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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说——by零锁霜天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4-01

 文案:

 当帝王想要一个人的时候,一切都不是阻碍。 就算是男人又如何? 就算心有所属又如何? 强权相逼,略施手段,自然可以手到擒来。 身为男子却要入宫为后侍奉皇帝,与自己一直爱慕的将军生生分离,月熙不是不恨。 但却渐渐地发现,作为皇帝也不如自己所想那么轻松简单。 发誓一生献给将军的心,不由得渐渐倾向那位“孤家寡人”。 何去何从?怎样抉择? 一步错,全盘皆输…… 月熙攻,望祁睿受,帝王受皇后攻,雷者慎入 属性分类:古代 宫廷江湖 美强 正剧 关键字:弱攻强受 美攻强受 帝王受 第一章 坐在喜庆的红色大轿中,月熙只觉得烦躁,帘外喧嚣的锣鼓乐声震得他头痛欲裂,眼瞅着身上上好的蚕丝红缎,细腻的触感和鲜艳的色泽,他只嫌刺目,头帕早已被扯落了丢在地上,脑袋上顶着的沉重头饰压得他透不过气来,想要尖叫,想要掀开厚重的轿帘跳出去,让这帮瞎了狗眼的愚民和官员看看清楚,他,月熙,是个男人,是个带把的纯爷们,他们的大焕王朝举世无双的焰帝就要迎个男子为后!而他们还在欢呼雀跃!可不可笑?可不可笑?! 狠狠瞪着随风浮动的轿帘,月熙多想掀开它跑出去,然而他不能,现在不能,以后也不能,他逃不开躲不掉,因为对方是大焕帝国的帝王,因为他拿自己最最敬重爱慕的将军岚邱岳逼迫自己,自己不能不从他,穿上这令人厌恶的红色衣裙,带上这繁重的金银头饰,坐上这十六人抬的巨型花轿,象征皇权繁复尊崇的规制,月熙只觉得想吐,他不懂自己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男后?这是对他性别的嘲笑侮辱,还是那人想要囚禁他一生的卑鄙伎俩? 时间退回到八年前。 皇帝突然染病,太子望祁睿每日照料与病床之间,并携辅政大臣们操持政务,其干练果敢的行事作风初露锋芒,老皇帝与一月后病逝,驾崩前夜回光返照,命太子于榻前长谈,帝陨三日后颁布诏书让位于太子,自此焰帝登基。 时值焰帝登基一天前,是夜,帝王寝宫一片寂静,太子寝宫也同样空无一人。 望祁睿正在一个他不该出现的地方,一个将军府邸,护国将军岚府。老将军已经睡下了,他根本不知道太子此刻正在他的后花园喝酒品茗,知道的话估计他会跳起来叫上所有家丁护送太子回宫,皇权更迭之时,哪容得半分闪失? 这些望祁睿都知道,却仍是私下潜出宫,未带任何护卫,不是鲁莽冒失,而是为上者与生俱来对自身的强大自信,他不需要,凭他的功夫足以保护自己不受任何伤害,更何况,这是他许诺自己最后一晚的自由。 岚老将军的独子岚邱岳拍开一坛陈年白烧,北疆带回的落马酒,烈得很,据说一碗下肚便会从马上跌落下来,故得此名。望祁睿却当它是白水一般,一碗碗的往肚子里灌,岚邱岳站在一旁看,也不规劝,只是默默地替其添酒,两人皆沉默着,只剩下喉头滚动吞咽酒水的声音。 岚邱岳放下最后一坛酒,思索着,对望祁睿说,“殿下,家父打算请辞。” 望祁睿端着酒的手顿了一下,复又仿若无事的向唇边送去,“哦?为何?” 岚邱岳沈下眉,淡淡的解释,“家父年迈,何况跟随王上征战多年,早些时候便已萌生退意,这次刚好……”些许的停顿,有些王家的事,虽是众所周知,但在先皇诏书未宣布前,他们做下臣的又怎好擅自妄议,“以后由末将跟随殿下,自当为殿下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肝脑涂地?”望祁睿停下灌酒的动作,侧身看他,“这便是你的忠了?” 岚邱岳低头避开太子的视线,他懂他的意思,两人相识多年,因为年纪相仿的关系说话照面难免多些,逐渐也算成了不远不近的朋友,殿下每次私下出宫皆会绕来他家小坐一会,大致原因他是知道的,不想呆在皇城,却发现无处可去,只有这将军府邸还算是个落脚之处,心中烦闷,想找个人倾诉,却尽是些不能为人道的帝王辛秘,只有自己勉强算个朋友,虽无法当个听众,至少能适时陪伴左右,沉默着喝酒,何尝不是那人紧绷神经的一丝丝休整,岚邱岳一直明白,就连这次也是如此,无处可去,只有这里还算闲适。这份友情,在这帝王将相之中难得的弥足珍贵,而现在,他将为帝,他即为臣,确是连这一点点的私情也不能余下了。 缓缓跪下,单膝着地,抱拳行着标准的军礼,“臣,愿为殿下身先士卒,即是马革裹尸身首异处也甘之如饴。” 恍惚中什么有消逝了,望祁睿的眼中的神色渐渐被掩盖,他想起了那天晚上父王对他说的话:你想当帝王?帝王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有情人,坐拥天下,却只是孤家寡人,任何人都不可以相信,一举一动都必须再三思虑,因为你是帝王,你呼吸吐纳间关乎的是成千上万的黎民百姓和广袤疆土,这是你一生的枷锁,是要囚禁你一世的牢笼,要时刻牢记着朝廷内外的利益枢纽,谨言慎行,抓住众多平衡的那一支点,朝党之宜,疆土之争,内政外策,百姓民生,任何一方垮塌便是整个王朝的轰然溃退,你必须一重再重,一慎再慎。 看着那个拜下的曾经的友人,从此只剩君臣而已,这便是帝王的代价。 自嘲的勾起唇角,再开口已神色如常,“起来吧。”他的世界中终究再无一人。 微有些疲倦的撑了额,再烈的酒也不能灌醉他,一个帝王又怎能轻易被这杯中之物所迷惑,他只是累了,突然间的疲惫,然而作为臣子的岚邱岳却不再被允许看到,“退下吧,我喝完这坛便走。” 静默片刻,岚邱岳再次拜下,“是,还请殿下小心身体。” 挥挥手示意听到,没有理会岚邱岳暗下的眼神,望祁睿只是再为自己倒了一碗白烧。 不知第几碗酒水下肚,坛中已然空无一物,望祁睿静坐在桌边,最后一碗酒置于石桌上,清泠泠的反射着月光,喝完这碗酒他就要回到那个宫殿去了,巍峨的皇城,却只是一个囚笼,关了他一生,却还并不知足,逼他亲手杀了自己,再伪造一个有着一摸一样皮相的假人,从此再也无欲无情,一切只以大焕王朝为重。 唇边泛起苦涩的笑容,这是他不可违抗的命运,既然无从反抗,那么也只有接受,手指伸向乘着酒的碗,却被一道稚嫩的声音打断。 “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第二章 月熙睡不着,少爷的朋友来了,少爷开了府里最烈的酒,整整五大坛,传说连最勇猛的胡人也喝不了一坛的烈酒,他怕少爷醉了,总也睡不好,索性起来煮碗醒酒汤。 步出后院,意外的在凉亭中看到一个陌生人,高大的身影恣意的靠坐与亭栏之上,正侧着头看湖水,手边一碗酒静静的置于石台中央,桌边倒着五个酒坛,赫然已经空了。 什么人竟有这般酒量,喝了这五坛烈酒还能坐着看风景,月熙心下一凛,却只是暗自皱眉,少爷不知哪里去了,可别醉倒了才好。 一阵夜风吹来,男人也动了,缓缓转过身来对着石桌,伸手拿过酒碗,却直愣愣的盯着,并不饮下。 月熙屏息,下意识的,他知道眼前这位并非常人,剑眉星目气度逼人,即便带有着酒醉的微醺仍然不掩其锋芒,一举手一投足,都是让人无法忽视的霸道存在。 心中警铃大作,这样一个人,不应该在这样一个时间,出现在护国将军府。 护主心切的月熙,当下也管不得这人到底是何身份,只是无端觉得这人会为少爷带来危险,防卫本能排斥着眼前这个独自饮酒的人,当下也顾不得什么礼数,炸毛般的厉声喝道,“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望祁睿蹩眉抬头冷眼直视发问的人,自出生以来,还从未有人胆敢对他这般说话,不知天高地厚的下人,他想,却被眼前的身影摄住无法移开视线。 好一个剔透的人儿,少年还未发育纤细柔软的身躯透着雌雄莫辨的中性体态,乌黑的长发随意的披散在肩上,随着夜风轻柔舞动,更衬着雪白的肌肤凝脂一般,反射着皎洁的月光,秀丽上挑的凤眼,紧紧皱着的两道柳叶细眉,还有下意识咬住的粉嫩唇瓣,仿佛是夜空中的精灵,带着不食人间烟火的飘渺与暗夜浅浅的魅惑。 掩饰的垂下视线,望祁睿并不习惯在人前展露过多的情绪,装作不在意的回头继续望向月下的池塘,刻意压低的声音不答反问,“你又是谁?” 年仅十岁的月熙自然没有太多的警惕,当下只想着要在气势上唬住对方,方才先声夺人被无视以后更是气愤,当下疾言厉色却又毫无心机的自报家门,“我乃岚府少爷内侍月熙!你呢?夜半三更不请自来!非奸即盗!” 月熙,望祁睿无声的默念一遍,随后回过头来脸上已然戴上了假面,沉稳和煦,自成雍容气派,“你过虑了,我是你家少爷请来喝酒的,这碗喝好就要回去了。” 月熙仍是皱眉,却也无法再说什么,只是哼了声,“那便快喝。”便厌恶的匆匆离去。 待到煮好了解酒汤,月熙绕了一圈仍没寻到岚邱岳,捧着的汤水眼见就要冷了,就在这时斜眼瞄到仍坐在亭内德望祁睿,便没好气的走过去,碰的一下放下碗,看到原先那碗酒仍分毫未动,不由得皱眉,“怎么还没喝?想赖在这里过夜不成?” 望祁睿不怒返笑,这般厌弃的陌生语气他从未体味过,此时也觉有趣得紧,当下笑着开口解释,“并非,只是方才一时沉浸与庭院美色之中走了神思而已。” 月熙奇怪的瞥了眼这人,被人教训了也笑得出来?该不会脑子不好?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院内的小池,只不过是个水塘而已,还什么美色沉浸的,月熙浑身一阵恶寒,只想快些打发了这人,不禁催促起来,“别说了,快喝了酒,这里有醒酒汤,等会你喝了再走,别让人说将军府把个醉汉丢在门外。” 望祁睿挑眉看着细嫩小手推来的一碗棕黄色液体,反倒有些好奇,“你专程煮的?” 月熙白了他一眼,“找不到少爷,便宜你了。” 语毕也不管望祁睿仍坐在桌边,自顾自的开始收拾起空酒坛来,一副赶人的样子。 望祁睿却仍不为所动的坐着,甚至还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坐姿,修长结实的腿随意的交叠着,手指轻叩石桌,“这么晚了还要收拾?等会我带出去就行了吧?” 月熙踢开挡路的空坛,抽空回了一句,“不劳您大驾。” 望祁睿侧头,愈发觉得这个炸了毛的白瓷人儿有趣得紧,“这么折腾你还睡得下?明日莫要误了岚邱岳起床的时辰才好,新皇登基,若他去迟了,这第一天就标新立异……”闭眼想想,讽声一笑,“倒也不错。” “闭上你的乌鸦嘴!”月熙甩了抹布到桌上,狠狠地瞪他,随即自语,“也不知那新皇到底有什么好看的,以后见个几十年的事,明日竟要起个大早。”用力的擦过桌子,语气不佳,“登基典礼?我倒不知道当个皇帝有什么好庆祝的。” 十岁的少年童言无忌,却不知自己早已犯下数条足以株连九族的杀头大罪,更何况被自己数落的正主此刻就坐在自己眼前。 望祁睿反倒丝毫不在意的挑眉,“怎么?你觉得当皇帝不值得庆祝?多好的事,全天下都想当皇帝,若哪天轮到你你也要庆祝的。” “庆祝?我哭都来不及!”停下手上的活计皱了皱小巧的鼻子,月熙厌恶的摇摇头,“我才不要当皇帝,又累又苦吃力不讨好,后宫三千却连宠幸哪个妃子要谁生孩子都要利益权衡再三,国库银子再多,皇帝能随便拿么?就算能随便拿他能随便花么?他去哪里花?当皇帝的怕是连怎么去摊上买东西都不清楚吧!” 望祁睿自省,发现自己似乎真的不知道去哪里买东西?怎么买?银子……自己身上有么? 月熙见他没有回应便继续道,“比起当皇帝,我宁愿去京郊租块田地,包给农佃,平日就在家里喝茶收租,逢年过节就带着妻儿赶庙会逛灯节,再自由不过。” 望祁睿浑身一震,腾地睁开眼睛,神色凝然的盯住月熙,从没想过,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和自己的想法一样,人人皆想当皇帝,却又有谁懂得当皇帝的苦处,三宫六院,哪个是自己喜欢的?娶的不是人,是身后的势力,生的不是子女,是背后的支持。自由,确实,皇帝没有自由,言行的自由,行动的自由,感情的自由,只是高居皇位维持帝国稳定的傀儡而已,即便坐拥天下却依然一无所有。 没想到,在这最后一晚,竟然发现这样一个人,懂得自己,了解自己,明白自己,突然间,望祁睿觉得做一个帝王或许也并非那么可怕,至少还有一个人知道自己的付出。 神情渐缓,望祁睿轻笑一声,仰头干尽碗中的琼酿,站起身潇洒离去,他的前路并不孤单。 “喂!”月熙被他一连串的动作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时急着追出去,“醒酒汤还没喝呢你!” 远处清朗的笑声传来,带着嚣张的狂妄,“未醉,何须醒酒汤?” 第二天大焕王朝第7位国君焰帝登基,大赦天下。 登基大典中,岚邱岳站在阶下左侧武将职中,接替其父。而以月熙的身份却是不能来的,于是他也没见到那个昨晚还被他视为疯子的人,此刻立于九阶金梯之上,傲视百官朝拜,宽大的袖摆一震,继承自太上皇的深邃轮廓俊朗英武,一声“平身。”无喜无怒,无风无波,帝王将相的沉稳霸气尽显。 第三章 五年后 是夜,御书房。 望祁睿放下最后一本奏折,揉了揉眉心,已近丑时,约莫还有两个时辰就要上朝,今晚暂且在御书房将就一晚吧。 他在位五年,自问还算治理得益,头三年巩固朝政抚内安外,后两年韬光养晦休养生息,现如今国运昌盛四海升平,算是不错了。这五年中他几乎没有哪天真正睡过一个好觉,总是处理政务直至深夜,如此压力却不能在人前表露一二,他也不过才是个双十出头的少年罢了,偏生要与朝野内外的那些个老狐狸斗智斗勇,不是未出过差错,不是未曾想过放弃,自甘堕落做个昏君未尝不好,这后世骂名说穿了又与他何干? 然而每当疲累不堪无力挫败时,却总会想到那个月夜的美丽孩童,通透的人儿,不单是动人的外表,还有那颗玲珑的心,现在想来,仅仅十岁便能有如此了悟,可真是个奇人,而最让望祁睿无法忘怀的,却是那番话,真真说到他心坎里,想到这世上还有人能如此了解自己,他便感到一阵安心,五年过去了,自己每日想起的人,不知现在如何? 瞥了眼御案上置于一旁的折子,皇后妃子,也确实该纳进计划中了。 次日上过早朝,已升为大将军的岚邱岳被皇帝召进御书房,这些年皇上对岚邱岳颇为倚重,短短五年便从一个小小的骠骑校尉升为平西将军,虽然其勇武功绩不可抹杀,但皇上的宠信也起到了相当的作用,而今岚邱岳正可谓声势正旺,但作为圣上眼前的大红人,其为人正直,刚正不阿,倒也没持宠而娇,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御书房中,岚邱岳正要下拜,望祁睿随手止住,“免了吧,坐。” 他正在批阅早朝时呈上来的折子,低头随意的圈画几笔,按着事情的分类递给不同的内监归放,批了一会,悠然开口,“听说最近硕方闹得凶?” 岚邱岳想了一会,抬手一揖,“禀皇上,硕方与北面漠回部落接壤,今年冬季雨水欠奉,想是草原干了不少,漠回以游牧为生,没了草场等于断了粮食,是以几番抢掠我硕方各个城镇十余所以补充粮草。” “哦,”望祁睿应了,在手中吏部请款的折子上划出一个金额,随手在旁边批上另外一个数字,吩咐着,“这事朕看你就不必去了罢,没多大的事,让赫连带着五千骑兵去剿了。” “臣领旨。”岚邱岳又是一揖。 “还有,”放下折子,接过小太监递来的茶水,啜了一口,“王品怎么样?朕这里可有本折子是参他的。” 岚邱岳闻言皱眉,顿了一下,道,“回陛下,王品是末将手下的中郎将,军户出身,家世也算清白,战场上确实勇猛,但为人有些急躁,性子过于刚直,想是为此触怒了不少官员。” 望祁睿点点头,也确实与自己了解的一样,便又道,“你道是如何处置?” “这……末将不敢妄言。”岚邱岳又是一揖。 “但说无妨。”望祁睿被他揖的心烦,往后靠了靠,活动下筋骨。 “末将以为,此人虽是个冲锋陷阵的猛士善将,心性却过于刚硬,不堪重用,中郎将已是极限,再高的官职此人怕是担当不起。”话说的婉转,语含批评,却也算变相求个情了。 望祁睿自是清楚,当下微微一笑,“朕也是这么想的,但上这折子的人也不能不卖个面子不是?朕便降他一级为车骑校尉,减俸一年,让他这次随军出征,做得好朕再升回来,做不好再降,你看如何?” 岚邱岳拜下,“末将代属下谢过皇上。” “恩,”望祁睿看了看他,想想又言道,“朕知你们兄弟感情甚深,这次也算委屈了他,但他如此性情以后毕竟不容于朝,你若得空也和他说说,让他好好干,给朕争了面子,回来大大有赏。”一记棒子一根萝卜,帝王之道在于安抚人心。 “臣谢主隆恩。”岚邱岳再次拜过这才起身,对于这个到处惹麻烦的兄弟他真真是恨得牙痒,奈何又不能不管,现在竟还弄到皇上这里! 虽然不知道这次这个祖宗又得罪了哪位大人,皇上虽是没说,可看那样子也不是个好惹的主,自己是深知王品性子的,虽然莽撞倒也不是无理无德的主,估计这次错不在王品,皇上处罚是略是重了些,怕也是碍着那些个人,但又让他随军出征,是要试他的能力么?或是安抚自己?还是留下个制衡的砝码? 微一抬眼看向端坐于龙椅之中的男人,为上者的从容沉稳,自是让人看不明白。 在心中微叹口气,曾几何时还能相对饮酒的人,怎么竟会沦到现在这样互相猜忌的地步。 过了半晌,望祁睿又开口,“你府里可是有个侍女叫月熙?” “月熙?”岚邱岳愣了一瞬,随即回过神来,禀道,“臣府内确实有个月熙,不过是臣的伴读,确实是男儿身,可是皇上问起之人?” 男的?望祁睿也吃了一惊,还以为那样的容颜必定是个如花似玉的姑娘。 但当下脸上也未表露分毫,只淡淡的侧了侧头,“那想是朕记叉了,既是伴读,下月灯会便带他来宫里看看吧。” 正月灯会,每年唯一一次臣属可携家眷仆从入宫赏灯的日子,往年皆是岚邱岳独身一人参加,今年皇上贸然提起月熙,一时他也没明白皇上的用意,只是揖拜着推辞,“圣上要见月熙本是他的福分,但家仆从小缺乏管教难免礼数不周为人毛躁,怕是污了圣听。” “无妨,”望祁睿眼睛都没抬,又翻开一本奏折,“你带他过来便是。” “臣遵旨。” 午后,将军府内后花园。 月熙坐在湖边亭内的石凳上,桌子上放着一套白瓷的茶具,他轻轻的燃上焚香,自水坛中舀出一捧清水,倒入身侧小炉上热着的壶内。手腕微动,在旁侧撒着花瓣的铜盆内洗净,用巾帕擦了,轻轻整齐茶具,看着壶内的水微微泛起一粒粒细泡,这才拿小帕子垫着,抬手倒下,温烫茶壶,添茶注水,动作行云流水一般只叫人赏心悦目,腾地,他抬起头来,看到了踏进园子的那人,清秀的脸上瞬间漾起一个炫目的笑容,手上动作顿了一下,唤道,“少爷,你回来啦,我新泡的茶,夏天采的荷露,配上越林白尖,快来尝尝。” 几年来从未更改的称呼,算是唯一一个还会唤他少爷的人吧,月熙在心里窃喜,这只有自己一人独享的称谓,他决定就这么一辈子持续下去。 “没大没小!一个伴读见到主子来了也不站起行礼!还什么少爷!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叫将军!一点为人仆从的意识也没有!也只有将军这宽厚的性子容得下你了!”跟在岚邱岳后面进来的老管家忍不住皱眉训斥。 “福伯~”轻轻的唤了声,月熙调皮的吐吐舌头,“耳朵都要生茧啦!” 低低笑了声,岚邱岳也道,“没事的,我也一直都把月熙当弟弟般疼爱,哪天他要真生分起来,我可要不适应了。” 闻言,月熙反而垂了眼,低低喃了声,“谁要当你弟弟。” 岚邱岳没听清,挑眉望了过来,月熙却只当没事催促他坐下,道是要泡茶给他喝。 浅碧色的茶汤缓缓注入闻香杯中,月熙神情专注而认真,闻香杯堪堪注满,再以品茗杯倒扣与其上,手势翻转,品茗杯内滴水不漏,轻舒口气,双手向前递与对面的那人,微微一笑,“请。” “多谢。”岚邱岳伸手接过,抬手取出闻香杯,茶汤倾泻而下注入品茗杯,他拾起闻香杯凑近鼻端轻轻一嗅,“你的茶艺又精进了。” “那都是闲着无聊琢磨出来玩的,到让你取笑了。”月熙轻笑着白了他一眼,拎起水壶再次向茶壶内注水。 啜了口茶水,岚邱岳摇头,“那是你们文人的事,我是从来不懂这种半天才能喝上一口水的道道。” 轻轻放下水壶,月熙似是玩笑般的说,“你若不喜欢我以后便不弄这些了?” “先不说这个了,”岚邱岳放下茶杯,撑起身子靠在石桌上,“过几日就是正月灯会,皇上让我带你进宫去。” “进宫?”月熙愣了一下,“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岚邱岳皱眉,“还是皇上钦点,你可是最近遇上了什么官家?” 月熙越发莫名了起来,“我最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都快成深闺大小姐了,能遇到什么官家?该不会是认错了?” “看着不像,”岚邱岳摇头,“皇上知道你的名字,只是不确定你是男是女,该不会你在哪里遇到了皇上?”语毕自己都觉得不可能,挥手随意的摆了摆,又道,“罢了,是福不是祸,下月十五你准备准备随我进宫便是。” 第四章 正月来的很快,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城里城外也越发热闹起来。 是夜,皇城内灯火通明,彩绸花束遍布,四方城门大开,印着官家纹章的车马一辆接一辆徐徐驶进宫门,紧邻御花园的德宣宫特地做了修缮,除去了所有墙体门窗,仅以一根根粗壮的柱子支撑,空旷的殿内此时摆满了坐席吃食,百官朝臣列席而错,家属亲眷随行,围绕着的中厅内的歌舞演奏,杯盏交错人声沸沸,端是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 望祁睿坐在台上,臣属们几番敬酒下来,也有些微醺,靠坐在身后的软垫之上,享受着侍女的侍奉,微眯着眼在台下来回巡梭。 太傅大人已经喝多了,丞相也开始摇头晃脑起来,都尉正和隔壁的御史大夫聊得欢,望祁睿抿了口酒转头,却正对上平西将军岚邱岳,和他身边的侍读月熙。 月熙今天穿了一件水蓝色的罩衫,隐隐透出内里的月白色底衣,配着相同色系的饰带环佩,如墨的青丝被玉簪高高束起,柔顺的散在肩上,此刻他正含着笑帮岚邱岳添酒,不知说了什么,岚邱岳微微一笑,两人靠的极近,旁若无人的谈话聊天,望祁睿紧了紧手心,压下心中的不快,起身举臂一挥,“摆驾御花园。” 御花园本就极大,此番又经过特意的妆点更是美不胜收,侍女们持着宫灯立于路旁照明,月夜下盛开的百花别有一番风味,头顶上各色精巧的灯笼悬与丝绸之上,随着风吹摇摇曳曳,群臣散入御花园内,各自说笑着交谈开去,一时间御花园内人影绰绰。 岚邱岳被尚书拉去应酬,月熙自是不好跟去,只得一人闷着闲逛,走着走着便不自觉到了湖边廊内,此地距离花园中心已有段距离,月熙暗道走远了,正要回转却被一道身影硬生生的顿住了脚步。 有些无奈的深吸口气,抬步走到湖畔廊前的扶靠旁,盈盈下拜,“月熙见过皇上,皇上万福。” 望祁睿挑挑眉,并不惊讶,应该说他是看着月熙一路走向这里的,“起来吧,平西将军呢?” 月熙堪堪起身,垂着眉道,“禀陛下,将军被尚书大人拉去了,小人不便跟去,一个人胡乱走着,不想惊了圣驾,还请皇上赎罪。” 随意摆了摆手,望祁睿反而对他这恭敬顺从的态度有些不适应,“难得一晚,别这么拘礼了,抬起头来吧。” 缓缓抬起头来,清透的眸子对上帝王的容颜,却依然平静无波,望祁睿难免失望,看来那个月夜在这个小侍读心中倒是水过无痕,一点印象也没留下。 “你觉得今夜如何?” “很好,”月熙站直了身子,淡淡的答,“馐珍佳肴,情景俱备,是月熙的福气。” 望祁睿侧头,不易察觉的蹩了蹩眉心,“说实话,恕你无罪。” 顿了一下,月熙再次开口,“挺无趣的,大臣们分党分派,聊着的话题也不外乎官场和陛下,看着好像其乐融融,其实又有谁真的自在?”被岚邱岳惯养出来的口直心快到真忘了君恩难测。 望祁睿却笑了,如此大不敬的话语怕是天下也就这一个妙人敢说给自己听,却是一语中的的精辟。 难得心情渐好,出口也自然少了分高高在上的傲然冷硬,“哦?如此你倒是对这晚宴很不满意了?” “也没不满意,”月熙撇撇嘴,“只是听腻了他们无休止的讨论谁家的女儿能入宫当妃作后,不懂这有什么好争的。” “进后宫可不是所有女人的梦想?”这话望祁睿倒说得毫不脸红,却只是好笑的望着月熙。 “傻子才梦想,”月熙挺受不了的翻个白眼,“陪那个倒霉皇帝当木偶?后宫争来争去也不定能落得好。”语毕猛然想起那个倒霉皇帝正在自己眼前听自己大放厥词,不禁浑身一抖慌忙跪下,“请皇上赎罪。” 望祁睿却不怒反笑,还笑得前仰后合大失仪态,半天挤掉眼中笑出的泪花,对着一脸惊恐的月熙道,“说得好,朕还真就缺一个人陪着朕做这个木偶,”神色一转,墨黑深邃的眼睛直视月熙,“不如你来可好?” 月熙面上一阵惊惧,抖着向后迅速一缩,勉强镇定了强笑着拜下,“皇上说笑了,小人是男的。”心下却仍是不安,远远看到岚邱岳在寻他,匆匆拜别皇上,惶惶然的走了。 玩味的望着月熙远去的背影,望祁睿勾了勾唇角,果然五年未变,还是当年那个月下的少年,还是那么清丽动人,还是那么口快心直,还是那么玲珑心思洞察人情,还是那么……与众不同。 即是如此,男人又如何呢?他怎么说也是这大焕王朝的皇帝,偶尔用职权为自己谋些福利也并非不可,不是么? 即已有了主意,望祁睿倒也不急,仔细思虑过后,这事还得长远经营。 说是后宫,便不可再用些内侍官职挂名圈养了,收作内监侍从也不妥,但本朝未有男子入住后宫的先例,男性相亲也与礼教法度不容,当然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真要想让他进宫随便安插个名号装扮一下也无人敢说个不字。 只是这名号该如何安置?宫内女子若想有个地位便要有厚重的家世,但那些权臣名士自己也未必信得过,月熙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也不外乎自己的一个把柄,被有心人士掌握了去日后免不了拿来说项。在御案上有节奏的一下下敲击着手指,望祁睿眯着眼睛盯住眼前关于立后选妃的折子,这事还得缓缓,不如借此机会重塑朝堂内外的党派均势,有几个前朝老臣,自视甚高倚老卖老的,自己早就容他不下了,想到此节,眉目间利光乍现,帝王霸气尽显。 毕竟适才即位五年,望祁睿在朝野中的根基尚不算稳,自是不能与那些前朝肱骨老臣相比,更何况朝内党派分明,要想打破这均势且不伤筋动骨已是不易,急不得。望祁睿便也先不动声色,暗自里却不断提拔点拨,将自己人移动到一些无伤大雅却也不容忽视的小职位上。 接下来三年,平西将军愈发受到圣上赏识,官至车骑将军,一时风光无人能及,同时,御史张又平、侍郎尹阔等新进学士也受到了皇上的看重提拔,朝堂之上依然平静和睦,但暗地里却愈发风波汹涌起来,三省六部人人自危,前朝老臣们也因为地位的动摇而蠢蠢欲动,就在这时,皇上宣布,后宫久日无人,天下初定,百姓安和,准允选妃。 这道圣旨不外乎一道重磅炸弹,将本就日渐激烈的朝野争执明朗化,毕竟在这党派重组势力再分之际,能够入驻后宫,不外乎是一道平安符,若是日后得幸生了皇子,家族更是可以高枕无忧,氏族朝臣,无不摩拳擦掌想尽方法将女儿往宫内送,企图受到圣上垂怜。 相对于此时各家的忙碌,御书房内到显得有些寂静,岚邱岳跪在座前,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皇上的意思是?” 望祁睿接过太监递来的茶水,用杯盖拨了拨杯内的茶梗,神色不变,“岚爱卿不是有个妹妹么?岚家教养严谨朕是知道的,只不过对个女儿家也太严厉了吧?养在深闺竟是连朕也不知道,”抬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继续道,“要不是前几日有人说与朕听,朕怕是真要被你糊弄过去了,”责备的语气顿了一下,抬眼直视岚邱岳,“该是及笄的年纪了吧,名字是叫?月熙?” 岚邱岳到这时哪还会不明白皇上的意思,这便是要指鹿为马了,缓缓拜下,可那个“是”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得等着圣上接下来的吩咐。 望祁睿看他拜下,知道他是懂了,便也没在意他的默不作声,又喝了口茶,悠然道,“即是要及笄了,如此闷在家里朕看也不妥,不让人知道将军府还有个小姐又哪能引来良婿呢?岚爱卿你说是不是?” “是,臣这就回去带他出去走走,”岚邱岳拜下,但却始终不明白皇上要做什么,也自是担心月熙安危,只得又拜了拜,“皇上,臣可就这一个……妹妹。” 达到目的的望祁睿满意的起身走出御书房,越过岚邱岳时轻笑着道了句,“朕可委屈不了他。” 第五章 将军府书房内 “什么?!”月熙失手打落了面前的青釉瓷茶杯,惊叫一声,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神色严肃的岚邱岳。 岚邱岳也是不甚清楚,只得沉默的盯住手中的杯盏,下意识回避月熙的视线,“陛下的意思,我也不知缘由。” 月熙恍然间想起那夜御花园中的对话,心下一凛,却马上摇摇头,皇上即便要招自己入后宫也自会安个不大不小的内侍官职,无需这等漏洞百出的麻烦手段,该是真有什么事。但心下的疑虑又哪是那么容易可以消弭的,只得怀着心思穿上岚邱岳拿来的女服。 岚邱岳看着月熙静静的穿着女服,心下也有不舍,堂堂一个七尺男儿,谁又甘心女装示人,不禁轻叹口气,上前抚过月熙的额头,道,“委屈你了。” 月熙浑身一颤,系衣带的手几次滑落,抖着声音轻轻哼了声,“都这种时候了,还说什么……” 岚邱岳还想说些什么,嘴巴张了又张,终究顿住,拍拍月熙的头,大步走了出去。 月熙听着他远去的脚步声,终于放开了几番折腾的衣带,手掌无力垂下,悠悠叹了口气,还说什么委屈,自己对他,又怎会真的生气起来。 恍然间想起初次见面的情景,少年立于马上向自己身出手,爽朗的笑容询问乞丐般的自己名字。自己哪里有名字,自幼失了父母连姓什么也不知道,只在一群流浪孩子中被称为小七。那人听了也不笑话,只是豪气的拍着他瘦弱的肩膀,温声说,“那你以后就跟着我吧,当我的侍读,可好?”看到自己缓缓点头,少年笑的更开心了,耀眼的笑容直逼天边的骄阳,“好!那我就给你取个名字,叫……月熙,可好?月同岳,自我的名字取一个字,熙同七,也算没有忘本,如何?”自己呆呆的点头,而那时背阳的可靠身影却深深地刻在了脑海之中。 然而不知何时,这份童稚的仰慕却变了色。 隔天,京内所有人都知道了岚府的千金——岚熙。早上岚邱岳让人放出了风声,下午便带着女装打扮的月熙驾车出游,好在月熙本就不怎么出门,众人也不关心将军府是否有个文弱侍读,是以除了对从未见过的将军府千金有着细微好奇,京内各处的贫民官家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再隔天,岚邱岳带着女装的月熙游湖,接下来,上香,逛灯…… 将军府千金似乎一夜之间冒出头来,短短时间便活跃起来,一时间大家都知道了将军府内那个蕙质兰心温柔体贴的小姐。 这三个月,对月熙来说是如天上般的日子,岚邱岳陪着他每日游览玩耍,两人谈笑嬉戏,走遍京城内外,相携甚欢,就在他以为日子要就这样持续下去的时候,岚邱岳又被招进了御书房。 与三个月前同样地场景,岚邱岳不由得怀疑,这高高在上的帝王到底想做什么,自己可是越来越猜不透了。 望祁睿翻着手边的书册,瞥了眼坐在下首的岚邱岳,悠然的又看完一章,才似笑非笑的开口,“岚爱卿怎么这般紧张?这么几年,官是越升越大,在朕面前倒是越来越放不开了。” “微臣不敢。” “可别不敢,”帝王放下书本,走至他的面前,薄唇微扬,自是一抹深沉的笑意,“朕找你来是有好事的。” 对上对方疑惑的神色,望祁睿反倒有丝快意,扬起的嘴角固定在一个惯常的弧度,眼睛深处却自是一片波澜不惊的深沉邃远,“最近朕要纳妃,这你是知道的,有人跟朕说你妹妹岚熙风姿卓然貌美性温,是个母仪天下的女子,朕想着岚家朕自是信得过,前朝股肱能臣,家世显赫,细说起来也算是皇族一脉了,如此女子朕便封他个皇后,也没什么人敢说不是,而你我君臣亲上加亲,岂不更好?” “皇上!”惊叫一声,岚邱岳也顾不得君臣礼仪,急急打断,“皇上!舍妹……” 岚熙就是月熙,这可以说是在圣上指示下搞出的乌龙,而月熙是男是女相信皇上不会不知,现在是要立男后了?匆匆的打断,却不知如何辩驳,岚邱岳只能焦急的注视着立于身前那个明黄色的背影。 