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袖,起剑,缓缓而旋,凌凌而落。那笛声渐渐静默似无生息又突起震撼,汐臣也骤得身起,裙衫舞浮,剑转奇敏,霎吟着划破空气,银光缓留间,彷如凛烈寒花,狂妄绽开,断承娆娆。
此初,那女子望着汐臣不觉神怔,而下一瞬回神,她便再无彷徨犹豫的全心奏这一曲。曲声昂然,舞亦狂盛;曲声漠漠,舞若零谢。那身姿柔却无腻、弱却坚韧,眸色流转间,无情有情,归成凄寒杀伤,叫那战的豪情悲壮伤婉哀凉,牵魂沉浮,不得自控……
不觉间,随那笛鸣舞转,能得此曲的在场男女都取了乐器,应之而奏,将这一《烈凉魂》本该的壮烈,衬向端峰——
一曲剑舞,诵亦悲亦;生死无名,壮志酬醉。
尘乱容消,水没无痕;笙歌相送,别去无期……
乐音,渐渐静落,而汐臣那剑舞也于未知时缓缓收寂。他抚剑而落,合眸无息,待乐悠悠尽去,汐臣长长呼吸,松了口气,方才抬眼时,落入眼中,是一众魂离难归。
“好一曲《烈凉魂》,好一舞倾城醉。王妃大人,不愧天人之姿。”
击掌声不慌不忙的与那话语响起,众人惊醒看去,原来慕倾墨与顾松怡两列早就归来,在旁观舞,未有惊扰。
顾松怡跃下马向汐臣走去,另一边慕倾墨见他靠近,也忙过去,扶起汐臣,叫他回去席上歇息。
这边慕容歌还在那舞中沉惑迷眸,猛的自含糊不清的感觉中回过神来,看见两人已在前恭礼,凝神咳了声,勉强为笑。
“倾墨你的确是娶得位好夫人,这一回大饱眼福,还请倾墨你不要怪罪我等劳烦夫人了。”见众人也都自回味中收神,慕容歌示意了一旁人下去,“汐臣一舞迎两位归来,既如此就不再拖延,借这一舞震撼未去,来看看你两人今日所获,断断输赢吧。”
于是慕倾墨和顾松怡两人对面相视,敌意颇重,两边分别有人开始清点猎物数目,同时也有人在旁列下单子做下记录。
静等了片刻,清算的那侍官上前禀报,“启禀皇上,慕青王爷一方总得猎三十七只,慕青王爷得猎二十一只;顾公子一方总得猎,三十七只,顾公子得猎二十只。”
“哦?此次收获倒是颇丰。”慕容歌说道,而一面考虑着,一面笑起,看向顾松怡,“然就胜负来说,之前并未明确计数时所记该是总是独——那顾公子,看你两方所猎总数一样,只是个人所猎略有区别,不知你可能认同以独得之数来做胜负之判?”
“若是这样,”慕倾墨看去,目光中倒不至于傲气,只有些赌气的意味,“顾松怡,便是你输。”
“是么?”听着那样的数字,顾松怡并无慌忙之态,只是又从一旁人手里取回了弓,又去拿了只箭,在一众茫然中,淡然开口,“一日未尽,将入我手的猎物——可还有一只。”
“……什么?”慕倾墨奇怪的凝了眉,还想他所言何意时,却见顾松怡竟然面无表情的拉开了弓,转向——那上位的慕容歌。
他那势头,顿时叫人惊起,在旁侍卫速步冲上护在慕容歌身前,而另一部分与收装的武将则将锋刃指向了顾松怡。然如此戒备间,顾松怡竟失声吐笑,开弓的手并未松开,箭却落下,指向了一旁那睁大了眼看着他的枫宁。
在众人来不及反应而显得痴愣的视线中,顾松怡隐含着不恭笑意,向着枫宁,松开手指,放出了手中的箭。
便是随破风之声,那箭向枫宁而去,穿破他的袖口直透坐席,化归平静。那般突兀,叫人困顿茫然着,连那枫宁也是怔怔的低了头,看着穿了袖的箭,不能言语。
只是旁人不明这是何意味,有三人却在短暂惊愣后恍然大悟——其中,一是君百鸾,一是慕容歌,而剩下的一个,自然就是慕倾墨。
只见慕倾墨也向旁取了弓箭来,眼中烁着光色的看向了方才回神正巧望来的汐臣,那目光相对,心便骤得悸动起来,却意外的平静。
拉开弓时,慕倾墨垂了眼眸,而箭指向了汐臣的那一刻,抬眼的他颜上,是不可抗逆的坚定和傲然。
又是一箭破风,汐臣看着那逼来的箭,没有畏惧退缩之意的温柔笑了起。在那叫人难以忘却的笑颜中,一羽箭,载着誓言允情,穿破袖口,深深刺入地上。
尽管不明白,可是在这时,一旁看着的众人不知以谁为首,扬起拍掌声音。
那莫名的动容,就这般,慑入了魂灵……
62.余趣
“……呵,既然如此,也便是说——”看过这一场颇为出乎意料的戏,慕容歌含笑垂眸,“顾公子猎得枫爱卿,吾弟倾墨猎得弟妹汐臣。这样一来,你两人独猎之数各自加一,还是倾墨胜你。顾公子,你觉得如何?”
