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罗这一句话让莫珏沉默,而来不及再说其他,外面忽然传来敲门声,莫珏慌得站起,午罗则庄重了神色示意他安静,自己则一个跃身在他不可思议的目光中浮在门上,凝眸屏息。
莫珏尽量镇定的开了门,进来的是平日负责照顾他、也是作为监视的人。
“公子,该用膳了。嗯?那是什么?”
循那人指向看去,发现地上落了一个信笺时,莫珏心中一慌,还以为是午罗不小心掉落的,忙走去拣了起攥在手中,还想说些什么搪塞过去,谁想那人竟二话不说直接上前将那信笺抢了走。
“等等,那是……”莫珏忙要去拿回,可那人背过身将他挡住,打开了纸条,看过上面的字神色忽变,而莫珏还畏怯的担心被质问时,那人只交代了句便匆匆拿着那纸条离了开,留莫珏独站极为不解,正想抬头去问午罗时,那身影却已消失不见。
眼前浮现午罗过去与现在的模样,曾经满面灵巧笑颜,而今却两段愁眉紧锁。心阵阵痛着,莫珏默默的退回坐下,看着自己无力的手,他抚上自己的脸颊。那时午罗打向自己的那一掌似乎还有余痛,可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气恼愤怒,只是难过着,难过自己的踌躇不定脆弱不堪,难过自己不敢真的回应午罗的友好和热情。
那这一次见面,又会不会有什么变化呢?他已变了,脸上有了些棱角看起来坚韧许多,可自己,还是那样。
莫珏苦恼的俯在桌上。他却不知道,而今的不敢,日后成了不能。又或许他只是胆小罢了,害怕有些东西一旦承认了,就担当不起了……
且说那人急匆匆拿了纸条去找慕容升,而慕容升所在还有一人,是带上了半面面具的晁斯。
“……已经挟持慕容歌,六日后长永东原山脚再商余事——是何卿的信!他那边已经得手了,接下来只要我……”
“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待我传信给主人——”
“主人主人,真是吵死了。”打断晁斯的话,慕容升颇为鄙视的看着他变形了的肩骨,“放心,我若成事定不会亏待你主人的。别再出现在我眼前,那样丑陋,真是不堪入目。”
看着慕容升离开的背影,晁斯恨得咬牙切齿,却不能说什么。当初他费劲心思回来这里,本以为能得往日优待也治好穿骨之伤,哪料反被残忍对待,伤上加伤更毁了面容——他终于知道为何都说那人可怖,只是已经太晚,他无法从那人手下逃脱了,而心中的怨恨便尽数到了害他成这样的顾松怡身上。
晁斯下了决心,若再见到顾松怡,定要叫他尝过己身苦痛、生不如死。
六日,慕容升如火如荼的准备着,就待见过何卿后一举入都长永,拿回本该属于他的富贵与权势。而被问起莫珏的处理时,他想了想随意摆了手叫莫珏也跟着。而莫珏鼓舞了勇气借着机会劝说他放弃、自去伏法,然慕容升莫说是同意,理都不肯理一下。
转眼时间已到,慕容升几乎是带上了手下现有的所有人、包括合作而派来的晁斯来到信上说好的地方等待。本是一片空寂,从旁忽走出一人上前恭敬一礼闻讯道,“不知可是太子殿下?”
慕容升见他身着何府服饰大喜,连声应着下了马,“现在情况怎么样,何卿在哪里?”
那人又是恭敬一礼,而嘴角忽然勾起一抹诡异,“在行狱大牢中。”
“……什么?”
众人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周围出现的将己方重重包围的慕景兵士似乎已对他们的全军覆没做下肯定的判决。
困兽之争,慕容升叫手下冲上前去保护自己还想要逃走,却被突然抓住了衣领丢回在原处,“你还想做什么?早说恐怕有诈你不肯听,现在想跑,没门!”