一个凌厉的眼神阻止了他的申辩,帝王只是瞬间沈了脸色,为上者的气势立刻压的岚邱岳透不过气来,收了过低的气压,望祁睿只是淡淡道,“岚将军逾越了,念在你听到消息过于兴奋的心情,朕且容你这一次,”转身再次看向跪下的人,眸间闪过一丝不容忽视的阴霾,“但此后岚将军可就是国舅了,切莫再失了身份。” 岚邱岳额间滴下一滴冷汗,这才想起,自己面前的是那生杀不过一瞬之间的帝王,当下告了罪,转念想起月熙,还欲说些什么,终是咬咬牙暂退下了。 怀着忐忑的心情将这看似平常却无处不透露这诡异的旨意告知月熙,然而一向口直心快的人这次却一反常态的平静,只是指尖用力,生生拉断了拨弄着的琴弦。 一阵生硬的沉默,岚邱岳握紧手心,终于下定决心般的开口,“月熙莫怕,我再去和圣上说说。” 素手缓摆,不在乎弦丝割破流下的缕缕血迹,只是扯住了岚邱岳的长袍,月熙脸上的表情让人看不真切,语气却平静的近乎冷漠,“将军别急,这事也不是他一人说了算的,还有回转的余地。” 月熙安慰的语气听着笃定,其实却连他自己也无法确定,那个高高在上的人到底如何作想,自己又将怎样。 扶住身畔摇摇欲坠的人儿,毕竟是自己当做亲弟弟宠溺到大的,忍不得他受到半点委屈,岚邱岳神情凝重,“月熙,我不想你勉强自己,你若真不愿,我自会向皇上说明,想他念在我多年征战的份上,这点情面还是要留的。”言辞间竟是一片破釜沈舟的肃穆。 月熙凝视着岚邱岳那张为自己所依恋的俊颜,此时那张面容上坚毅的神情竟无端温软了自己所有心绪,于是他淡淡的笑开了,染了愁绪的笑容更添忧思,缓缓启唇,话头刚到了嘴边,却被打断。 “报!将军,德全公公到了!” 相互对看一眼,心思皆是惊疑不定,两人均从对方眼中读出了一样的诧异:这么快?! 岚邱岳携了男眷去外厅接旨,月熙一人在内院焦急,也不知皇上在圣旨里都说了些什么,难道昨天才招将军进宫,今天就要下旨了?内心忐忑,面上却不能表露一分,只是僵坐在梨花木的太师椅上,握着茶杯指节泛白。 约莫一刻钟,岚邱岳折返,看着月熙担心的眼神,却有些不知怎么开口,神情复杂的凝视着这个比自己小了一个头的少年,微微叹了口气,“月熙……”迟疑着开口,抬指抚上对方洒落在肩上的秀发,挣扎半晌,还是郁郁道,“皇上口谕让你进宫面圣。” 纤细的身形猛然紧绷了一瞬,却又被主人强自控制着放松下来,抬起的脸上面色苍白,却仍然扯出一个不算笑容的表情,“少爷放心,月熙去去就回。” “月熙!”岚邱岳叫了一声,拉住要离去的身影,仍是不放心这个从未离开过自己的少年,更何况他强作的坚忍太过让人心疼,“我派人跟着你,半个时辰如你还不回来我便去寻你。” 这是目前自己所能对他做的最大的保全。 第六章 月熙坐在宫里派来的车上,富丽的内饰尽显皇室尊贵,但月熙却无心欣赏,心中伴随着迷茫与慌张,一路沉默着,手心揪紧衣带的下摆,直碾的褶皱连连。 “岚小姐,请下车吧。” 太监特有的尖细嗓音响起,月熙如梦初醒一般,惶惶然下了车,随着一路左转右转,终于来到了巍峨的殿前。 进门,帝王的身影正背对着自己,面向内间不知在思考着什么,昂首背立的身影有着高高在上的尊荣气度,月熙从容拜下,道了声万福。 望祁睿自然知道月熙来了,他转身,冷情的视线直视跪在地上的纤弱人儿,唇边勾出了丝执掌天下的深沉霸气,随手挥退了侍从,倾身上前,逗弄宠物般的从容,“想必车骑将军已经告诉你了?” 咬紧下唇,月熙忍的浑身发抖,就是这个人,他对自己说,就是这个高高在上的帝王,让自己身着女装到处走动,现在竟违背祖制要娶自己为后,霸道专制的帝王,狠心薄情的帝王,生生将自己拖离了少爷身边,那个本想默默相陪一生的人,若是入了宫墙,怕是此生再难见到了。而自己却必须要对这皇帝卑躬屈膝,作尽奴态,这般折辱,却仍然要小心侍奉。握紧长袖掩盖下的手掌,用力到指甲划破掌心,终于在疼痛中缓过神来,跪下磕头,道,“若皇上说的是要纳奴才为后的事,奴才听的了。”空洞着双眼说着恭顺的话语。 轻笑了声,望祁睿对他着顺从的姿态很是满意,“那你必是知道朕找你来所为何事?” 月熙跪着,头也不抬,空茫的双眸直盯着青石地板,“奴才愚钝,还请圣上明示。” 看着月熙低眉顺眼的样子,不知为何,望祁睿竟又泛出了些许不甘,强压下这莫名的心情,伸手勾起他的下颚,迫使他抬头直视自己,“不明白?朕是找你来给个准信的,毕竟朕也不愿这后宫之主做的心不甘情不愿,不是么?” 下巴被捏的生疼,月熙却径自咬牙忍耐,清冷的凤眼毫不避让的直面着帝王的审视,却再也憋不住先前的从容,“既然陛下知道奴才心不在此,何不放了奴才?” “岚家小姐可是要拒绝朕?”望祁睿眼中闪过一丝阴霾,语气也冷了不少,捏着下巴的手指用力,生生在白皙的肌肤上印上一抹红痕,“你可要想清楚,你若拒绝朕,朕自会生气,朕一生气,指不定就会为难车骑将军。”顿了一下,逼视着惨白小脸的瞳孔染上嗜虐的快感,“朕知道小月熙自幼得岚卿赏识,和岚卿也算是青梅竹马,朕更知道你对岚卿生了些不该有的情分,”双眼微眯射出一道精光,语调也带了些不易察觉的阴狠,“是也不是?” 转身不去看那混合了惊惧的扭曲面容,望祁睿坐回桌边,反倒有些好整以暇的叩着桌案,“岚卿抚内安外自是有功,但官大也有官大的坏处不是么?朕这边可压了不少参他的折子,北方世祖皇帝献给罗勒族的封地朕也想拿回来,可不知岚卿受不受得了那北疆苦寒之地?当然若有幸被他征服,南苗大巫山附近朕想也可以顺便看看?” 瘦弱的身子抖若筛糠,脸上血色尽退,这是要借着参奏与战事把将军发配了?!嘴唇被咬出了血丝,但晶亮的瞳孔却依然有神,里面燃烧着熊熊的愤怒之火,像是要吞噬人一般在这娇小的身子中汹涌澎湃。 望祁睿皱眉,看着月熙失了力气倒下去,本以为他会摔在地上,没想到他挣了一下竟是稳住身子,缓缓拜倒,五体投地之礼,沙哑而又僵硬的吐出话语,“奴才……谢主隆恩。” 月熙咬破了舌尖才能逼得自己叩头谢礼,每一个字都像是刻画在他心尖一般,字字泣血,他仿佛听到了心中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这一刻,他明白,曾经的幻想曾经的执着曾经的一切一切,都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了。从今以后,陪伴自己的只有这巍峨的宫殿,高耸的围墙和这个冷酷残忍的九五至尊。 回到将军府,浑身无力,头痛欲裂,短短的小半个时辰,自己却像经历了一场劫难一般,浑身是汗,倒在床上掩门隔绝了一切,少爷担心的呼唤在门外想起,一向视岚邱岳为神明的月熙却不予理会,只是趴伏在被褥之间,无声的哭泣,听那人在门外一遍又一遍的叫着自己的名字,直至睡去。 三日后 圣旨颁布,封车骑将军岚邱岳之妹岚熙为后,赐凤仪宫。太傅之女,琴枫为琴妃,赐清颐宫。隋亲王之妹,蒲嫣为蒲嫔,赐越清阁。宰相之女,贤婷为婷美人,赐咏仪阁。 将军府的门槛快被踏破,所有人都相信车骑将军这次真是一步登天,国舅爷,多么大的殊荣,凭空落到头上,还不砸晕了。 只是岚邱岳却只是心情沉重,接连两天了,他没有再见过月熙,自从皇宫归来,月熙就故意躲着他,远远看见,便头也不回的跑走,只留给自己一个远去的背影。 皇上不为所动的按部就班,聘礼的采纳,大征礼,有条不仅一项项送进将军府邸,岚邱岳硬着头皮逐一叩跪谢恩,却抑不住内心愈见浓烈的不安。 终是再也忍不下去,岚邱岳闯进月熙紧闭着的房门,拉起床上趴伏的人,紧声问,“怎么回事?你答应了?可是皇上说了什么?” 月熙这两天本就昏昏沉沉,被岚邱岳扶起来更是头晕脑胀,待终于反应过来,泪水再也抑制不住的涌了出来,在苍白的脸上划出一道道水痕。 沉默的摇了摇头,月熙反手抓住岚邱岳,这两天,他也想了很多,若无法终身相伴,至少能以自己的身份保护他不受伤害,置于自己无望的幻想,今生再也无法实现,只能等到来世。 想到此,身子不禁又是一颤,抓住岚邱岳的手收紧,开口,字字坚定,“少爷,月熙自愿与皇上做后,日后可保少爷一世坦途,这是月熙自己的决定,希望少爷应允。” 岚邱岳也是心中一酸,不由温声道,“傻瓜,还说什么保我一世坦途,你若不开心,又有何用?别勉强,你若真不愿意,总还有办法的。” 低头轻摇,月熙咬了咬下唇,“没有勉强,月熙愿与皇上为后。” “你……”岚邱岳终是无法,叹了口气,又和月熙说了会话,这才起身走出房门,临走又道,“多出来走走吧,日后宫内不比府里,身子要自己小心关照。” “是。” 第七章 三月初三,黄道吉日,皇帝大婚逢迎。 宫内早在前几日便布置的喜气洋洋热闹非凡,四处装点着大红的彩绸,双喜剪纸和吉祥图案的装饰随处可见,整个紫禁城都沉浸在一片红色的海洋中,从太乙门到凤仪宫,长长的白石御道上铺着鲜艳的红色地毯,御道两侧放置着不尽其数的宫灯彩带,仿佛天边鹊桥一般,美得不似凡间。 卯时三刻,总管太监德全奏请皇后梳妆,月熙沉默着任嬷嬷在其脸上涂抹,一层一层的脂粉掩盖了他苍白的脸色,勾眉点唇,望着镜中陌生的自己,仿佛一个毫无生气的人偶一般,被他人随意搓弄。红袍加身,锦帕掩面,从此再也无所顾虑,望祁睿,你即不顾世俗礼教娶了我这男后,你也自当为所作所为付出应有的代价。凤冠霞帔遮掩了新后眼内的一抹狠厉之色,无人能查。 侍卫们手执香炉在前方开道,数十人的红衣护军把灯,百余名校尉持杆灯提灯各四十紧随其后,文武大臣前引后扈,浩浩荡荡数百人,加之围观成千上万的百姓,红云一般向着太乙门缓慢移动。 十六人的大轿平稳和缓,可见执轿之人皆是训练有素,皇室风范,月熙坐在轿内,虽然认命,却仍有不甘,内心咆哮着呼喊,面上仍然平静,心中撕成两半般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不愤、痛恨,握紧手心,险些捏烂了手中的两个苹果。 该死,他绝不会让望祁睿好过。 喜轿一行经过太乙门,穿过佑安门、宝庆门、天赐门、大川门、瑞和门、越沐门、天青门,至天青殿。喜轿停在正南方的天禧位,月熙引帘下轿,踏上柔软的绒布地毯,脚下虚虚软软的感觉给人一种不真实的体验,似乎这不过是一场梦境,一觉醒来自己还在车骑将军府,伺候着少爷洗漱更衣。 由女官引导着从交泰殿到达凤仪宫,坐在铺着松软绒被的喜床上,一杆喜称缓缓挑起了附在自己面前的喜帕,巾帕挑落的那一刻,抬眼相对,是年轻的帝王,自己所谓的夫君,深遂的五官,刀刻一般冷峻的容颜,此刻到被满屋红色浸染的多了一分喜气,眉眼间脱了平日的沉着谋虑,带了些丝丝缕缕的欣喜,更显英挺。看到自己僵硬冰冷的神情,眼神似乎暗了一瞬,但也未曾动容,命女官奉上子孙饽饽。随后命妇们前来为月熙梳妆,拆下压抑他已久的沉重凤冠,散了发髻,绾了个轻松的发式,插上凤钿、绒花,换上明黄龙凤八团龙褂。望祁睿只是静静的在旁边看着,未置一语,唇畔勾起了缓缓的弧度,不同于往日倨傲,而是深入眼底的一丝柔情,期盼着什么终于到手的快意。 终于梳妆完毕,女官端上酒宴,屋外,侍卫中结发的夫妻们唱起《交祝歌》,朗朗的祝福声中,皇帝举起了托盘中的酒杯,示意月熙。月熙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对于这些繁文缛节和这个即将成为自己所谓丈夫的帝王,打从心底里排斥。 月熙的动作顿了一下,望祁睿立刻就懂了对方的心思,挑眉,语带威胁的叫了声,“皇后?” 身子一震,紧了手心,还是抬手,握住白玉酒杯,环过对方的长臂,就着口一气饮下,有些赌气的猛地灌下,险些呛了口水。 合卺礼毕,已近酉时,女官扶月熙起身,摘下发饰,散发梳顺,轻轻覆在肩上,换上龙凤长袍。 入夜,洞房内花烛融融,温暖明净的烛光柔柔的洒遍了整间屋子,月熙有些乏力的揉了揉僵硬的脖子,今天可折腾惨了,简直累死人。 望祁睿发现了他的小动作,轻笑一声,抬手替他揉着酸胀的肩颈,安慰道,“快结束了,再忍忍。” 月熙又哪里会接受他的好心,侧身避开,挪到一处他碰不到的地方,冷眼瞪他,意有所指的道,“不劳皇上费心,臣妾惶恐。” 望祁睿沈了面色,有些危险的眯眼看他,正要说些什么,女官却恰在此时端来了长寿面。 各色馐珍切得细细碎碎,和在了面里,长长的面条从头至尾,一根未断,嬷嬷在旁边念着祝福的吉祥话,月熙却有些食不知味,想到接下来的洞房花烛,神色愈发阴沉不定,囚禁了他的身子,莫非还想如此折辱?望祁睿,你想的未免太过好了。 终于,围绕在身边一整天的吵杂声渐渐淡去,最后一个人影自殿外消失,宽敞的房内只剩帝后二人。 月熙拧眉端坐在椅子上不发一语,望祁睿若有所思的站了半晌,终是有些好笑的挑眉开口,“皇后是打算就这么坐一晚上?” 月熙连眼都没抬,继续淡然的坐着,盯住地上的某个点无神的凝视,干巴巴的回声,“不劳皇帝费心。” “洞房花烛,皇后莫要浪费了才是。” 对于月熙的冷淡恍若未觉,望祁睿上前走了两步,眼中神色几番浮动,抬手就要抚上月熙的脸颊,“时至今日,皇后还是早些认清形势的好……” 啪! 未尽的话语被清脆的掌音打断,月熙和望祁睿都愣住了。 月熙盯住自己的手,有些不敢置信,望祁睿武功不弱,自己怎能轻易打到他? 望祁睿瞬间回过神来,眼神有些阴霾,自己确实没对面前这个娇小的少年设防,一时不查被打了个正着,瞬间,方才挂着的悠闲笑容隐去了,带着杀意的冷气自周身散发开来,低沉的声音冰冷的像是来自地狱的索命符,“放肆!”,语毕伸手去抓月熙。 月熙被他猛地抓住,一个激灵也回了神,想着自己方才打到了他,脸上也不自觉带出了些快意于憎恨,“皇上若不满大可废后!” 一把将月熙拉至身前,贴着对方的脸,感受到他不知是害怕还是愤恨而隐隐颤抖的身躯,望祁睿的眼中也染了丝疯狂,“朕永不废后!你可是朕的爱妻。” 一瞬间的绝望和愤怒吞噬了月熙,下意识的使出全身的力气向前一推,竟也把帝王一个不稳推倒在了床上,此时月熙已经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了,随手拾起放在桌上的茶壶,飞身扑上床压住望祁睿就往他头上砸,嘴里骂着自己所知道的最恶毒的话,“要不是你这个恶魔!畜生!猪狗不如的东西!都是你!” “住手!你胡闹什么!”一边仓惶的躲闪着雨点般砸向自己的茶壶,一边还要费力制止愈见疯狂的月熙,望祁睿有些狼狈,过近的距离使得武功招式无法施展,反倒还原成了最原始的肢体角逐。 “该死!你给朕住手!”怒吼一声,毕竟望祁睿的体型占了优势,拼着脑袋上狠狠地砸了两三下,还是成功制住了杀红眼的月熙,翻身将月熙压在身下,拉高他的两只手交握在头顶,望祁睿狠厉的瞪住还在不断挣扎的人,“你疯了么!” 月熙浑身一抖,停住了挣扎,有些迷茫的看着头顶一脸狼狈的帝王,倒似乎是幅如梦初醒的样子,望祁睿见状稍许有些放松,脑袋被狠狠砸中的地方阵阵闷疼,弄得他愈发焦躁起来,“闹够了没有!” 月熙似乎是有些清醒了,缓缓的转着头确认自己所处,望祁睿见状稍事安心,却仍有些警惕,未曾放松制住的手,“你若清醒了,朕……唔!” 月熙却误会了所处的状态,见身上压着的男人满脸凶恶,禁锢着自己就要趴伏上来,只当是对方要强迫自己,瞳孔猛地一缩,被压住的腿用力向上一顶,正顶着骑在他上方望祁睿的双腿之间。 男人的弱点被猛地重击,即便是望祁睿也痛得短暂失神,只来得及骂了句该死,便不由得松了手护住裆部。 月熙双眼重燃疯狂,趁着望祁睿疼痛蜷缩的时机,翻坐起身,五指成爪扣住望祁睿的肩胛,在他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猛地一拽,疯魔中的月熙力道也大得吓人,望祁睿剧痛之中一时不查竟也被他拽倒,下颚狠狠的撞击上的床沿,发出一声闷响,望祁睿疼的眼冒金星,却仍然尽力翻身想要重新制住月熙。 月熙见他反抗,拾起手边的茶壶,再一次狠狠的砸在望祁睿头上,一声巨响,茶壶碎裂,望祁睿闷哼一声,只感到眼前一片空白,随即有什么液体从额际滑下,滴在被褥之上,红成一片。 月熙皱眉丢掉碎裂的茶壶,反绞住望祁睿的双手,拉着他的头发向后扯,使其不得不向后高高仰起身子,望祁睿哼了一声,咬住了唇堵住更多呻吟。 已渐疯魔的月熙只是拉扯着他的额发,靠近他的耳边,一字字的从牙缝逼出,“皇上想要了月熙?囚了我还想夺了我的身子?”,说着松手,望祁睿再次跌落在床上,震到了原本的伤处,痛哼一声,月熙看着他痛苦的样子,似乎很是开心,淡淡的吐了两个字,“做梦!” 语毕撕扯起了望祁睿身上的喜服,“皇上也来尝尝这雌伏与他人身下的味道可好?”说罢拉掉了望祁睿的亵衣,见望祁睿不吭声,似是不大满意,恶意的伸手至他身下,碰了碰那被他狠踢过后早已红肿的性器,满意的听到望祁睿忍痛的抽气声,“要我来当皇后,你就该知道代价。” 作家的话: 咳……关于皇帝大婚的种种规制问题…… 身为一个伪考据党受不了完全架空却又懒得考据的悲哀……你们懂得…… 总之……大概的结构和典礼的流程源于清朝皇帝大婚规制……再此特别感谢百度知道和百度百科……咳咳……当然其中也有很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改变和简化……毕竟是架空文嘛所以毫无压力啊哈哈哈…… 这之后会有类似的规制或者流程均来自(或者说抄袭?)清朝,也有些来自于汉朝,大杂烩+架空势必出现众多bug……走过路过……请无视吧……= =| 第八章 望祁睿此时痛得已有些麻木,神智不算清楚的挣扎着,感到月熙扯了喜服衣带粗鲁的绑住自己的双手又和床头的柱子扯在一起,让他无法活动,紧接着抬手分开了自己的臀肉。 “你干什么!放肆!” 瞬间清醒的神智顾不得疼痛,望祁睿拼命的挣扎起来,张了口就想喊人进来,口中却适时被塞了一团衣物,望祁睿定睛一看,顿时满眼喷火,这衣物可不是自己的亵裤,奋力的挣扎间成功踢中了月熙几脚,白皙的身子上顿时青紫一片,月熙也不喊疼,只是眼中越发阴沉,眼看望祁睿挣动着就要坐起,突然伸出手在望祁睿红肿的男性上狠狠一掐。 本就脆弱不堪的分身如何受得了这毫不怜惜的一击,望祁睿当下软了身子,被堵塞嗓子中发出一声呜咽,月熙趁机重新将他压下,掐住他劲瘦的腰肢使力一提,抬高他的臀部,随意撸硬了自己的凶器,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分开了臀肉便冲了进去。 剧烈的痛楚惊的望祁睿猛然瞪大双眼,呲目欲裂,喉间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啸,僵直的身子渗出薄汗。 月熙却哪管得了他如何,只觉得身下包裹处温暖紧致,舒爽的哼了一声,随即不管不顾的大力抽送起来。 望祁睿只觉得羞处撕裂般疼痛,血水顺着凶器的抽送被带出体外,沿着结实的大腿滑落,内壁被肆意拉扯,毫无保留的彻底侵犯,高大结实的身子被身后看似柔弱的少年压在身下来回扯动,扣紧腰肢的纤长双手用力,尖尖的指甲在深色的肌肤上留下血痕,淫靡的水声和撞击的声音在空旷的室内回响,自己却连求救声也无法发出,只能在撕扯的痛苦中隐隐发出几声闷哼,束缚的双手无法着力,使得上半身只能无力趴伏在床上,任由身后的人托高紧实的窄臀,疯狂进出,头上流下的血液随着身体的摇摆落到眼中,望祁睿无力的闭上双眼,悲哀的发现,自己已然一身狼狈,而身后的那人却只是掀高裙裾,连衣襟也不曾紊乱,帝王至尊的尊严被撕碎成片,永无休止的折磨中望祁睿痛得险些昏过去,却只是强自清醒着体会那人带来的无尽折磨。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长年的习惯使得望祁睿转醒,浑身散了架一般的疼痛让他蹩眉,伸手向身边一探,果不其然,一片冰凉,自嘲的勾了勾唇角,那人自然是不肯安眠于自己身侧的。 闭了闭眼,再睁开已恢复了帝王的深沉稳重,“德全。”他叫,“什么时辰了?” 门外传来老太监的声音,尖细的嗓音异于常人,“回皇上的话,已经寅时三刻了。” 距离上朝还有大半个时辰,望祁睿的嗓子沙哑难受,但他仍强自无事般的吩咐,“去给朕把浴桶搬进来,今日朕就在凤仪宫沐浴。” “奴才这就去。” “等等,”又叫住自己的贴身太监,望祁睿犹豫半晌,还是开口,“顺便送盒创伤药进来。” “是。” 一烛香后,硕大的黄梨木浴桶被四个小太监抬进了外间,蒸熨熏香过后的朝服也送了进来,望祁睿听到声响,在内间阻止了太监们进一步的服侍,“都下去吧。” 小心的关门声轻轻响起,望祁睿撑着床头的支柱起身,折腾了一整夜的身子疲累不堪,各处伤口仍然叫嚣着疼痛,望祁睿皱眉,忽略了周身的不适,翻身下床。 酸软的双腿险些站不住,望祁睿晃了一下,稳住身子,却感到昨日被粗暴射入体内的精液正混着撕扯出的鲜血自大腿滑落。 深邃的瞳孔中闪烁着不明意味的光芒,望祁睿握着的双拳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终是抿了抿唇走出外间,跨进准备好的浴桶之中。 温热的水浸没了疲惫酸痛的身子,望祁睿满足的哼了声,闭上双眼。泡了大约一刻钟,洗净了发上身上的精液血迹,随后皱了眉,顿了一下,还是将手指探向身后,指尖碰到早已残破不堪的入口处,虽然早有准备,尖锐的疼痛还是使得望祁睿浑身一僵,咬牙放松,勉强伸进一指,向外掏弄,但备受折磨的私处又怎能经得住此等对待,伤口再次裂开,血水混着精液流出,在温水之中酝出一抹嫣红。 好不容易清洗干净,望祁睿又强忍着自己上了药,毕竟那地方也无法告于他人知,一番折腾下来,早已又出了一层薄汗,但身上这青青紫紫的样子自是无法让太监看到,于是待到皇帝穿戴完毕走出宫门时,已近卯时了。 看着外面候着的德全,望祁睿从容吩咐,“上朝。” “皇上,您可还没用膳呢。” “免了。” “这……”德全自是担心主子身体,但皇上定下的事又有谁敢反驳,只得诺诺应了,招来皇辇。 皇辇行在宫阶之上,摇晃着望祁睿本就散了架的身子愈发难受,蹩眉忍下,冷淡地向着跟在旁边的德全吩咐,“等会差个人去和皇后说,让她梳洗后在凤仪宫等着,朕下了朝和她一起见后妃们。” “奴才这就去吩咐。”德全低着头,顺从的应了。 朝中,皇上以大婚礼成颁诏,岚邱岳神色复杂的拜下,随着百官三呼万岁。 群臣上方,龙椅冷硬,望祁睿却往常一般端坐之上,脊背挺得笔直,神态从容,只有站在身侧的德全才能看见,帝王的衣襟已然湿透,冷汗随着颈间滑下,落入掩不住淤青的朝服之中。 王家的事,知道也只能装作不知道,德全垂下眼睑,遮住隐隐的担心。 大朝之后,望祁睿换下湿透了的朝服,股间似是又渗出了血丝,重新上过药,换了身衣服前往凤仪宫,月熙果然坐在大殿中等候。 绝色的面庞薄施脂粉,更显得雍容华贵仪态万千,身着皇后的锦服坐在大殿之上,始终垂着眉,见望祁睿来了,也只是躬身行礼,未曾抬眼,冷淡异常。 望祁睿见了他这态度,越发恼怒起来,按他昨夜对自己做出的这等事,自己还未找他算账,他到先摆起脸色来了,于是当下也沈了脸色,不理会月熙,径自坐到了主座。 一时间凤仪宫被帝后二人的冰冷气氛浸透,太监宫女无不小心翼翼,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就怕触了逆鳞,大气也不敢出。 月熙盯着茶盏里起伏飘摇的茶梗发呆,下首坐着的那些所谓妹妹们正叽叽喳喳的说些什么,自己没有去听,也毫不在意。这三个嫔妃,与自己同一天进宫,待遇却千差万别,后宫等级森严,皇后,那人倒是待自己极好。 其实昨夜他并非完全丧失理智,他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却无法控制,明明刚开始只是想教训一下那个高高在上的混蛋,后来却愈发走样,怎么会对他做出那样的事,自己也不明白,但当自己清醒后,看着晕过去倒在床上的人,浑身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青青紫紫的淤痕,红白相间的精液血水,那个一向强势的男人,此刻竟也显得狼狈破败,心中除了解恨的快意,恍惚间竟似升起了一抹别样的情绪,无法梳理,于是仓惶而出,随便捡了间耳房,合衣将就了一宿。 如今,这个男人再次站在自己面前,什么都没发生过似地,依旧高大强势,深沉雍容,自己仍然恨他,但在这浓浓的恨意之中,似乎多了些什么,飘渺不定无法把握。 但仍然恨着,汹涌澎湃的恨意,于是冰冷漠然,拒人于千里之外。 后妃觐见完毕,鱼贯而出,皇上也未多做停留,转身去御书房处理政务。 于是后宫开始悄悄流传帝后不和的谣言起来,月熙不知道,也不在意,望祁睿知道,却因为各种原因未曾阻止,于是流言愈发散播开来,这是后话。 第九章 却说皇上走后,月熙有些怔忪,他是不知一般的皇后空余时间都在做些什么,但他又不是女人,对这些宫里乱七八糟的事物也没什么兴趣,自然无聊起来。 想起他往日的生活都是围绕着岚邱岳旋转,等待他下朝,为他烹茶煮酒,为他研墨作画,为他擦拭兵器盔甲,现在离了他,自己突然空闲出来,偌大的皇宫,数十仆从,自己一时竟是无措起来。 正在纠结困扰之际,门外的小太监来报,“皇后娘娘,车骑将军求见。” 刹那间,月熙原本无精打采的双眼瞬时亮了,凤眸中染上了惊喜兴奋的神色,仿佛被重新注入了活力一般,言语间也不自觉带上高兴的音色,“快,快带他进来。” 岚邱岳进门,便看到月熙坐于主座之上,神色间难掩兴奋,还不待自己跪拜便匆匆免了礼,赐座上茶,仿佛又变回了将军府后院那个咋咋呼呼的书童。 失笑着轻轻摇了摇头,看着月熙平安无事,岚邱岳的眼神也和缓下来,“怎么还这般毛躁?……再怎么说也是做了皇后的人,可要稳重些才好。” 月熙却哪管得了这些,先前紧张不安的心情在看到岚邱岳后完全放松,只觉得欣喜却又疲惫,挥退了众人,再也忍不下什么规矩礼教,起身坐到岚邱岳身旁,不顾对方不赞同的眼神,硬是拉过满是茧子的大手,握着抚上自己的脸颊,凤眸也渐渐渗出水光,“少爷,我好想你。” 岚邱岳神色一凛,毕竟如今两人身份悬殊,这话说出来像什么样子,宫内耳目众多,万一被人拿了把柄,即便皇上不说什么也难免被人使小心思,当下皱眉瞪住月熙,“说什么呢!皇后娘娘这是要折煞微臣?!”语毕就要抽回自己的手臂。 月熙感到他突然的动作,想到该是自己说错话了,惶然不安,却终是暗恨,想着进宫之后只有自己一人,连个说话的也没有,现在连岚邱岳也要与自己生分,执拗的性子一旦使起来更是使下大力不肯松手,拽着岚邱岳的手心就往自己脸上按。 岚邱岳见月熙如此,又是焦急又是不安,偏又不敢做什么大动作怕惊来了人,两人这般纠缠,传出去是要成了什么样子,心下一紧当即也顾不得许多,挣脱的手臂也加了力道。 就在月熙与岚邱岳相峙不下之际,只听门外一声大喝,“你们在干什么!?” 却是望祁睿带着德全折返回来了。 方才望祁睿愤愤走出凤仪宫,本是要去御书房,却半路收到插在凤仪宫的暗桩回报,说是车骑将军前来探望。 望祁睿虽是自己吃了亏,却断断不允许月熙与他人再有干系,更何况自己清楚他的心思,此时岚邱岳来也不知他要欣喜成哪样。犹豫片刻,仍是带了人马折返凤仪宫。 来到凤仪宫前,只见伺候的宫女太监们都在门外静候,差德全去问了,才知是皇后娘娘赶着他们出来,当下望祁睿脸色又黑了几分,阻了内监通报,大步推门入内,直眼前的景象激的大怒。 只见月熙的十指牢牢抓住岚邱岳的手掌往自己脸上贴去,凤眸盈满了水色,神情间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而岚邱岳沈了眉不知在想些什么,似乎也没有阻止,这等暧昧不明的姿势望祁睿看得自是一把无名怒火烧灼在胸。 然而即使大怒,望祁睿却仍未失了理智,回头冷睇德全一眼,德全自是省得,立刻转身掩门,遮住了好奇者窥探的目光,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轻了就当是国舅省亲一笔带过,重了若是套个淫乱后宫的罪名,可就不是杀头那么简单,皇室后院,如同朝廷的缩影,一举一动自当注意,万一被那些个有心人士利用了去,还不知道多出多少麻烦。 待到内室终于只剩下四人,望祁睿反而定下心思,收起之前的怒意,平稳的神情八风不动,走上主座,接过德全奉来的茶水,悠悠品了口,借着茶汤蒸酝出得嫋嫋雾气瞥了眼下座的两人。 岚邱岳神色坦然,面上倒是生气了的样子,紧抿着唇角不作声,月熙却仍是一副置气的神态,扭着脸站到一旁,不理会自己,却也不看岚邱岳。 一时间思虑百转,自己了解岚邱岳的为人,想是月熙拉住他不放导致了岚邱岳生气罢。想到此,却也不动声色,打发德全出去,抬头看了岚邱岳一眼,出声,“岚将军不觉得需要给朕一个解释?” 一瞬间岚邱岳只觉得煞气逼人,知道皇上动了怒,不禁渗出几滴冷汗,当即跪下叩拜谢罪,挑拣着把方才的事说了。 望祁睿见与自己所料相差不大,便点点头,又侧了月熙一眼,“皇后认为岚将军所言如何?” 月熙闻言只能暗自咬牙,僵着身子福了福,硬邦邦道,“岚将军所言甚是,臣妾并无意见。” 望祁睿见他还是这冷硬的态度,心下自是不喜,自己这顷世帝王还比不过小小车骑将军?莫说作夜之事,单是他已入宫为后,便休得再想些这些有的没的心思,早日认清身份才是重要。 如是想着,眼里也有了思虑,又抿口茶水,才道,“岚爱卿这么多礼是做什么,从今都是一家人了,莫要因着这些个虚礼生分了才好。”话锋一转“朕闻近日来老将军身子不大爽利,一家人也没什么客气的,朕便免了你每月两次来皇后这边见礼的规矩,好生在家侍奉老将军吧,等会让德全带你去内库挑些药材,捡着有用的尽管拿,莫要客气。”语毕又看了岚邱岳一眼,端的是个体恤下臣的贤良君王。 “臣,领旨谢恩。”岚邱岳拜谢,心里却知道,免了这一月两次的见礼,自己无法任意出入宫闱,怕是再难见到月熙了。 岚邱岳忍得下,月熙却忍不得,刚要说些什么,嘴还未张,就被望祁睿打断,“皇后也无法看着自家老父病重无人照料吧?” “臣妾……” “德全。”仿佛没听到月熙急急的申辩,望祁睿直接叫来贴身太监,“带岚将军去内库选药材。” 竟是赶着送人了。 望祁睿直看着两人走出宫门,这才转身对向咬牙切齿的月熙,悠闲挑眉,“皇后方才是想说什么来着?” 月熙此时怒的眼睛也要喷出火来,想着要不是这皇帝强逼自己入宫哪至于如此,现在连少爷都与自己生分了,刚才恼着自己也还不是为了眼前这人,现下这皇帝倒好,直接免了每月两次的见礼,下次再见还不知到猴年马月,当即气的不行,奈何侍从已鱼贯回了内厅,虽是生气倒也有些分寸,憋着说不出口的责难恶狠狠的瞪了望祁睿一眼,冷哼一声,勉强低了低身,道声身子不适,便头也不回的进了室内。 望祁睿见他这恼怒的样子,也自是十分不满,之前那些破事还没解决,想他堂堂帝王又何时被人这样拿过脸色,沉着脸吩咐了一室的仆从好好照料皇后,头也不回的大步走了。 这几日宫中流传着帝后不和的消息,如此大事,上到各宫嫔妃下到宫女太监都在仔细打听,其中可信度最高的是据说凤仪宫当值太监传出的,说是当日车骑将军带了老将军病重的消息来,皇后听了不免心急,一时不查御前失仪,皇上本也不欲怪罪,照料完毕后只是斥责两句,但皇后正是关心则乱的时刻,哪里管的了圣上责怪,顶了两句嘴,接此两番失礼,皇上自是震怒,如是皇后失了恩宠。 如此真真假假的消息也不知由谁放出,但皇上这几日未曾踏入过凤仪宫这点可是毋庸置疑的,接连几日宠幸了别的嫔妃,雨露均沾倒也平常,再结合着凤仪宫冷清的气氛,朝廷内外闻风而动,着意夺得圣恩。 而当事的两位正主呢? 望祁睿正在御书房翻着折子,近日来西疆不甚太平,西勍虎视眈眈,接连扰了不少边疆城镇,该是收拾的时候了。但今年雨水欠奉,收成不算大好,连带着税收有些局限,再加上前些年改革内政花了不少银子,如今军队整备有些日子没换过了,此时出兵不是最佳时机。 扶着额头向后靠去,朝堂上主战主合闹得厉害,连着几天争执不下,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虽是出兵困难,但国境岂容他人骚乱,此乃国本,不容动摇,眼前闪过一抹精光,也该是决断的时刻了。 第二日,望祁睿于朝堂上掷地有声丢出一个字,战。 国库吃紧,税收难继,便先从皇家减免起来,每日琼瑶玉宴一律减免,统一五菜一汤,嫔妃宫人月俸减半,罢了今年皇族寿宴,禁止群臣拜礼,吃穿用度去奢从简。如是皇帝带头,大臣们也纷纷效仿,一时间京内到刮起一阵勤俭节约的风潮。 军饷凑足,望祁睿便布置下去加紧生产装备,哪怕日夜不停也要确保军队无忧,随之定下日子,下月十五有车骑将军领兵,左贤王督军,骁骑都尉、步伍校尉随扈。 