这时只看着那拔出了箭后就低头不语的枫宁,顾松怡似乎也并不在意这场比猎的输赢。
随意的望去上面,他敬言道,“在下也别无他意,不过想向王爷确认些事罢了,是输是赢于我也并不重要,毕竟在下只是个草野匹夫,哪里能与王爷相比。何况,方才见王爷提箭模样,在下已对王爷之能略知一二,草民自愧不如,此已足够。至于比猎,若皇上和王爷能遵王妃大人之言不予当真,那胜负自然不必计较;若王爷还是认真看待于此,我顾松怡为王爷家臣也无何不可——王府之属可不是个好差事么?那,王爷,您以为如何?”
慕倾墨已到了汐臣身边。当顾松怡“猎”得枫宁时,他已经明白了这人的意思——顾松怡与他赌的并非猎兽,而是猎人,是要看他慕倾墨究竟能否从他手中,猎得汐臣于侧。
天色已昏,风起微寒,慕倾墨褪了外衫披在汐臣身上,迎着他的目光起身,举了手中杯盏,敬向顾松怡。
“顾兄哪里的话。你既是汐臣友人、又长如其兄,于我便同是亲家的兄弟。之前我只念己心未觉顾兄深意,得罪之处还请见谅;至于府上家臣什么,全当胡言便罢,倾墨愿在此与你交个朋友,不说同生同死那些无趣,只府门常开,酒肉同席,称你一声顾兄,接下此杯,从此便是兄弟。”
“小生最喜欢爽快性子。”顾松怡夸玩的笑出一句,接了一旁梨香奉上的酒,大步走向慕倾墨,杯盏相触起声清脆,仰首同饮而尽时,两人之间先前所存隔阂也就闲散了去,掌击而握,有些意味,也只有这两人之间才能明白了。
于是前时之事于此皆大欢喜,慕容歌轻咳一声静了场面,便示意两人归回本位。
“猎物已收,夜也将至,参猎诸位想必也有些疲惫,留候之人也生些苦厌,便即刻束起火来,请央抉夫人与带来之人料理猎物为宴,庆春蒐会初日告捷。”
“臣接旨——”
芍孑这番起了身,招手示意了下,便有十数位婢仆奉碟而上,于各席间桌上摆了早就做好的糕点又盈盈离去。她自囚兽的笼前一一走过,指点落时,身旁那人就取了里的猎物来交给人去处理,而所选也不过十余罢了,并不算多。以春蒐习俗,初日得获当部分用于宴席,另一部分依功分放,各归猎主。
于是以芍孑为首,她带来的一众人马都忙碌不停,烹石美味为宴呈上,众人得之,无不赞不绝口。
夜临,宴休,众人也都回进了搭起的营帐——此地与可供休息之处较远不易来往反复——准备休息。为着天还微凉,汐臣这边软垫暖褥铺了一层又一层,叫他好生无奈,然毕竟是谅他畏寒,说几句不要弄得太过夸张也就任慕倾墨去了;可出门在外时,慕倾墨倒是牢牢抓住他这畏寒的毛病,将他圈在怀中,实实是冠冕堂皇的满了自己心意。
睡前,慕倾墨与汐臣讲了讲猎中趣事。倘若旁人知道慕倾墨说起那些事的表情,当会以为参猎的是另一人吧。虽然当时不苟言笑,在汐臣面前,慕倾墨颇为笑开。听着慕倾墨讲那诸如哪位失了准头险些误伤同僚、光顾着逐猎却忘见足下漫根之类的事情,汐臣温柔的笑着,为他那般快乐的样子而心暖,也有一些心凉。想着些其他,汐臣不觉失神,又在慕倾墨轻声的唤中看去,问着何事。