晁斯毫不客气的将慕容升堵了住,急得慕容升一面抵挡一面叫喊着手下各首领的名字,只是自然已无所应和。
也是晁斯在抵挡片刻后不见对方有统领之人,敢喊问起来,对方才似乎在什么号令下暂时停手。而自那被让出的路中,走上前的,自是有慕容濂,一同与他的,是身上有些伤痕的刘安、和本该在汐臣身边的梨香。
毫无疑问,见到慕容濂时慕容升的表情极为丰富,只是种种不敢相信与诧异都被其后来捉之的人阻了下。看着慕容升被轻松擒获,晁斯戾声笑道,“顾松怡!你在的吧。在就快些出来啊!”
“你何止于那般急切的求死。”
晁斯猛抬头看去,顾松怡悠然卧靠树上,还疲乏的伸着腰,索无兴趣的跳了下来,揉着脖子走到慕容濂旁随意一敬,忽就拔了剑冲向晁斯。
“都是你,害我至如此田地!”晁斯抵下他的剑,亦是攻去,“叫我而今生不如死是你,便我已知命,也绝不会放过你!”
“何苦。早就叫你舍弃孩子样的幼齿想法,你却总不肯忘。”
“忘?你要我怎么忘?你看我如今容毁身破,念及仇恨全都指你!当初你为何要走,若你不走那人也不会暗中起势、大公子也不至于命丧黄泉、我也不至于……到今天这步田地……”
“恨?那种东西有什么意义。跟随汐凌七年,难道你们还不懂他只养不发的用意?他无意求复国什么,只是怕你们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没了领导后走上歧途,只是想助你们在身成平民后也能生活、有朝一日离开他的身旁。晁斯,忠义之道你不该不懂,却还是自甘堕落与耿秋伙同——是你自己选择了这条路,那么就该去承担你犯下的罪孽。”
剑已松落,晁斯看着指在颈前的剑,笑得凄悲。
“顾松怡,十五从军十六为将,你是我最为崇敬的人。我本以为夏侯覆灭,站在我们前面的会是你,可你却一句话不说就不见踪影……为什么,如果你在的话,就不会变成这样……”
“……那大概是我与汐凌的赌气吧。我气他一心是你们,在脱开皇室的束缚后,还不肯为自己而活。”
“将军,”最后,晁斯笑着,无力的倒在地上,“难道有些最孩子气想法的人,不是你么?”
“至少,我没有欺骗自己。”
顾松怡举起了剑,剑起剑落,穿破了那胸膛。
“……将军,谢谢……”
看着晁斯那掉落的面具下惨不忍睹的容颜,顾松怡合了眼,“我欠你的半生,许我就这样还了吧。”
“呵……”晁斯艰难的抬了手,指向远方,“耿秋和小公子,都在边境。去找他们吧……不要让小公子,再重蹈覆辙……”
“当然。”顾松怡转身离去,带着些无情,亦是重情,“这一次,就让一切结束吧。”
已经拖延了足够的久了,是时候,让那些多余之人的戏,落幕了……
86.劫戮
“……大人,顾松怡,夫……夫人会没事吧。”梨香问道,袖下是包扎成片的手臂。
“嗯。”慕容濂点头,从慕容升身前走过,叹息着看向远处,“午罗,好了么,怎么这么久?”
“是。”午罗自那慕容升一列带来的车中走出,用力的拽着什么。随一声惊呼,车里另一人跌出来,又被午罗扶住,一同稳稳落下,“莫珏,你看——他就是真正的‘戈木’——濂三殿下了。”
莫珏很是惊讶的看着慕容濂,快了几步走上前,看见那陌生的脸上是熟悉的笑颜时,泪不觉就溢满。他喜极的扑去,心里那许久的沉郁似乎这时才终于散开,“戈木哥……”
“呵,总算能说一句差辈了啊,”慕容濂笑道,“不过罢了,我可不想这么年轻就被叫做叔叔。回来了啊,珏儿。”
“嗯!”
