然不理,一味拖延,不仅回避诸臣进言,到了后时,更是不见众人,叫上上下下惶立不安,不知如何是好。
便是这时,宫闱之中起了异样之风——方才显露出头角的四皇子与六皇子突出意外而亡,五皇子竟暴重疾,成了疯癫。无人知晓为何如此,而与此同时,慕容升的日益活跃,却在增加着在朝野间的声望。以何卿为首,大皇子之党派渐渐兴起,景皇不能理政期间,诸臣似乎已然将他当做了君皇而待。
慕景之盛华,掩盖了欲起的灾祸之烟。谁也不曾在意,那几乎消失在众人视野中的慕景皇室。也正是当众人几乎忘却了储君未定一事、慕容升代政半年之时,自宫中忽起了传言——
传位诏书,以由景皇传下,而所选储君,却并非慕容升。
而今大皇子已是众望所归,其才干也已为众人所认可,这般消息又似乎并非空穴来风,顿时引起了种种猜忌,也将那不曾为人所重视的剩下的三位皇子,推上了浪尖——
便是二皇子慕容歌,三皇子慕容濂,以及七皇子、现今慕青王爷、时名慕容倾的慕倾墨。
在此之前,二皇子与七皇子几乎无人晓得其名,于是众人目光便追向了居于宫外疗养伤体的三皇子慕容濂。从未出过面的慕容濂在这场纷争中,虽是不断推说不与参与,这般状况下,难免重了病疾,不久便传来逝去之息。众人正是惋惜,宫中又传来了惊人的消息。
困于冷宫之中的慕容歌,带着年仅十二的小皇子慕容倾,竟逃出宫中,没了踪迹。
诏书不闻更改,所剩之人,便只有这两位名不见经传的皇子。然两人意外出逃,愈加叫人迷惑,与此同时,慕容升却下了命令——全境搜寻两位皇子,将之——“缉拿捕获”。
却是那时,众人随势迷惘,竟是应和,唯有一人存下疑虑。直待到下面传来寻得两位皇子的消息、慕容升出宫亲自去寻,那人于夜中偷入皇宫,费尽心思,寻见景皇,彻夜言语,得命诏书,公布于天下——景皇驾崩,继位于歌,倾为相辅。
而大皇子,以其威胁父皇、谎骗朝野、害杀兄弟之罪,下令捉拿。
那宣令诏书之人,乃是当时为丞相之位、威望堪王的“圣元相国”——藤左京。
而今,其辞去官位隐于草野游走行医,化名为,阁千。
这便是慕容歌晓得而慕倾墨不知的,阁千为上位之人所敬畏的原因、那被淹没于烟云之后的真实身份。
却是在这期间,慕容歌与慕容倾被慕容升紧追不舍屡陷险境,困境之况已叫慕容升近乎疯狂的欲要屠杀两人。又恰是邻国桓连举国来犯,混乱之间,最终虽是无事,慕景也惨遭祸害。将这诸多归罪于被捕的慕容升,行过继位之仪的慕容歌感以兄弟情义,违逆众臣意愿,恕其死罪,而掳其皇室身份,远派边境,不得再入长永之地,而其子、时被囚束牢中以作连坐的少年慕容珏,免其连累之罪,同除皇籍,赐姓为莫,宫外立府,再不得参政。
至于慕容倾,则以群臣之前甘俯首称臣一生辅佐之向,封为慕青王爷,赐王府为居,更名倾墨,以解诸事。
“……那时年少,我却也知父亲犯下了怎般的罪过。虽未设同罪,但我为罪臣之子也是事实。”莫珏与午罗说道,显出的哀痛,叫午罗不敢看去,“朝臣本是强烈反对将我留在这边,想要连我一同发配,以免后起祸事,可幸得慕容叔君惜我可怜,庇护于我。迫于无奈执此下策,说起——算是救了我一命吧。若那时去了战乱未平的边境,想必我也是饱受糟残,死于严苦怖惧。”
“哎,怎么着都已是往事,慕容不也总说,小珏儿你无需为此事忧恼?”戈木勾住莫珏,向他笑笑,“而且他也与你约好,总有一日叫你摆脱这苦境,叫众臣接受于你,不是?”
“嗯。”莫珏仰头勉强笑笑,而无力的苦愁氲在容间,叫这少年,如是已历百年沧桑。
“可是这种事情……告诉我真的好么?这是……慕容皇室之内的……”一旁午罗靠在车板,喃喃说道。
“却也无妨。慕容他也不会介意这些,而且——”伸手在午罗头上敲了一下,戈木似乎嘲弄的看他伤怨,回头安慰般的揉揉莫珏脑袋,“而今你已能正视过往说出这般叫你沉重之事,小珏儿也变得坚强了些嘛。”
“戈木哥……你就莫要打趣于我了。”莫珏颇为无奈的苦笑着移开戈木的手,“这许多,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吗。”
戈木哼声点头,随意的盘了腿坐在那处,打量两个少年,“不过这也刚好不是?你两人也年纪相仿。如今叫小鬼你也知了这事,也算是有个帮小珏儿分担心事的人。怎样,午罗?现在小珏儿被‘押解’出京,你可愿与他一同,代我等照顾?”