第十章 相比起近日来朝堂上的烦扰,月熙这边可闲适多了,皇上几日没来,他自是毫不担心,反倒由着放松下来,平日捡着有趣的书册读读写写,近日兴起更招了嬷嬷准备学着缝些东西打发时间。 但待朝堂上的消息传来后宫,月熙听到消息岚邱岳要出战时,已近月末了,后宫不得干政,月熙与岚家也没这心思,自是少了多番打点,这消息也走的慢了些。 咋闻岚邱岳要出征,月熙难免染上一抹忧色,虽是以往也经常出战,但毕竟刀剑无眼,若是不小心伤了什么…… 狠狠摇了摇头,月熙呸呸两声,晦气,怎么像是咒少爷似地。 但毕竟还是不安心,想着近日女红精进,便挑了个素雅的帕子,花了一个下午,在角落处绣了个别别扭扭的安字,差人送去将军府。 然而望祁睿早有打点,凤仪宫暗桩眼线不在少数,私自送东西去将军府这事哪能瞒得住,仔细把玩着手上淡色馨香的锦帕,望祁睿冷峻的面容隐在跳跃的烛光后面晦暗不明,周身环绕着的高压气氛直叫伺候的宫女太监冷汗直流浸湿了单衣。 “德全,”望祁睿叫来大太监,淡淡的声音毫无起伏,听不出喜怒,“让送东西来的人回去吧,好生伺候着,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自己应当清楚。”又仔细端详了下手中的帕子,粗糙的指尖抚过杂乱的针脚,眉头微微一皱,甩了出去,“把这东西给朕烧了。” 诺诺的捡起掉在地上的帕子,德全额上渗出薄汗,近几年皇上的帝王霸气倒是愈发威吓了,平日自是英武,可一旦散出丁点怒意,可真叫人大气都不敢出,直想一刀痛快了去,心里想想而已,嘴上仍是答的勤快,“是,奴才知道了,这就去办。” 躬着身子退出去,脚还未踏出门,又被叫住。 “等等。” 帝王的声音比之方才又沈了些,德全知道这是帝王着恼了,一个不稳直直跪了下去,还怕是哪里不查惹了圣怒,可等了半晌还无下文,气氛却越见冷厉了,德全只觉得股间发抖,如是煎熬无法再忍,小心着偷眼瞄了眼上位,只见皇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未注意他窥视天颜的大不敬,只揉了揉额心,似是无奈又有些恼怒的声音响起,“别烧了,去找个盒子,放在里面拿过来。” 不敢揣测圣意,德全慌忙应了退出去。 隔天宫女打扫皇帝寝殿泰乾宫的时候,意外发现外殿的桌案上摆着个从未见过的金楠木盒子,一臂宽的盒子紧紧扣住,雕工细美,更难得的是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馨香,宫女们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却不敢碰触,用小掸子轻轻扫了扫灰,便匆匆远去了。 只有望祁睿和德全知道,精巧的金楠木盒子里,摆的是一方颜色素雅质地中上的巾帕,上面扯着明红的绢丝,在角落歪扭着刺了个字,曰:安。 转眼大军出城,整齐了装备的大军自是十拿九稳,然而端坐于御书房的望祁睿却不见半点松懈,紧着眉头若有所思的翻动着御案上的奏折。 大军已然出征,这很好,但经过这次的事情,使得望祁睿更加确定朝堂上那些个身居高位的前朝老朽不可不除,在其位而不谋其事,顽固保守,即便敌人的铁骑已经踏上我国领土,只因着国库不足这些缘由就一意阻挠出战,想着以金银和亲共谋求和苟且偷生,此等行为置天朝威仪于何地? 宰相,太傅,太中大夫…… 望祁睿在心中罗列着需要处置的人选,这等前朝旧臣的处置他早在三年前便开始谋划,就连内宫中的琴妃和婷美人也是为了安抚旧臣而招进宫中,老臣根基颇深,且尚有不少势力门生于朝堂之上,当初自己初登大位之时也借助过他们的力量,是以一直不好下死手,虽然近年来已多番打压,但一时间动作仍是不宜过度,须得先处置一个,做得表率,以儆效尤。 犹豫了下,太傅,望祁睿眯了眯眼,就从他开始吧,老奸巨猾,做事不留一丝痕迹,连御史也拿他无法,合上手边的奏折,却并不急着归类,望祁睿好整以暇的向后靠了靠,指尖轻轻叩着奏折的封面,既然没有错事便造一些,太傅大人为人谨慎却并不见得身边之人皆是如此,皇宫内院之争连带朝堂,古往今来并非没有过,如此那些门生请愿也没什么由头了,抬手翻开下一本折子,望祁睿有些愉悦的抿了抿唇,当初在太傅三个女儿中独独选了性情最最单纯任性的三女琴枫入宫为妃,可不单是因着那京中盛传的美貌。 凤仪宫 今日月熙并未修习女红,而是懒懒的倚在窗边的软榻上,连日来的霪雨霏霏让他心情不佳,连带着也没了精神气,做什么都无精打采的,只得摊在椅子上发呆。 身边的嬷嬷还当他是因为皇上久未驾临凤仪宫而哀愁,在身边小心服侍宽慰着。 “……依奴才看,那琴妃哪有娘娘绝色,气度更是不必提,娘娘可千万别灰心啊,奴才听说皇上这几日连夜在御书房处理国事,改日咱们差人在小厨房炖了补汤送去,皇上一定觉得娘娘体贴,到时候可不愁皇上来不了这凤仪宫……” 月熙懒懒的打了个哈欠,有些郁郁的盯着窗外的雨打落叶,想着自己可是巴不得望祁睿再也别来才好,三个月算什么?有本事一辈子别踏进他凤仪宫。什么独宠琴妃,什么专享恩泽,什么万千宠爱于一身,那面容都记不清的女子与望祁睿如何,又干自己何事?虽是如此作想,内心却不由得有些闷闷,正待细究,门外婢女禀告,据太医院回报,琴妃有孕,圣上龙颜大悦,封琴妃为贵妃,赐承熹宫。 随手摔了个杯子,月熙眼皮也不抬,拖着尾音懒懒地说,“本宫累了,跪安吧。” 再说琴贵妃近日独得圣心,此番又怀了龙子,更是以为高枕无忧,跋扈娇蛮的性子渐渐显露了些,为人处世也不若初时家父吩咐的那般谨慎妥帖。 姣好的棱唇扬起,衬着两个深深地酒窝,娇蛮而又可爱,琴枫柔柔的倒在望祁睿怀中,咯咯笑着,“皇上这般说倒真是折煞妾身了,该不是门外那些个又多嘴胡说了些什么?” 望祁睿低头看了看那柔弱无骨的轻盈身子,揽住琴贵妃纤细的柳腰,轻笑两声,可有可无的回道,“看样子确实该罚,爱妃不若替朕办了可好?” 如此放权的话即使琴枫知道不能当真,但听着也是欣喜的,当下眉眼更弯,羞恼的转身轻轻捶了一下,“皇上说什么呢!可是让妾身睡也睡不安生了!” 笑笑不语,望祁睿径自牵了琴枫走向软榻,一边的德全也适时送上温茶,琴枫感激的望了眼体贴的皇帝,语带娇羞,“能为皇上生个孩子,本就是妾身的福分。” 拍拍她得手安慰,望祁睿面上一副温和体贴,“爱妃这说的是哪里的话,你可是朕的贵妃,”说着亲自端起送来的安胎药,吹凉了喂予琴枫,事毕又接过宫女递来的帕子,替她细细擦了,才又道,“你这几日也辛苦,如今恰是养身的阶段,明日与皇后见礼后就暂不必去了,皇后问起来就说是朕的意思。” 每日清晨后妃对皇后的见礼是后宫等级制度的具体表现,如今望祁睿竟免了琴枫的见礼,可见其荣宠之深,心知如此的琴贵妃也自是得意欢心,连面上也不禁带了些得色,笑着谢了恩,静静在皇上的注视下任婢女扶了躺下去。 望祁睿看着眼前女子面上掩不住的兴奋骄傲,不动声色的扫了眼旁边喝尽的药碗,转身带着德全出去了。 出了承熹宫,德全很自觉的掏出个锦帕捧在手心递过去,望祁睿随手接了,左右拂去手上沾附的脂粉香气,冷声问,“那药?” 德全低头,毕恭毕敬,“按皇上的吩咐,放了天雄和扇椿,每日手下亲眼看着御医熬好给娘娘喂下去的。” 天雄和扇椿,凉性植草,混入药石每日服用,可使孕妇胎气紊乱,造成滑胎小产,琴枫只知自己怀了龙子,即便不是皇长子也是个长公主,见皇上的贴身太监来侍奉自己用药还只当皇上关心挂念,却不知,皇上根本就不打算要他琴家人留的后。 点了点头,望祁睿又道,“贵妃身边的那个老嬷嬷,明日见礼时给朕绊住。” 老嬷嬷是琴枫从太傅府里带出来的乳母,为人冷静多智,且处处为琴枫着想,琴贵妃能在宫里安然度过这几个月,这位老嬷嬷可谓功不可没,然而一个得力的仆从,在明天这样的日子却是不该出现的,望祁睿冷冷的勾起唇角,该是收网的时刻了。 德全自是称是,服侍着皇帝走了一段,身边的帝王再次开口,“上次交代你的事办的如何了?” 德全赶忙低头作揖,“回皇上的话,差不多了,人已经找到了,正在送过来,约莫还有半个月就到了,家里都处理干净了,没有留后。” “恩。”简单的应了声,望祁睿的神色间划过一丝阴狠,确实,不管是后是妃,有了子嗣才能在这后宫把位置坐稳。 第十一章 第二日一早,月熙睁着惺忪的眼睛,任由宫女嬷嬷服侍着穿上皇后的华服,不管进宫多久,自己对这每日卯时三刻起床的规制还是不能适应,以往在将军府总能睡到少爷下朝公事完毕,将近辰时末,如今竟生生提早了一个时辰还多,早就习惯了晚起的生体习惯哪受得了如此折腾,每日清晨必是懒懒散散爱理不理的样子。 洗漱用餐,辰时四刻,月熙已打理停当,雍容恬静的坐在高位上静待后妃跪下见礼,自后位往下,从右向左站着琴贵妃,蒲嫔和婷美人,之后是皇上为帝之前的侍寝通房,进宫后都封了答应,约莫十来人,皇帝初纳后宫,人丁本就单薄,更何况今年因着军饷装备的问题,皇上特别强调省了一切例行铺张,选秀便也搁置下来,月熙少了众人跪拜的热闹感觉本就慵懒,更加之清晨精神不好,话也不愿多说,侧了侧头,便瞄见琴贵妃微拢的小腹,更是气闷,索性直接挥手让他们起来。 如此敷衍的态度,琴枫自是有些不乐意,原本念着父亲的叮咛一直对这冷淡而又高高在上的皇后维持着表面的恭敬,但如今自己怀了龙种,圣上对自己疼宠有加,便是真的皇上来了不也哄着自己,偏生皇后这幅可有可无,视自己于无物的样子实在可恨,自己已忍了他多时,今日他更是连句平身也懒,直接摆手打发了,自己好歹也算是贵妃,怎能被如此对待,当下便不平起来,身边少了年长的嬷嬷规劝,本就惯回了娇蛮性子的琴枫哪里忍得下这口气,抚上肚子,抬头白了上位慵懒乏力的人一眼,暗讽着开口,“皇后可是身子乏了?要不要叫太医来看看?该不会也有喜了吧?若是真的,姐姐与妹妹这般双喜临门,倒真是一件好事了,”说罢轻轻呀了一声,做出一副恍然而又懊恼的样子,“瞧妹妹我这记性,圣上已经许久……”顿了顿,不经意扫了眼凤仪宫门,想是大家都懂了她的意思,复又掩唇吃吃笑了起来,“妹妹近日被皇上令着将养,除了吃就是睡,到真把脑子也养愚笨了,该打。” 听着这明显的炫耀与嘲讽,月熙冷冷扫了她一眼,倒也不真生气,只是莫名有些郁闷,听着别的女人诉说着望祁睿对她的关照,心下不悦,冷冷哼了一声,捧起茶水抿了口,“妹妹既是知道该打,便自下去领罚罢,身子碰不得,抄写经书静心却还是可以的。” 琴枫听着反倒呆住了,怎的这皇后还真想罚自己不成?有耳朵的都知道他刚才只不过说说罢了,怎么这该死的皇后还当真要罚自己抄经书了? 心下不郁,面上也冷了几分,右手缓缓抚上自己微隆的小腹缓缓摩挲,暗自稳了心神,这才道,“这……妹妹倒真有心无力了,皇后娘娘也知道皇上这几日令着妹妹好生休息,太医也吩咐过了半点累不得,皇上昨日甚至还说让妾身免了早晨的见礼呢,”说着瞧了眼依旧一脸泰然的皇后,闪过一丝得色,面上也露出了胜利的笑容,“妹妹今日来,便是要与娘娘说的,怕是之后几个月妹妹无法来拜见娘娘了呢。” “哼,”月熙冷笑一声,一片寂静,琴枫的脸上再也挂不住伪装的亲善笑容,内堂之上,即使是表面的祥和也维持不下去,连眼角的余光都懒得施舍给堂下僵着笑容的孕妇,月熙自道,“太医院哀家自会去说,你便先抄起来经文,有事哀家顶着,再说,让你抄写经文也是为子女积福,母为子,哪说得上什么苦不苦的。” 如此不只驳了脸面,更是入当众抽了一巴掌般的羞辱,从小娇惯宠溺的琴枫哪里忍得下这口气,当场便翻了脸,“皇后这是哪里的话?莫非妹妹肚子里这龙子还没有几本经书重要?” 月熙却不动如山,“龙子自是重要,但妹妹该罚,自是要做好表率,莫要让龙子有样学样,教坏了。” 如此尖锐的讽刺,琴枫一个闺中大小姐哪里辩的过来,当下面孔扭曲狰狞起来,正欲拍案而起,旁边的宫婢却恰恰这时过来添水,琴枫猛的起身间,手臂挥到了宫女手上的茶壶,滚水便如此翻上了琴枫的手背,霎时红了一大片。 惊叫一声,琴枫疼痛难忍,扶住自己通红的手掌,尖叫道,“该死的宫婢!给我拖出去!” 身边侍卫初动,月熙清冷的声音又传来,“且慢,哀家这里的婢子哀家自会处理,琴贵妃的伤势还是赶快请太医的好,莫要耽搁了。” 琴枫简直要气疯,自己手被烫了,却连处罚个宫婢也不行?这闷气哪能咽得下去!当下叫道,“皇后说的这话可别怪妹妹告到圣上面前去!” “告诉朕什么?” “皇上驾到。” “臣妾/妾身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了众人的行礼,望祁睿撩袍坐于主座之上,接过德全递来的茶水,饮了一口,挑眉,“琴贵妃?可是有什么话要对朕说?” 帝王的强势气场压的琴枫直冒冷汗,嘴巴张了又张,不知该不该说,倒有些踌躇起来。 望祁睿见状回头,“皇后?” 月熙倒是坦然,侧身对着皇上施了一礼,淡然道,“回皇上,琴贵妃烫了手,还是请太医来看看的为好。” “烫到了?德全,还不快去请太医。”挥手支开德全,望祁睿颇有些趣味的抬眼,扫了场中楚楚可怜站着的孕妇一眼,回头对上月熙清亮的双眸,“琴贵妃怎么站着了?” 月熙不动,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回皇上,是臣妾在教训琴贵妃。” “哦?那琴贵妃犯了何事啊?” 向后靠住黄梨木的椅背,月熙捧起手中的茶盏,盯住其中起伏的梗叶,也不急着回答,到似是认真思索了阵,才回道,“藐视皇后,违背宫制,内殿喧哗。” “可有此事?”锐利的眼神一一扫过座下的各位嫔妃,能入宫的女子哪有傻的,自然已经揣测出了风向所指。 “是,琴贵妃娘娘方才与皇后娘娘置气来着,皇后娘娘便命贵妃娘娘抄写经书。” “妾身也看到了,是娘娘自己猛然起身撞着了身后添水的婢子。” “你们!?”琴枫真真话也说不出,抖着身子用尚好的手指向他们,瞪大了双眼如同看着妖怪一般,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罢了,”大手一挥,止住琴枫不甘的话语,望祁睿起身吩咐,“琴贵妃于凤仪宫出言不逊藐视皇后违背宫制,降为妃,免了经书,禁足承熹宫。还不快扶琴妃回宫?” 看着琴枫浑身虚脱的被宫女嬷嬷架着扶出宫门,望祁睿似是乏累的揉了揉太阳穴,随手挥挥,遣了一众妃子离去。 待到宫婢妃子们退尽,望祁睿这才坐下来,复又拿起手边那盏凉了的茶,自始至终,月熙始终没动,双眼盯着茶盏中的茶叶一根根缓缓落入杯底,仿佛那才是天下间最最值得关注的事情,此时宫人退去,杯中的茶梗全部沈了底,他这才懒懒的抬眼,扫了眼身畔的帝王,提出了心中的疑问,“你怎知他会与我闹起来?” “我不知,”望祁睿揉了揉眉间,近日为了朝堂的事他每日只睡两个时辰,实在困顿,“但我安排了几个人,到时候总能折腾点事情来。” “那你也知该这时出现?”月熙冷眼看着对方疲累的样子,并不打算帮忙。 “我是接到探子的回复才来的。”放下手停了这无用的按摩,望祁睿靠着椅背闭了闭眼。 “为了这事你筹划了三个多月?”月熙毫无姿仪的靠在桌子上,单手撑着下颚,有些无聊的看着望祁睿闭目养神,顿了一下,不待望祁睿回答,便又加上一句,“本就不喜欢她,何必做出一副宠爱的样子看着勉强?” 望祁睿闻言一怔,睁开眼与月熙对视,深邃的眸子染了些许笑意,“你怎知朕不爱琴妃?” 月熙晃了晃手,理所当然的回答,“自然,你对喜爱的人可不是这般表现。” “那朕是如何表现的?”撑起身子站了起来,推开德全见状伸出搀扶的手,在月熙张口的瞬间打断他,“罢了,朕也走了,下月的寿辰省了繁礼,就只后宫嫔妃与朕一起聚聚,劳心皇后操办了。” “是。”月熙应了,心下却不甚平静,方才脱口而出的话是什么?为什么自然就能知道他细枝末节的表现?是自己在意他吗?是恨?还是……? 第十二章 晚间,帝王批好了奏折,挥退仆从,批了件外衣靠在殿外的廊柱上看着月光下的幽然景色,想起早上那番对话,那人,果然还是最最懂自己的啊,轻轻一声叹息溢出,“月熙,朕该拿你如何?” 之后的事月熙就不甚清楚了,只在宫女口中听说秦妃在禁足期间脾性突然暴躁起来,几次设法逃脱,药水饭菜一律不食,以至于最终胎儿营养过少滑胎,失了龙子焰帝大为震怒,将其打入冷宫,还因此株连了为士的父亲兄长,接因此而降级,有传言说三代老臣失了君恩终将晚节不保。 朝廷内前朝官员不禁惶惶终日,然而望祈睿却再没了动作,甚至还升了几个后宫嫔妃的品级,纯粹的安抚,月熙摇了摇手上的帕子,这狗急跳墙的道理皇上怎会不懂。 天气遇见凉了,月熙掐着日子,还有半月就到皇上的寿辰 说是皇后筹备,其实并没有什么真需要月熙去关照的,宫中自有人管理执行,皇上既说了不要铺张,呈上册子给月熙过目后便也真的只是在御花园内置了个小台,张罗了些景致寻些难见的食材罢了。 转眼又是半月,明日就是皇上的寿辰,虽然今年紧了一切寿礼,但这内宫之间,总还是要意思一下的。月熙翻着嬷嬷呈上来的礼册,漫不经心的靠在贵妃榻上拣选。 九龙描金瓶、南海彩珊瑚盆景、绥远暖玉刻花如意……指尖一一划过名录上的礼器,月熙微微打了个哈欠,显得意兴阑珊,再也不耐看下去,随手拾起一旁的笔杆,看也没看便圈了几个什物了解,甩手扔给嬷嬷,“就这些吧。” 嬷嬷见皇后如此敷衍的样子,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但仍耐着性子的打开册子研究娘娘圈中的礼物,眉开眼笑的说上几句恭维话,“象牙镂空纹金玉扇,好礼好礼,皇上见了一定心喜,娘娘不若在上面写些字画幅画,更显娘娘一番心意啊!” 没想到恰好选中的礼物还这般麻烦,月熙不悦的蹩了眉头,嘴上敷衍,“那便拿来放桌上吧,本宫休息会再去写画。” 虽是这么说,可直到傍晚,月熙瞪着台上精致的玉扇,仍拿不准主意写些什么,吉祥的话?他写不出。可若是咒骂之类……怕是不想活了吧。 摇摇头烦躁的丢下笔,步出房门,领着一众宫女往御花园溜达去了。 一圈散步下来,仍未想出该写些什么,索性收了那象牙镂空的扇子藏私,少了这么一件两件的礼物相信那高高在上的皇帝也是不介意的。 沐浴装扮停当,月熙携了女官赴宴,夜下的御花园别有一番景致,加之细心装点,虽不能奢华,但也衬得自有一番情趣,两旁的宫人见皇后驾临自是叩首问礼,月熙摆了摆手,移步园中亭台,水榭中的一处亭阁被薄纱笼着,皇宫内眷自是不能平白坐着吃食叫下人看了去,周围的景致特地做了些休整,园内的花侍也算巧思,知道不能铺张,却也不敢怠慢皇帝寿辰,于是弄了些奇石异木将原来的景子焕然一新,也算是别出心裁,四下的宫女太监守着自己的位置规矩肃立,提灯奉茶井然有序。 月熙左右扫了眼,毕竟是皇宫,各人自是紧守着规矩不敢有半分逾越,微微蹩眉,还是踏入纱幕中的亭台。 各宫的妃子已经到了,而美人以下的宫内女眷却是不能参加此等庆祝的,因着只是家宴,各宫带着服侍的女官并不多,加之随侍的太监也不过统共十几人,在这不大的内亭之中也不显拥挤,皇上仍未到达,这种相较随意的场合帝后并非一定要相携出席,月熙也乐得轻松,受过嫔妃的礼拜,施施然坐于首位下方。 不多时,皇帝驾临,做寿的缘故自是穿着不同往日,一袭秋色的长衫外套着寿褂,上面绣着描金团龙花纹,左右襟间用复杂的回文绣针法刺着细细的寿字,掩进万寿结盘扣笼着的内衬之间。 望祁睿扫视一圈,摆手免了众人的行礼,撩袍坐进首席,看着下位的嫔妃们,自然勾了勾唇角,一如既往恰到好处的弧度,随性却不失威严,瞳间刻意掩去了朝堂之上的凌厉,反而温和的看着席下的后宫女眷,“朕今日寿辰,当下不比往年,朕也自不喜那些个无用的繁礼,自家人如此聚着也就罢了,更胜过那些百官朝寿之类,”说着又勾了下唇,“如今皇后与各位爱妃也陪着朕半年有余,后宫是朕的内院,虽然生了些事,但看见在座各位相携甚欢,朕心里是高兴的,今儿也不拘着那些虚礼,就是自家人开开心心的吃顿饭。”说着当先饮了手中的琼酿。 下面嫔妃自是笑着附和,场面也暖了许多,月熙淡淡抿了口酒,纤长的睫毛掩去了眼中的神色,垂着眸子并不言语。 望祁睿似并未发觉,又说了些话宽慰前些日子被琴妃吓着了的各位妃子,这才开宴。内侍端来银质的小盆净手,女官递来柔软的蚕丝锦帕擦拭,随后宫女奉上薄荷水净口,漱过之后拿袖子掩了吐在内监供上的铜盂内,这才算正式开场。自然是皇帝先下第一筷,夹上一道三品炖汁烩鹅掌放于面前的翡翠白玉碗内,就着呷了一口,道了声尚可,皇后也动了筷子,嫔妃这才依着品级顺次开动,各自用了一口,便放下任内侍和总管女官布菜,家宴统共三道冷盘,三道拼菜,十二道熟食,两道炖品,两道汤品,两道果盘,两道餐点,酒水茶饮共七种,每盘菜每人皆不可食过三口,细嚼慢咽,食不言寝不语,一席寿宴倒也恬静温馨,食之过半,帘外廊下传来通报,曰:“沧州军情急报。” 挥手潜了德全下去传报,自己则放下碗筷示意嫔妃不必理会,接过女官递上的帕子拭了手,接过军报翻阅,这一看不禁喜上眉梢,也顾不得餐席之上,当即抚掌大笑,“好!不愧是朕的虎狼之师!不愧是朕的车骑将军!” 原来竟是车骑将军岚邱岳领兵对战西勍于沧州获胜大捷,斩敌万人,俘获粮草马匹众多,退敌数百里。 月熙不懂这些军事,只听得岚邱岳的名字时心下一凛,等到得知对方安好,这才轻轻的舒了口气。距离极近的望祁睿自是感觉到了,淡淡扫了月熙一眼,并未说些什么,敛了喜色外露的神情,但仍是高兴,眼角眉梢也染了喜色,让德全收了战报,道了句“赏。”便挥去传报兵,妃子嫔妾看着皇上高兴,也莫不夸赞恭贺,席间其乐融融,就连月熙也在欣慰之余饮了不少酒液。 月色正酣,一席家宴吃了足有一个时辰,直至内侍收了最后的果盘,宴席这才作罢,盐水漱口,清泉净手,望祁睿吩咐撤了餐盘,随意说了两句便散席撩袍起身,待望祁睿走出亭阁,月熙也由女官扶了站起来,免了嫔妃的辞拜径自回宫去,帝后离席,妃子们这才互相拜别,各自离开。 再说望祁睿本想就这样回泰乾殿,走在路上,德全从后面跟上,恭顺的小心询问,“皇上今日可要宿哪位娘娘的寝宫?” 望祁睿顿了半晌,自琴妃出事以来他只抚慰性质的宿了下越清阁和咏仪阁,当然升了婷美人的牌位,毕竟是前朝旧臣在宫中的另一势力,既要安抚索性升到了妃位,做出宠幸的样子,如此说来,反倒是皇后,自从第一次以后便再未留宿,先前是因着打压琴妃的缘故,加之心底也因为第一次的境遇羞恼,有些故意冷淡,例行的临宠也被自己以各式各样的理由推开,到现在已有数月之久,再冷淡下去宫内传言怕是会对月熙不利,如是想着,皱了眉,却还是吩咐下去,“今日留宿凤仪宫,遣人传旨去吧。” 作家的话: 其实这章没啥内容,只是过度,顺便我对那些繁文缛节还真是执着啊废了多少笔墨有人能忍么……= =| 其实那些个洗手漱口只是照抄和吐槽红楼梦罢了,按位分动筷子落座起身和一道菜不能夹过三次是从前爷爷再三耳提面命的要求……只不过我从来不听罢了= =| 这文充满了作者本人伪考据不专业脑补意淫的各种莫名执念,您能不嫌弃阅读至今还真是委屈您了在此深表感谢,其实这些繁复的有些人觉得或许有些裹脚布的礼节规矩,大家嫌弃的话随便扫一眼了解一下大概剧情也是可以的……= =| 第十三章 再说月熙晚宴时念着岚邱岳安好,本是欣喜,但转念又想到两人生生分离,心下郁郁,嘴上便没了节制,多喝了两杯。如今脑袋昏昏沉沉不甚清醒,强撑着回到凤仪宫,勉强由宫女伺候着梳洗一番就想倒头睡去,却不料这时内监来报说是皇上今晚留宿凤仪宫。 脑袋里还没反应过来,便被耳边嬷嬷兴奋的声音吵得好不安生,蹩紧眉头任由嬷嬷宫女伺候着换上宫衣,顺发梳妆好一通折腾,终于停罢坐在床沿一下一下点着脑袋。就在此时,外面响起“皇上驾到”的通传声,头脑显然还未进入状况,朦胧间任嬷嬷扶着行了礼,隐约感到仆从退尽,便立时倒向床铺,扶着额头轻轻呻吟。 望祁睿看着如此伏在床榻上翻滚的月熙,先是一惊,随后便袭上一阵好气又好笑的无力感,斜着睨了一眼,语带嘲弄,“倒是喝了不少?可是为了岚将军得胜高兴?” 月熙朦胧间听到岚将军三个字,条件反射的抬眼看着来人,眼中模糊一片,似乎有团秋色的身影,皱了皱鼻子眯眼想看清楚,却越发迷蒙起来,印象中高大的身影,不知是谁,月熙摇摇晃晃的起身,扶着桌椅踉跄迎向来人。 望祁睿见他如此走近,眼神微闪却未移动,看着他一路跌跌撞撞,临到跟前一时不慎绊了一跤,下意识便伸手扶住,教训道,“喝多了还乱跑,什么样子——” 话还未说完,便被对方迎上的唇瓣封住话语,月熙醉的厉害,被人拦腰扶住后只闻到一股子熟悉的气息,大婚那晚经历过的情欲被挑起,下意识就抬头吻上来人的嘴唇,纠缠间感受到了彼此口腔粘热湿滑的触感,不禁喟叹一声,“唔……舒服……” 如此唇舌纠缠,望祁睿也被挑起了欲念,扶住月熙摇晃的身子,声音暗哑,“本不愿强求你,既然你先挑起来,也怪不得我。” 月熙却只是笑,酒液熏红的面颊灿若芙蓉,扯着望祁睿的手硬往床铺拉去。望祁睿本就较月熙高大,如今月熙又饮多了酒,哪里扯的动望祁睿,但此时皇帝却被那闪耀着诱惑的笑容晃了神,站着任由月熙拉扯了阵,也就顺着他来到床边,放下帷幔倒入床铺。 月熙仍然笑着,银铃一般娇俏的笑意止也止不住,手上拉扯着两人身上的衣物,却不得章法,只拉的凌乱却脱不下来,不由得恼怒,抬头撑着迷茫的眼睛瞪向眼前之人。 望祁睿见他如此小孩子似的表情,全然不同往日冷漠疏离的模样,甚是无奈,拂去那乱来的素手,径自解去两人的衣衫,随着月熙白皙的肌肤裸露,望祁睿眼中神色愈见晦暗。 抚上眼前的身躯,含住对方的唇瓣碾压,唇齿勾缠间月熙却仍咯咯笑个不停,望祁睿瞪他,有些无语,“这时该闭上眼睛。” 月熙闻言听话的闭上双瞳,微笑着凑上脸来,像是讨要糖果的孩子一般送上双唇,望祁睿见状不由失笑,看着月熙幼稚的酒醉憨态,心下一软,奖励似的在月熙唇边印上一记轻吻。 月熙于是笑的更欢,追着望祁睿离去的身子就要上前,望祁睿不禁挑了挑眉,他可不知月熙酒醉后是会傻笑着缠住人不放的。于是当下也没多想,侧了侧头避过靠近的笑脸,反而拉过他的头发扣住后脑压向自己,将头埋在对方的颈间,深深的吮吸留下一个个红痕,奈何喝醉的人可不管什么情趣,觉得颈间麻痒便挣动起来,用力扣紧手下的脑袋,望祁睿命令道,“别动!”顺带惩罚性质的咬了一口嘴边的细肉,唇齿啃咬的刺痛使得月熙不满的皱了眉,抬手就想推开对方,望祁睿却哪能让他如意,顺势放开后脑,手掌下滑,沿着脊柱暧昧滑过,最终揽住了月熙的腰肢,另一手也在成功将两人的衣物丢出床幔后抚上月熙的肩头,碍着前一次的教训,在轻微摩挲过肩膀之后,望祁睿的手便顺势下移企图先一步制住月熙的双手。 此时月熙只得一片空茫,脑中仿佛有许多思绪闪过却一个也抓不住,朦胧间一切顺着本能行事,身子热的不像话,眼前也混混沌沌的看不真切,侧头靠在身前宽厚的肩膀之上,带着薄茧的大掌摸得他十分舒服,口中也渐渐溢出满足的呻吟。正舒服着,却感觉手腕处一紧,下意识的挣脱,却无法逃开,不由皱了眉,疑惑的抬眼,两人此时贴的极近,月熙抬头却只对上了望祁睿的一片胸膛,恰到好处的肌肉攀附在精壮的躯干上,还有胸前深色的两点,月熙恍惚间好像忆起了什么,邪魅的勾了勾唇角,不退反进,一口含住了眼前的突起。 望祁睿一时不查被月熙叼了个正着,浑身一震,下意识的收紧手上的力道,月熙左手腕上吃痛,稍许清醒了些,右手立刻缠上箍着左腕的手掌,企图挣脱,望祁睿哪能让他如意,手下使力让月熙逃脱不开,另一手趁机想要推开仍含着他胸部的身子,月熙被他推得一歪,身子不稳间也顾不得挣脱了,右手稳住身子,嘴上却仍紧紧叼住望祁睿的突起不放,此一番折腾使得他微微向后挪了半寸,然而望祁睿却未动,两人相连的突起硬是被拉扯开来,皮肤紧绷着传来丝丝刺痛,月熙此时不满与对方的行为,口中一紧,贝齿便刻上柔嫩的突起,望祁睿痛的倒抽一口冷气,当即沈下脸喝道,“放开!” 月熙依言张嘴,那突起上已然渗出点点血丝,想要用舌头舔净那一抹红色,却不料被猛地一把推倒在了床上,望祁睿被他这么一折腾,也想起了第一次那不好的回忆,瞬间也没了性质,冷眼瞪着倒在床上迷茫的人,一脸厉色,“滚!” 月熙此时却哪听得明白他在说什么,只一脸迷茫的看向对方,顺着脸依次往下,最后定在对方因为适才抚触已然半勃的分身上。迷迷糊糊的脑子不知怎么转的,竟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那处看,倒是望祁睿被他看得尴尬,冷眼瞪他,勉强舒了口气,准备起身,却不料身体刚动,月熙也便趁机扑上来,头一低身子一伏,竟是含住了他的分身。 望祁睿浑身一震,瞪着胯下的那个轻轻蠕动的头颅,有些不可置信,该说这酒品太好了还是怎样?如是想着,却被那舌尖的舔弄和不时的吮吸弄得喟叹出声,眼神暗了暗,下手扶住披散着长发的头颅前后律动起来。 其实说实话,月熙并不知道此时在自己嘴里的是个什么东西,方才他只感到自己盯着的东西就要离开,便想也没想就扑了上去,下意识的一口含住,这才细细体味起唇间的事物来,先用舌头描了一遍,似乎是个粗长的东西,吸了吸,好像会出水,鼻间传来一股子腥檀味道,月熙也没在意,一门心思压榨着嘴内的长棒,不多时,有什么东西扣住了自己的头发,连着后脑一起被掌控着前后移动起来,速度逐渐加快,月熙难受的皱眉,来不及吞咽的口水溢出口腔,顺着下巴滑落在床铺之上,咽喉内部被顶弄的一阵反胃,欲呕不能,却只是徒劳的抽搐着喉腔夹紧巨大的性器而已。随着抽插的速度加快,月熙被晃得有些头晕,下意识的伸手揽住对方的臀胯,环住的手臂下方是挺翘的窄臀,喉腔又是一阵恶心,月熙条件反射手心用力,生生揪住一块臀肉,修的圆滑的指甲陷进肉里,拉出几条血痕。望祁睿本就濒临高潮,如是臀上猛然一痛,低声闷哼,扣紧月熙的脑袋压向自己,硕大弹动几下,射出浑浊的龙精。 放开禁锢多时的脑袋推开,终于得以呼吸的月熙呛得肺也要咳出来一般,望祁睿也不理他,发泄过后自是舒爽,倒进床铺中调息。 第十四章 月熙折腾了好一会才缓过气来,低头看看自己已经软了下去可怜巴巴的分身,再看看床上舒适躺着的那人,委屈的撇撇嘴,爬了过来。 望祁睿起先并不在意,月熙方才弄得他舒服,此时也宽容了他扑就上来的失礼,本以为他也打算睡了,却没想到那两只柔软的手掌滑鱼一般竟开始来回在身上抚触起来。望祁睿此时才明白,这厮怕是贼心不死,对这醉傻了的人也再懒得讲话,直接抬手扭住他的双臂反绞在背后,一挥手丢下床榻。 月熙被粗暴的摔在地上,膝盖磕的生疼,低呼一声,稍许清醒了些,迟疑的抬头望向床上的人影,眼前却模糊一片,男性阳刚壮硕的身形隔着迷雾印进眼里,也不知月熙当成了谁,竟又咯咯的笑了起来,张嘴欲说什么,却被那人先声夺了去。 “放肆!上次朕看在岚邱岳的面子上忍了你已是天大的恩泽,此番竟又动这猥亵念头!当真该死!还不快滚!” 模糊间听到了岚邱岳三个字,月熙更加开心,不顾身上的疼痛又爬回了床上。望祁睿见状更是愤怒,一把抓住月熙的肩胛,发狠咬牙,“还敢上来?不知死活!” 无辜的抬眼,朦胧的眸子对上冷厉的瞳孔,月熙笑的诱人,“我想要……” 望祁睿双眼危险的眯了起来,手中用力,直把月熙的皮肤上勒出条条血痕,“你给朕……” 话还未落就被打断,月熙不管不顾肩上的疼痛,竟就此逼了上来,靠着望祁睿的颈侧俯下身,缓缓呢喃,“我想要……我爱你……不可以么?” 一瞬间的怔忪,理智告诉望祁睿,醉鬼说的话不能当真,月熙现在怕是连他是谁都分不清楚,前些日子还那副样子,现在这爱啊情的怎能相信。 如是想着,却还是不易察觉的叹了口气,这伏在身上的人,终究是进了自己心底了,于是卸了劲道,放松身子,顺势倒了下去。 月熙不知道望祁睿心绪的种种变化,感到手臂上铁箍似的大手终于放开,立刻扑上那人,连啃带咬毫无章法的吮吻,手也随之四处点火,感受到下方的身子逐渐火热起来,更是满足的纠缠上本就被咬的充血的胸前突起,望祁睿倒抽一口冷气,正待发怒,胸口处却隐约传来呢喃之声,仔细一听,原来是月熙一边吮吸着那点一边说着什么,反反复复不过三个字,颠来倒去的说着“我爱你”。 于是望祁睿浑身一震,终是倒了下去,低低骂了句什么,便不再阻止那四处作乱的头颅和双手。 月熙的行动再不受阻拦,没多久便凭着本能摸索到了望祁睿身下的那秘处,望祁睿身子一僵,堪堪挣动起来,月熙见状抬头,覆上对方的薄唇,仍然叨念着那三个字,近在咫尺的爱语让望祁睿一阵失神,恍惚间回到了小时候,自己还未封皇子,与母妃居在长德宫,每每自己表现出色,得到母妃的褒奖,便会从母妃那里得到这三个字,转瞬多年过去,如今听来,竟恍若隔世。 心不在焉之际,下体一阵剧痛,望祁睿冷厉的眉眼出现了一瞬间的涣散,盯住埋在自己颈间的头颅,似叹似唤的叫了声,“……月熙。” 月熙此时也抬头,两人视线相交,璀然一笑,“我爱你……少爷……” 望祁睿的双眼猛然瞪大,各种情绪翻涌而过,想要掀开身上作乱的少年,却会扯动私处的伤口,几个深长的呼吸后强自镇定,手掌紧紧扣住床沿,用力到骨节泛白,锦缎织就的床褥被撕扯开来,望祁睿咬紧牙关,从牙缝中蹦出一句阴狠的咒骂,瞪着头顶的纱幔,刻入骨髓般的用力,睁目欲裂,后又覆上眼帘,不再发声。 