便是慕倾墨翻身空空望着上面,浅叹一声,“那顾松怡,究竟是什么人?总觉得他并非寻常草庶,行举之间,那般气势隐着非常。”
“……呵,生的如此罢了。”汐臣枕在他肩上,合眸笑着说道,“他实际是个很有趣的人,会猎会驯,会植会绘,日后若常与他来往,你便能知道的。”
“说来……汐臣,我想再问你件事——”
“嗯?”
慕倾墨郑重的看向他,很是疑惑不解,“依着所知,我实在是想不明白——枫宁他和顾松怡,究竟……”
听他那般模样,汐臣哑然失笑。“都是人家的家事,你如此在意是怎样……”
“只是有些好奇。毕竟枫宁看来呆呆板板,怎么想也想不到,他会……嗯——倒也……”
“但比起他两人……”汐臣试探着问道,“你觉得皇上和百鸾如何呢?”
慕倾墨愣了下,认真思虑了片刻之后,他很是遗憾的说道,“只可惜不能让皇兄过继来个小童了。”
汐臣为这回答复又失笑,“皇上若知道,不知要怎样说你……”
这边营帐中,两人清浅的笑声悠悠流转,化作压低的隐晦声音渐渐融入静谧;而另一边,枫宁裹着被子坐在角落,脸色沉郁的盯着那依旧态度随漫、全看不出之前那所表是真是假的人,只觉胸口堵闷。
顾松怡占着卧位,闭着眼轻声哼唱《烈凉魂》,那声音在如此静谧的地方显得幽然,愈加叫人难以心静。枫宁正满头混乱,细琐响起,他惊得看去,顾松怡已坐了起来,拍了拍身旁,向他示意。
“你是打算那样坐一夜么?过来。”
手一紧,枫宁别转了头,咬牙想着怎样都不会理睬他,可那熟悉的气息近来,心中紧张之感就无法抑制的变了剧烈,叫他连身体也不知是因气恼还是惶切的微微颤抖。
然等了片刻却不见顾松怡有什么动作,枫宁有些疑惑的睁了眼想要看去,又听见头上传来一点叹息。
“你这榆木脑袋。只许你一味向我‘挑衅’,还不许我靠近你半步?”顾松怡蹲下身直截了当的将枫宁拦腰抱起,不顾抗拒的将他的头按在胸口,强硬又放任的叫他好好躺下掩了被子,才盘膝坐在他旁边,淡然看着还别了头去的枫宁,“本来是你撞来,就不要再想逃走。你且安心的睡吧,我也不会做什么——我有的是时间,并不急在此时。不过,我的耐性可不一定能任你再拖延多久,该怎么做,你自己想吧。”
说罢他便背对着枫宁躺了下,很是平静,好像之前不曾发生过什么一样。只是枫宁虽没有答话,埋头静了许久后,还是转身向他伸出手去,却在想要缩回的时候被拽住贴在了那人心口。
“你……勿要再在人前做这种事情,若被人知晓了我如何,如何……”
“有我在,你怕些什么。至于王爷和汐臣他两人,你更不用担心——你也已经看出来了吧,他两人,和你我一样。”
“哪里一样——啊……”枫宁口忙急说,下一瞬反应过来,不觉哽了喉,“真的是么,之前见就……”
“怎么,在别人身上就无妨,自己就不行么?”顾松怡迷眸勾笑,手转过自他袖中探入,将他拉了近,“还是说叫你也扮成女装,你就不再在意那许多无聊俗事了?”