“戈木哥——”
“嗯……”莫珏听见忙是拽他,却是午罗犹豫的出声,有些怯怯的看着那与慕容歌甚为相似的俊朗面容,捋着鬓角,“要是莫珏你不介意的话……我倒是也没什么不行了。反正除了慕容哥和铭哥哥我也再没有其他熟络的人,你的话……比起他们事务繁忙,更能有些闲余的时间吧。”
莫珏有些惊讶,看着那心思坦诚简单的少年,心里竟隐隐的有些喜悦。别过眼去,他却也稍稍有些红了脸,张了张嘴,不觉挂了一点笑意,“……啊——”
戈木左右打量着初识别扭的两人,意味深长的哼笑出声,一把将他两个拉了近。
“你这两个小鬼头装个什么深沉,如此这般便是兄弟,给我去了消沉,活跃起来!等我把这扭扭捏捏的模样告诉慕容,看他不笑话你们。”
“慕容哥才不会!”“叔君才不会那般做。”
同是反驳,一高一低的两个声音融在一起,目光遇见,看见闪烁的光色,两人一时哽了呼吸,转而,轻快地笑起。
“你是几岁?几月生的?”抻了个懒腰,午罗好奇的问道。
“再过两月,便满十五了。”
“诶?!”午罗很惊奇的叫喊出声,不可思议的捂住了脸,丧气的转过头去,“看你清清弱弱那么小的模样,怎的偏偏比我年长出一月来。”
“啊——”愣了愣,莫珏反应过来,一拍手,“那你却是需叫我一声哥哥了?”
“谁要叫你哥哥,不过一月的相差,不算不算!”
“怎能这样——叔君说过,于年长者该用礼敬。”
“我又不是学那规矩的人,才不要。”
“这怎么行呢……呀,说起来——我怎的就清弱了,顶多是些娴静之气罢了吧。”
“嘿——那是形容女儿家的词语吧——珏珏姐姐——”
“……你这鬼头——”
“哈哈——珏珏姐姐?呀——莫打莫打,方才被铭哥弄得我还疼着呢——”
见两人打成一片,戈木满意的点着头。抬了只眼看那难得如此轻快笑起的莫珏,戈木呼出口气。
“果然——早就该找个年龄相符的孩子与他一同啊……”
“嗯?”
两人看过来,不知他说了什么,而车忽然停了下,两人踉跄了身形,忽的被戈木一脚踹了出去。
“嘿,发什么愣!走,哥哥带你们出去玩咯!”
“哦!”
莫珏看着那举起自己的手喊出声的午罗,眯起眼来,掩住些晶烁,也举起了另一只手来,与他应和。
“呃——哦——”
“呀,声音太低了呦——柔柔弱弱的。
“要你管——”
“哈哈……”
明阳普照,燃亮那轻快地三人背影,入了市集之间,渐渐,不见……
19.辩争
“朝堂之下无需过多礼数,一切从简便好。”慕容歌目光扫过一众仍行朝礼之人,拂袖说道。入了上座,有个仆侍从外而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得了示意便垂首退了出去。
那在外等候于他的,却不正是那几个将莫珏架了出去的人?
“侯七,读铭。”
“是。”那立于慕容歌身边的个侍从垂礼应声,翻开手中折书,按着上面的记录,一一念出,而得铭之人便寻声称是,纷纷入了座。
“……枫宁枫大人——”
“臣在。”
“何卿何大人——”
“是。”何卿慵慢的应了一声,在一旁人有些畏而微议的视线中走到慕容歌一旁空出的位置,抬眼看了眼对面的枫宁,伸手故作一礼,“枫大人请。”
厉眸看了眼一众早已随意坐了下的众臣,惊得那些忙起身恭敬,枫宁一身凛然之气,不卑不亢,只是礼待,“何大人先请。”
于是慕容歌只托腮看他们推托而何卿倒不甚客气理所当然的坐了下,浅笑于嘴角,待众臣都入了座,那侍从便收了折子,又是一礼。
“同行在录共十三位大人,已悉数在位。”
“嗯,下去吧。”轻摆了摆手,慕容歌看着除那两人外皆有些战战兢兢的臣子,目光落向面前的茶水。伸手取来不慌不忙的吹着,将那水抬到嘴边,慕容歌忽突兀的吸出声响,吓得那战栗的几些猛地回神,险些翻了过去。
“……请皇上注意礼——”
“众位大人,”何卿悠悠打断枫宁的话,手中的茶盖划出细碎声响,“既是皇上的意思,尔等也勿要太过拘谨。毕竟出行在外,莫扰了人家,失了身份。”
“……谨听大人教诲。”
只说何卿与枫宁两人外其余随同而来的大臣都是些微职之人,莫说与皇上共围一桌,连几个单独见过丞相何卿都不曾经历,这时难免不安。听了这几句,勉强压下惶恐,都是垂下了头去,只望做个听从,毕竟也不清明叫了己身跟来,究竟为何。
“那,皇上,请议事吧。”
“皇上,有关桓连一事——”
何卿话音刚落,枫宁便抢声站了起来,“先前桓连使臣前来请求慕景相助,臣以为应当应下,即刻派人前往!”
“哦,枫大人执意前来,就是为此吗?”何卿依旧那语气,全是漫不经心的模样,拿了搓子修着指甲,他瞥去一眼,面无表情的说着,“那日朝上不早议说此事作罢,怎的又提了出来?且不说八年前桓连对我国诸多冒犯,况它使臣也都死了,何必再多在意。”
“……死了?!”
议论声忽起,顿成嘈杂,而慕容歌垂眸一咳,回归了肃静。
慕容歌微抬了眼看那何卿,放了茶杯转向枫宁,“无妨,你且说说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