月熙只感到下方的身体不知为何紧绷起来,甬道的收缩挤的他十分舒服,赞叹一声,便大力抽送起来,如是抽送了足有一刻钟,但身下的人却不论他怎么折腾都不再出声,月熙有些着恼,手下更是没了轻重,紧抓着对方的大腿抬高,指甲划出好些痕迹,寻着刁钻的角度来回冲刺,在撞上某点后感到对方明显的一阵紧绷抽搐,如是食髓知味,顺着那点狠狠进攻,这般刺激使得望祁睿的下体也逐渐回复坚挺,月熙埋头含住望祁睿胸前那艳红的突起,手掌捣住对方的肉棒使力搓弄,下体几个深深的捅戳,闷哼一声,泄在了望祁睿体内。 望祁睿只感到内壁一热,被倒灌的不适夹杂着莫名的快感,此时月熙因为高潮而下意识收紧了手掌,下体被他这么一夹,也再守不住精口,由是呼吸一滞,咬紧下唇忍住呻吟,这才又泄了出来。 一夜情事,两人都累到不行,月熙发泄完后便沉沉的睡了下去,望祁睿虽也筋疲力尽,却睡不着,鼻间传来那人淡淡的体香,混合着浓重的酒气,望祁睿皱眉,心下愤怒恼火,却也无力,当初把人接进宫来的是自己,现在这些从某种方面来讲也可说是自作自受罢,但却不甘、愤懑,自己一个帝王,何至于此?而以这样的方式对待这样的一个人,值?还是不值? 还记得当初缘何召他进宫,而今他的态度与所愿千差万别,那么,自己究竟是为何还不放手?甚至不惜…… 原先不曾计较过的问题,在今夜之后纷至沓来,脑海中翻滚着思绪寻找答案,却仍是撑不住身体的抗议,如是浑浑噩噩睡了一会,便听到门外德全压低声音的轻唤,“皇上,寅时过半了。” 脑袋仍在隐隐抽痛,望祁睿本想抬手揉揉,却感到胳膊被什么东西压住,动弹不得。回身下视,只见锦被中隐隐露出月熙半个脑袋,靠在自己的胳膊间眯着眼睛睡的正香,此情此景,昨夜种种在脑中回放,望祁睿脸上不禁一阵青一阵白,皱着眉头瞪向犹自睡的开心的少年,冷哼一声,猛地抽出早已被压的发麻的胳膊。 月熙睡的正香,此时一番动作也不见清醒,嘟嘟囔囔的哼了一声,翻身朝向里面抱着被子又睡去了。 望祁睿不禁暗恨,却是无法,身子酸痛难耐,勉强下地,却连大腿都有些发颤,见状望祁睿的眼底又暗了半分,好不容易步出外间,想要净身,却又想起离上朝不过半个时辰不到,于是只得匆匆擦了身子换上朝服出去。 德全自服侍焰帝以来从未见过帝王晚起,今天搀着皇上走出房内,感到皇帝压在自己手上的力道明显大了许多,却也不敢多说什么,心说帝后果然琴瑟和鸣,竟能使这般勤勉的皇上也误了起床的时辰。 外厅已然备好丰盛的朝食,看着那满桌的小菜粥点,望祁睿却没有胃口,身子本就酸痛,方才粗略的擦拭也未来得及引出体内的情液,此时由于站立走动的缘故正顺着内壁滑落下来,感到下体滑腻的触感,望祁睿的面上不禁又黑了几分,总不能真让其顺着落下来,到时走过的地方留下一两滴水渍那可要如何解释?如是想着,无奈只得收紧后门,看着碗内炖的熟烂的糯米粥那白浊黏腻的样子更是可憎,却又吃不下参了油的点心,无奈喝了两口便作罢,沉着脸由德全扶着上了早已候在外面的龙辇。 一路摇摇晃晃,使得望祁睿本就难受的身子愈发不爽利起来,德全算是有心,眼见着皇帝眉宇间的川字纹越皱越深,立刻遣了小太监多拿两个软枕来,等到早朝时分悄悄垫在龙椅上。 第十五章 卯时整,大臣们早已在宝庆门外等候多时,钟声响起,侍卫打开宫门,官员们排着队伍进入,过了顺天桥于广场上整队,门内太监扯着嗓子一声传唤,大臣们这才低头上了瑞和殿前的台阶,穿过三道门进入殿内,照着席位依次站好,德全从帘后走出,立于金阶一侧,高声唤道:“恭迎皇上!” 群臣下拜,望祁睿走向龙椅,看着椅子上厚厚的软垫,心下稍慰,撩了袍摆坐下,却仍是触到了伤处,拧住眉心,定了定神,看着群臣三叩九拜,这才出声免礼,如是早朝开始。 昨日沧州的战报不免又在早朝上提了一番,主战派自是欢欣,主和的大臣们也在这大捷面前收了嘴,那些经年老臣有了太傅的前车之鉴,又被近来帝王的态度磨得惊疑难辨,皆谨守本分立于一旁,恭敬慎微的样子再无半句多话,倒是给望祁睿省了不少心思。接下来又处理了众臣的请奏,农商矛盾,使节来访,祭天事宜,如是一个时辰下来,官员们只觉得今日的气压明显低于平常,即便是有沧州战捷的好消息,皇上也只是不冷不淡的说了几句场面话,不禁有些人心惶惶,暗自思虑着是谁触了龙颜。 德全比大臣们站的近些,自是更加切身体会到了皇上周身的阴沉氛围,正想着该不是今晨为着什么事恼了,转念便看到皇帝周身极其细微的一颤,然后瞬间紧绷,握着朱笔的指节泛白,似是在忍耐什么,德全有些忧心,毕竟皇帝的身子可不同于其他人,一时不查病了的话他们这些下人可担当不起,但皇上没有说什么,他们又怎敢越俎代庖擅拿主意。 却说望祁睿这一颤也是有原因的,先前留在体内的体液不及清理出去,方才走路的时候便有下滑的趋势,他好歹夹紧身子这才暂缓了体液下流,奈何如今坐在高位之上又要维持皇帝之尊,自是挺着腰脊四平八稳,可这么一个姿势却再绷不住私处的肌肉,刚开始还好些,但这么一个时辰过去,便是铁打的人也要有所动摇,更别说望祁睿此时浑身酸痛,这么一个放松,便再难收住入口,精液几个翻滚顺着内壁滑落下来,望祁睿心道不好,赶忙绷紧肌肉,却哪里还来得及,如是一个颤动,大批的精液就这么流了出来,湿了亵裤不够更印了出来粘在袍子和椅垫之上,私处内里被粘稠液体滑过的触感带给望祁睿一种奇异的感觉,但更多的是此时此景的羞恼,一个皇帝,九五至尊,在早朝之上,面对下面的文武百官,被射进体内的精液濡湿了冕服坐垫,简直是羞辱,心理恼怒着,面上更加愤恨,强大的压迫感直叫跪着的群臣们如披冰雪,愈发战战兢兢起来。 再也忍不住身下的不适,冷眼扫过一圈下首的臣子,见似乎也没什么大事,侧眼给了德全一个眼色,德全当即收到,然后几步上前,叫了句,“急事启奏,无事退朝。” 黑压压的一片臣子面面相聚,沉默了半天,终于文科省尚书出列,伏在地上道,“启奏皇上,臣有一事。” “说。” “科考题目臣等已拟了折子,共三道,还请皇上定夺。” 挥手让德全下去收了折子,望祁睿蹩眉沈声,“还有何事?” 又待了半晌,见果真无人再上奏,德全终于高叫,“退朝!” 望祁睿却未动,皇上未动大臣们自然也不敢动,就这么僵着,终于望祁睿咬牙道了句,“众卿先退下吧。” 于是大臣们这才跪安,出了瑞和殿不禁都摸了一把额上的冷汗,相互兢兢道别。 殿内望祁睿又坐了一会,旁边的德全大气都不敢喘一个,约莫一炷香后,望祁睿开口,“德全。” “皇上有何吩咐。”德全赶紧低头。 咬牙切齿的声音,“把这坐垫都给朕拿去烧了!” “皇上恕罪!”德全啪的一下就跪下去了,磕头如捣蒜“奴才该死!奴才擅自替皇上做主放了这些坐垫!奴才该死!” “别磕了,不是你的错。”望祁睿被德全磕的心烦,摆了摆手,抚上额头,声音突然失了力气一般透着疲惫,“让他们把辇牵进来吧。” 座辇入内堂是极不合规矩的一件事,但望祁睿如今怎么也无法站起来,只得勉强破一次礼数,旁边德全小心的弯腰,“皇上,可要请御医?” “不用,”现下这身子给御医看了那还了得,“你给朕把浴盆送去天青殿,待会朕要沐浴。” 德全诺诺的吩咐下去,望祁睿这才起身,走上龙辇,回了天青殿。 半个时辰之后,洗净身子擦过药,望祁睿这才感到舒服许多,换了身便服,索性叫德全把折子送到内室,就着窗边的桌案批阅起来。 转眼到了中午,用过午膳,吩咐德全传召几个大臣进宫议事,稍事休息一刻钟,便又回到议事厅。 等着事情终于谈的差不多,众臣长舒一口气,问了德全时辰,已近酉时了。 望祁睿有些疲累的揉了揉太阳穴,正想挥退臣属,转念又道,“张又平留下,别人散了吧。” 这张又平正是早朝时启奏的那文科省尚书,只见他喏了一声,便恭敬的跪在原处。 待其他臣子尽数退出,望祁睿抬头看他不卑不吭的样子,倒有些好笑,这张又平是他于焰帝四年提拔上来的,想他一步步走到今日,但这一板一眼的性子倒未曾改变。 心里这般想着,面上也放缓了些,“还跪着做什么?坐下说话。德全,赐坐。” 看着张又平也不推辞的坐了下来,望祁睿这才开口,“今年科考的题目朕已经阅过了,不过朕倒是有一个题目,张卿听听如何?” “陛下请讲。” 眼底不禁染上了一丝笑意,望祁睿状似随意的道,“议现行农商税体及其待更易部分。” 张又平哪里还不懂皇帝的意思,这便是要明着放出风声准备改革税制了,但面上也并不显露出来,只恭敬的应了。 望祁睿对这臣属的反应很是满意,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便顺道留了他用膳。 随着日子的过去,科考准备的十之八九,望祁睿身后的伤处也基本恢复,这天下朝,本想着往天青殿去,路上突然想起之前嘱咐过德全的事,便顿住了脚步,向身侧问,“那事安排的如何了?” 德全如何玲珑心思,当下略一思索便明白了皇上的意思,低头道,“回皇上的话,已经处理妥当了,正在泰乐宫放着,昨日侍卫回禀说是已好的差不多了。 望祁睿闻言略略点头,提步继续向前走,“你去弄两套方便的衣服,午后一起过去看看。” 午时刚过,用罢午膳,德全便伺候着望祁睿换了身便服,两人特地绕冷僻的路向着冷宫边上的泰乐宫前去。 话说这宫里忌讳颇多,尤其冷宫,被认为是阴气汇聚之地,连着周边的宫所,那些侍从内监除非万不得已也是绝计不肯路过,如是在帝王的意思下藏个人与此也不是什么难事。 坚守院前的侍卫自是认识德全的,恭敬行了礼,见到后面掩着脸的人,虽是多看了几眼,但看在德全都对其恭敬有加的份上,也不敢多说什么,放了他们进屋,仍旧守着前院。 德全伺候着望祁睿进门,殿内一股潮湿腐臭的空气使人不禁皱眉,扫了德全一眼,直把人看的两腿打颤,见此常年未曾开窗通风也不点灯的昏暗内殿,望祁睿心下不郁,脸色也沈了几分,吩咐德全在这儿伺候着,便独自进了内殿。 内殿之中较前殿更为昏沈,湿冷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腐臭气味,望祁睿神色阴沉,挑眉睨着床上的物体。 第十六章(慎入!!!) 再次警告慎入!!! 内有BGH不适情节!!!有囚禁虐待情节!! 如一意孤行往下阅读,任何不良反应概不负责…… —— 内殿之中较前殿更为昏沈,湿冷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腐臭气味,望祁睿神色阴沉,挑眉睨着床上的物体。 说是物体,其实是个人,却也不能称之为人,望祁睿神情一瞬间的晦涩莫变,却也很快平复,莫说他心狠残忍,但凡为帝者身上背负的人命没有上万也有成千,此番为了内宫和谐,为了子嗣繁衍,为了……月熙,多这么一条性命,他也是不在意的。 身在皇家最重要的便是皇子繁衍,后宫之中更是母凭子贵,月熙如何,他清楚,决不可能生出什么来,但没了嫡子的皇后,如何在这后宫立足?如何统领后宫事物?而这后宫和谐又如何保障?后宫与朝廷牵连甚广,如此后宫争夺带去朝廷又是怎样一番风雨? 而自己既然立他为后,这子嗣确是缺不了他的,他既不能生,找个来代替便是了。 自己大婚初便着人去民间查访,好不容易在江南渔乡找到了个与月熙长得十分相似的女子,在自己的授意下,一把大火,这户人家惨遭焚毁,黑漆的余烬下挖出一家六口的尸首,却没人知道那个女儿已被掉包,藏在一辆质朴的小车内连夜运往京城。 到达皇宫后,德全亲自经手,安排妥当,藏于这冷宫西侧的泰乐宫中,着人挑断了女子的手脚经脉,灼坏了姣美的面庞,刺瞎双目,药哑嗓子,废人一般圈在这禁宫之中,望祁睿站在床侧,冷眼看着床上瘫成肉泥似的赤裸女子,一手解开了自己的裤带,掏出软绵的事物,来回搓弄几下,弄硬了,分开女子无力的双腿,就势插了进去,几个进出,草草泄在里面,便匆匆穿好衣服整齐出来,对着迎上来的德全吩咐,“找个人来照顾着,要个会医会接生的,就呆在这里别出去了。”等着这女子用不着照顾了,这人也自得处理干净。 德全心里明白,点头称是,望祁睿这才甩袖离开,两人这般兜了一圈,宫内却全然不知,只当皇上在天青殿批阅奏折,德全公公在旁伺候。 日子就在这样繁杂的事务中慢慢过去,转眼快到祭天的日子了,虽说祭祀筹办皆是礼部掌管,但作为皇后,月熙也不可免俗的被封为监礼,有个名义上的管制权,凡事多少也得过目一下,是以这些日子月熙倒不复初时的空闲,反而忙碌起来,那晚的意外,他虽是没什么印象,但床铺间一片狼藉和嬷嬷们脸上欣喜的笑容,再结合自己的身体状况,月熙也明白发生了什么。初时有些尴尬别扭,但左右再没见到那人,加之忙碌,或有心或无意的便抛诸脑后,径自研究起祭祀的事情。 月熙本不懂这些皇家礼仪,好在身边有经验的嬷嬷帮衬,也真不用他做什么,倒是没出差错,查阅了作为神杆的新筏松木,长二丈,径五寸,九节枝叶,并无不妥,又说虽是去西山祭坛祭天,宫内祠堂也不可疏忽的,挂神幔,供打糕、饽饽、清酒,以各色绸条装饰,染色纸做的钱文终日烧着,礼官每日三次祝祷,这些月熙都一一过目,也算是忙的马不停蹄,到了夜间累的眼皮打架,勉强净身洁面,听着戌时更声打过便立刻倒头就寝,忙碌时间倒也过得飞快,立秋刚过,七月初十,大祭神仪。 时近秋收,今夏落了几场大雨,稻谷颇为丰收,各地传上来的折子也多说风调雨顺的好,不但补了春收的短缺,更是盈余不少,皇帝龙心大悦,也就默允了礼部按着祖定的排场办理祭天事宜。 辰时刚过,宫城最外的佑安门大开,四位御史手执静鞭左右一甩,这便是帝后出巡了,自紫禁城到西山祭坛的路上被百姓围的水泄不通,毕竟是难得可以一窥天家尊颜的日子,错过了怕是要终生遗憾。 静鞭开道,大臣们的品级山随后,旗子、扇、麾金节、华盖……单是卤薄仪仗队便达五百余人,加之随侍的内监宫女,侍从守卫,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向着西山前去。 外面隆重热闹,而龙辇内却是一片沉默,宽大的空间内,望祁睿自是堂皇坐于正中软垫上,随手翻着带来的奏折,月熙蜷在窗边透过隐隐的幕帘查看外面的景色,眼中含着一丝怀念,这神情被望祁睿看在眼里,却是不快起来,反手支在楠木小几上,淡淡出声,“朕却不知道皇后何时开始这般体察民情了?” 月熙心下一凛,不明白这人方才还好好地怎么一下子就又沈了脸色,却也没有多言,放下帘子挪了挪,向里靠近了些。如此望祁睿反倒纳闷了起来,这月熙该是恨他到骨子里的,平日见面有外人时尚能装装样子,一旦两人独处,没动上手已是好的,嘴上更是冷嘲热讽不断,今日这般听话乖巧,该不是又有了什么缘故。 心里想着,已悄悄记下,待回宫后着人查查近日皇后有何异样。 其实月熙只是回想起那晚之事,之前因为忙碌的关系刻意忽略的记忆,由于今日两人共处一驾而猛然翻涌回来,一时间他还真有些措手不及,没想好怎么面对身边这人,只得静静的缩在一旁闭目不语。 按说月熙心思本就单纯,第一次尚能说是反抗过度失了神智,这第二次酒醉袭人可真让他别扭到不行,心里总觉得亏欠了望祁睿似地,尽管不明白为何望祁睿武功明明高过自己却还被压制,但皇上是不是心甘情愿让自己失礼了这件事他还是看得懂的,想自己虽是被逼进宫,那人却终究没有再亏待自己,虽然心存不满怨怼,但强上与人总还是不符合从小被岚邱岳诗书礼仪教养长大的秉性。 心下带着些微的歉意,此番面上也不再针锋相对,甚至还能在对方暗讽冷嘲的时候按下心思乖乖顺从,就连月熙自己也觉得自己很了不起。 就在两人各怀心思,辇中一片诡异寂静的时候,德全小心上前,隔着帘子道,“皇上,皇后,西山祭坛到了。” 纵是内里再不和,面上和睦总要做到的,望祁睿由着德全扶了下辇,转身亲自牵出月熙,两人相携接受官员百姓跪拜,好一派帝后和谐图。待到礼拜完毕,这才由礼官引着向祭坛走去。 神杆已被立于祭坛四角的石上,巳时三刻,祭典开始,主祭一声高唱,仆从捧着经幡、神幔上前,司祝接过,系于神架之上,与神杆相连,神仆捧来大小铜铃七枚,依次挂在杆梢。主祭第一次唱诵,开始请神,鼓乐齐鸣,八百沙弥和颂,大臣百姓一拜。 半个时辰过去,请神礼毕,主祭再一长啸,奉祭,内监捧来红漆大桌一十八张,上面各放纯黑无一杂毛的黑猪一只、香碟五个、清酒五盏、时果九碟、洒糕十盘,四个神杆侧各放醴酒一!,司祝又奉上一席玉器,信圭、玉豚、日圭、拱璧不计其数。 终于到了祭祀的高潮,主祭喃喃上前,仰天朝着天空日光处高声唱诵祝祷,司祝系裙束铃,盘旋蹡踏,跳着祷告的舞步,帝后上前,月熙偷眼看了下望祁睿,见他神色肃穆,自是一片威仪,也不禁凛然起来,照着望祁睿的样子跪了,德全在旁边颂着早就写好的圣上祭天祷文,完毕后帝后下拜,叩跪不提,待帝后起身,臣子百姓这才二拜。 之后到了送神,主祭长袖一展,司香举授神刀,司祝接过前行,司俎官赞鸣拍板,奏三弦、琵琶,司祝跪下叩首,主祭接过授神刀三挥,带着沙弥唱起了送神的赞歌,唱闭叩首,臣子百姓三拜。 作家的话: 依旧繁复的礼节描写来满足自己的执念……= =+ 关于那个可怜女人……唉……= =……我只是觉得在皇帝那个位子上,他会在意普罗大众的民生安康,却不会纠结于一个个体如何,甚至,对于他认为重要的人事物而言,牺牲一两个个体并没有什么关系…… 但是站在姑娘的立场上来说这样确实很过分……不止过分……简直惨无人道灭绝人性牲畜不如……哎……如果真有人因为那段文字而不适我很抱歉……但我已经尽量简化描写了……= =| 第十七章 如是祭天仪式算是完成了,看看时间已过了酉时,按着祭天两天的惯例,这皇宫带出来的约千人今日就得在山上住下了,兵士是不用睡的,内监女官也不必在意,收拾着行宫安排妥当,望祁睿与月熙就先歇下了,因着是行宫,恰又要展现帝后的和睦,两人自是住进了一间,德全看着皇上皇后都没什么表情,匆忙带着嬷嬷宫女早早退下。 仆从们一退,空荡荡的房内就只剩两人相顾无言,彼此都有些尴尬,月熙还念着强要与人的事情,心里本就别扭,加之此情此景,面上不禁带了些微红,拧着袖子坐在床边,垂头不语。望祁睿也有些语塞,虽然两人已经做了半年夫妻,这说话的次数却屈指可数,更别提大多数时候都是针尖麦芒的冷讽暗嘲,现在月熙的样子有些奇怪,不知是什么缘故似乎不再如原来那般针锋相对,但这一瞬的转变反而使得他有些措手不及,从来没平静的和月熙说过什么,现在突然想着开口,却反而无话可说。 沉默了半晌,望祁睿终究没话找话的打破沉默,“……皇后这次祭祀办的不错,回宫后朕自有封赏。” 月熙抬了抬头,顿了下,也未行礼,只回道,“谢陛下。” 又是一片沉默,房内气氛诡异,望祁睿也是素来高高在上的,哪里有过屈尊找话题的经验,挥了挥手,径自走去桌边坐下,“如此皇后就先歇下吧,朕看好了这几本折子再去。”语毕翻开带来的奏折批复起来。 月熙停了一会,只听见翻阅纸张和写字的声音,这才稍稍抬头,桌案旁的人影已经退去了明黄秀龙的正袍,只着中衣坐在案边,年近三十的帝王早已退去了少年的青涩,取而代之的是成熟干练,近年来朝堂政事的英明决断,政策行事的雷厉风行,不可否认,这是一个好皇帝,一个可以记入青史的明君,事必躬亲、严于律己,当然,还差一个太子,想到这个,月熙心里有些不喜,皱皱眉头,继续望过去,那人正看着奏折,似乎是什么不好的消息,他蹩紧了眉头,沉着眼睛看了一遍,翻回去又看了一遍,这才提起朱笔,圈了几个圈,批了几个字,顿了一下,又写下几个字,这本好了,翻开下一本,这本似乎更不满意,眉间隆的更紧,扫了几眼,就不屑的哼出一声,甩手丢在旁边,又翻开下一本…… 月熙就这么靠在床柱上看着望祁睿批阅一本本奏折,那人的手指结实有力,骨节分明,常年握笔磨出茧子的手指划过奏折粗制的纸张,发出飒飒的声音,眉宇习惯性的皱着,不曾舒展,朱笔就放在手侧,有时能洋洋洒洒写了一炷香不停,有时写两个字就要停住,重新再翻一次奏折上的内容,颤动的烛光明明灭灭,在窗楞上勾出那人的剪影,时间静默的流淌,两人都恍若未觉,只剩下浅浅的呼吸声与纸张的翻动声来回交错。 月熙靠着床杆迷迷糊糊就要睡着,忽然听到耳边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嗽,揉揉眼睛坐起,这才感到是有些凉意,毕竟已经立秋了啊,眼角扫到仍埋首案中的皇帝,月熙有些纠结,挣扎半晌,还是起身,捡起床畔的外衣走过去丢在那人肩上。 望祁睿感到肩膀传来的重量回头,见着月熙一脸别扭的样子,倒也没多说什么,只在扫过他身上还穿着的中衣时挑眉,“没睡?” 这一问倒让月熙想起方才看着望祁睿的侧影看到睡着的窘样,不禁愈发尴尬,干干的应了声就不说话了。 望祁睿见他没有要说话的样子,也转回头继续看起折子,“没什么事就先去睡吧,等会朕也就去了。” 这话本没有什么意思,月熙却想偏了,想着自己两次强迫与人,今天又这般共处一室,那人该不会是怕自己再做些什么,这么想着,面上也是红了一片,盯着地板像是要看出个窟窿一般,梗着脖子吞吐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话,“那个……你尽管来睡,前些日子是我失礼了……今日我断不会碰你……” 谁知这话反而像是对着望祁睿心间勉强忍下的窝火处泼了桶油,只见望祁睿猛的拍案而起,沈下脸色厉声喝道,“皇后!你知道你自个在说什么么?!” 严厉的气势惊得月熙一下噎住,回想了下也发现自己方才说的话不太妥当,却也不甘心就此认错,想着自己本是一番好意现在却被这么曲解,一张脸憋得通红,眸子也染上一丝润色。 望祁睿看他这样子也再说不下去,有些烦躁的挥挥手重新坐下,“行了,你去睡吧。” 月熙负气哼了一声,扭头走到床边,脱了中衣上床盖被子,翻来覆去折腾半天,还是不甘,咬咬牙探出脑袋,硬邦邦的丢出三个字,“要来睡!” 外面没有声响,也不知道听到了没有,月熙却不管,拉过被子蒙了头,舒舒服服一觉睡到天亮。 清晨月熙是被随侍嬷嬷叫醒的,迷迷糊糊揉了揉眼,瓮着声音神志不清的问,“皇上呢?” “皇上早就起啦,”嬷嬷一边服侍月熙洗漱一边道,“现在正在大堂里见众位大臣呢。” “唔,”月熙应了声,心下不悦,那人该不会是一晚上没睡?无意间扫到旁边的桌案,“案上的折子呢?” “德全公公一大早来全拿走了。” 月熙垂眼应了声,着衣梳头,这才由嬷嬷扶着出去。 祭祀第二日不似第一日那般隆重正式,基本上是帝后带领百官参拜西山昭佛寺,确切的说属于半游玩性质,匆匆一上午过去,中午在寺里用了一顿素斋,下午便启程回京。 依旧是那个尊崇盛大的排场,依旧是那个龙辇,两人坐于其中,一个批阅奏折,一个靠着窗边,气氛却只比来时更加诡异。 月熙听着帘外百姓叩拜三呼万岁,憋了半天,终究没有忍住,试探着问,“你昨晚睡了?” 望祁睿正批着奏折,心思显然不在月熙身上,闻言恩了一声,也不知是敷衍还是答应。 月熙见没了下文,过了会又问,“回床上睡的?” 望祁睿又恩了一声。 月熙有些怀疑,“真的?” 望祁睿笔下圈圈点点,“君无戏言。” 月熙这才舒了口气,靠回椅子上,“那就好,今日我早上起来没看到你,你昨晚睡得又晚,我还当你……” 话音未落就被打断,望祁睿合上手边的奏折,一记冷眼递上来,“皇后,慎言。” 月熙一个没忍住,勉强咳了两声咽下后来的话,这才低声道,“咳,是臣妾失言了。” 回到宫中,又是月余,期间皇上对皇后依旧是不冷不热,除了祖制的初一十五每月也会去个两三次,其余嫔妃也皆是均沾雨露,后宫倒也和谐一片。 只有月熙知道,望祁睿来凤仪宫那所谓的就寝,不过是带着折子批到半夜,自己总等不住先睡下,第二天早上起来他却又早醒了,几次自己都怀疑他是真的睡过么?终于某天睡前喝多了茶水,夜里起夜时发现灯已熄了,那人和衣躺在床沿外侧,眉宇沉静威仪,月熙微晒,这人竟连睡着了也是一番放松不得的威严气度。 第十八章 这天月熙在御花园闲逛,本着近来事少,在屋子里憋闷坏了,正巧出来透透气,不想正遣侍女取松露的时候,斜眼一瞟,瞄到一角粉嫩的衣裙闪进假山背后,横竖闲来无事,月熙也起了心思,着侍女将那藏进假山的人带了过来。 直到近眼一看,才发现原来是个小姑娘,约莫十二三岁的样子,穿着淡粉的宫服,看着料子是不错的,却明显旧了,有些个花纹洗的快要看不清,也不知穿了多久。 小姑娘也不认生,看着月熙没有责怪的意思,轻轻行了个宫礼,“雀苑见过母后,母后万福。” 母后?月熙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还多了这么个女儿?有些诧异的挑挑眉,可雀苑这名字听得耳熟,嘴里反复叨念两次,经着身旁嬷嬷的提醒才好不容易想起,这是望祁睿还是太子时府里的侍妾生下的女儿,即位后封了长公主,那名张姓的侍妾也封了贵人,但这张贵人却因为生下长公主时损了身子,近年来总是时好时坏的卧病在床,连带着长公主常年侍奉生母,两人都没来请过安,月熙也自然没什么印象。 这么一想自然也明白了为什么雀苑口口声声叫着自己母后,大焕为了确保皇后地位稳固,宫里所有皇子皇女名义上的嫡母都是皇后,是以这声母后也应了规矩。 月熙起初因着是望祁睿和别人的女儿,总觉得心里别扭,但看着雀苑小小年纪便懂事异常,知礼知趣,又看得懂大人颜色,想是平日吃了些苦头的,张贵人体弱多病又没有什么外戚权势,这后宫皇上除了两个夭折的皇子以外可不就剩这一个公主了,平日也没见皇上怎么关心,自然少不了有心人明里暗里的使些绊子,看着雀苑这身旧了的宫衣就知道孩子平日定没少受刁难。 原本按照月熙的性子是决计不会趟这浑水的,但今日不知怎么却偏偏想到了自己也和这小公主差不了多少,都是独身一人在这偌大的寂寞皇宫之中,了然一身,连个熟悉亲近的也没有,如此自然也多了一份同病相怜的怜惜之情,面上缓和,和小公主说了几句,越发觉得这小姑娘乖巧可人,顺手就带回了凤仪宫,看着小公主那单薄的身子和穿旧了的衣裳,月熙嘴上是没说什么,但转头一个眼色,识相的嬷嬷自是吩咐了小厨房今晚加两道菜,又从小库房提了两匹绸缎送予公主。 如是用了晚饭,月熙又留了会雀苑,到越发喜欢这个孩子起来,早熟懂事,伶俐乖巧,也不认生,两个时辰下来,这名义上的母女竟也生出些其乐融融的味道来。 吃了晚饭用过茶点,再回头已到了掌灯时分,雀苑看看天色,按规矩是不能再呆在这凤仪宫了,也就跳下椅子,行了个标准的公主礼,抬头对着月熙脆生生的道,“母后,今天晚了,再不走怕是要打扰母后休息了,雀苑改日再来看望母妃可好?” 月熙经他一提醒才发现天色确实晚了,拍拍小姑娘的脑袋便又想赏堆东西下去,却被雀苑甜笑着辞了,说什么无功不受禄,说什么能见了母后就心满意足再和母后要这些也太不懂事,总之软磨硬泡的辞了赏赐,终于被女官领着拜安归去。 雀苑走了,月熙却坐在殿里拧眉,方才雀苑辞赏那股子执拗劲自己怎么也想不明白,正琢磨着,旁边的随身嬷嬷奉上一盅果盆,看着月熙想不通的纠结神情,咳了两声,月熙闻声一个眼神递上来,“嬷嬷有话要说?” 嬷嬷赶紧下拜,“娘娘折煞奴婢了,奴婢是看着娘娘懊恼,心想能不能为娘娘分忧。” “起来吧。”月熙摆摆手免了他的礼,想想也没什么干系,便问出了心中所想。 嬷嬷也是宫中老人,自是懂得多,微一行礼,便细声道,“奴婢猜,小主子怕是担心今日虽得了娘娘的眼,下次却不知是何时,这宫里没个靠山的,本就不易,若这次公主领了丰厚的赏赐回去,指不定又要被多少人惦记上,往后的日子没了娘娘的关照或是会更加难过了吧。” 听了嬷嬷的话,月熙久久未曾言语,才多大的小姑娘啊,便如此通透这人情世故,深谙宫内生存之道,怕是吃了不少苦头的吧,这么想着对这长公主愈发怜惜起来,从此也便经常召她来凤仪宫陪伴,眼见着十几岁的小姑娘在自己面前渐渐显露出小女儿特有的娇憨,月熙心喜,对她也越发情真意切起来。 如是近月,雀苑与月熙相处日益融洽,凤仪宫一片温馨和宁的气氛,反观那一头的御书房,却是一片冷肃。 坐在上位的皇帝没有开口,下面一干臣子也只好兢兢的跪着,内心在暗暗叫苦,面上却不能表露分毫,只觉得背上冷汗似要渗透朝服滴下来一般。 望祁睿冷睨下面跪着的一群人,也不言语,径自取来桌上的茶水浅饮一口,这才漠然开口,“常爱卿,你怎么说?” 被点到得人心里大叫不好,却也只能颤着身子拜下,斟酌再三,小心开口,“回皇上的话,臣以为定南将军所言在理,还请皇上明鉴。” 闻言望祁睿抬了抬头,锐利的视线扫过下面跪拜着的一干重臣,低沉的嗓音听不出喜怒,“还有谁附议的?都给朕说说?” 看着皇上好像没有发怒的征兆,下面本就相约而来的臣子更是下饺子般一个个的往里跳,“臣附议。”“定南将军所言甚是。”“臣也觉得定南将军与常侍郎所言在理。”“臣也附议。” 啪的一声,皇上手里的茶盏被重重放回桌上,殿里顿时死了般寂静,跪着的臣属抖了抖身子,都觉得有些头晕,今天这是来对了?还是来错了? 望祁睿却不管臣子们怎么猜着自己的心思,勉强几个深呼吸,压下胸中的愤怒,再开口,声音愈见低缓,“这里的诸位都是我大焕臣子,相信各位所做的也都是为我大焕着想,今日朕就告诉你们一句,车骑将军出征是得了朕的意思的,北边那些个蛮夷朕容他们不下,如今不过三月,你们这些弹劾的折子就雪片似的往朕台子上递,拥军自立?功高盖主?畏罪潜逃?朕今天就告诉你们了,这些朕不乐意看,也不信,别说这才三个月,就是三年,只要能灭了西勍,这粮草兵马朕一分也不缺他。” 语毕又扫了一圈,这才冷冷的开口,“听清楚了?” 下方自是一片答应。 望祁睿这才疲乏的挥了挥手,“那就散了吧。” 待众人告退,望祁睿靠在椅子上捧起茶杯啜了口,缓缓问道,“那吏部侍郎常青云是车骑将军的人?” 德全站在后面伺候着,眼观鼻鼻观心,“回陛下,据调查的人说,是这样。” “恩,”抬手扶着杯盖拨了拨茶梗,望祁睿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吩咐下去别拦着他给车骑将军传消息,他到心巧,还能想着混到弹劾岚邱岳的臣堆里测测朕的心意,也罢,正巧借他的口给朕传了话,当日立下的军令状,可不知岚卿还记得否?” 德全喏了一声就退出去了,留着望祁睿饮尽杯中茶水,心情愈见沈抑,曾几何时还能相对赏月品酒,现下却不得不如此互相猜忌,讽刺,却不得不,只因他们都输不起。 德全去了不一会就回来,见望祁睿拧着眉不知想些什么,小心上前几步,叫了声“皇上”,引得望祁睿的注意,这才小心开口,“皇上,冷宫边上那位传来消息,说是有了。” 望祁睿一顿,那个囚禁在冷宫边上于月熙一模一样的女性替身,测出身孕了? 想了一下,望祁睿这才出声,语气沉着如常,“拟旨,皇后有了身子,朕大喜,封赏,赐嬷嬷二人近身服侍,太医二人常驻凤仪宫随侍。”停了一下,“冷宫那边给朕守紧了,该怎么做你知道,但凡有个纰漏,你就屠了冷宫再自缢吧。” “诺!”赶忙跪下,德全只觉得浑身仿佛水里浸过一般,满是冷汗。 领了旨意正要下去,却突然被望祁睿叫住,“等下,这旨还是明天再颁,今夜……摆驾凤仪宫,朕亲自去和他说。”眼神微微闪烁,暗自握住了拳。 作家的话: 皇上戏份不多啊这章…… 关键是想引出雀苑这个人= =|……有的人不喜欢对于女儿或者女性亲属朋友的描写……咳……我也无能为力……剧情需要而已……OTL 关于那个冷宫的女人,lili酱的评论我看到啦,觉得有些没必要的残忍什么……我也回复啦。 但是想着或许有别的看官会有类似的想法,所以索性贴到这边来,大家也可以看看…… 关于对那个妹子的那些残忍手段,其实我之前也纠结过,但是之所以安排这些虐待摧残,其原因,至少我当初构思的时候是这样的: 现在没人知道皇后是个男的,当然也不能让别人知道,将来有皇子了,更不能让别人知道他不是皇后的孩子,所以皇上所做的一切都是防患于未然的手段。 挑断手脚经脉只是防止那个可怜妹子逃跑,烧坏脸的话,只是为了以防有人看见妹子的脸,毕竟皇宫里养了一个和皇后长的一模一样的人……是很够遐想的……不穿衣服是因为没有必要,反正一直躺在床上……关闭门窗是防止有人偷窥,不点灯是因为不想让别人注意…… 至于为什么一定要找一个和皇后长的一模一样的妹子……毕竟皇子长大以后和皇后完全不一样说不过去…… 另外,若说反正看守和里面的侍从都要杀光何必防的这么仔细,咳咳……我的理解是,其实也没必要全部杀光,外面的看守不知道房间里面是什么,就算看到了最多也就是一个毁容的女人,皇上去也刻意回避了他们,所以他们是不用死的……里面照顾的人,那个的确不能留,不过最多也就一两人……这个做法……可以理解为残忍的对待了一个妹子但是保全了所有在外面看守的人……不然但凡见过她的脸的人不都得死嘛…… 还有杀了他全家烧毁房子尸身什么的,也只是做事不留痕迹彻底而已,不然虽然路远鞭长但若认真追查还是查的到些蛛丝马迹的,谁说皇帝没有敌人,不也得小心谨慎步步为营嘛。 