慕容濂拍在莫珏背上,又看到午罗站的远远的看着,示意了莫珏,而莫珏回头看去,踌躇的走向他,深深一礼,“午罗……谢谢你。”
“……嗯——”心里有些奇怪感觉,午罗摇着头,“毕竟我们是……”
“是朋友啊。嗯。”
莫珏笑着说,这一刻没有犹豫。午罗心中有什么喧闹,化作笑意,“嗯。”
……
“嗯,知道了。”
有个冷傲凌人的男子听过那之前出现在慕景殿上的蒙面之人所说的话后应道,转步走向一旁被捆绑着丢在软塌上的汐臣。扯开蒙住了他双眼的布条男子捏在他下颌叫他抬起头来,迎上那畏怕的染着水色又固执睁大的眼,冷笑道,“小公子,告诉你个好消息吧——妄想夺权的慕容升那蠢人和何卿都已被擒获,虽然还不清楚你那位王爷的动向,至少慕容一氏……尚存在世——不过也只是苟延残喘了,哼。”
那一甩手让汐臣有些头晕,可无心在意最近愈加频繁的疲惫感和头疼晕眩,因着挣不开手上的绳索也无力翻坐起身,汐臣只能转向将走的那男子,张了张嘴顾不得口干舌燥急切的喊问,“耿秋,枣翠在哪里?她真的无事吧!”
“留下这么个不成气候只会些三脚猫功夫的丫头看来果真是有用的。”耿秋停步看来,眸中含的那一抹轻谑和残冷惊得汐臣避开眼,“你且放心,只要你听话,我便不会对她做什么;但倘若她自己做出什么,可就怪不得我了。”
“你——不要,住手,我又无法逃离这里,为何还要这样多此一举——”一旁看守的人见耿秋离去,又要蒙上汐臣双眼,汐臣自是不肯的挣扎着,也是不想被那些行举粗蛮的人触碰分毫。而一旁忽然静了下来,汐臣看去,那蒙面之人走上前来示意了下,便有人将汐臣手上的绳索卸了去。
“你……”
那蒙面之人只一礼,露出的眼看来仿佛全无感情,“下人对小公子无礼之处还望见谅。在下妄为替小公子松绑,只请您在此能安分休息,勿要让在下担罪、下人为难。”
汐臣爬起来躲到里侧,揉着疼痛的手腕,也向那人点了头,而想到或许可向他问些什么时,他已离开。汐臣望着落下的帐帘,稍稍松了口气,只是提着的心依旧让他心情沉郁的喘不过气。
被人监视着的情状使汐臣始终无法静下心来休息,可寒意和疲惫涌上来,浑浑噩噩间,之前的事又浮现在脑中,让他悔着怎样就这样牵连了梨香和枣翠,心慌不安。
数日前,汐臣自府中离开后不久便被拦了下。当时三人还奇怪为何马车渐渐慢了,梨香出外探看时,才发现青本不知何时不见,而车前跪礼一人,周身黑衣又蒙面,让梨香顿时警惕了起。
“你是何人?”