“你不要动手动脚——”
“那就快些睡吧。”口上这般说着,顾松怡揽过枫宁的手却并没有松开,说不明无意刻意的叫他靠在了身上,也顺便将被子扯来,与其同卧,“只是有件事还先于你说一声吧。”
枫宁还挣着,听见这话忽然静了下来,“又要走么?”
“……嗯。”顾松怡低头抵在他额上,看他那欲迎还却的样子,心说怎能忍住不去逗弄,“再有一月吧。下月我再走。”
“这次又是去哪里,走多久?”
“散漫四游如我,这种事情怎能算得清——不过……你知道吧,想让我留下,也不是没有办法。”
耳边是他低沉的笑,枫宁想要推开他的手松了力气,犹豫着,却攥了紧。
“不要走……”
顾松怡故是贴近了上来,“你方才说什么?一日嘈杂,我有些没听清啊。”
“……不要走。”枫宁紧紧攥着他胸口的衣服,深埋了头,“我说,不要走。”
枫宁也能想到身旁这人淡然模样下得逞的笑,只是那又如何,毕竟,掉进这个狡猾猎人的圈套里,他心甘情愿。
“是么?”顾松怡一面说着,手又向他衣下探去。那战栗传来,看他蜷了身,顾松怡舔舐唇角,挑起他的头来,望进那惶惶躲闪的眼,“我可是卑鄙的人,想让我留下也总要拿些能将我留下的价码吧?可要实足相应啊,不然,我是会讨价还价的……”
那火热顺着手臂沿在身上,挑起分分战栗。丝微落进的月光泄露了那忍不住颤抖微喘之人脸上的熏然,意识短暂的离散,枫宁忽的踹出一脚,拂开顾松怡的手,避了些收紧衣衫背转过身,压抑着变了奇怪的声音,低声恼吼,“不行,怎能在外,在外做这些——休要碰我,你,你说了不会做什么……”
“嗯,我说的。”顾松怡并不在意的枕着双手看去,“可你总不能穿着朝服就寝吧。”
“我……我为臣子,日夜思政,身着朝服又怎样!”
“那若是睡得不好、明日腰酸背痛叫王爷他们误会了去,你可不要怪我。”
“……你——”
顾松怡随手将被丢了去,迷眸意味自不必言,“我也说了,我有的是时间不急在这一时。一月时间,我等你回府后来找我。”
“——顾松怡!”
“莫要吵闹。夜已深了,小生要歇息了,枫大人也快些入睡得好。”
这一人呼吸已平稳静默,却留另一边,心起的波澜,久久难平……
63.托助
春蒐第二日,依旧以狩猎为主。慕倾墨为猎宫引领众人围猎,而顾松怡随意推脱了去,留在外面与人谈笑,以他那肆意随漫,倒是很快和那些与枫宁同期为官之人熟络起来,形容淡然的谈天说地,只是对己身之事唯一语“闲散之人”括说,身份来历之类片点未露。
于枫宁,有顾松怡那似应未答不知不觉间就转了话题的人在身旁省了与人解释的麻烦,也算是能安心的在旁为昨夜之事混乱;而汐臣那侧,因着凑上前来的诸多女眷也热闹了起来。他还尽可能的回避着,担心如此多的女子靠近会露了身份,然君百鸾冒出头来装着年少无知叫几声姐姐就将众人目光移转了去。汐臣松了口气向他示表谢意,得来他眨眼一笑,不禁有些不好的预感。
“夫人,昨夜歇的可还好么?”芍孑走来坐在汐臣对面,见他收回看去那些女子的目光显出些无奈之色,她扇了扇手笑着,“都是些关在家里的小丫头,难得出来一次,不免就欢脱了些。夫人您莫要见怪,想来府中常是安静,您要是觉得吵闹了,直接叫她们散去就好;不然告诉我芍孑一声,芍孑我应付那些个姑娘家也是容易的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