至于还有个很理想化的方法,把妹子安置在近郊的一个房子里,什么都不告诉他,每次皇上来都迷奸,生了孩子就赶他走什么的……个人觉得……不过一个不重要的贫民女子,不至于让皇上为他费这么大心思……而且一个和皇后长的一模一样并且有着如此诡异经历的妹子,也留他不得。 咳咳……一家之言……个人理解而已……OTL…… 第十九章 这边望祁睿还在犹豫如何开口,那厢的月熙可不知这些,径自和雀苑玩的开心,讲着近日宫内的事,甚至谈谈女红茶艺,雀苑在月熙心中早已从原先的怜惜化为疼宠,如今可不是真当自己亲人般相处。 望祁睿挥退了外面的宣礼,踏进门就看到这样一幅其乐融融的景象,月熙正与雀苑绣着荷包,月熙毕竟不如雀苑从小修习女红,有些不甚上手,面上微微懊恼,雀苑也不笑话,小心的从旁指点几处,低声说着什么,月熙恍然大悟,冲着雀苑感激一笑,雀苑脸颊微红,腼腆着低了低头,小幅度的晃动几下,脑袋上绑着发髻的流苏顺着头顶的晃动颤了起来,看着俏皮可爱。 如此温馨的画面美好到望祁睿也不忍打破,就这么立在门边看着里面一大一小两人的互动,所谓温馨,所谓亲情,在这淡薄的帝王家尤其弥足珍贵,望祁睿眯了眼睛细细回想,似乎曾经也有过这样的情境,慈爱的母后和年幼的自己,什么时候的事呢?二十年前?二十五年前?如今连母后的面容也再想不起来,却偏偏被这似曾相识的美好气氛勾动,触景生情,连嘴角轻轻勾起也不自知。 还是雀苑先发现了望祁睿,惊呼一声“父皇!”慌忙拜下行礼,小脸微红,有着小姑娘特有的娇羞,还有不可抑制的惊喜。 说实话,望祁睿对这长公主没什么太大印象,皇家女儿不值钱,何况又是个侍妾所生,连偏房也算不上,没什么地位影响,自然没有太多注意。这次见面,愣了一下,才惊觉女儿也这般大了,因着心情不错,面上神色也颇为和缓,抬手扶雀苑起来,免了月熙的礼,侧身坐到桌子旁边,“和你母后绣什么呢?” 在雀苑眼中父皇是这天下间最最尊崇之人,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自小就崇拜的紧,但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次,如今猛然看到,一时惊喜的有些恍惚,仿佛这不是真的,父王怎会出现在这里,还扶了自己,和自己说话,一时间脑子没转过来,面上涨的通红,平日伶俐的嘴巴噎住,结结巴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月熙原本看着望祁睿别扭,虽说经过那次祭天两人缓和了不少,但平日即便望祁睿留宿两人也着实没几句交流,今日本不知该如何反应,偏偏旁边有个比他还紧张的,这么一看当下没憋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望祁睿挑挑眉,也没怪他失仪,拿起桌上的荷包翻看起来。 望祁睿不说话,月熙可憋不住,似笑非笑的瞟了雀苑一眼,调笑起来,“怎么刚才取笑我的时候还顺畅着,这会见了皇上就结巴了?按说这可是你父皇,你紧张个什么劲?” 雀苑被呛的说不出话,偷眼看旁边的望祁睿没有着恼的意思,仍是不服,别扭劲上来,憋得从面上红到耳根,当下不依的跺了跺脚,“母后!儿臣哪有!” 这娇憨样子不只月熙,连望祁睿也被逗笑了,放下手上的荷包,拉过雀苑抱在腿上,连着声音里也透出隐隐的笑意,“来,小雀苑和父皇说,母后怎么编排你了?” 雀苑一惊,坐在皇上腿上反而动也不敢动,僵着一样,小小声的抗议撒娇,“父皇~”尾音拉的那叫一个百转千回。 望祁睿勾了勾唇角,拍拍雀苑的头,放他下来,“给父皇说说,哪个是你绣的?” “这个!”拿起绣着牡丹的荷包,雀苑献宝一般拿到望祁睿眼前。 “啊,真不错。”赞赏的抚过雀苑的发旋,望祁睿眼神瞟过桌上的另一个荷包,有些忍俊不禁,“咳咳,皇后可还缺个针线嬷嬷?” 月熙简直咬牙切齿,谁是一上手就能绣的好的,不都得经过难看的阶段么,这两人凭什么这么揪住不放啊!“不!要!” 晚上望祁睿就留在凤仪宫用膳,月熙也留下了雀苑,一家三口吃的倒也和宁,月熙看的出,这月来就数今天雀苑是真心高兴的,往日虽是快乐却总觉得有一丝忧郁,但今天见了皇上,不知怎么,竟是使出浑身解数但求博得皇上一句赞赏一个笑颜似地,看来这孩子确实是对皇上憧憬到了极点。 用罢好晚膳,又坐了一会,望祁睿考校了雀苑的功课,喝了盏茶,用过果品茶点,雀苑终还是怀着渴望的眼神恭敬拜别二人。雀苑走后,帝后反而有些无话可说,静默了半晌,月熙率先打破沉默,“雀苑这孩子倒是喜欢你的紧。” 望祁睿可有可无的恩了一声,倒是想着别的事,“你喜欢孩子?” “恩?”月熙没想到望祁睿这么问,愣了一下,“小孩子之类倒没什么喜欢讨厌的,就是喜欢雀苑这孩子罢了。” 恩了一声,望祁睿又没了下文,月熙等了些时候,正想着要不要开口,对面低沉的声音便传来,“明日朕宣布你受孕,之后几个月你多担待些。” “什么?!”险些撕了手上的帕子,月熙可做不到那人这般淡然,“你!我哪里来的孩子!?” “你只管顾好你自己就行了,孩子的事你别管。” 只一句话就堵的月熙说不出话来,不是没想过皇后的子嗣问题,但自己一个男人横竖是生不出了,想这些多的也没用,别的妃妾们,虽然自己心里别扭,但也明白皇上后宫子嗣定是少不了的,但今天这出,可是好大一个惊吓。 “你……!”抖着手憋了半天硬是说不出什么话来,梗着脖子瞪住望祁睿,对方却看也不看他,径自喝茶品茗。 气氛再次僵硬,又是许久的沉默,月熙终于闷着声音硬邦邦的问,“那雀苑怎么办?” 这话问的可笑,问过之后月熙自己也觉得蠢,不知哪里得来自己的便宜儿子和雀苑有什么关系?然而望祁睿却认真的答了,“再过两年,雀苑就十五了,朕准备安排他嫁到东宛去。”漠然的语气,不再是方才那个与孩子调笑的父亲,反倒像是执掌生死的帝王,冷硬而不近人情。 “你说什么!?”月熙终是怒了,霍地站起身,手上一时没管住力道,直接撕了拽着的帕子,“东宛那什么地方你又不是不知道!竟然要把雀苑嫁给那些蛮子?!你亏不亏心啊!小丫头多崇拜你你会不知道?!我都替他不值!” 一口气骂完仍不解气,狠狠瞪住望祁睿,“干嘛一定要把雀苑嫁到那种地方去!?” 望祁睿被这么一通叫骂心里也是不爽,头疼的皱了皱眉,么指按住太阳穴揉了阵,依着原先的性子本不会多说什么,帝王的话就是圣旨,不得不从,至于是否理解是否体谅,不是他该在乎的范围,然而今天,经过之前那一顿饭,月熙对于雀苑发自真心的喜欢,或者三人间久违的温暖氛围,总之,他开口,半是平静半是漠然的解释,“车骑将军率军讨伐西勍,虽然沧州大捷但局面仍成拉锯之势,北面霍舍与我朝惯有疆土之争,河西平原归属至今悬而未决,此时东南两面不容有失,好在南轩由众多小国分立而治,群蚁不足为惧,而东宛也因由霍舍连年侵扰烦不胜烦,两年前朕派内卿出使东宛,前不久传来消息或可暂结盟姻,朕现在就雀苑这么一个女儿,这事由不得她不去。” 一段话说完,殿内陷入了沉默,压抑的空气凝固一般盘旋在两人之间,望祁睿靠在椅上不予理会,月熙却只能瞪着地面自己揪心,刚才望祁睿说的那些话,义正言辞到他无法反驳,为国家,为大义,为天下黎民百姓,为大焕五百万疆土,雀苑不能不去,然而那是雀苑,是那个自己当做妹妹一般疼宠的女孩,那个会脸红,会撒娇,会哭,会笑,近乎痴迷的崇拜着父皇的女孩子,难道就要去那个陌生的蛮荒之地孤独终老? 想做些什么,却第一次发现自己也会如此无力,月熙对着地板发呆,内心揪痛,眼睛不争气的蒙起了一层薄雾,却终究倔强的不发一语。 望祁睿冷眼看着月熙挣扎的样子,有些嘲讽的勾起了唇角,曾几何时自己也是这么挣扎痛苦,但是时间长了,却反而习以为常,或者说麻木不仁,都说帝心难测,帝本无心,又以何度之? 看着月熙垂头颓丧的样子,望祁睿眼神微闪起身对着德全挥了挥手,“下去收拾一下,朕今天晚上就在西厢房睡了。”语毕又扫了月熙一眼,终究步出去,留下他一人。 隔天一大早,德全伺候皇上下朝后便来凤仪宫传旨,月熙前晚上辗转一夜没有睡好,顶着两个浮肿的眼睛蔫蔫的接旨,德全贴心的笑笑,留下嬷嬷和太医就走了,都是信得过的人,该怎么做也交代过,宫里人多眼杂,即使是凤仪宫,不该做不该说的也还是小心些好。 至于接下来几日流传所谓,某夜皇上夜宿凤仪宫恰逢皇后不适,遣太医诊脉后惊觉有喜,皇上大悦,体谅皇后转宿西厢,隔天一早颁旨,皇后虽因孕不适,仍感龙恩强撑接旨云云。就不知是有心人故意为之或是恰巧传出了。 第二十章 皇后有孕,那可是关系整个王朝命运的大事,这生出来的若是个男孩,那可就是嫡长子,按着祖宗规矩,就是未来的太子爷,若是个女孩,那也是嫡长公主,将来若招了夫婿,这满门荣耀也可平步青云,百官们仰着头探视,后宫嫔妃咬着帕子昧心祝贺,就连百姓们茶余饭后也会念叨着拿来说事。 孕期不比平常,凤仪宫守卫增加一倍不止,侍候的太监宫女也添了好些人手,月熙被按在贵妃榻上整日休息,旁边放着腌渍好的酸梅,嬷嬷体贴的端茶送水,太医十二个时辰轮班随侍,好一番逍遥日子。 然而月熙却极不满意,究其原因,还是因为那些宫女太监伺候的太过小心,他是不知女子怀孕要多么小心谨慎,但这些内监们也过于谨小慎微了,不说他没怀孕,就是真的是女子且有了身子,这也才两个月,站着要人扶,茶水有人送,走路多两步就有人劝着往回赶,这才深秋还没入冬呢,什么火盆子毛毡子的都使出来了,再过个一两月还让不让他活了。 月熙心理憋闷,面上也不大好看,望祁睿免了嫔妃的见礼让他好生修养,连带雀苑也见不着了,而自己因为雀苑出嫁的事情心里膈应,也拉不下脸去找皇上说事,正憋屈呢,陪着的嬷嬷弯下身子小声禀告,“娘娘,皇上方才传话来,说是晚上过来用膳。” 没什么精神的挥手打发下去,月熙心情更加躁郁起来,只一想到自己衣服下的布团在八个月后就会被一个白胖小子取代,而那个白胖小子是望祁睿不知和哪里的女子所生,他就莫名焦躁烦闷,蹩紧眉头,月熙将其归为若不是皇上平白要演这出戏,他哪里用得着被拘禁一般守在凤仪宫。 一整个下午打盹发呆,临近掌灯,正衔着冰糖梅子,门外内监拉开嗓子宣告,“长公主求见!” 月熙听到雀苑来了,萎顿神色一扫而光,连带着眉眼也弯了起来,急忙吩咐,“带进来。” 雀苑被嬷嬷引来内殿,月熙招她走近,顺手挥退侍从,这才好好打量起来,一月不见了,雀苑似乎又长高了些,粉嫩脸蛋上浅浅的酒窝未变,总是一副淡淡含笑的温良模样,月熙仔细看着,却又皱了眉,小姑娘身上的衣物还是先前那套,这快一月了,身为公主哪能没两三套新衣,难不成又被克扣了? 这么想着心里来气,其实上次望祁睿见过雀苑后,月熙便存了些心思,自从嬷嬷与他说过,他便懂了些,身为皇后虽然掌管六宫,毕竟上面还有个皇上,这越俎代庖的事情总也得看着皇上的面才好行事,那晚看着皇上的样子也不像是厌弃了这个公主,虽然和亲算是不得已而为之,但在宫内怎能再不好好调养,本想着让皇上注意了也好替雀苑正一下位,没想一月不见还是这爹不疼娘不爱的凄凉模样,可把月熙心疼坏了,赶忙拉过来问,“怎么还是这身衣裳?宫里没给配套新的?皇上也不说说?” 雀苑笑弯了眼,任由月熙拉着坐到软榻前,软糯的声音好言安抚,“母后过虑了,儿臣挺喜欢这身衣裳的,这才一直穿着,不过一月,哪里用配这么多新衣,父皇对儿臣很好,上次德全公公还特地遣人来送了好些吃食穿用,还有打赏的金裸子,今天也是父皇特地准了儿臣来看看母后的,母后可千万别误会了父皇才好。” 月熙看她笑的一脸欢欣仿佛得了什么天大的赏赐,真真替他不平,“赏些东西算什么?我这凤仪宫你要有什么喜欢的尽管开口,我还能不给了你?只是他也不替你升升位份,即便放出些风声也断不会继续由那些奴才欺负了去。” 雀苑笑笑未语,反倒站起来学着嬷嬷的样子替月熙揉捏肩胛,半晌才软软的出声解释,“父皇子嗣本就不丰,后宫这几年除了先前的琴贵妃有个夭折的弟妹外再无所出,这次母后怀了弟妹,父皇可宝贝的紧,母后可知就儿臣今天进这凤仪宫,就仿佛是过那九九八十一关一般,除了这未出世的弟妹,后宫现在可就儿臣一人,母妃曾对儿臣说,后宫不比平常人家后院,没个子嗣傍身即使再得恩宠也不过一抹浮萍,现下后宫的娘娘们该是急了,近些日子都不很太平,母后有了身子不该管这些的,父皇不便插手后宫,现下都被德全公公压下来了,儿臣自小不得恩宠,没什么人在意,即便克扣些,幸能成长至今,或许这才是儿臣的幸事与父皇的宠爱也说不定呢。” 月熙听着皱眉,自己没想过要好好当这个皇后,也自然没留心替望祁睿管过后宫,如今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却不知已被那些个嫔妃们搞成这个样子,然而自己虽然不想与那些女人一般见识,却总不想委屈了这个孩子,于是拉过雀苑的手,想了一会,这才说道,“我不管这后宫如何,我既不想委屈了你,那索性让你过给我,可好?” 这话出口雀苑就皱了小脸,笑容也消逝而去,换上一副欲言又止的纠结神情。 “这是怎么了?”月熙不解,看着雀苑的样子也不像是讨厌自己,难道是不想挂在自己名下? “儿臣谢过母后恩典,但……”雀苑盈盈下拜,仍是一副欲语还休的困扰样子,终于在月熙的催促下吐露,“母后恕罪,非儿臣不愿,实在母妃近日身子不大好,母后也知母妃膝下就儿臣一人,若儿臣跟随了母后,母妃怕是……”再说不下去,雀苑晶亮的眸子里已染了水光。 月熙闻言直想撞墙,自己这出的什么馊主意,竟然让雀苑抛下亲生母妃跟随自己,真真该死,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只能让小姑娘继续委屈着?这么想着又郁闷了,皱着脸紧紧拉住雀苑,抿着唇说不出一语。 雀苑如何玲珑心思,自然明白月熙的意思,拍拍月熙的手背以示安慰,再抬头面上又是春风般明媚喜人的笑容,“母后且听儿臣一言,儿臣时常心想,或许我们想过的父皇都想到了,但其实,父皇现在这般的安排才是最好的。” 呼吸一窒,月熙没来由的想起那人在烛光下批阅奏折的沉静侧脸,刚硬的线条随着烛光明灭闪烁,拉出长长的剪影。挫败的长叹一口气,月熙感叹道,“你们父女两这么活着到底累不累……” 本该是自言自语的,月熙也没指望雀苑回答,不想半晌耳边却传来少女软软糯糯的童音,“然而除此之外,我和父皇却也不知道别的活法了。” 直到入夜望祁睿赴膳,月熙还在想着雀苑傍晚时的那句话,不知道别的活法,所以只能如此辛苦,要考虑的东西太多,反而想不到自己,要时刻紧绷着精神,从不知道如何休息寻乐,要提防所有内臣外戚,所以只能孤家寡人,该同情?或是可怜?他却都不需要。 “父皇!” 思绪被一声有些担忧的清亮嗓音打断,有些茫然的抬头,正对上望祁睿略显疲态的眸子,有些日子没见了,那人似乎瘦了些,原先还有些微胖,现下倒是精壮了,眼睑下似有青印,怕是有几日没休息好了,眼中透出了些自己也未曾发觉的担忧,月熙侧身下拜,“臣妾参见皇上。” 摆手免了月熙与雀苑的拜礼,望祁睿撩袍坐于主座,下令传膳后便闭目养神起来,德全贴心的上前帮皇上按摩着肩颈,接到月熙和雀苑一大一小两个询问的眼神后干咳两声,见皇上无意阻止也就开口解释,这两天开科选士,这次的文举皇上十分看重,是以接连几日皆忙到深夜才勉强在天青殿里和衣躺一小会。 等到膳菜放齐,望祁睿一睁眼便看到一大一小两人不认同的眼神,被这两人的默契惹得勾起唇角,止住二人就要出口的劝谏,径自夹起筷子吃了起来。 第二十一章 一顿饭月熙吃的食不知味,心理别扭着担心着望祁睿的身体,却又因为之前的不快有些开不了口,恼恨着微微蹩眉,自己该是恨他的,但心底却越来越容易被他牵动,担心,甚至同情,这本不是他该有的情绪,然而却控制不住自己,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他到底该怎么办? 这边月熙在径自纠结闹心,雀苑却没那么多顾虑,虽然后宫不得干政,也没办法让望祁睿别去管那些个进士举人,但总能拿捏着女儿的特权撒娇似的劝上两句,再说上几句乖巧话,望祁睿听着自然也是贴心的。 晚膳用毕,雀苑告退拜辞,望祁睿挥退侍从,侧眼看着月熙,淡道,“车骑将军率部与西勍大军在青州对峙已近月余,前几日粮草送达,他特遣人递上谢恩的折子,里面夹了封信是给你的,拿去看看吧。” 月熙神情一动,慌忙伸手接过信来,只见薄薄的三两页信纸落在手中,还附着一个拆开的信封。 “你看过了?”月熙接过信纸展开。 “恩。”望祁睿并不打算否认,坦然应了便不再多语。 月熙低头,信上所说并不多,报个平安,叮嘱月熙在宫中切不可任性妄为,嘱托代为照顾老将军,寥寥数语,没什么多余的内容,却让月熙衷心笑了出来,看这铁画银钩的刚硬笔法,这字里行间的耿直气势,可不是那个英武的少爷模样,弯着眉眼抬头,想要挤兑几句,却正碰上望祁睿冰冷锐利的眸子。 刹那间,月熙脸上的笑容僵在当场,有些被捉住丑态的无措感,左右躲闪着望祁睿的视线,慌乱的想要解释几句,却无从开口,哼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反倒是望祁睿率先站起身,脊背挺得笔直,向前走了两步,声音恢复了高高在上的淡漠威严,“皇后歇着吧,朕回泰乾宫了。” 偏偏这傲然挺拔的背影凝住了月熙的眼,大脑还没反应过来时已脱口而出,“等等。” 望祁睿回头,恰捉住了月熙来不及掩藏的一抹无措慌张,先是一顿,后也不开口,只是眯起眼来回审视起来。 月熙被他盯的浑身发毛,皇上锐利的视线让他无所循行,来回躲避着那人探究的眼神,还得找话来圆那一时冲动的脱口而出,不由急的满头大汗,“呃……我……臣妾是想,这么晚了,皇上何不留宿凤仪宫。” 话刚说完,月熙就直想抽自己嘴巴,这才过一更天的,算哪门子晚。 望祁睿听到这让人啼笑皆非的理由,也怔忪了一刻,扫了眼外面的天色,再回头看看月熙懊恼不已的样子,忽似想到了什么,似笑非笑的哼了一声,转头继续向门扉走去。 月熙眼见望祁睿要走,不由得又有些慌张,想说些什么,却终究口拙,绞着帕子左右为难,只得伸长了脖子眼巴巴的看着望祁睿离去的背影。 伸手推开门扉,门外候着的宫女内监赶忙下拜,望祁睿不予理会,径自唤来德全,吩咐道,“去天青殿把案子上的那叠折子抱过来,朕今晚呆在凤仪宫了。” 说罢转身,看到月熙一副憋闷的样子,不由失笑,走回内殿坐下,由着宫女添茶换果,心情颇好的挑起话头,“皇后先陪朕聊聊?” 月熙本正闷着,但转念一想这不正随了自己的意,便也顺着皇上的话回到,“皇上想聊什么?” 望祁睿靠在椅背上,倒真有些累了似的闭目养神,“朕听说你想让雀苑过继给你?” 月熙闻言心下一凛,侧头看见望祁睿没有动怒的样子,这才松了口气,“雀苑和你说的?” 望祁睿冷哼一声,“小丫头护你的紧,能说些什么,不是他,是谁你也别管,就说有没有这回事。” 月熙想着该又是皇上安排在凤仪宫的那些个暗桩钉子,今天怕是逃不过,考虑了下便也没有隐瞒,“今儿个雀苑来看我,我见他穿的还是月前的袍子,心里膈应,想是那些不长眼的奴才又克扣了,我无心后宫,你也没什么动作,想着我多少算个皇后,接过来也好照应些不是,总不能让孩子就这么被人欺负下去。”说到最后,总是不愤,难免带了些埋怨的语气。 望祁睿却只当没听到,又问,“那他怎么回的?” 月熙见他如此无动于衷,心里更是堵得慌,话头也生硬了起来,“你自有人监听,哪里还不知道?这会却来问我?” “朕是问你雀苑怎么回的。” 皇上表情姿势未变,只是声音徒然低了一度,平日凌厉威严的气势显出一丝,月熙浑身一震,冷汗便直接滑了下来,“雀苑……他自然是辞了,说是要照顾母妃。” “恩。”收了气势,望祁睿依然未动,就这么坐着闭目养神,似睡似醒。 月熙几乎没怎么见过望祁睿真正面对百官时的帝王神态,这一下被吓得不轻,连喝几口茶才缓过神来,喃喃的不知要说什么。 长久的沉默之后,望祁睿突然出声,淡淡的语气若有似无,“月熙啊,你说,一个明君最重要的是什么?” “明君?”月熙愣了一下,这问题他还真没想过,仔细考虑再三,斟酌着开口,“让百姓安康,四海升平,无人敢欺的君主应当算得上是明君吧。” “那要如何才能做到这些?” 又想了下,“用贤臣远小人,励精图治而非耽于享乐,文武双全有大智慧者。” “恩,”闭目勾了勾唇角,望祁睿继续问,“那么如何分别贤臣与小人?如何算是励精图治?怎样又是有大智慧?” “唔……”月熙一时语塞,“皇上如此算得上励精图治吧,大智慧太过虚无,一时说不上,而贤臣当是有能力能办的好事的,小人该是那些只知贪妄欺民媚主的人吧。” “呵呵,”好像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一般,望祁睿轻笑两声,坐直身子扫了月熙一眼,“但事情往往并非如此简单,有大能力的臣子或许偏生爱财媚主,刚直不阿的臣子却总办不成事,忠贞得力的下人恰巧宠溺着欺压良民的儿子,难得两个一心侍主能力才情均是上上之选的干将,偏偏两人极不对盘,使绊子陷害,斗的你死我活,月熙啊,这可如何是好?” “这……”睁着眼睛答不上话,月熙从未想过这些,岚邱岳和望祁睿都将他保护的太好,远未知世间的种种无奈窘迫。 望祁睿见他答不上来,也不为难,径自说起,“有大能力的便安排在没什么油水的管事位置上,让刚直不阿的人从旁当个副手之类,如此只需偶尔提点下,便不会翻出什么大浪来,小贪小摸只要范围允许也不必太过追究。得力手下的儿子或可安排个一官半职,命人似真似假的弄出些大事来,到时一个重判轻罚,可博得父亲更加卖命,事后派人盯着儿子,若真再犯了大案事情,想父亲也无法继续包庇了吧。干将之争只需从中平衡,刚好可以借彼此之手打压提拔,朝中势力不可由一人坐大,功高盖主这道理,你也该是懂的。” 月熙认真想起,仍然似懂非懂,侧身问,“怎么跟我说这些?” 望祁睿正坐着,屁股只沾椅子半分,腰板挺得笔直,完全符合规制的坐姿让人挑不出半处错误,自是一派帝王的雍容气度,“朕只想告诉你,坐这个位置,或说坐好这个位置,不在于什么都管事无巨细,而在于该管的要管,该放的要放。” “皇上的意思是?” “后宫的事,有些朕不方便管,有些朕无法管,祖宗理法,朝前后院,不能凭心而断,你不想管,朕不勉强,但雀苑的事,你逾矩了,皇后上面终究还有朕,雀苑辞谢,既是为了她母妃,也是为了保你。孩子早慧,知道这宫内琐事,有些事无法,睁只眼闭只眼未尝不好。”望祁睿这次到颇有些语重心长的意味,对着月熙说到这些,平静的注视着月熙的眸子,反倒使得月熙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第二十二章 但这整段下来,月熙总也觉得不甘,哪会全无办法,总能有些法子使得雀苑好过些,正想说些什么,门外德全公公回禀,说是折子取来了。 望祁睿顺势罢口,命其奉上来,随即翻开一本开始阅览,看到一半开口对月熙道,“你去梳洗吧,别候着朕了。” 月熙顿住思绪,转头看见案上几十本奏折,不禁蹩眉,“今日早些休息吧,近来皇上看着脸色都不好了。” 随意挥了挥手,望祁睿敷衍,“知道了,下去吧。” 被堵回了话,月熙也无法再说什么,闷闷的伏了伏,退到内室沐浴去。 洗漱完毕,换上香粉蒸过的蚕丝中衣外褂,月熙靠在榻上任由侍女用描金熏炉小心烘干长发,等到全部收拾妥当,已过亥时,扶着塞了布团微见隆起的小腹走出外间,只见望祁睿仍坐在案前,维持着一个时辰前的坐姿,一分未变,倒是先前的一沓折子消下去了一小半,德全特意多支了两盏灯,此时正在案侧研墨伺候。 月熙见状立刻皱起眉头,提声劝道,“折子哪有批完的时候,再怎么天大的事也比不过皇上的身子,二更的钟都敲过了,皇上也该歇歇了。” 望祁睿正看着入神,闻言也没多做理会,敷衍似地恩了一声。 月熙哪里听不出他这应付的语气,柳眉一竖,“皇上!就算不为自己也该为了我大焕着想吧!皇上若为这一两本奏折而出了闪失岂非捡芝麻丢西瓜了?!” 望祁睿刚巧合上手中的折子,转头看见月熙满脸愤懑不平,恨铁不成钢似的表情,反倒有些兴味,此时的月熙不再是前几月那冷淡疏离的模样,也不是之前那充满恨意的模样,反倒像是入宫前,那年的正月灯会,或是更早,将军府后花园时的那种,灵动朝气的天真少年。 不易察觉的勾起唇角,望祁睿的语气中难得多了抹纵容,“不碍事,你先睡你的去吧,朕再看个三五本就去了。” “只怕我这一睡等你再躺下时天都要亮了!”月熙闻言直接炸毛,望祁睿说的三五本哪里能信,看这样子怕是打定主意要批完折子才歇息,“先前还和我说教什么该管的要管该放的要放呢!这会子就成万能的真龙天子了?先前还和我说教什么事有轻重缓急要从大局出发呢!这会子就为了几本折子不要自己身体了?” 这话说完,望祁睿还未表态,倒把德全吓得不轻,皇后娘娘即便是后宫之主又怎能对皇上如此说话,偏生皇上未见动怒,怕自己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东西,急忙寻了个理由仓惶离开。 德全这一折腾,倒把月熙惊醒不少,方才只是不知原因的一时冲动,此时才惊觉自己犯了不止一条大不敬罪,偏偏别扭的不愿告罪,站在原处瞪了望祁睿一眼,扭过脖子冷哼一声,心下却有些忐忑,生怕又激怒了望祁睿。 然而望祁睿非但没有生气,反到用一种略微探究的兴味目光盯了他半晌,突然开口,“皇后若还不想睡就来替朕研磨吧,”顿了一下后冲月熙调侃似的挑了挑眉,“也好监督朕是不是只看了五本折子不是?” 月熙哽了一下,压下心中的最后一丝不确定,走去案边,执起方才德全研过的墨柱,在上好的砚台上缓缓画着圆圈,看着望祁睿又翻开一本奏折,心下默数,一。 望祁睿的视线扫过月熙研墨的手,开口,“朕倒是好久没见你像方才一般与朕说话了。” 月熙听不出皇上话中的情绪,只好含混答,“是臣妾逾礼了。” “月熙,”望祁睿语气和缓,手上仍一刻不停的批着奏折,“知道朕当初为什么单单只招你做皇后么?” 月熙研墨的手停了一下,“不知。” “你许是不记得了,朕登基前夜,曾去过将军府,在那里见过你一次。” 月熙绞尽脑汁仔细回忆,却毫无印象,只好干巴巴的老实回答,“我忘记了。” 微微笑了一下,望祁睿似是并不在意,拿起朱笔批了些字,继续说道,“很久以前朕与车骑将军也算得上是朋友,那夜朕去他府上喝酒,毕竟日后一君一臣,再当朋友却是难了,也算到个别,当夜朕让他先去休息,本想自己坐上一会,却遇见了你,”想到当时的情景,眼里也染上了怀念的味道,轻笑了两声,“当时你怕是将朕当做了什么宵小之徒,一心赶着朕出去……” 月熙闻言,虽然毫无印象也霎时红了脸,垂下头,就连说话也有些结巴,“臣妾……少时无状……还……还请皇上海涵。” “那时你才不过十岁吧?朕第一次被人如此当面训斥,倒是新鲜的很,”望祁睿浑不在意的自顾自说,“那时群臣都在恭贺朕新掌帝位,朕却不愿,只觉得这担子太重,太过压抑。” “皇上这几年做的百姓朝臣有目共睹,可见皇上堪得大任。”月熙见到望祁睿透出一丝孤寂寥落的神情,不由得急着出口劝慰。 望祁睿摇头,“家国大事并非一朝一夕而成,上了这位子便只能受其挟制终身,朕当初年幼,曾迷茫过,听不得那些恭贺的声音,不胜烦扰,只当是世上没人能懂皇帝的苦处,却恰在那时遇见了你。”停下笔侧头看向月熙,却更像是透过他看着当年的自己,“那时你与朕说,你不要当皇帝,因为皇帝又累又苦吃力不讨好。” 月熙简直要挖个地洞钻进去,支支吾吾的哼唧,“当时年幼……咳……做不得数……” 轻舒口气,望祁睿的视线复又回到了奏折上,“那时朕便想,哪怕这世上的人都不懂,有一人知朕的心思,也就足够了。之后正月灯会时你又对朕说了类似的话,朕就想着把你带进宫,既然没人体会的到上位者的苦处,那么行使些特权困住一个能体谅朕的人留在身边不也挺好,况且,朕并没有亏待你不是么?” 尾音上扬,参杂了些调笑的意味,这样平易亲近的望祁睿完全不同与平日挥手间掌握生杀大权的九五之尊,反倒让月熙有些无法适应,左右想着皇上的话,倒觉得他高看了自己,有些羞愧的开口。 “皇上怕是错看我了,当时不过年幼,童言童语哪里做得了真,不过是凭自己的想象胡乱猜测罢了。” “那你现在怎么想的?觉得坐这个皇位也不错了?”望祁睿挑眉。 “并非,却不是原先的那些混账理由,”月熙抿着唇想了一下,回忆起这半年多来的点点滴滴,“当初我说白了就是懒惰成性疏于勤勉才会说出那样的话,但就进宫这半年多来说,皇上对国事如何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自古以来,当皇帝难,当好皇帝更难,皇上为国事操劳终日,回到这后院也不见得太平,高处不胜寒的古话也真说的不错了。” 研墨的手不停,一圈圈墨迹晕染开来,月熙想了想,又加上一句,“皇上早慧,又有治国之才,堪当此大任,但于我这等凡夫俗子确实切不可为之,等到好好一个国家被糟蹋了,悔之晚矣。” “说得好听,”望祁睿合上奏折,不屑道,“这半年你也没少长进,拐弯抹角话里话外的方式到学了精准,”拿过一本新的折子翻开,“朕却还是喜欢当初那个直言不讳的少年……” 话音未落,只见一只素手按在刚翻开的折子上,使上了力道轻缓而又坚定的合上,望祁睿蹩眉,只有在这时候才意识到月熙也是个快要十九岁儿郎,抬眼,对上月熙微微上挑的凤眼,里面有着不容拒绝的坚持,“皇上,五本折子已经批过了。” 怔了一下,望祁睿反倒大笑出声,“哈哈哈!皇后有心!朕这就入寝!”说罢吹灭了案上的烛灯。 第二十三章 室内一下子昏暗了起来,望祁睿并未传唤侍女,径自起身向梳洗架走去。正用帕子沾了水净面,后面传来悠悠的声音,“皇上当初一时之气招了我进宫来,此番知道我只不过是不知者的疯言疯语,回头想想,可还值得?可是悔了?” 望祁睿放下锦帕回头看他,但月熙隐在暗处的身影完全看不清脸上的表情,“方才你自己也说了,你现在悟到的可不就是朕想的,朕可想不出什么后悔的理由。” 月熙有些恍惚的抬抬唇角,只觉有些不明所以的落寞,难道皇上这般强留自己在深宫之中,只是为了找个有着一样心思的人作伴?当个同病相怜的难兄难弟?难道……只是如此? 眼见望祁睿撩了袍子就要去宿西厢,月熙想也没想就开口阻止,“天晚了,别折腾了,在这里睡吧。” 望祁睿扫了眼拢着的帐子,冲月熙挑眉,未动,等着他的解释。 月熙顺着他的视线向帐子看过去,猛然想到了当初两人在此翻云覆雨的情景,脸霎时红了大半,怕是望祁睿介意,磕磕绊绊的解释,“咳……没别的意思……这么晚了再去西厢也麻烦……就……就在这里凑合一晚得了……实在不行……我去睡外面的贵妃榻……” 其实望祁睿本没想到这一出,他只觉得这要求提不像是月熙会提出的,没想到经月熙这么一说也想起了那晚的事情,当下沈了脸色,再被月熙这么不干不脆的解释着,反倒弄得自己像是被恶霸欺凌了的女子,怒由心生,断喝一声,“闭嘴!睡!”语毕翻身上床,不再言语。 月熙见自己又惹恼了望祁睿,恨不得捶自己两下,原本多好的气氛,这么一想,又动了心思,磨磨蹭蹭的上了床,小媳妇一般缩在床边,见望祁睿不再理他,左右憋了一会,还是呢喃出声,“若你只想找个伴陪你,哪需费得如此功夫这般折腾。” 等了约莫一炷香,就在月熙差点以为望祁睿已经睡熟的时候,身侧传来低沉的嗓音,“只是找个伴么,”一声淡淡的叹息,“月熙你给朕听着,朕封你为皇后,会让你为朕开枝散叶坐稳后宫,即便是当初那事……朕虽为了后宫升平无法废你,却连惩戒处罚也未施与你,你想仔细了,这是为什么,一个伴而已,朕何至于此。” 月熙想了一夜,临近破晓方才模糊睡去,那个问题的答案,好似呼之欲出,他却不敢去抓,只怕一旦错了,便是万劫不复。 之后又是月余,日子一天天过去,裹在月熙小腹的布包从一个小团越变越大,困在凤仪宫的日子愈发寸步难行,前后围绕伺候的人数从一开始的两个嬷嬷轮班,到现在随时随地的五人伺候,月熙懒懒的打了个哈欠,时近新年,天气倒是越发冷了,拢在柔软的毛毡子里,脚边燃着火盆,袖里抱着手炉,人仿佛总也睡不醒,终日昏昏沉沉。 侧着身子依在塌上,看着宫女嬷嬷们来回收拾着新年的装配,月熙盯着案上的茶杯发起呆来,那日他醒来时望祁睿早已走了,伺候的宫女说皇上特地吩咐了要仔细照料皇后,又赏了不少东西,也准了雀苑时不时的探视,嬷嬷说的皇上对他如何好,他从不在意,他满心所想只是两人应当如何,今后如何,可还能像从前一般,自己对他,他对自己,又是如何想的。 时日见长,且不论前朝边关,至少这后宫里帝后间前所未有的和睦起来,月熙整日寻些闲事打发时间,有时雀苑来坐坐说话,每过两三日望祁睿也会来看看,偶尔还会留宿,月熙不管其他人有什么别样想法,他自己是满足快乐的。 