“车中可是小公子?在下是舟先生遣来接小公子的,此为信证,请小公子过目。”
梨香看着那人想了片刻,得车内示意半信半疑的接过那人奉上的乌铁小牌,转身回车中交给了汐臣。
“夫人,是可信之人么?”枣翠问道。
汐臣看过那小牌再看过两人,忧虑的垂首,“……梨香,枣翠,跟着我……真的好么?再走下去,去的地方怕对你们……”
“夫人请不必担心我两人。”梨香笑着说道,“既是说了会跟随夫人,便不论其他怎样。夫人您的事我两人不会好奇多事妄自插手,只愿一心服侍。”
汐臣虽犹豫,因着以为回去后舟齐也能帮衬着予两个丫头留置之地便应了下,也忽视了一时的不安,哪里想转眼担心的就成了现实。车再一次慢下时,一阵浅薄异味的烟雾飘了进来,枣翠最先是察觉不对,而汐臣已经昏了过去,还保留着一丝意识的梨香则亲眼看着枣翠凭一己之力试着与那来袭的一众相搏然后被折断了手臂死死咬着唇不肯喊出声来、泪满了面,最终也昏死过去。
在那之后……
汐臣醒来时,发现自己被捆绑起来蒙了眼堵了嘴正乘车被运向哪里,而梨香则费力的从一块恰是遮住了自己的沉重车板下脱身出来,睁大了眼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捂住嘴轻泣——也便有了她回去长永将此告知慕容濂等人,和汐臣被带往边境、耿秋所在之地的事。
却说梨香女子一身单薄,脚力有限。变卖了身上能找见的值钱物饰为费,梨香在长永还一团混乱时到素姬楼,想方设法的寻找芍孑,又意外遇上带伤处理城中躁动的刘安。只说她一心紧提着都在将汐臣的事告诉可信的人,见到刘安将他叫了停时,梨香就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被刘安扶起在怀中勉强说了发生的事后她便昏了去,还是自刘安这里得了消息的芍孑差人赶来照料,才将陷入高烧的她尽快安排妥善治了好。
至于汐臣,眼前的布条被取下时,他已不敢睁开眼。缓了许久他才能看去,出现在面前的,便是他不想看见的耿秋的容貌。
实际他与耿秋在此之前也不过见过两三面。本来在汐凌出事前汐臣是不为舟齐之外的人所知的,后来他在疗毒间被舟齐一众找到带回,其他的人才知道原来还有另一位皇子存留下来。
但,耿秋似乎早就知道他的存在。以舟齐为首的人拥汐臣为主时,耿秋便领自己一派脱离了出去,那时的汐臣不知该怎样做,想着汐凌平素还想留下他,可顾松怡则告诉汐臣,“让那男人走吧。他,太危险。”
汐臣原是不懂的,而今再见,他似乎也能明白了——
这个男人,不仅是危险的不能放在身边,就算脱离了关系,也无法掉以轻心。
他从头到脚都充斥残忍可怖,那是汐臣承受不住的;而更糟糕的是,在汐臣还企图已死威胁使他们不能利用自己时,耿秋不单看透他无法放下慕倾墨、更以枣翠在他手中,反来要挟。
“你最好老实一些,有一点小动作,就不要怪我——”
耿秋也不明说,只是示意一旁一人上前来,扯下了他蒙面的黑巾。
“男子尚是丑陋不堪,若是女子的话……”汐臣看过一眼便避开目光痛苦的作呕,而耿秋还玩味的手指划在那人毁裂的脸上。
“我听说,去年皇祀刺杀皇上的那些人都毁面无舌——是你,是你派去的么?”缓下一些,汐臣问道。
“嗯……说不上是呢。我不过是将我的手下借给慕容升去挑事罢了。”
“慕容升?”汐臣又想起晁斯的事来,原本不肯相信的事得了证实,他恼怪的喊道,“你不是还口口声声说要复国、要摧毁慕容皇室,那又为何与慕容之人狼狈为奸?”
“狼狈为奸?不是啊。”耿秋笑着摇动手指,俯身下来看着汐臣,“只是利用而已。虽然一开始就没寄希望给他,但如果他有用一些,借刀杀人不也好得很么?窝里反,不是更有趣么。”
“你……”耿秋身俯的低,呼吸已经打在汐臣颈侧,感觉他似乎在嗅吸,汐臣极为不适的想要避开,“你不要靠这么近,走开,不要碰我……”
“怎么,这身体能叫慕容家的人碰,却不肯叫我夏弘之人亲近?”耿秋的手抚在汐臣腰间游走,让汐臣想要躲闪又动弹不得,“看你一身女子装束,若非本就知道,想必我也辨不出来吧。一个男子长这样美的脸是要做什么?是蛊惑女子、还是魅惑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