这日望祁睿在凤仪宫用晚膳,想着好久没见雀苑,也招了来陪驾,难得的温馨时刻,月熙不由得多吃了小半碗饭,食之过半,德全公公突然上前,伏在望祁睿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望祁睿神色一沈,停箸放筷站了起来,月熙与雀苑见状也要起身,被他压下,道了句“无碍。”便大步跨出房门。 站在空旷的内院里,挥退了德全,望祁睿低沉的嗓音响起,“丙九。” “属下在。” 前面的空地上赫然多出一人,恭敬的跪在望祁睿脚边,一身黑衣与夜色融为一体。 “东西呢?” “这里。”丙九双手高举奉上一颗蜡丸,薄薄的蜡衣映着月色晶莹剔透。 望祁睿先就着月光审视一番蜡丸,见圆满无损,这才点头,“好,下去吧。” 收起手中的蜡丸,望祁睿侧身叫来德全,“回泰乾宫。” 德全低头称是,高声吩咐门外抬辇的内侍,“起驾!泰乾宫!” 皇上一行走的浩浩荡荡,这厢月熙与雀苑却只得迷茫的面面相聚,好好的饭吃到一半突然走了,这叫什么事? 却说望祁睿回到宫内,挥退服侍的宫人,拿出蜡丸搓开,里面是张小纸片,上面随意写着些文字,望祁睿不管不顾,从座椅扶手的暗格拿出一小瓶药粉撒上,在火烛上烤了一遍,这才显露出真正的文字来,米粒大小的蝇头小楷:王去,二胜,青拟收十,余三,暂不动。 阅罢随手烧了纸条,望祁睿陷入沉吟,这是他派去西勍探子的回报,西勍王主年近六十,对于这个在荒漠中迁徙游牧的民族来说已经算的上高寿,这些年来王主一直缠绵病榻,国事交由皇长子和皇二子料理,两位皇子也算得上年轻俊才,只不过皇长子刚毅勇猛一些,皇二子温厚谨慎些罢了,奈何一山不容二虎,两人谁也不相服,此番老王病故使得两位皇子的明争暗斗摆到了台面上来。 一朝天子一朝臣,一朝天子一朝政,国君的行事直接决定了国家政治的走向,是以西勍的皇位之争少不得各国从中参合,望祁睿早先便派人私下与皇二子沟通商定,焕国暗助二皇子得位,事成后三年内边境驻兵不得超过三万,不得以各种名由侵犯焕国边镇,开放两国通商,以两国相邻的策州、四方等地为通贸地,准许两国货币在此流通等等…… 现在二皇子得大位,长达八个月的作战,三个月的拉锯对峙,该结束了吧,算算日子,这两天岚邱岳也该递上折子,当是将车骑将军撤回来的时候了。 望祁睿所料不错,没过几天就收到了青州急报,西勍骤然撤兵十万,皇上在朝堂上端坐如常,眼皮都不曾抬一下,“行了,也别打了,留着定西将军带四万兵马守着,让车骑将军收拾收拾把人撤回来吧,这都近年关了,也回来吃上顿年夜饭。” 等到消息传到后宫,月熙知道岚邱岳要回来,一个没留神让绣针戳破了手,不管不顾的问了好几声,“真的?”这才放过可怜的小太监,有些局促的吩咐嬷嬷好生打赏,这才摊在椅子里,高兴的笑出泪来,太好了,少爷还没事,少爷回来了。 却不知晚上皇上听了凤仪宫探子的回报,摔了好几个杯子。 第二十四章 大军回撤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当初岚邱岳带兵出战时统共十万大军,中途战死加上后来增援的现在剩下十二万,留下四万带回八万,浩浩荡荡一路行军也走了近二十来天,八万士兵在京城外的洛河军营被朝廷收编休整,剩下望祁睿与左贤王带着几百人进京面圣。 这次出征可谓大胜,先是沧州大捷,一连夺回好几个失守的城镇,之后在青州与西勍人对峙三月僵持不下,最终官面上给出的结论是西勍不敌,退败撤军,百姓不明其中内涵,只觉得车骑将军简直天上武神下凡,威猛不可挡也。 将军面圣的日子,城门早早大开,百姓都簇拥着站在道路两旁,争相一睹战神的风姿,辰时刚过,城外一阵尘烟腾起,岚邱岳带着一队士兵从洛河军营策马而来,在城门前勒马停驻,向城内微微一笑,高喝一声整齐队伍,向左贤王禀报后带队入城。 城内百姓隔着城门看到车骑将军一连串潇洒倜傥的动作,立刻沸腾起来,高呼将军名号推搡着企图看的更真切一些。岚邱岳也不作态,大大方方的笑着任他们看,还不时地挥挥手,好不威风。 一行人经过京城中心的朱雀大街到达皇城大门,众将士依次下马,交了兵器,步行进入城内,此番望祁睿也给足了面子,亲率众朝臣于瑞和门迎接,帝后二人站在高台之上,后面撑着华盖,下面环绕百官,依次站在广场两侧,静静等待。 突然一声尖拔的宦官音色脆生生传来,“左贤王,车骑将军率军士百人求见。” 望祁睿负手抬头,深沉的眉眼下映出刀刻一般的容颜,沈声道,“宣。” 宦官得令传了下去,不多时,门边两位内监引路,带来了车骑将军一行。 这是月熙进宫以后第二次见到岚邱岳,他微微抬头倾身,想要仔细看清少爷的模样,好像黑了些,也精壮了些,但眸子却越发亮了,神采奕奕的站在队伍前迈步而来,倒是一片大将军英姿飒爽的风采。 没来由的有些紧张,连手也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了起来,紧紧揪住朝服下拜,正在这时,手边突然传来温热的触感,有只粗糙的大掌强硬的拨开他手心的绸缎,将他的手紧紧握住,用力到他甚至感到有些疼痛。月熙诧异的向旁边望去,却只看到望祁睿一个阴霾的侧眼,顿时有些窘迫,他这是在干什么呢,他现在是皇后,是这个人的妻,早已不是当年将军府的那个小小书童。这么想着一阵复杂的情感席上心头,非喜非怒,有些淡淡的哀愁,却又混着一丝甜蜜,然而还没等月熙摸清这感觉到底是什么,岚邱岳已来到了御前。 撩袍单膝跪下,抱拳行礼,“皇上,臣幸不辱使命。” 望祁睿单手虚扶,“爱卿辛苦了,你们的功劳朕都知道,朝廷百姓也都知道,你们为我大焕浴血奋战,是朕该谢谢你们。” 岚邱岳起身,又与望祁睿叙了几句,视线扫过月熙,看见他隆起的肚子时微微皱眉,却很快掩饰过去,回复淡然和煦的微笑。 月熙一直等到皇上转去和左贤王交谈时才抽空瞄了眼岚邱岳,正巧少爷也看了过来,视线相交时岚邱岳扬了扬唇,笑意里更添了分宠溺的温柔,月熙看到那熟悉的笑容,也不近弯了唇角,望祁睿侧眼扫过两人,尽收眼底,却仍不动声色,与左贤王继续谈说。 慰问完众将士,望祁睿挥手示意,德全捧着一册金封的折子过来,双手展开,朗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车骑将军领军有方,此去夺回我边陲城镇共一十四座,退敌十余万,特封大将军,统领车骑、骠骑、行伍三军,加爵一等侯,赐大将军府一座,封万户,左贤王进王爵,封楚州地,赐号果毅亲王,赏亲王府一座,封万户,其余将领升一职,领黄金珍珠……” 剩下的月熙没听进去,昏昏沉沉的听着德全念了一大串,之后左贤王与岚邱岳跪下叩谢,将士们跪下,三呼万岁,喊声震天。 望祁睿满意的点点头,道,“今儿就别这么拘谨了,你们得胜归来,今晚朕开个宴,也算为你们洗洗风尘。” 好容易挨到接风大典结束,月熙本想找岚邱岳好好叙叙,却看到群臣呼啦一下围住了那人,直没的头顶也看不见,心里着急,想踮起脚伸脖子瞅瞅,终究碍于身份作罢,正揪着眉头踌躇,转头就对上了望祁睿深沉晦涩的眸子。 “怎么?也想挤进去和大将军亲热亲热?” 这话说的不中听,甚至还带了点讥讽的语气,月熙听着别扭,有些不满的回嘴,“说什么呢,大将军此去凶险,也不知有无受伤,加上我们许久未见……啊……”说着突然想起三人有些微妙的关系,堪堪住了口,一脸纠结皱的包子似的看着望祁睿,讪讪的不再作声。 望祁睿哪里不知道他的心思,冷嗤一声,整了整坐姿喧到,“大将军留下,与朕叙叙这半年的事情。” 皇上一开口别人哪敢再留,拢着岚邱岳的朝臣们立刻作鸟兽散,争相拜别告退。等到人都散了干净,望祁睿这才侧目扫了月熙一眼,“行了,就这儿吧,给你们半个时辰。”说罢也不等人答话,径自撩袍走了。 望祁睿走的洒脱,甚至带走了一众侍从,摆明了给这两人腾地好好叙旧,这姿态反而使得月熙有些惴惴不安,摸不透望祁睿的心思,转头再看岚邱岳时也不若方才那般冲动情绪化,倒有些别扭起来。 岚邱岳望着皇上走去的方向思索了阵,再回头看看月熙纠结的模样,心下已有些了然,也不急着点破,轻轻笑着开口,“你这身子是……?” 这话问的直截了当,月熙一时没准备差点呛到,回过神来有些含怨带怒的嗔道,“自然是假的!” 岚邱岳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那皇上这是准备让你生个皇子了?” “我也不清楚,该是如此罢……”月熙低头瞅瞅自己被布包撑起的小腹,有些不确定的回到。 月熙或许不明白生一个皇子意味着什么,但岚邱岳却明白,心下一凛,神色变了几变,终于恢复,侧头再开口反而带上了些调笑的意味,“皇上待你不错?” “自……自然很好。”月熙总觉得与岚邱岳聊这种事很奇怪,心里有些异样的违和感,不由得话头少了几分底气,呐呐的像是昆虫鸣叫。 却不想岚邱岳误会了这语气的原因,正色道,“我现下再见你已是不易,更何况如此面对面的说些什么,若真有什么情况,你切不能对我隐瞒,虽然你身在深宫,而我立于朝堂,但好歹有几分薄面,多少能帮上些忙的。” “少爷你误会了!”月熙听着觉得不对,发现岚邱岳误会了自己的言行,赶忙出声制止,“皇上待我极好,真的!”语毕怕他不信,焦急的瞪直了双眼对上岚邱岳的眸子,迫切之情溢于言表。 岚邱岳被他这慌忙解释的样子弄得愣了一下,随即捂着嘴吃吃笑了起来。 月熙见状那还能依,有些负气的恨恨咬牙,冷哼一声不再答话。 作家的话: 说一下称谓的问题……按理在皇上面前称你我是大不敬……前面我也确实努力让月熙自称臣妾……可惜太别扭了……本来月熙这人的设定就是个有些幼稚天真的美人,再一天到晚臣妾臣妾的……即便是我这种弱强粉也觉得太过= =| 索性改了……一律你我……只有在很官面的对话时才会自称臣妾…… 就当是望祁睿对月熙的另外一个恩典吧……= =| 第二十五章 笑了好一阵,岚邱岳这才止住,弯着眉眼看向月熙,“皇上挺喜欢你的。” “唔……”月熙不知道是否真是如此,含混的应了一声。 “真的,”岚邱岳强调,“当初圣上怎么选上你的我不清楚,但你进宫后这些日子我相信你也体会到了,我虽身在朝堂,与你相隔甚远,但观皇上日常言行态度,与德全公公的神色,自是看得出他对你的重视,有些事你或许不懂,但在别人看来,古今少有皇后能如你这般圣宠加持经久不衰的。” 这话若是别人说的月熙或许可以当做耳边清风吹过就算,但是岚邱岳说的,就算刻意忽视也能深深映进心里,月熙仔细琢磨着这几个月来的点点滴滴,都说一入后宫深似海,那些争宠算计从前也没少听说书先生讲过,但自己呆了这半年,非但没有任何阴谋陷害,反而一帆风顺可谓要风得雨,虽说现下后宫人丁稀少算得上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但若没了那人明里暗里的护着,自己也许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也说不定。 更何况自己对他如此……不堪,他却连任何责罚也未曾施与,望祁睿对自己,或许真的可以说是很好了罢。 低头摆弄着自己的指尖,月熙轻轻应了一声便没了下文,岚邱岳知道他懂了这事,也没再逼,反而转了矛头,“我瞧着你现在也挺喜欢皇上的。” 猛的瞪大眼睛,月熙直接被这句话震蒙了脑袋,喜欢?自己喜欢望祁睿?什么笑话?自己可是恨他的!是他生生分开了自己与少爷!是他把自己囚在这深宫之中!然而时不时的想起,担心他是不是又忙于政事太过拼命,期待着两人相聚的时刻,开始留心起他的消息,这是喜欢么?好像这就是别人所说的喜欢了吧?那么自己对少爷的感情又是什么呢……? “少,少爷……”有些无措的望向岚邱岳,月熙此时完全搞混了脑子,一团浆糊混的可以,完全没了主意。 岚邱岳看到月熙这幅呆像,有些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合着这小子还没搞明白自己的心意呐?他都出征大半年了,这到底是唱的哪出? 干咳几声,先是一本正经的纠正了月熙的称呼,然后语重心长的劝导,“这事本不该我来说,但你仔细想想,你对他是如何想的?就刚才我看到的,可不像是什么别的情绪啊。” 月熙此时似乎摸出些头绪,却又不太确定,怀疑着开口,“或许……就是喜欢吧……?” 岚邱岳禁不住又翻了个白眼,正待说些什么,却又被月熙下一句话噎的差点喘不上气来。 月熙纠结的皱着眉头,自言自语般的哼唧着,“可我……该是喜欢少爷的啊……?” “皇后娘娘还请慎言啊!”岚邱岳浑身抖了一下,差点仰天长啸,皇上的情敌?再让他多活两年吧!也只有月熙这个傻小子会天真的觉得皇上真把人全带走了,这四周怎么可能没几个暗卫探子的,这死小孩是要逼死他啊啊啊! 干咳数声勉强稳住思绪,岚邱岳抽着嘴角开解,“皇后你再想想,你对下官的感情是如何?你对皇上的感情是如何?可是一样的?” 月熙揪着眉头思索了阵,“不太一样……” “咳……”岚邱岳觉得自己真是疯了才想着和月熙说这事,现在真算是活该不自在,“皇后可听说过,母鸡下的蛋,若放在鸭笼里,待小鸡出生,第一眼见到了母鸭,便自己当做是母鸭的孩子,生活作息莫不从小鸭一般。” 月熙听着,并不答腔。 岚邱岳调整了下坐姿,趁机四下扫了一眼,自是无法找到探子的藏身之所,暗自啧了一声,又道,“当初你在街头,我将你带回府内,从未薄待与你,将你当成亲生兄弟一般,我未觉得如何,但或许在你心中,对我是心存感激的。” 月熙闻言抬头急道,“当初将军对月熙之恩有如再生,月熙终身不敢或忘,即便肝脑涂地也难报答。” 岚邱岳蹩了剑眉,摇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当初不过一时兴起,也从未想过让你报恩,你再如此我可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挥手打断月熙未出口的话语,岚邱岳接着道,“今日和你说这事,是想让你想清楚,你对于我的感情,是爱恋?还是报恩?是友情?还是亲人手足?我方才说的事,鸡鸭尚且如此,何况人类,这话我说或许不太好,但你若日日念着我的那一点点恩情,想着助我报恩之流,其感情,许是被误解了也说不定。” 侧头看着月熙低头沉思的样子,岚邱岳淡淡加了句,“更何况十几年你我日夜相伴,你若真对我起了那种情分,我断不会感觉不到的。” 见月熙浑身一颤,手指纠结着拉扯掌中的锦帕,岚邱岳知道这事不是一时半会能点通的,索性不再逼迫,换了个话题。 “那你与皇上之间依然还是相敬如宾?” “啊?”月熙晃过神来,有些迷茫的抬头,随即想到什么似的,又堪堪别过头去,红着脸支支吾吾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岚邱岳本来也就是随口那么一问,哪里想的到月熙会是这种反应,当下吃了一惊,还当是皇上用强逼迫了月熙什么,当下一凛,蹩眉直视月熙,“我还是那句话,你我难得相见,有什么委屈也别瞒着,皇上看重你我知道,你心里许是也有皇上了,但若因为别的什么事难受,我可是一直当你是我亲生弟弟的。” 月熙一转念就明白过来岚邱岳怕是又误会了,但这事能随口解释的清么?就算是自己有心说明,望祁睿那边也定是不想别人知道的吧,这么想着,只好吞下了到口的解释,有些尴尬的别过头,红着脸轻声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就这么一句话岚邱岳哪里明白的过来?不是他想的那样?那是怎样?没有被强迫?自愿的?没有同床?没有做到最后?但想归想,总是不能再问下去,笑笑转移了话题,扯着行军打仗的几个趣闻说了,半个时辰转瞬即过。 时辰刚到,德全准时出现在两人眼前,活像专程等候多时一般,笑着恭恭敬敬请了大将军回府休整,准备晚上的宴庆。 月熙也恍恍惚惚的回了宫,仔细想着岚邱岳方才的话。 而望祁睿则坐在书案前,静静的听着下方跪着探子的回报,脸色黑了又白,白了又黑,几经波折终于冷冷的开口,“知道了,下去吧。” 夜幕降临,算算还有半个时辰开宴,月熙由着侍女一再整理繁复的衣裳,顶着厚重的发冠,踩着高底绣鞋,扶着嬷嬷向皇帝寝宫移去。 此时望祁瑞正招来文科省尚书张又平说事,德全不好打扰,隔着门轻轻叩了两下,“皇上,时辰不早了,皇后娘娘刚到,正在偏殿候着呢。” 望祁瑞这才回过神来,看看天色,挥退张又平,吩咐德全进来更衣换袍,这才踱出正殿。 话说月熙已在偏厅坐了两刻钟,心情已由一开始的忐忑转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安然,下午他想了许久,自己对少爷的感情,自己对望祁瑞的感情,虽说仍未理清少爷之于自己到底是个怎样的存在,不似亲情,不似友情,不似爱情,仿佛将这三种感情融合在了一起,又慢慢拨开,淡淡的,希望他能幸福,见不得他不开心,但这幸福是否由自己给予,反而不是那么重要。然而对于望祁瑞,却无法放下,心里潺潺涓涓的惦念着,他吃的如何?有没有好好休息?天冷了是否加足了衣服?自从想通了这挠心的感情就是所谓的喜欢之后,原先的压抑克制仿佛一瞬间泄闸,脑海中反复想着念着的全是那个傲然挺拔的身影,挥之不去。 指尖在茶杯缘口无意识的摩挲,月熙缓缓垂下眼睑,暗自下定决心,既然已经想明白了,怎样也要告诉他才是,横竖讨个明白,即便没什么好结果,也就认了。 第二十六章 望祁瑞踏进偏厅,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画面,月熙倚靠在茶几上,颇没有坐像的摊在椅子中,闭目养神,手中托着茶盏微晃,嫋嫋的青雾氤氲而上,模糊了他沉静的脸庞,美好的情景画卷一般,让人不忍破坏。 月熙恍惚听到脚步声,侧头眨眨眼睛睁开来,正对上望祁瑞晦涩的眸子,没来由一阵心悸,惶惶然低下了头,找着话题,“那什么……时候也不早了,皇上可要收拾了过去?” 显然月熙有些慌张的样子取悦了望祁瑞,一时放松下来,也索性侧身倚在门框上,勾起唇角逗弄宠物一般调笑,“哦?那皇后来说说朕还需要收拾些什么?” 月熙一时没反应过来,倒是被望祁瑞这异于寻常的态度吓了一跳,却又不得不抬头仔仔细细审视一番皇上的装扮行头,和之前嬷嬷耳提面命的礼教粗略对了一下,硬着头皮干笑,“若皇上好了,那我们便走吧?” “学的不好。”望祁瑞似笑非笑的教训,顺带冷眼扫过月熙身边的嬷嬷,“去,告诉皇后朕还缺些什么。” “诺。”嬷嬷吓的冷汗直流,心里叫了好几声祖宗,急忙弯腰在月熙耳边低声道,“皇后娘娘,皇上还未佩绶。” “啊!”经嬷嬷提点后月熙这才恍然,竟然忘了这事,眼角扫过自己腰间的绶带,干咳两声掩饰尴尬。 望祁睿看他窘迫,也不解围,反倒好整以暇的调侃,“那还有劳皇后了?” 语毕德全自然贴心的捧着托盘盛了赤缥绀四色的黄赤绶过来,恭敬弯腰立于月熙身侧。 月熙看着托盘内折叠整齐的绶带,又扫了眼望祁睿难得显露出的调笑神情,总觉得自从想通之后先前拿捏不开的坚持也有所放松,索性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递了个谁怕谁的神色过去,抬手拿起绶带。 说实话望祁睿本没觉得月熙会真的动手,他此番言语只是想激怒或是逗弄而已,虽然如此行为实在幼稚可笑,但不知为何,他却总禁不住出言戏弄,想看见那张清丽的脸上现出些淡漠以外的神情。 没想到月熙会真的拿起绶带向他一步步走来,望祁睿心中有些愕然,挑了挑眉,却仍然站在原地,不动声色。 月熙边走边打量手中的绶带,与自己腰间的一般无二,二丈九尺九寸,用五百首织成,记得嬷嬷与他提过,二十根单纺丝为一首,首越多,丝越细,正如手中的绶带,细的简直抚不出纹路,像是原本就该是一片似的浑然一体,所谓皇权贵胄的象征。 由于不太适应绣鞋的高底,月熙走的有些慢,缓缓踱至望祁睿面前,展开绶带,端详了下,调整了正反面,左右手各执一端,抬手环过望祁睿的腰胯。 望祁睿正奇于月熙今日的态度,猛然间感到人体靠近的温度,抬头只见月熙梳着宫头别着步摇的发顶近在咫尺,焚炉熏过的香气萦绕鼻尖,似乎又靠近了自己一些,腰间忽然一紧,竟被那人拦腰环住。 之前记忆犹存,此时暧昧的接触使得望祁睿不禁浑身一紧,绷住肌肉,月熙与他几乎是贴着的,自然也感觉到了望祁睿的不自然,疑惑间抬头,恰对上了望祁睿低头审视,两人近乎面贴着面的对视,皆惊了一跳,望祁睿心神微闪,不着痕迹的退了一步欲拉开距离,没想到月熙仍环着他的腰未松,这么一退重心不稳,难免手下没了轻重,猛然使力一勒,望祁睿吃痛闷哼一声,勉强扶墙站稳,瞪了月熙一眼。 月熙有些窘迫,抿了抿唇站直,匆匆系上绶带,顺手调整了下,后退两步离开。 望祁睿心下别扭,又无法对这正主发作,扫了嬷嬷一眼,泄愤似的哼道,“没有用心辅佐好皇后,罚俸半年。”随即也不理会嬷嬷跪下谢恩,一甩袍子旋身出门。 月熙摸摸鼻子干咳两声,小声让嬷嬷起来,随手赏了几个金裸子,赶着几步追上望祁睿。 晚宴设在宣德宫,正是那年正月灯会的地方,紧邻御花园的宫殿已不若当初的通畅格局,因为时值隆冬的关系,封了墙体,在柱子之间拉起帐幔,百官的坐席三面环绕,中间燃起熊熊的火盆,烧着的火星劈啪作响,温暖了整个大殿。 这是月熙第二次来这儿,恍惚间仿若隔世,转眼已近六年,当时他怎会想到再次故地重游会是这番情景。跟着望祁睿接受百官跪拜,月熙不由侧头看看身边的人,记得那年他也是如此,站在高台之上,九天龙子一般无法企及,转眼间过了这些年,自己竟会站在他的身边,与他经历了那些事,甚至对他动了心思,该说是命运无常造化弄人?还是冥冥间自有天定姻缘? 礼拜赐宴,酒过三巡,奏乐的乐官和舞娘也在火盆周围翩踏摇曳起来,月熙捧着酒盅靠在软垫之上,看着下方闲谈聊天的群臣百官,眼角扫过被人围在中间争相敬酒的岚邱岳,也为他这次的成功大胜而高兴。 岚邱岳平日也嗜酒如命,偏生今日推拒着有些放不开,月熙看在眼中,心下微异,瞧见威武的大将军此时红着脸无奈僵硬的表情,正想说些什么,旁边的望祁睿到先开了口,抬了抬酒杯,似笑非笑的语气,“行了,你们也别逼着大将军了,等会朕还要留他说事,可别把人给朕灌糊涂了。” 皇上都开了口,下面人哪里还敢不从,慌忙退下,嘴里还附和着,“皇上说的是,更何况大将军还带伤未愈,按理说可沾不得这些酒水。” 伤?月熙不着痕迹的拧了眉,岚邱岳受伤了?伤着哪里了?严不严重?之前怎么没听他提起?莫不是怕自己担心而特意隐瞒? 想问清楚,却是不能,只得转头,对上望祁睿的视线,寻找答案。 望祁睿见月熙这么在乎岚邱岳,心里自是不悦,也不急着回答,悠悠含了半口酒,等了一会,才斜斜身子,不冷不淡的开口,“皇后竟不知?大将军此次出征是受了些伤的。” “伤到哪了?严重么?”月熙自是感受到了望祁睿的不快,心下有些不明所以,却也先问清将军伤势重要。 望祁睿扫了月熙一眼,声音无端又低了几度,“说是箭矢刺中腰侧,人是无碍,却是要修养些时日了。” 听到岚邱岳无大碍,月熙这才松了口气,见着望祁睿不悦的态度,想要解释几句,“我……” 望祁睿却不想听他继续说下去,仰头饮尽杯中之物,旁边伺候的女官自然立刻满上,望祁睿举起酒盅摇摇一敬,朗声大笑,“岚卿,虽然免去他人相敬,但朕这一杯,你可推拒不得,你,还有各位将军兵士,为我大焕身先士卒,保我大焕万里江山,这一杯,你是非喝不可了。” 岚邱岳立刻举杯,隔案恭敬一拜,道一声不敢,随即仰头干尽,挥袖抹去唇畔遗落的琼酿,高声道,“为人臣子,为人子女,为官为士,这些本就是末将的职责所在,万万当不起陛下一个敬字,这一杯,是末将带全体士卒军伍敬陛下,愿陛下福寿齐天,我大焕百世昌隆。” 望祁睿闻言也不推却,当即以袖挡面喝尽酒液,豪气飒爽的甩手拍下空杯,“好!就敬我大焕百世昌隆。” 下面的官臣自是有眼色的,闻言一起拜下,举杯共饮,齐声道,“敬我大焕百世昌隆!” 月熙坐在旁边,也意思性的抬了抬酒杯,但说实话,他不关心大焕如何,他只要望祁睿好好的,岚邱岳好好的,雀苑好好的,别人如何,他不在乎,大焕是不是百世昌隆,又与他何干?他自私,他幼稚,他的心太小,装不下整个家国天下,他心里只有三人,这三人好,便是天下太平,但凡这三人出了点事,莫说是百世昌隆,即便千秋万代,他也不换。 第二十七章 却说月熙纠结着要与望祁睿说清自己所想,让他明白自己的心思,也莫在误会了岚邱岳,奈何整个晚宴,望祁睿似乎总是若有似无的避开自己的搭话,而自己也挂心岚邱岳的伤势,总也不能打起全副心神,如此拖着,直到晚宴结束,两人之间仍是气氛微妙,无功而返。 一场庆功宴,直闹到二更天,明日仍要早朝,有些年岁的大臣们顶不住了,望祁睿也少了性质,这才作罢。 夜风微凉,望祁睿难得弃了辇,想静静心神,索性步行向着泰乾宫而去,月熙想着这正是个与皇上说话的机会,便也没有坐辇,亦步亦趋的跟在望祁睿身后。 两人走着,一时间都没有说话,望祁睿知道月熙无缘无故跟着自己,定是有什么话要说,故而等着月熙开口,月熙一时也没想到要如何挑起话头,转着心思沉默的跟着。 正在这时,德全得了旁边小太监的传话,赶上几步走到皇上身边,低头道,“皇上,可要让大将军去泰乾宫候着?” 望祁睿这才想起之前帮岚邱岳挡酒时随口说出的话,看看天色已晚,随手挥道,“不必了,让他下去吧。” 德全闻言退下,月熙瞅准这个时机也插话进来,“岚将军的伤……” 话一出口月熙就直想掐死自己算了,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这算是怎样?自掘坟墓? 果不其然,望祁睿头也没回,低沉的嗓音毫无起伏,“皇后若想知道自行去问大将军便是,你们兄妹二人都不知情朕又怎么会知道。” 一记钉子碰上来,月熙摸摸鼻子,再接再厉,加快两步跟上前面那人,状似无意的搭话,“今儿怎么没坐辇了?大冷天的也不怕冻着。” 望祁睿对他这粗劣的搭讪技术不置可否,言简意赅的回了几个字,“你不也是。” 月熙有些别扭的扯了扯及地的长裙,为这繁复的宫装暗自恼恨,“我看你没坐辇,想着大晚上的走走也好,就跟来了。” 可有可无的嗯了一声,望祁睿又没了声响,月熙眼见着又陷入了沉默,不由得挖空脑袋继续寻找话题。 在经过了诸如晚宴的舞蹈很好看,今天天气真冷,还有月余就要过年了,雀苑好像长高了些,之类无营养的废话之后,望祁睿终于定住脚步回过头来,居高临下的看着月熙,微叹了口气道,“有什么事就直说,你在朕这儿还用拐弯抹角?” 月熙顿住,停下所有思绪抬头,对上望祁睿,前所未有的认真凝视,视线滑过高高竖起的发冠,整齐的发髻没有一丝乱发散落,饱满的额头,浓重的剑眉,深邃的眼眶,算不上大却极为有神的双眼,即使不经意间射出的利光也会让人浑身一颤,颧骨微凸,配上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薄唇,虽说看着难免寡情却也不得不承认是副阳刚霸气的好相貌,英气逼人威武雍容,然而这面容却很少有人在意,甚至没几个人好好审视观察过,别人眼中他只是皇上,长的是圆是扁是长是矮都不重要,只要他是皇上,身披黄袍头顶金冠,他便不是个人,他是整个大焕的象征,是皇权的统治,是指点江山杀伐决断的神。 眼中流露了些许疼惜,月熙缓缓伸手抚上那刚硬桀骜的面容,轻声笑道,“以前没发现,你竟是这般帅气。” 望祁睿何曾被人这么说过,蹩了蹩眉头,却未动,“怎么今日有兴趣研究起朕的长相来了?” “皇上,”月熙踮起脚与望祁睿平视,眼中绽开的笑意感染了面庞,使得月熙整个人看起来和煦温柔,“若有一人,总是令我记挂在心里,知道没有必要却还是时刻担心他的衣食起居,想到他与别人在一起总是没来由的别扭不安,希翼着与他见面,可见了面却总控制不了自己惹他生气,若真有这么一人,皇上你说,我对于他是个什么感情呢?” 望祁睿神色微闪,侧头错开与月熙交汇的视线,淡淡的回道,“这话你不该来问朕。” 月熙并不让望祁睿退开去,上前半步拉近了彼此的距离,逼着那人回答,“这事困扰了臣妾一整个下午,此时没有别人,德全公公早退了下去,侍卫又站得远,可否有劳皇上答臣妾一次?” 望祁睿哪里被人这么紧追不舍过,不适的动了动身子向旁边闪去一些,顿了好一会才开口,语气前所未有的有些迟疑不定,“……这感觉……想是心之所向罢。” 月熙眼中笑意更盛,向后退开半步,替皇上理了理带起褶皱的衣领,“我也是这么觉得,今日见过大将军,他对我也有些提点,我下午一直在想,经过那么多事,现在扪心自问,臣妾对皇上,该是喜欢上了吧。” 语毕抬头直视望祁睿,脸上笑容未变,却只有月熙自己知道,自己就像是鱼肉之于刀俎一般,战战兢兢的等待着望祁睿的宣判。 “你……”望祁睿没想到月熙竟会如此直接,其实按照他对月熙的了解,本以为会纠结个一年半载,或是终此一生仍执迷不悟浑浑噩噩的过了算数,却没想到今晚就这般毫不避讳的坦诚心思,善于掌控全局的望祁睿此时也有些糊涂了,张了张嘴竟说不出话来。 月熙左等右等,半天不见望祁睿反应,心里暗道不好难道要被厌弃,正抬头却看见望祁睿有些木讷呆滞的表情。 望祁睿在发呆?!这个认识碾压着月熙的意识让他的表情都产生了些微的扭曲,此时此刻自己是该奔去书房拿来笔墨纸砚描下这终其一生估计都不会再次看见的奇观留作纪念?还是因为抛心置腹被无视而暴跳如雷?或者索性默默的陪着看皇上在这里迎风成石? 最终,月熙抽了抽嘴角,干咳两声,唤回望祁睿的神智,然后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般巧笑倩盈,“皇上可想的如何了?” 望祁睿扭头掩去走神的尴尬,面部表情瞬间回复了镇定自若的王者风范,抬手拨去月熙仍抚着他脸颊的手掌,有些冷硬的回答,“咳……皇后对朕心有所属本是正常,大庭广众常挂嘴边的成何体统,皇后下次谨记切不可如此。” 月熙挑了挑眉,似乎发现了皇上隐在礼服后面的耳朵上红了一小块,“那皇上又觉得臣妾如何?” 一甩袖子,望祁睿索性大步上前错开身子留给月熙一个背影,让人看不到表情,“皇后与朕相携甚欢举案齐眉这事人尽皆知,皇后却不知道?还要来问朕?” 逃避问题,月熙暗暗翻了个白眼,匆匆跟上,原本想再追问几句,却瞧见望祁睿连脖颈也泛起了深色,于是决定暂且放过这事不提,改天再来说说,不过,虽然被那人顾左右而言他的回避了过去,却没有厌弃与不满,也算是个好的开始了不是么? 第二十八章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又是近月,这月来别人或许觉得无甚不同,然而凤仪宫的奴才们却明显感到了自己主子的好心情。 月熙以往执着纠结的心思自从想通之后仿佛豁然开朗,过去的一切困惑疑问全部迎刃而解,月熙自问,自己是喜欢望祁睿的,按着那天望祁睿的态度也不像是对自己毫无心思,那么现在二人在一起,按理更是夫妻相随,虽说有些小小的不足,比如为何偏生自己是男扮女装,又比如望祁睿那好几位后宫嫔妃,再比如将被自己“诞”下的这个孩子……但世事哪有可能十全十美,自己如今过的不错,皇上也过得不错,两人时不时的见面,彼此心照不宣的感情,再满足也没有了。 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月熙心里满足,面上也总是带着三分笑意,整个人不复之前的清冷,反而和煦起来,宫女太监有犯了错的,也不怪罪,反到好言好语的劝慰几句,偶尔还会赐些打赏。 对待下人是如此,对着望祁睿的时候更不用说,每每两人相对时,月熙总是弯眉扬唇,言谈间更是少不了轻盈的笑意,如此明显的改变使得望祁睿都有些吃惊莫名,暗自问了每日请平安脉的太医,知道无碍,却仍受不了对方总对着自己满面春风的样子。 “咳……皇后近来可有喜事?”不易察觉的拧了拧眉,望祁睿无奈开口,做什么一直对着他笑,整个人都不舒服了起来。 “啊,也可以这么说吧。”随手挥开侍女,月熙亲自为望祁睿添茶。 对于月熙这种前所未见的行为望祁睿挑了挑眉,接过茶轻啜一口,“哦?什么事这么开心?朕可听说近来整个凤仪宫都比其他殿宇暖上三分。” “皇上可别拿我说笑了,”月熙添好茶坐回原位,歪歪头又把桌上装着小酥饼的盘子向望祁睿推过去些,“不过说到让臣妾开心的事,皇上不也该知道么?” “什么?”望祁睿初时尚未反应过来,待到品回味来不由气极,低吼一声,“月熙!” 月熙见他又沈下脸色,当即干咳两声,转移话题,“这是快年关了吧?宫里可要准备些什么?” 望祁睿见他转移话题,虽面上仍是沈郁,但也顺遂改口,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朕今日就是来和你说这事的,现下距离年关还有十余日,你如今有了身子,宫里的事自不必操心,由着他们安排便是,过年也就是图个热闹,过几日封玺后朕或会较往日空闲一些,年末地方的官胄亲王返京述职,到时候那些家眷可得皇后来接待了,具体事宜嬷嬷自会尽数告知与你,年节到了,让织造府送些绸缎来添些新衣,后宫雀苑那边你也照制吩咐下去便罢。” 月熙听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记下,反正到时嬷嬷仍会在耳边絮叨一遍,待望祁睿说完,见他一副起身要走的样子,月熙着急皱了眉,“怎么这便要走了?才来半个时辰都不到,好歹也用过午膳。” 望祁睿并未停顿,继续大步出门,只丢下一句,“不必,朕还有事要处理。” 月熙叹气,原以为皇上是有意躲着自己,还愁了几日,问过嬷嬷才知道,并非如此,年底事情不少,原先有些堆积的事务都得赶在年前处理完毕,各个省部规整的年内情况与来年规划也在这时上奏,加之各封地外郡的奏报,偏生要赶在腊月二十六封玺前了结,近日来望祁睿可算忙的脚不沾地,掐指算来,这十几天来自己与望祁睿真就只见了这么半个时辰不到。 如此想来,不由得有些郁郁,挥退侍女,趴在桌上百无聊赖。 正发着呆,忽然想到当初皇上大寿时自己没送出的那把象牙镂空纹金玉扇,跳起来翻箱倒柜遍寻不着,焦急的喊来嬷嬷,可月熙自己藏的东西嬷嬷哪会知道,于是整个凤仪宫鸡飞狗跳了近两个时辰,终于从压箱底的陪嫁橱子里翻出那把玉扇,来回翻看着这把扇子,青玉扇骨,象牙扇面,镂空雕刻着万寿百福图,并在雕刻的细致纹路旁边细细描了圈金粉,素雅却不失雍容,月熙想着不若写些什么在这扇面上,权当新春之礼,也没什么不好的。 却说望祁睿这会儿可真忙的脚不沾地,前脚刚遣走礼部尚书,这边德全又奉上拜帖,“皇上,安瑞王昨日抵京了,特来奉上拜帖。” 安瑞王,望祁睿抚案沉吟,这安瑞王是开国初年与先帝一起平定天下的将军后人,先帝感将军忠勇,封赐异姓王,享亲王礼遇,代代世袭到安瑞王连昕这里,本可以继承其父受封中土,之后任职军中,或出相入仕,但他偏偏选了个靠近南疆的偏远封地而去,未免拥兵自立,他赴任时所带兵马尚不足一千,这近乎发配的受封,其困苦艰辛不足为外人道。 然而让连昕宁可背负如此辛劳也要执着去那蛮夷之地的原因,可以说,是一个人,安瑞王妃,巫莫古。 巫莫古,望祁睿默念,饶舌的名字,是个苗人,甚至是个男人,据说是苗疆的神婆,专饲蛊物毒虫,却是上了内府金册的安瑞王妃。 望祁睿扶额,想起当初父皇和他说这事的时候,异姓王势力不可小觑,可都是忠勇之人,对大焕对朝廷都绝无二心,然而一代两代尚可如此,往后万一出了什么纰漏又怎么来的及弥补?但王爷们如此尽心为国,若罚了夺了,不说对王爷们是否过意的去,单说这行为就会使得所有士大夫寒心,是以异姓王的去留一直都是先王的踌躇之处,偏生此时出了个连昕,自甘远赴外疆,放弃大好仕途和丰沃富饶的封地,只为皇上金口册封心中之人。 一个王爷为求真爱尚且如此,自己当初一眼看中月熙到如今两人可以相坐谈笑,相敬如宾,比起安瑞王,付出的可真不算多,甚至顺遂到有些不真实的感觉,有时回过神来,仿若惊梦。 德全见皇上径自坐在案前不知思考着些什么,也不敢打扰,直到一炷香过后,望祁睿才猛然回神,自己竟天马行空不知想到哪些有的没的去了,当下干咳一声,佯装镇定吩咐道,“宣安瑞王进宫来吧,顺便也请王妃来用过晚膳。” 只用了小半个时辰,连昕便带着巫莫古赶到,巫莫古虽是男人,却终算个挂名的女眷,入不得大殿,被德全引去了凤仪宫,连昕却是大大方方的迎门而进,撩袍下拜“臣弟拜见圣上。” 望祁睿支着桌子认真审视着下方的王爷,挥手免礼,“你与朕也算是异姓兄弟了,别如此见外,来,赐座。”立即便有内监端来楠木座椅和矮桌,并奉上果点茶品。 连昕仍是一年前的模样,天生白净的肌肤即使在荒蛮的苗疆之地也似乎未受风沙侵扰,纤弱的身子貌似弱不禁风,可望祁睿却知道,这人一手打理起整个岚疆,近年来与珂国的通商连年增进,原先的风沙小城早已不同往昔,成为南疆第一重镇,这位温文儒雅的王爷可谓功不可没。 连昕也不作态,笑盈盈的接过茶水抿了一口,道了声好茶,抬头看见皇上审视的目光,先是一愣,后而索性大大方方的任他看去,似笑非笑的道,“皇上虽是有年未见臣弟了,也不用如此探视吧?看的臣弟好生惶恐。” 望祁睿收回视线,并不理会连昕,转而拿起一旁的折子,“你先前递上来的折子朕都看过了,珂国及其附近的陀周确实善为毡毛制作却不适牛羊生长,我国虽地处广袤牛羊丰饶却终究不如珂陀善为精致柔韧的皮料加工,然生皮与加工后的制品差价终究太过,且这皮料关乎军备,由他珂陀一言定价也终非长远之道,这事朕知道了,来年春后车马使张勋或会从你岚疆出关,沿途珂陀一直南下入大宛,向北绕道齐勍回来,朕这就知会你一声,到时自会发放通关文牒,朕让他途径珂国时留心一下,珂王不是早就想要我国炒茶之道么?到时候不防做个交换也好。” 连昕接着说了两句,解决了一事,道了声皇上圣明。 如是又商定了四五个折子上提过的事情,过了一个时辰,望祁睿提笔在折子上条条目目的问题间加着注解,抬头扫视一遍,还剩最后几个问题。 作家的话: 这章……连昕和巫莫古是我另外一篇文里的主角……《蛊虫引》……那篇文里讲了这两个人的故事…… 那篇文没搬来鲜网……因为当初发晋江的时候手贱点了独家发表……那什么……虽然没什么关系……但是……还是算了……= =|【这算广告吗就算是也不要告诉我呦呵呵呵…… 但是其实不看那篇文对这篇文也没什么影响,这两位就来这边打下酱油噗 如果看过那篇文…… 我在这里写到这两个人只是为了解释一下为什么皇室会同意让一个男人上内府金册定名王妃,顺便再写一点连昕当初的付出,因为在那篇文里没怎么写到这方面,其实连昕为巫莫古也付出了很多。 而且对于这种身份封地的付出,也是从皇上这边的角度比较好描写…… 这篇文里的连昕已经长大了,咳咳……其实是有蛛丝马迹推断年龄的……如果仔细看的话【会有人吗】那篇文里连昕等了巫莫古三年,结束的时候连昕二十岁,巫莫古三十一岁,在那三年中间提过一句老皇帝退位新皇帝登基。 也就是说:老皇帝于连昕成亲后1年退位,新帝共执政8年,也就是说,此时的年龄分布是:连昕25 巫莫古36 月熙18 望祁睿27 岚邱岳26 您猜对了吗~?(`ω)b 第二十九章 “关于这几个,大商行越赚越多,小商家无处谋利,农家定数缴供入不敷出,不需缴供的铸铁等行当大量涌入务农百姓导致田地荒芜无人耕种,这些事朕也正想和你说说。”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甚至不是他一己之力可以完成的事,望祁睿有些焦躁的敲了敲折子边缘,“这税制,朕觉得该改了。” “皇上的意思可是要更革税体?”连昕吃惊的抬头,这税制法度可是开国初年先帝定下的祖法,如今改来,尚不论效果如何,皇上这驳了先人法制的罪名却是背定了。 望祁睿沉着脸点了点头,“朕早年便谋划着此事,然则那时甫登大殿,朝中不稳四海轻浮,不易动此干戈,如今天下升平,更甚西勍退兵,外无阻内无压,此时不整治更革更待何时。”说到后面不免激动,语速也略微的加快起来。 连昕却不若望祁睿这般激昂,反而有所顾虑的起身踱了几步,略带沉吟的回答,“改革税法这事即便历朝历代也鲜有听闻,且不是一朝一夕可以铸成,没个三年五载怕是难以完善,现在西勍虽暂退兵,却不知日后如何,万一趁我朝法度更易时趁虚而入……” 望祁睿不耐烦的挥挥手,“这事自不用担心,那西勍二皇子朕尚知他一二,他断不会在此时做出这等两败俱伤之事,且他国事未平,哪来闲心顾及我国。更何况先前祭天时,钦天监曾谓朕曰,秋后天相一直晦涩难明,恐来年春收不愉,若不趁春收前颁布新政,朕担心民心向背。” 连昕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嘴巴动了动,但见望祁睿心意已决,终究只是蹩了眉头,淡道声皇上圣明罢了。 相比起那边朝堂政事的严肃沉闷,这边的凤仪宫可谓是融洽欢快的。 月熙本正无聊翻着闲书琢磨在扇面上写些什么词话,小太监传来话说皇上招了安瑞王来商议政事,连带着安瑞王妃也会进宫拜见帝后二人共进晚膳。 虽然望祁睿事先提过醒,但这么猛不丁的来一出月熙一时也无法反应,匆忙着装,由嬷嬷在旁边细说安瑞王妃的事情。 月熙本还幽怨自己竟要陪个闺秀娇娘没话找话的干坐一下午,恰闻巫莫古是个男人的时候,心里猛地一跳,原来这为男妻的还真不只自己一人,但人家好歹光明正大穿着男装也没什么避讳,偏自己得顶着个假肚子穿着女装瞒天过海,心理难免有些不平衡,撇撇嘴,端正衣装坐于主座,听着下面内监的一声声长宣,“安瑞王妃巫莫古进殿”。 乍见巫莫古的时候,月熙没来由的心里一突,他知道自己的长相说不上英武,甚至带着点女孩子家的柔气,本以为这男妃也定是如自己一般不甚阳刚,却偏偏进来一位身材健硕满脸肃煞的高大男子,月熙干咳两声定住心神,尽力忽视巫莫古满脸的毒虫纹身,有些不自然的开口,“咳……想必这就是安瑞王妃了吧?” 巫莫古乍听见“安瑞王妃”几个字时面色禁不住沈了一下,阴狠的表情看着吓人,他却恍若未觉,只勉强点了个头,行了苗人的大礼,“在下巫莫古,见过皇后。” 虽然已经入宫快满一年,但被除去望祁睿之外的人叫做皇后这事,月熙听在耳里也总是有些不适的,此时微微皱眉,转眼想起方才巫莫古对于“安瑞王妃”几个字的不满,不由得生出一股心有戚戚焉的同情归属,他本不是什么计较外貌的人,加之对苗人也有种初生牛犊般不知者的好奇,赐了坐,两人便也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 月熙心思灵巧,长的也甚是清秀,若真想和人好好相处,自不会差了去。巫莫古虽然冷淡,但这些年也早不若初时的漠然,感觉这个皇后为人诚挚,话也就多了些。 两人从岚疆风情,聊到蛊虫毒物,再到京城宫宇,最后月熙甚至说起了雀苑,一下午时光飞逝,等到皇上来旨传二人用膳时,月熙竟生出些意犹未尽的感觉。 红木漆花的小圆桌子,皇上只说兄弟聚餐而已,也没什么大的排场,甚至散了布菜的宫女,只留几个内监伺候。 连昕见着巫莫古自是欣喜,拉着手嘘寒问暖的仿佛几日未见,眯眼笑着问他都和皇后聊了些什么。 巫莫古也随着入座,面上扬起一抹尚算是微笑的表情,跟着说了几句,向皇上见礼。 桌上膳食间,连昕也没什么顾忌,一筷子一筷子向巫莫古碗里夹菜,巫莫古初也吃了,但碗内的菜食不减反增,直垒的越来越高,如此不禁有些恼怒,侧头瞪了一眼,终于止住连昕无止尽的布菜行为。 望祁睿看着巫莫古默不作声低头吃饭,而旁边连昕悻悻撇嘴的样子,哪里像是下午与自己议论政事的那人,不禁有些失笑,这时旁边却突然传来一声憋不住的轻笑,转头正对上月熙忍俊不禁的眉眼,心下微动,却没说什么继续专心吃饭。 月熙与望祁睿四目相对,也是有些悸动,见望祁睿低头用膳,眼角扫过巫莫古高高隆起的饭碗,心思微转,勾了勾唇角,玉箸转了个方向,夹起一片翠玉鹅掌,侧手放入望祁睿的碗内,“皇上也多吃些,近日忙的都没原来润泽了,过年可要补回来才是。” 望祁睿一噎,瞪着碗里多出来的掌蹼,又回头不明所以的看了眼月熙,顿了下,终是夹起那肉掌吃了。 饭后用了饭后果品,四人又聊了会,月熙心道也不过四个爷们,没什么不自在的,当下也不拘束,尽兴聊到戌时才罢。 临行前望祁睿叫住连昕,“那事朕已于几位王爷都知会过了,初一开玺时会说起,到时你们在下面帮衬些。” 连昕会意,皇上这说的是税改的事,点头道,“臣弟知道。”转头看到月熙扶着肚子,眯了眯眼拉住过来的巫莫古,“皇嫂这身子也有些日子了吧,莫古他也通些苗族医术,不如让他看看如何?” 月熙神色一凛,还未来得及说什么,望祁睿已跨前一步挡在他的面前,“今日你们折腾着也累了,此事暂不劳烦王妃,宫里御医院那些个人整日伺候着也无大碍,你们且早下去歇了吧。” 连昕闻言也不恼,笑着道了声也是,便随侍从退下,只是临走前巫莫古那似是而非的眼神总看的月熙发毛。 送走安瑞王与王妃,望祁睿带着德全便准备回宫,恰月熙与他同路,也未乘辇,两人一路行来,有句没句的说着。 “安瑞王看着倒是个健谈的。”月熙拾起衣摆赶上两步,有些没话找话的搭腔。 “只是对着王妃时有些心性罢了,平日也不全然这般摸样,”望祁睿摇了摇头,“能将岚疆治理成如今的样子,手腕自是有的。” 说到巫莫古,月熙不由得问出心中所想,“安瑞王与王妃两人……是怎么……?”心知不太妥当,又加了句,“我也就心里好奇,随口这么一问。” 望祁睿神色有些遥远,半晌才开口,“这事朕也不很清楚,只知安瑞王受封边疆换来朝廷的认可,或是个中还有什么缘由吧。” 月熙撇撇嘴,心道皇上哪会真不知道,不过妄自议论他人家事也不妥当,不说便不说吧。 不知望祁睿却没发觉月熙此番悻然神色,还是不在意,看着离泰乾宫相距不远,索性换了个话题,“明日便封玺了,朕上午或留大将军议事,午膳你让凤仪宫多备几道菜式。” 此言一出,月熙当即忘了方才的话头,皇上有日子没在凤仪宫用膳了,更别说上次和大将军同桌吃饭是什么时候的事,立刻喜形于色的应了,见望祁睿面上似有些沈郁,猛然踮起脚尖,飞速在皇上颊畔印下一吻,而后仿若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从容拜退。 “胡闹!”望祁睿斥了一声,却在手拂过脸颊的时候顿了一下,皱眉轻哼,瞪了眼旁边伺候的德全,甩袍大步跨进泰乾宫。 第三十章 次日早朝异常隆重,作为焰帝八年最后一次朝会,加之各省地官员述职者,统共百余人,熙熙攘攘挤在瑞和殿中,一件件叙事,还有各地官员提上来待朝议的折子,整整花去了三个时辰,眼见已过了午时,望祁睿清清嗓子,看着也没什么要事急需处理的,整了袖袍沈声开口,“今日大朝列位臣工多有辛苦,今年诸位为我大焕所做朕与天下百姓都看在眼里,现下已是年二十六,按着礼法,今日朕便就封了玺,三省六部无当值者也可休沐五日。” 说着德全已捧了个一尺见方的乌木盒子出来,上面以金银包边镶角,还盘了条紫金腾龙,望祁睿慎重拿起玉玺,在众朝臣的注视下放入木盒之中,德全盖上封盖,贴上早预备好的明黄封条,望祁睿手执朱笔,在封条上书,“焰帝八年严月二十六”。 事毕轻舒口气,面上也不若方才处置政事般压抑肃然,拂着桌角的手指轻叩几下,抬眼对高声道,“若无事各位臣工也早些回去用膳吧,”语毕微顿,“大将军且留一下。” 出了殿门,吩咐德全去凤仪宫知会一声,转身便见到岚邱岳恭敬肃立一旁,招过他来,难得稍稍清闲的望祁睿也缓了平日那总绷得死紧的神经,“大将军不必多礼,好歹也算一家人,午膳朕吩咐了凤仪宫,你与皇后也吃得一顿团圆饭,他这两日倒是想你的紧。” 岚邱岳自然想起那日与月熙的对话,心知瞒不过皇上,有些尴尬的摸摸鼻子,低声应了跟上。 一路上随口聊些天南地北的事情,其实也就是望祁睿问岚邱岳答,待到过了御花园,望祁睿话锋陡然一转,“朕预备初一开玺时说了改税政的事。” “这么快?”岚邱岳心下一惊。 “也不算快了,”望祁睿淡淡的道,“从开科放出风声到现在已有半年光景,期间大大小小的伏笔也没少做,该是下手的时候了。” 岚邱岳仍是不安,“可西勍初稳未定,此时国内如此动荡,臣恐外敌趁虚而入啊。” 一个两个对他的决定提出疑虑,饶是望祁睿也有些气闷,皱了皱眉,声音已沈下一度,“西勍的事你且别管,他们一时半会儿不会再有动作,朕已与张又平等人草拟了改制方案,虽仍需更改,但已具雏形……” “皇上!”岚邱岳一时情急,也顾不上失礼,匆忙跪下进言,“西勍人生性狡诈暴劣,臣恐此时易税不妥啊!” 望祁睿气极,瞪着跪在下首的人,危险的眯起眼睛,“起来。” 听出皇上话中的怒气,岚邱岳不敢违抗,但虽起身,却仍低头不语,不愿收回自己的话。 望祁睿心里生气,但也清楚岚邱岳所思无错,他本不拦着臣属集言进策,此时更不可能因为岚邱岳讨了他不满便随意动怒,当下强压火气,硬着嗓音说了句,“跪什么跪,这事朕已定下,也就和你通个气,到时朕于朝堂宣布,你在下面打点着也就是了。” 岚邱岳听出皇上对这事已算盖棺定论,但他虽着急想劝皇上改变主意,却不是此时这个尴尬的时机,只垂了头,想着找机会再与皇上提提,便也不再多话,两人沉默着一路行往凤仪宫。 月熙等的早已心焦,眼看过了午时皇上那边还未传来准信,不由得急躁起来,在殿里来来回回的兜着圈。嬷嬷看着也不敢多说什么,恰这时小太监来报说大朝散了,皇上传话还有约莫小半个时辰就到,可算松了一口气,忙下去打点厨子置弄起来。月熙也定了心神,整了整衣衫,净手泡茶,静候二人。 望祁睿与岚邱岳甫一踏进凤仪宫,月熙便觉出两人间气氛不对,他不明所以,也只有装作未察,迎两人坐下,命人奉上点心,就着新泡的雪水银针等待午膳。 皇上自打落座后就径自品茗不发一语,月熙见他面上仍是一副气郁的模样,索性转头去和岚邱岳谈天,谈着谈着就说到了受伤的事上,月熙埋怨似的横他一眼,冷哼道,“伤着了便伤着了,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搞了半天我竟最后一个知道,平白被笑话了去。”语毕悄悄瞟了望祁睿一眼。 听到这话岚邱岳干咳两声,苦笑了下,“本是不想你担心,那日忙着说些旁的也就忘了,可不是存心不说的。” 月熙又哼了一声,这才放缓语调,“如今怎么样了?可还严重?” “早已无大碍,否则我怎能坐在这里谈天?不过是被流矢伤了腰腹,被他们说得太过。”岚邱岳笑的温润无害。 闻言轻刮两下茶盖,望祁睿在一旁凉凉开口,“说得太过?朕可是听闻大将军至今仍不太爽利,要休整三五月呢,如今说来可是朕允的假期太长了?” 岚邱岳一时被堵了正着,转头正对上月熙横眉瞪目的不愤表情,噎了半晌干咳两声,堪堪道了句,“皇上圣明。” 月熙怒起,少爷也太不注意自己身子,还想瞒天过海蒙混自己,若不是皇上提点……想到这里,月熙不由得侧头望了眼端坐于椅上沉默喝茶的人,见他还是一脸漠然置身事外的样子,撇撇嘴,决定先揪住少爷问出个所以然来,“你……” 未尽的话语被堵在唇边,门外德全轻叩两下房门,守在门帐外请示,“启禀皇上、皇后、大将军,午膳备好了,可要传唤进来?” 望祁睿低道了声宣,侍女鱼贯进来布置餐点,岚邱岳如蒙大赦赶忙转移话题请皇上先入座,如是月熙也再难继续追究下去,只得皱着鼻子生闷气,望祁睿斜眉瞟了他一眼,未言语,径自落座用膳。 午膳依然是食不言寝不语的,待到三人用毕,又坐了些时候,岚邱岳抬头看看时间准备告退,月熙却叫住了他,“等等,也是年节了,刚巧你来,我备了些东西,本想找人送去将军府,现在也省了麻烦,直接由你带回去罢了。”说罢递给身旁的嬷嬷一个眼色,自然有人去内库置办。 此时望祁睿也站起来,招来德全准备离开,月熙见状忙跟着送到门口,皇上回头,见着紧紧跟在身后的月熙,皱眉,“没几步路,送什么送。” “这算什么话,”月熙忽地笑了起来,纯然的笑意一时晃了望祁睿的眼,“‘丈夫’要回去了,我这做‘妻子’的难道不能送君一别?” “说什么昏话!”望祁睿斥了一句,见月熙做着鬼脸毫不在意的样子,顿了半晌突然道,“你送大将军的,是年货?还是那些个滋补伤药?”语毕似乎觉得自己这话问的太过不像自己,掩饰似的咳了两声欲转移话题。 月熙好似有些诧异他会问出这话,却转而反应过来,止住望祁睿张口,轻声道,“与其你事后问那些个探子暗桩,我倒宁愿是我亲口告诉你的,有年货,也有伤膏补药,我与少爷并非你认为的那般,你莫多想。” 闻言望祁睿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究被他压下,蹩了蹩眉眼转身欲走。 月熙见他如此模样还是有些不安,抬手猛地揪住皇上的袖摆,见他回头挑眉,一时也接不上话,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晚膳……你来这里用么?” 打探帝踪可是大忌,月熙不管不顾,望祁睿也没有追究,只是旁边的德全一脊冷汗,暗想皇上对皇后那可真是好的没边了。 扫了眼被抓进那人手中的袖边,望祁睿不曾恼怒,只是对上月熙时神情有些闪烁,“……朕今晚有了安排。”不消说,该是要去别的宫宇均洒雨露了。 月熙听懂,呼吸一窒,心中有些郁闷憋屈,却也终究懂得这不是自己可以左右的事情,黯了神色,揪住袖管的手也放开,道了声是便不再开口。 这模样看在望祁睿眼中不禁拧眉,在大脑还没思索前已脱口而出,“明日晚膳多做两道菜,把雀苑也召来吧。” 一瞬间惊愕的抬头,月熙清楚,对于一个帝王来说,望祁睿给自己的已经太多。双手轻合按在腰侧,行了个标准的宫礼,月熙盈着笑俏皮的道,“臣妾自当沐浴焚香以待。” 第三十一章 送走望祁睿,月熙转身回到殿内,抬头正对上岚邱岳抱臂上观似笑非笑的神情,不甘示弱的回瞪一眼,点着嬷嬷端上来的盘子介绍,“这个杖子是给管家福伯的,上品茶叶是带给老将军的,精巧挂件是给府里丫鬟们的,良木护手是给小厮的,”转身来到另一个盘子前,里面尽是些瓶罐盒子,“这都是伤药补品,我不知你需要哪些,索性都给了你,反正我也没用,玉露膏,生肌散,旁边的盒子里是紫须参和玉林芝,那边的小罐里还有前些日子皇上打赏下来的几株指长的半虫半草,我是吃不惯这些,要出鼻血,索性一道给了你,你好生调养便是,老将军也可用些延年,总是没坏处的。” 岚邱岳哪里敢收,这都是千金难买的贡品,就是皇上亲自打赏也没这么豪气的,正欲推辞,却被看出他心思的月熙止住,“别辞了,方才我与皇上知会过,他可是默认了的,你这么辞了可算是打我脸面,快快收下,还有些前日裁衣裳多出来的布匹你也拿去,算作年货之类,我这也算是第一次不在府里过年,”说着想到了往年守岁热闹的情景,不由得感怀,“府里每年这时节总是闹腾的,如今换了宫里,也不知……”虽是愿与望祁睿相守,但念起曾经温馨快乐的新年时光仍是忍不住喟叹。 岚邱岳怎会不明白月熙所思,纠结了下,仍是抬手拍拍他的肩胛安慰,“傻话,宫里自然是比府里更要热闹百倍,你莫身在福中不知福。” “也是,”按下心绪扬起笑靥,月熙感叹,“如今这般平和可也算得‘因祸得福’了?” 正想着这话说出口定然要被岚邱岳嗤笑,但却未闻一语,好奇抬头,看见岚邱岳若有所思的样子,想起饭前望祁睿与他的僵硬气氛,便随口问道,“说来今儿个你和皇上是怎么了?” 岚邱岳也正想着这事,近五天皇上封玺,自然也罢了朝会,自己虽可求见却毕竟也不似平日方便,而月熙在这宫中,与望祁睿早晚相对,能劝上几句自是最好,但后宫自古不得干政,使得他又有些为难要不要告诉月熙这事,恰月熙问起来,挣扎了下,仍是合盘托出。 “皇上近来欲更革税体,但改税动摇国本,不可一日而成,现下虽西勍兵马暂退,但说不上什么时候又会卷土重来,我总觉着,此时颁布新政有所不妥,”皱着眉头来回踱步思虑,岚邱岳又道,“此事我也就和你说说,后宫不得干政,你看着机会能提就说说,不行也便罢了,我自会去向皇上说明。” “恩……”月熙点头,他本不通国事,对这税体边疆的也没有概念,但这事扰的望祁睿与岚邱岳两人都不安心,他便也慎重起来,想要帮忙助力。 岚邱岳仍然有些忧心,也不知这事告诉月熙究竟是否妥当,但既已出口便再难收回,只是点了点头,又嘱咐了几句身体生活的照看,带着那一堆物事回去了。 第二天,月熙早早召来雀苑,小姑娘添了一套新衣,红色绸面织锦镶着白色裘毛,趁着那红彤彤的脸蛋可爱得紧,月熙忍不住伸手捏了一把她柔嫩的脸颊,调笑道,“怎的?穿上新衣连人也不会叫了?不说两句好听的,可没有守岁礼给你。” 雀苑整个下巴都埋在厚重的绒毛领子里面,揣着袖笼细声糯气的问安,“雀苑见过母后,母后安康泰富、岁余迎春。” 这可爱讨喜的模样逗乐了月熙,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自袖间取出一个巴掌大的艳色绣包递给雀苑,“看看可还喜欢?” 雀苑好奇的接过荷包,来回翻看,上面图样精致,用复杂的缎纹绣刺着金玉福禄的图式,仔细掂量,似是一整块,恰放在手心的大小,“这荷包定不是母后绣的。” 月熙面上一红,怒道,“让我给你绣?想的便宜!” 讨好似的仰头嬉笑了阵,雀苑拉开绣袋,“是什么呢?” 一块羊脂暖玉落在雀苑小巧的掌中,莹润滑腻的触感仿若琼露一般,更别提那触手生温的阵阵暖意,雀苑目不转睛的盯住那块玉饰,惊叫,“天山暖玉!” 月熙见她惊喜的模样自是高兴,在一旁盈盈笑着,“也不知送你些什么,恰好前些日子皇上得了这块奇玉,看着心喜便赏于我,我留着没用,想到你属兔儿,这玉晶莹柔白无一丝杂色,月前着人雕成个白兔送你,看看可还喜欢?” “自然喜欢!自然喜欢!”雀苑捧着玉兔喜不自胜,仔细端详着手中的兔子,宫中匠人的手艺自不是民间可比,兔子打磨的浑身光滑,眼鼻细微处睫毛也依稀可见,耳内绒毛附着,尾巴小巧蓬松,俏皮可爱。 见雀苑爱不释手的把玩着玉饰,月熙宠溺的笑笑,招来宫女摆上内厨新做的糕点,手捧茶杯倚在几旁与雀苑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来。 聊着天时间过得也快,临近晚膳时分,远处似有炮声传来,由远及近,渐渐清晰,雀苑眼尖瞧见月熙的随侍嬷嬷下去嘱咐厨房备饺子,掩了唇轻笑,“听这响声该是父皇来了呢。” 月熙翻个白眼,“就他闹腾!怕谁不知道他来了似的!”说着却还是嘱咐宫女们把膳桌收拾起来。 看着月熙这幅不服气的样子,雀苑笑的更开,强自忍住,出声替自己的父皇辩解,“这可是祖宗规矩呢,这纸炮是放给厨子听得,不然哪能在父皇到达时刚巧送来新出的煮饽饽。” 月熙横了雀苑一眼,这小丫头怎的还帮望祁睿说话,自己这见天儿的宠着难道还没那一月见上两次的亲爹重要? 见着月熙赌气,雀苑也有些无奈,她说的可不都是实话,正想再说些什么,外面响起太监的通传声,“皇上驾到!” 两人迎到门前,正巧皇上踏进凤仪宫大门,齐齐下拜贺福,望祁睿今天心情不错,免了礼进入正殿,雀苑自是说些讨喜的吉祥话,望祁睿笑的开心,揉了揉她软滑的发顶,命德全奉上给雀苑准备的守岁礼。 雀苑拿到的是一副字画,画的是富贵团锦,提的是福寿安康,望祁睿笑着道,“上次皇后和朕说你喜欢前朝苏越的字画,近日朕让他们去内库寻,恰这副和景应情,赏你了。” “谢谢父皇!”雀苑兴奋的低叫,望祁睿眼中的宠溺一闪而逝,拿过雀苑爱不释手的画卷交给她的随身内监,温声道“先坐下吃饭,得了赏赐就连吃饭都忘了。” 正这时德全来传说煮饽饽已经好了,就让他们摆上来,不一会,几个小太监捧上个暗红色的雕漆飞龙宴盒,拿出两个“三羊开泰”的瓷碗,掀开盖子,腾起一股热气,元宝形状的饺子珠圆玉润,撒发着淡淡的香气,望祁睿拾起象牙包金筷,从一侧的描金碗内夹出个放进自己面前的碗里,蘸了酱料,咬下,口中菜肉的香味瞬间盈然而上,正欲细嚼,齿间却突然被一硬物膈到,拿袖子掩了吐在手边的食盘内,是一个指尖大小的金裸子,德全见状立刻眉开眼笑,在旁边说着恭贺祝福的吉祥话,望祁睿难得没打断,悠然的吃完了饺子,伸出筷子在另一碗里夹起第二个吃。 月熙与雀苑这才动筷,有样学样的先从描金碗里夹出一个来,小心翼翼的咬开,月熙吃出的是银裸子,雀苑的则是通宝,旁边伺候的宫女太监自然也是好一顿祝贺,这边吃好喜饽饽,方可转战大红碗内的煮饽饽,饽饽皮香糯有嚼劲,里面的馅也自是最好的,八十八种珍馐囊括其中,一口下去自然鲜香难明。 宫中的饺子比寻常人家考究不止一倍,单不说各式荟萃的馅料,就是这包饺子的方式就分为元宝式、五福式、喜球式、年年有余式等十几样,每个约莫小儿拳头的大小,一个个盛在碗中,煞是可爱,但再具色香味也总有吃饱的时候,待到半个时辰过去,望祁睿终于停了筷子,带着月熙和雀苑转至正厅品茶。 第三十二章 捧着手中的碧汤,望祁睿展眉,“皇后这里对茶水总还是这样讲究。” 笑了笑,月熙吹开茶梗,悠然应着,“我也就这几个爱好罢了,皇上尝尝这落梅上第一场雪水冲泡的古北山雕可还是个滋味?” 轻啜了口,清冽的香气使得望祁睿微微眯起了眼,嗯了一声,随后又对着德全加了句,“改日把左贤王承来的千日红分一半与皇后送来。” “那我可就先谢过皇上啦。” “嗯。”放下茶杯,望祁睿抬眼看向坐在一旁品茗的雀苑,“雀苑可看见母后这里新挂的楹联?” 雀苑望天想了下,“是‘天惟纯佑命,俾尔戬谷,百禄是荷;民共!懋和,绥以多福,万寿无疆。’这幅?”(作者注:现紫禁城坤宁宫东门两侧楹联) “是,”望祁睿扶了扶茶盏,“你觉得如何?” 雀苑低头,恭顺答道,“天佑厚德百姓,赐谷赐禄;众服英明天子,万寿万福;儿臣觉着是副好联。”(作者注:自己翻译的,咳,其实各种无力别当真= =) 雀苑聪慧的样子望祁睿自是见之心喜,缓缓勾起唇角,指尖无意识的敲着桌面,“朕也觉着不错,德全,看看是谁写的,赏。” 挑了挑眉,月熙颇有些凑热闹的意味,“这可是我凤仪宫的楹联,既然皇上都赏了,我也自要意思下不是?嬷嬷,去挑些金银年货一起赐下去吧。” “啊……”闻言雀苑似是懊恼的叫了声,半真半假的抚额叹道,“父皇母后都赏了,那为这楹联使父皇夸了我,我是否也该赏些东西呢?可惜来时匆匆,也没带什么,这可怎么好?”语毕皱眉苦苦思索,不时又抚掌大笑“有了!”说罢自腰间掏出个小荷包来,倒出满把金银裸子,递给德全,“这荷包送不得,里面可还有些金银裸子,劳烦公公帮我赏了那文士吧。” 德全捧着满把的裸子,忍了半晌,终是有些不自然的应了。 德全都险些没忍住,更别说帝后那边,望祁睿好歹拿袖子遮了侧过头去,月熙简直就差没拿指着雀苑前仰后合了。 雀苑见状满脸憋的通红,本只想逗父皇开心,谁料到母后这般不给自己面子,当下恼恨,腮帮子也鼓了起来。 不过,好歹父皇笑了就好,雀苑抿唇,尽管……母后临到自己走的时还不忘将这事翻来覆去的说着戏弄自己…… 有了雀苑闹的这么一出,待到帝后二人独处时也自然起来,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月熙本想起岚邱岳所说之事,念着要不要提一下,可望祁睿难得舒展眉头,想着还是不要再提国事扰他心烦了吧,也便没有开口,随口说着近日的后宫趣事。 临到落灯时分,月熙看着那人褪了描金黄袍,卸了五蕴龙冠,不知为何内心一阵悸动,缓缓上前环住那劲瘦的腰肢,感到手下瞬间紧绷。 “我……” 未出口的话语却被打断,头顶上方声音传来,“你这是做什么?” “没什么……”其实月熙也不太明白自己此时动作的原因或者说明确的意味着什么,他只是想,便这么做了,于是他迟疑着解释,“……我只是突然想抱着你……” “你可知朕是谁?” “皇上……” “朕的名讳。” “望祁睿……” 头顶上方的声音顿了一下,再响起时凭的冷硬疏离起来,“知道还抱着朕?” “什么……?”不明白望祁睿的意思,月熙抬头,却正对上他回眸中复杂微妙的神情。 “知道你抱的是朕,还想抱吗?” 迟疑了下,虽然对于望祁睿的意思不太明白,还以为他介意天子身份之类,月熙咬咬牙,“我知道是你,你是皇上……可我还是想,不可以吗?” 瞬间一阵头晕目眩,好似被摔在了什么地方,却不是很痛,定睛一看,已倒在了床上,望祁睿狠狠地压上来,目光冷厉的瞪着自己,“看清楚你抱是谁!朕可不是谁的替身!” “什么替身……?”月熙愣住,随即被望祁睿那困兽一般的神情刺痛了内心,主动伸出手环住那人的肩膀,轻轻印上对方的唇,“你不是谁的替身,你是你,我的夫君,不是吗?” 被月熙突如其来的吻封的有些失神,然而迷茫了短暂的片刻之后望祁睿立即恢复过来,一掌挥开还压在自己唇上的月熙,挫败的咆哮,“滚开!月熙你给朕搞清楚!朕容你一次两次可不代表朕就能容你骑到朕头上来!他岚邱岳要让朕当他的替身!他还不配!” 月熙被这一挥摔在床柱上,左肩立刻青了一片,但此刻他哪里顾得上什么疼痛,抓住望祁睿话中的关键,急声问,“什么替身?怎么回事?和少爷有什么关系?谁把你当他的替身了?” “月!熙!” 望祁睿最最听不得月熙叫岚邱岳少爷,那叫法,似乎月熙还是那人的书童,还是岚邱岳的人,而不是他望祁睿的正宫。 如此压抑的低声咆哮镇住了月熙,然而只是一瞬之间,他就回过神来,一时间不知从哪里生出了无穷的力气,翻身抱住那眦目欲裂的人,任凭怎么甩也甩不掉。 “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啊,你听我说……” “放肆!你给朕下来!” 望祁睿一次次的将那瘦弱的人摔在墙上,床柱上,被褥上,然而那人却都恍若未觉,执着的攀附上来,一次又一次,直到两人都筋疲力尽。 倒在床褥间靠着雕花的床栏喘息,待到两人都稍稍缓过气来,月熙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时机,“到底怎么回事?” 然而身前仍然被他紧紧扣着的那人,传来冷硬的声音,却不是解释,“大将军如今统领三军,其官爵之高即便是前朝大司马也难出其右,而你贵为后宫之首,如此……私密的称呼朕看就免了吧。” “私密?”月熙闻言差点呛到,咳了两下好不容易缓过神来,有些哭笑不得,“我只不过叫他少……啊……” 猛然想到什么似的,突然环紧手下的身子,无视那人横眉冷瞪的高压怒视,生生凑上去在他唇畔浅啄一下,抚慰似的轻声喃到,“你若不喜欢,我便不叫了,可好?” “你!”怒于月熙轻薄似的举动,却又苦于被麻花似的缠着使不出力,望祁睿难得放任自己毫无形象的倒在床上,闭目休整。 轻轻靠在他的身畔,月熙静静看着那人,描摹着他的眉眼,越看越是心喜,声音也前所未有的轻柔起来,“现在,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谁拿你当大将军的替身了?” 说着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眉眼不自觉的蹩了起来,“……可是……我?……可是那天晚上?” 望祁睿仍旧闭着眼,然而身子却紧绷起来,眉目也不快的纠结起来,隆成深邃的川字纹。 月熙心头一阵闷痛,不自觉的抬手按上那人眉间,缓缓揉开,“……那夜……我都不记得了……你告诉我……好么?” 一片沉寂,望祁睿不开口,月熙也不着急,只注视着那人,指尖轻轻在他面上揉着。 约莫一炷香后,几不可查的一声叹息,望祁睿终于开口,低沉的嗓音缓缓而出,带着些微的压抑,“……那日你本醉了,该是不知事的,朕想着有些日子没来凤仪宫,也是时候宿一日了,德全与嬷嬷们伺候好就退下去,你有些那意思,朕也……本念着夫妻一场也没什么,初也确实……咳……后来你诉着喜欢云云,朕也便依了,”顿了一会,好容易在月熙抚触下松开的眉峰又紧紧纠起,“可你终却叫出他人的名讳……”浑身肌肉不由自己的绷紧,握紧的拳头甚至迸出了青筋,“……月熙,朕待你如何,朕不信你不知,初时许是朕妄自尊大强了你进宫,但如今半年过去,宫中如何,朕如何,你该是知道的,今日朕就问你一句,你,究竟将朕置于何地?” 第三十三章 看着那向来骄傲的人此时因着怒气紧绷瞪目的模样,月熙仿佛也随着那眉宇紧紧纠结起来,他轻轻俯身,纤细白皙的手掌抚上那人握紧的拳头,唇印上那人的眉宇,细细吻了半晌,理清思绪,侧身倒在他身边,揽住他的颈项,正巧嘴对着耳朵,索性也不换位置,就着望祁睿的耳畔喃喃细语。 “……我少时流浪四方,无父无母,饥不果腹,直到七岁那年,大将军路过我盘踞的街头,见我可怜,将我收进府中,从此待我如父兄一般。我感他恩泽,却终究不知如何报答,曾想过倾尽己身一世伴其左右,虽不能作他的左膀右臂,却也终究能帮他打理家业尽些绵薄。 那日大将军远征回京与我相聚,言谈间问及我对他的感受,我自然回答爱恋,我一直相信、并自我告诫,那就是爱恋。然而大将军却告诉我,鸡仔破壳而出,乍见的若不是母鸡,若是鸭子或鹅,也自会跟从鸭鹅生活作息,莫有异处,那么我对大将军的感情,或许也如这破壳的小鸡一般,我一直以为的爱恋,或许是些什么别的情感也说不定。 那日我回去想了很久,我对将军如何?我对你如何?确实,将军对我有恩,再生之恩没齿难忘,然而却也不只是恩情,相伴十年,虽无血缘却亲如兄弟,虽位不及却也自有一份友情在,我对他有感恩之情、有亲情、有友情,或许还有别的,但现在想来,却唯独没有爱情。 你知道吗,即便在当初我告诉自己我定是爱着他的时候,我也没想过要与他……同床抵足尔眠,我只想过辅佐他、助他、甚至伴他,却唯独没有情欲,我希望他幸福,但这个幸福是不是我带来的,却不是那么重要,我从未反对过他娶妻生子,甚至想过帮他挑选一个良家闺秀共结连理。 然而我对你却不同,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会不自主的注意起你的一举一动,仿佛是天生一般,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会在乎你是不是太累、有没有好生吃饭、有没有好好休息,明知道有太多人围着你转,却还是止不住的担心,不想看你板着脸皱眉的样子,不想看你为朝政所苦的样子,之前那两次……或许我是没了记忆,但该说是身体的本能吗?即便你说那次我把你当做将军的替身……你可知,曾经多少次我和将军醉在一起,面对着本尊,我可什么都没做呢。” 说着见望祁睿毫无反应的样子,自嘲般的轻声笑了下,复又开口。 “我……每次听说你要去别的宫宇,虽知道这不是我,甚至不是你能够左右的,却还是不甘、不快,曾想过若可以的话,索性锁了你,或者掳了带去什么偏远的地方,只有你我,或许再带上雀苑?我们去隐居,日升而作日落而息,到时让大将军也辞了官,带着老婆孩子住在我们隔壁,闲暇时可以聚在一起唱个小曲什么的,岂不快哉?” 这么一长串出来说了足有两刻钟,奈何好不容易停下得以喘口气,对方却全然一丝反应也没有,月熙不安的微抬起身,只见望祁睿虽仍闭目,却已舒展了眉宇,见状勾起一抹笑意,月熙倾身在他唇畔轻点,这才又躺回去道,“现在如何?可还生我的气了?” 望祁睿终于有了反应,轻哧一声,“十岁那年你便是这耕田种地的梦想,如今快九年过去,竟还就这点追求?” 知道他不气了,月熙也便起了玩闹的心思,贴近那人拥着,笑道,“我可就这点追求,你还不快应了我?” 又顿下,望祁睿悠悠喘了口气,“朕……可是皇上……” 皇上,两个字,重逾千斤,昭示着,不论是月熙还是望祁睿,此生的梦想,怕是再难实现了。 月熙闻言也是轻轻一叹,“可我衷心的却正是你这个皇上啊……望祁睿……”唇舌勾转间那个名字呢喃着吐出,包含着脉脉情愫,难以辨别,“你说,这可怎么是好呢?” 浑身猛地一震,望祁睿不由得回身对上月熙,“你……” 温柔的笑着,月熙起身跪在床上,展臂尽力将那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揽进怀里,“至少我们现在在一起了,不是吗?” 一股从未感受到的暖流窜进望祁睿心底,融化了从上位便开始冰封的内心,有些迫不及待的抬头,抬手按住月熙的后脑压下,冲着那绯色的唇畔迎了上去,唇舌间的勾缠,望祁睿第一次有了些急切难明的燥热,一吻罢,两人都有些微喘,月熙抵着望祁睿的额,有些尴尬窘迫的指着两人皆已挺立的分身,“……这……” “闭嘴!” 粗暴的打断月熙未尽的话语,望祁睿单手扯下外袍丢出帘外,另一边也不忘扶住月熙,对准薄唇,再一次印了上去。 望祁睿脱的干净利落,月熙也在拉扯间只剩下一件半敞着的亵衣,两人唇齿紧紧相依,相互掠夺着企图噬尽彼此口腔间的任何空隙,手掌急躁而又纷乱的四处点火,毫无章法可言,却包含着满腔的火热。 月熙感受望祁睿粗糙的手掌划过背脊,被他揽着的感觉很舒服,不欲挣脱,便顺手抬起抚上那人的前胸,泻火一般的抓揉一通,两人交心的喜悦和满足充盈着月熙整个脑海,承载不住更多欢欣急欲找到宣泄的出口,想要贴近那个人,想要更切实的感受彼此的温度,月熙有些无法自控的用力搓弄,恨不能将那人融入自己的身体之中。 未曾分开的唇舌继续勾缠,探进彼此的口中挑逗摩挲,两人都有些喘不上气,月熙有些不舍的撤开头去,指尖抹过彼此牵连的累累银丝,望向那人染了欲望不再深邃锋利的瞳孔,猛然扑了上去,双手紧紧缠住他的颈项,将头埋进他的肩窝,贪婪的吮吸着萦绕鼻尖的气息,有些难耐醋意的闷声道,“……与别宫娘娘时,皇上可也这般急迫?” 微一怔愣,望祁睿低头蹭过那颗毛绒绒的脑袋,手抚过那柔韧的腰上突然狠狠一掐,手下完全未曾留情,月熙禁不住低叫一声,腰上赫然已经青了一块。 压住月熙的后脑不让他抬起头来,望祁睿低低的叹了口气,言语间透着深深的无奈与一丝宠溺,“……敢对朕如此放肆,迫朕至此的,古往今来,就你一人。” 呻吟一声,哪里抵得住这一方霸主如此告白,月熙挣开望祁睿压制的手,回身捧住对方的脸庞,呢喃着他的名字,再一次吻住那双薄唇。 原先迫切的占有欲缓缓融化了,变作暖流散入全身,让人好生舒服,月熙凝着双手轻拢慢捻,撤去了粗暴的侵略,一心只想要那人再舒服一些。 指尖滑过喉结抚上肩胛,顺流而下,触上结实的锁骨,唇也贴了上来,印上几个红印,再往下来到乳首,正待张嘴叼住,却被推开来,疑惑抬头,正对上那人纠结晦涩的眉眼。 “朕……也是男人……” 月熙住手,定定的直视那流墨似的眸子,他自然懂望祁睿的意思,彼此都是男人,谁也不是天生缺了什么,哪个愿意臣服他人身下,然而月熙却不愿,不但是生理,还有心理,他不想,变得如同那些其他后宫女子一般,倒在那人身下,辗转吟哦,等待着君恩雨露,他觉得,在这后宫之中,不论身份,至少在那人心理,在那人身上,他是唯一一个与众不同的存在。 但此刻,对着那染了情欲却晦涩难明的双眼,他无法强硬,无法要求,甚至无法直言,爷不做下面那个,要么我上你,要么大家撸撸睡。 心里有些酸涩,自己无论如何难以接受变成他后宫女子中的一人,却也不愿委屈了他,可箭在弦上,此时此刻,又有什么办法。 月熙有些惆怅,有些委屈,有些不甘,有些不忍,有些愧疚,但终究,他只是再次拥上望祁睿的肩头,将脸埋进他的肩窝,闭眼呼吸着龙诞香与汗液混杂的气味,闷声干涩而又微带祈求的说,“……我知道,可我……爱你,想拥你……不成么……?” 声音中浓重的不确定和那种明知做了错事却仍然妄图乞求原谅的委屈软化了望祁睿,终究还是又叹了口气,一边想着这人果然就是上天派来克自己的,一边放软了身子拥着月熙倒进铺了上好绒毛锦褥的床铺。 第三十四章 要心甘情愿像另一个男人打开身体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更何况,那人不仅是一个男人,更是九五至尊,那天一般的男人,皇室贵胄九天霸主的骄傲,怎堪如此对待?而自己,又怎忍委屈了他? 可若是被拒绝,月熙不知道还能如何,难道两人便再无可能?月熙不甘,那么便只能承欢身下,如那一众后宫一般,数着日子等待他偶尔的临幸?但若如此能伴他终身,对自己来说,是不是也就够了? 内心还在纠结,身上靠着的那人却突然仰面倒下,月熙不可置信的睁眼撑起身子,只看到望祁睿凝视着自己勾了勾唇角,放软身子。 “你……!” 月熙有些不可置信,更多的确实混杂了心痛不忍怜惜等等各种情绪的惆怅,自己还在执着难辨,那人却已替自己做了决定,自己,不过一副皮相尚可拿得出去,又怎么值得他待自己如此。 没有顺势压倒,甚至没有继续的动作,月熙只是俯下身,靠在他身上,拥住那具比自己魁梧不少的身子,在他耳边轻喃,“……我爱你……” 不同于前次的嬉笑神情,没有酒醉神志不清的幌子,赤裸的告白,认真而又执着,一字一字打在心上,望祁睿也不禁动容,毕竟,这可是自己念了快九年,生生绑来的人。 平复了情绪之后,月熙再度抬头,迎上望祁睿的眸子,仍然是不敢置信的小心,可以吗?无声的询问。 望祁睿生来就被众星捧月一般小心关注,却怎么都是对于身份地位的惧怕和讨好,又何曾被人打心底的怜惜过,且不论有没有人会如此,单说他本人也是不愿别人如此对他,帝王将相本该强势霸道,哪需要这般捧在手里似的宠溺小心。 但此时,对上月熙微带着忧心的疑问,却毫无怒火,被人珍视的感觉让他心中愉悦,仿佛自己不再只是一个代号,一个象征,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拥有着七情六欲和欢愉悲苦的人。 心里是愉悦的,但是面上却不知该如何表达,不怪望祁睿,毕竟多少年都是那副漠视生死指点江山的高高在上,如此一时真的要对人表露心绪,确实有些勉强,别开视线错过那炙热的目光,望祁睿难得显得有些窘迫,“要便快上,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 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幸福感自月熙心间满溢出来,此生能被这人如此爱恋,自己当真是何德何能。压下唇舌与那人勾缠起来,手指一路往下,怀着虔诚的敬意膜拜着手中的身躯,一心要带给他最好的享受,反而有些拘束起来,轻缓小心的碰触,谨慎的仿佛对待什么易碎品一般,生怕毁坏。 说实话,男人之间的性爱,哪里需要如此,即便真是这般,也要看对方是否愿意,而望祁睿,自然是不愿的。虽然被关心的感觉不错,但毕竟是个五大三粗的爷们,更何况还是一国之帝,自尊自傲还在,被这么对待,难免萌生出一股子被小看的不服劲来,虽甘愿委身雌伏,却毕竟受不了被当做女人似的轻慢,当下怒起,一掌挥开身上那人,横眉冷道,“你这是上女人呢?累了困了想睡就睡,别拿这些个东西来敷衍朕!” 月熙有些委屈的抬头,他可从没敢将望祁睿当女人看,不说那从内而外散发出的高压气势,便说这身材也没姑娘能及,当下不明所以的撇撇嘴,可怜巴巴的嘟囔,“我只是想让你舒服罢了……” 一把将人勾过来,望祁睿刻意顶了顶下身,坚硬的下体抵在月熙的小腹上,铁杵一般灼热,眯眼有些意味深长的挑衅,“皇后若是不行了只管说一声,朕可还精神着呢。” 男人,被质疑床上的能力,能不能忍?当然不能! 月熙嚎了一声,翻身压下,就着正好迎到唇边的突起,狠狠咬下。望祁睿那话说完,正想翻身,猛不丁被扑倒,接着胸前一痛,想挥开那人,却有一股子软湿柔滑的舌头卷了上来,勾着胸前的那点来回挤压缠动,深色的突起很快便在那人口中坚挺起来,慢慢涨大。 可与之相比,另一侧胸口由于毫无理睬就显得越发空虚起来,但即使如此,又怎堪开口要求,紧闭着唇,就是身体,也尽量控制着不做那些令自己羞耻的行为。虽说两人已经同床过两次,可如此清醒却是第一次,面对面,挑逗的前戏,一瞬间,即便是经历过不少男女情事的望祁睿,也有些不知所措,恍惚间想着,平日那些个妃子后嫔在自己身下时,是个什么样子,可也于自己现在一般,无措恍惚却只能默默咬牙隐忍。 像是发觉了望祁睿的不专心,月熙侧了侧头,腾出一只四处点火的手,抚上那空虚的乳首,扫了眼望祁睿有些迷离的眼眸,和着嘴中勾动的软肉,惩罚性的一挤一咬,赫然一下,望祁睿毫无准备,瞬间剧痛,被迫出一声呻吟。 “皇上不专心,这可不好。” 嘴上这么说,软舌却仍是不间断的袭了上来,舔弄着那被咬疼了的嫩肉,安抚似的来回勾缠,细腻的打着圈。 被刺激的说不出话来,望祁瑞瞪大双眼喘着粗气,平日哪个敢这么对他,不被扣上顶犯上的帽子丢进牢里去,偏生就这人,如此大胆,自己却就喜欢他这狂妄,不忍治罪,惯出这欺到头上来的性子。 被咬过的胸前先是一痛,紧接着有些麻木的泻滞,随后,伴着灵巧的细舌,随之而来的是越发敏感的触碰,竟连那本就比平时肿胀的突起也生生又胀大了一分,在唾液的润泽下显得晶莹剔透,柔嫩的肌肤被胀大充血的组织拉扯开来,显得更加细薄,几可见内里的血管。 望祁瑞只觉得胸前酸胀麻痒的厉害,敏感的就连风拂也如针扎一般,拉起那个依旧埋在自己胸前,像个还没断奶的孩童一般拼命想要吸出什么来似的脑袋,咬牙克制住嘴边的呻吟,暗哑着声音说了句,“……够了。” 月熙闻言,低头看了看被自己过分蹂躏的可怜肉球,歉意的笑笑,俯身在望祁瑞唇边安抚性的印上一口,“抱歉,一时没忍住。” 随即低头顺着那有力的颈项吮吻起来,红色的印记一路往下,刻意错过胸前犹自颤抖的两点,在小腹徘徊,白皙修长的双手早已握住那人擎天的龙根,一手抚触根茎,刻意不去碰触敏感的顶端,只在布满青筋的柱身上来回抚摸,时而紧时而松,时而上下撸动,时而左右旋转,另一手也覆上龙根下方的囊袋,轻轻的拉扯了几下,而后整手包裹住,一下一下的揉捏,望祁瑞被他挑逗的越发难耐,偏生这缓慢的刺激远未达到他所渴求的强度,不由得几个深喘,勉强压下迫人的淫叫,按耐情欲摧折的诱人声音,换上干涩沙哑的低沉,“……你这样……是要磨死朕吗……” 月熙闻言抬头,晶亮的眸子对上望祁瑞,难掩其中波光流转的兴奋光芒,“呵……是臣妾疏忽了,这就好好来伺候皇上。” 说罢一个低头,将那圆润渗出透明淫液的顶端整个含进口中。 “月熙!” 大叫一声,包含着难以抑制隐忍的舒爽的呻吟,望祁瑞抬手撑起他的头,眼中闪过一抹暗色,“你不必如此……” 回答他的是月熙收紧的口腔,猛然一吸,望祁瑞哪里受得了如此刺激,被迫出一声低吟,软了撑着的手臂,霎时又倒了下去。 第三十五章 松了口,月熙转而用巧舌舔绕柱茎,顺着爆出青色血管的纹理一下下的滑过,手指触上已被唾液和淫水润泽彻底的顶端,拨开轻薄的皮囊,露出里面羞怯的细肉,手指拂过细肉中心的小缝,感到手下的身子一个轻颤,缝口溢出更多液体,甚至还带上了一丝乳白,月熙勾了勾唇,不再逗弄那丝细缝,转而在细肉周围有一下没一下的画着圈,存心的戏耍,仍感到那挺拔的身躯逐渐绷紧,连带手下的分身也胀大了一圈。 望祁瑞咬住唇,忍下一波又一波的快感,感觉再难抑住那一阵紧似一阵的刺激,索性侧头,一口咬住唇边的绣枕,此时又一波强烈的刺激袭来,浑身一阵颤抖,咬牙生咽下到嘴边的闷哼。 由于没听到望祁瑞的声音,月熙不知是自己不够努力还是那人太过隐忍,反倒越发卖力的讨好起来,放开手抬起头,对准那粗长紫红的性器,一个低头整根咽了下去。 喉咙被压迫的感觉使得月熙条件反射的欲呕,却被塞住了口腔,只能徒劳的缩着食管,但这肌肉的挤压对于望祁瑞来说又是另一般刺激,口中不禁似吟似叹的哼了一声。 这一声便给了月熙鼓励,按下口中的不适,将腾出的另一只手也覆上根柱下方的囊袋,一左一右的扯动揉捏,生生将望祁瑞逼出几声呻吟。 以往不是没被女人用口服侍过,甚至月熙的手段在他们之中也着实算不得高超,但或许是彼此心意相通,在以往的所有性事中未曾感受过的刺激,竟被这小自己近十岁的人逼了出来。 从未在意过那些用嘴服侍他的人在想什么,却不愿月熙这样,不是不舒服,却是不想他觉得委屈,身为一个人,口含他人性器津津有味的品尝吮吸是什么感觉,望祁瑞不知道,也不敢想,至少就他而言,怕是这辈子也做不到这点,有种自尊被践踏在人下的感觉,是他所绝不能容忍的,这与雌伏不同,一个毕竟是相交,而另一个却是用自己的口腔含住他人排泄用的肮脏器官,望祁瑞自问,他做不到。 排山倒海的快感冲击着望祁瑞的理智,心里虽是不愿,但被所爱之人温柔服侍的感觉太过美好,感情上的体贴温柔,彼此相触的默契,身体上的讨好逗弄,都令他沉沦,一掌推开月熙埋首在他胯间的头颅,望祁瑞低喘着吼道,“让开……要来了!” 仿佛没听到似的,月熙挥开望祁瑞阻止的手,低头迅速含住整根龙柱,没入喉头,呕吐的欲望使得口腔内壁一阵紧缩,月熙却正顺势往上一抬,贝齿裹着唇瓣紧紧扣住柱身紧绷的肌肤,由下自上狠狠一撸,含住圆滑的顶端,唇齿拨开肌肤,舌尖在细肉上画了个圆圈,猛地刺入细缝,直没入整个舌尖,手下用力,按着囊袋一阵挤压,顺势一吸,望祁瑞再也受不住这种刺激,低哮一声,泄了出来。 脑中一片空白,茫然间连身处何地也有些困惑,望祁瑞深知,这不像自己,甚至不该是一个帝王的表现,原先床上不论如何激情,自己总能在那些名门闺秀身上保有一丝清明,更甚者仍留有一分余力小心戒备着床上的人,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枕头褥下可有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一丝不差,却只有今天,忘乎所以到了这种地步,是因为时间?地点?还是身上那人? 等回过神的时候,月熙已抬起了头,粉嫩润泽的唇边落下一丝白浊,望祁瑞看着有些尴尬,忙催促他,“……快吐了。” 月熙却不置可否,只含着那摊秽物低头,望祁瑞不明,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那直挺挺的玉茎昂首立在那里,一副被忽视了的可怜样。哪里还不明白他的意思,望祁瑞定了定身子,有些窘迫的自床边暗格处摸出个漆木盒子,丢在月熙手边,也不言语,逃避什么似得又倒了回去,倒是两条长腿,有些紧绷,先是合起,后又想到什么,颤了下,微微张开些许。 如此邀请般的姿势月熙哪里还忍得住,张嘴吐出浑浊的白液用手接住,盯住那颤抖蠕动着的穴口,似笑似嗔的开口,“这可是皇上的龙精,平日里那些娘娘抢都抢不过的,怎么可以就这么浪费了?” 说着捧起盛满液体的手心,单手小心触碰着敏感的穴口,待那人好不容易放松些许张开条缝隙,就着手指的开拓,硬是将满手的浊液递了进去。 望祁瑞本也尽力放松着身体,月熙说了什么也不甚明白,乍感到后穴传来湿滑的触感,条件反射就当是油膏,可细细体味,又不是那种滑腻的触感,反倒有些涩,似水又不是,软化流畅,正想着,忆起方才月熙那句意义不明的抱怨,立马回味过来,登时羞愤欲死,那人竟是用自己的精液填满后穴,合着手指的蠕动前后扩张。 被自己精液充斥的羞耻感折磨着望祁瑞的神智,身体也绷了起来,月熙感到手指被紧紧咬合,隐隐还有股向里拉扯的力道,低头细看,小穴不停的收缩蠕动,连带着刚刚塞入的白色液体也溢出不少,轻轻抬起那人的臀瓣分开,手指按着穴口的媚肉来回搓揉软化,似真似假的皱眉,“这可不好,精贵之物怎可轻易浪费?” 说着另一手滑过股缝,轻轻一勾揽起滑落的精液,趁着穴口软化的停当一个用力又塞了回去。 “月熙!” 望祁瑞难耐的低叫,不止是身体的不适,还有心理上的羞耻难堪,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安抚似的重新向上,缓缓抚触那人结实的身体,由上而下的摩挲,最终回复那弹跳的穴口,不再恶略的逗弄,从身侧的漆盒中挖出一块膏体探入那处,沿着里侧的肌肉向内探索,指尖时而旋转时而弯曲,从一指到两指,月熙忍的满头大汗,望祁瑞也不见得好过,刚刚射过的龙根再次硬挺起来,直指而上,缓缓吐露这透明的淫液。 感觉差不多了,月熙撤出手指,抬高望祁瑞的两腿,却在玉茎抵上穴口的瞬间生生顿住,倾身对上望祁瑞迷蒙的双眼,神情中难掩小心担忧,“……可以吗?” 望祁瑞有些难堪的侧过头,抬手以胳膊掩住双眼,喘息着硬声道,“……前两次没见你这么小心,怎的第三次反而回味过来了,皇后不觉得也太晚了?” 知道那人是允了不过嘴硬,月熙放下心来,嘟囔了句什么安慰的话,一个挺身,整根没入。 虽然经过了细致的润滑扩张,但那一瞬间的不适仍然使得望祁瑞迫出一阵低吟,难耐的绷直了身子,后穴也抽动着缩紧起来。 月熙被夹的舒服,紧致柔软的感觉使他险些忍不住,却及时听到望祁瑞难掩不适的闷哼,急忙强自停住,匆忙望向那人,“不舒服了?可是痛?撕裂了吗?” 如此急切的关心和在周身抚触安慰的手掌取悦了望祁瑞,压下身后的不适,轻轻晃了下头,牵动下身的穴口不自觉又是一个抽搐。 月熙既得答案,再感到下身一阵夹紧,不由得将之理解为邀请,扶住精干的腰肢,猛地驰骋起来,月熙虽然长相柔弱,却毕竟是快要双十的少年,也没被克扣什么吃食用度,自然也养就了正常少年的体格力道,更加之此事乃人之本性,竟也升起一股力道托住望祁瑞的腰身使力抽动起来,柔韧的腰肢撞击着挺翘的窄臀,股间水渍劈啪作响,室内只余阵阵喘息和压抑的低吟,一时间两人都失了神,一意只有彼此的交合碰撞,肉体的摩擦,心灵的相依,不过是这么一下深似一下,一下紧似一下的激荡罢了。 如此约莫一刻钟,望祁瑞已然有些恍惚,身下被摩擦的发热,水渍从交合处四溅开来,洒落在彼此的大腿之上,穴口充血肿胀,变得如同乳头一般敏感,仿佛在一用力便会渗出血来,然而月熙却恍若未决,仍然一下又一下的大力抽插着,用力顶撞着仿佛要将整根都嵌进那不大的小穴中。 望祁瑞被顶得在床铺上前后晃动,腰肢早已无力的垂下,却又被月熙托住,按往那胯下的孽根,身前的龙根胀的极大,明明已经泄过一次,却隐隐有种比方才还要粗壮硬挺的架势,圆润的头部滴落白浊,方才被狠狠对待的铃口异常敏感,被自己的淫液滑过时竟腾起莫名的快感,就在望祁瑞想要咬牙压下的时刻,月熙的手却悄然握上那坚挺的龙根,不如方才的调戏逗弄,而是大力的抓住握紧,上下撸动,随着身后一下快过一下的冲刺,前后一同刺激着望祁瑞的神经。 最后,手下的一个紧抓,望祁瑞眼前白茫一片,再一次泄在月熙手中,而月熙也在那因高潮而不停抽搐的后穴中,绽出了自己的精华。 第三十六章 一场性事过后,不说泄了两次的望祁睿,便是月熙,也有些脱力,心意交通的酣畅淋漓,毫无保留的猛力冲击,使得两人都摊在床上,望祁睿不及翻身便沉沉睡去,月熙好歹清醒了阵,但也仅是简单做了些清理,查看过望祁睿下体没有受伤后,也揽着那人倒进床铺,一夜无梦。 第二日清晨,德全按着平日皇上惯常的作息早早侯在门口,奈何时辰过了许久门内仍未见传唤,自己又不敢贸然进入,只得站在门外等候差遣,直到过了巳时,门内才稍微传出些衣袍下地的声音,德全站在门外轻声问,“圣上可要奴才进去伺候着?” 屋里一下没了反应,德全还在疑惑,门已开了条小缝,月熙披着袍子探出头来,压低声音细声吩咐,“别吵,皇上还睡着,你先让他们备好热水,皇上起来定是要沐浴的,记得放些化血祛瘀的药材,朝食也弄些清淡的粥点,别的没什么了,公公也不用一直侯在这里,等皇上醒了我自会寻公公来伺候。” 看着皇后娘娘如此自若的神态,德全心里虽有疑问,却终究明白在这宫里知道的越少活得越长,于是只是低头应了声喏,匆匆退下。 月熙吩咐完毕,侧身返回内殿,望祁睿仍睡着,看来昨天晚上是真累惨了,竟连平日一贯的规律作息也没能醒来,好在今日不用早朝,低头轻轻印上那人的唇角,一触即离,仿佛怕吵了那人一般,只静静坐在床畔,就这么看着。 待望祁睿醒时已是巳时三刻了,迷蒙着坐起,立马背后就被塞上两个软垫,白皙的手掌拉过他的握住,唇上也被印了一下,抬头就见月熙笑的一脸恬适,“醒了么?我已吩咐德全公公将沐桶搬去外厅,等会你洗洗可好?还痛吗?可有什么不适?” 花了些时间回忆发生了什么,清早迟钝的神经也后知后觉的察觉到腰胯的酸软和下身别扭的感触,微微蹩了蹩眉,再看向月熙的眼神中又莫名带起了一丝闪烁。 不去理会望祁睿那别扭的神色,月熙笑着扶他起来,带去外间的沐桶里浸好,恰到好处的温度适时缓解了身上的不适,更有中药作用和月熙轻巧熟练的揉捏,僵硬酸胀的肌肉渐渐舒展开来,望祁睿靠在木桶边,享受着这上品的服务,理了下思绪,再回神对上月熙,也终于不再尴尬。 月熙径自体贴的笑着,帮他擦过身体换上衣服,招来侍女烘干长发,转出门厅,德全已命人布上早点,熬得晶莹剔透的白粥,撒上稍许胡麻,就着腌菜干脯,还有旁边的切糕松团,简单清爽的餐点看的望祁睿松了口气,现在他无论如何也吃不下那些个油腻荤腥。 一顿早餐吃去半个时辰,待到奴才们撤了席,竟也快到午时,月熙扫了眼外面的天色,干咳一声,“咳……皇上不若就在我这凤仪宫用了午膳再走吧?” 掂量了下刚吃过早饭的肚子,望祁睿沉默着点点头,招来德全,“午食让他们弄些米面也就罢了,别再搞那些个鱼肉,朕吃不下。” 德全领命退下,望祁睿难得有时间谈天品茗,也松了精神,与月熙说笑起来。 聊着聊着,月熙便想起前日大将军与自己提过的事来,看皇上心情不错,琢磨着要不要提提,这般神态看在望祁睿眼里,自是知道他有心事,索性当先开口,“说吧,什么事还能把你憋成这样?” 知道望祁睿这是察觉到他有话要说,月熙也不想隐瞒,斟酌着开口,“那日你与将军来我这里用膳,我见你们似乎是闹得不太开心,送将军回去前也就多嘴问了句缘由,将军说是些朝政之事,皇上是想改革的,将军觉得却不是时候,于是闹得有些尴尬?” “恩……”侧眼扫过月熙,望祁睿平淡的语气听不出喜怒的道,“大将军与你说的到多。” “哎,”月熙有些别扭的皱了皱鼻子,“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也就看你们都不太顺心的样子才多了句嘴,大将军不想瞒我,这才照实说了。” 语毕见望祁睿没什么反应,想了一会又道,“我知后宫不得干政,也没想着要左右你的行事,说句或许你要听过不开心的话,我本不在意什么天下苍生国家民生,我就念着三个人,你是其一,还有雀苑和大将军,你们三人好便罢,别人怎样,我才不管。” 见着望祁睿闻言蹩眉,月熙硬是伸手拉过那人的掌心放在手中抚慰,“我不想惹你不快,可这是我切实所想,不愿瞒你,自然要告诉你知道,朝堂之事我不在意,可这事闹的你与大将军都不爽利,我自是不愿意见到的,有什么事情非搞到如此地步,不能和我说说么?” 望祁睿挣了两下被那人紧紧握住的手,没挣开,也便随了他去,闭目静了会,才开口,“后宫不得干政,这事不该你知道的。” 月熙紧了紧手心,“那就别说,只是别为这事再愁了可好?” 感受到手心紧握的温度,望祁睿靠了会,终还是轻轻晃了下头,“这事朕预备了足有三年,即便按放出风声开始,也有大半年了,那件事朕一定要做,非得做,而且一定要现在做,或许此时不是最好的时机,但此时不做,下次有机会时就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了,不说朕等不等得起,单说明知现在的行事是错误的,朕有方法改正它,却为了那不知何时降临的所谓最佳时机而任他一错再错下去,如此朕是怎样也不愿看下去的。” 月熙侧了侧头,“那是皇上想做,大将军却觉得此时不妥?” 点头,望祁睿仍闭着眸子,“大将军有他自己的立场,也说得没错,此时确实不算是改革的最佳时机,但没有十成的把握难道就不能行动了?若错过了这次,便不是朕等不等得起的问题,而是百姓等不等得起的问题,朕意已决,即便出了差池,自有朕担着,砸不到他们头上去。” 听出皇上话里的赌气意味,月熙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他的掌心,“那其他王爷们呢?可也觉得此时行事有所不妥?” 哼了一声,望祁睿脸上的不快越发明显,“那些个老顽固自是不懂变通,安瑞王和果毅亲王竟也觉得此事仍待商榷,大将军自不必提,只有一两个新提拔的认同朕之所为,还有张又平。” 侧头想了一会,月熙挑拣字眼转着心思开口,“既然那么多人都觉得此事仍需三思,那皇上何不重新再想一想呢?” 睁眼扫过月熙,望祁睿眼中一闪而逝的寒光使得月熙一阵颤栗,“朕之所为何需他们说三道四?今日告诉你这事,本想或许你能助我一把,没想到你也同那些个腐朽顽固一般,后宫不得干政,你也说过不会妄图影响朕之行事,那么便好好待在这凤仪宫之中吧,这些旁的杂事还是少管为妙。” 知道望祁睿这是气了,月熙也有些无奈,他是不懂这些国家大事,这次随便插嘴讨不了好也是应该,摸摸鼻子认错,抓了望祁睿的手好生安抚,奈何那人终是生着闷气,也不多做理会,吃过饭便匆匆走了。 送走望祁睿,月熙耸拉下嘴角,有些寂寞的转身回殿,想着得干些什么好好讨饶,可别让皇上一直恼着自己才好。 第三十七章 磨了一下午,在宣纸上用不同的字体写着好几句诗词,却终究没有合意的,月熙侧头望向窗外树荫,靠后舒展筋骨喝了口茶,却不知望祁睿现在如何了。 不论凤仪宫如何恬静,天青殿里早已是剑拔弩张。 岚邱岳是未时进宫面圣的,望祁睿还气着月熙的事,干脆晾了他小半个时辰,等到明黄的袍子终于出现在殿前,岚邱岳倒也是未曾着恼的好涵养,只恭敬的跪拜行礼,进退得益。 看着岚邱岳这样子,望祁睿不免有些懊恼,自己怎就突然搭错了经,搞得像个无理取闹的孩童一般,明明这两人都没什么错处,况且岚邱岳根本还不知这事,这下马威做给谁看。 缓过神来,整肃了神色,反倒放出些亲近的意思,“岚卿怎么这样生疏?都是大将军的人了,礼数反倒比初进宫时还要规整,好说也算是一家人,快坐下吧。” 旁边小太监极有眼力见的搬来个桃木墩座,岚邱岳却道声不敢,仍是跪着。 看着岚邱岳这样子,望祁睿心道怕还是为那事来的,索性也就坐下,拧了眉,“今儿个殿里也没外人,岚卿有话不妨直说。” 闻言岚邱岳也不推辞,就着跪在下首的姿势,将早已斟酌过的词句合盘倒了出来,“陛下仍在大休,恕臣无妄,但此事一日未言于圣上,臣一日不得安睡。臣自幼随父亲从军,征伐杀场之间,所遇战事不下一百也有几十,臣不才,自诩善识军心,对阵前形式也有几分薄见,尤其西勍,臣自焰帝三年起便幸得圣上赏识委派西勍边务,至今已五年有余,西勍几位将军几家兵士,勤务几何粮草几许,臣苦心功背不敢或忘。 此番西勍退兵,许暂使我大焕得以松懈,但臣敢断定,西勍掠我之心不死,不出一两年,鞑子必再犯我河山,此时妄改政体,国本必将动摇,若那时恰西勍来犯,我国内不稳外遇强,必将大乱! 陛下,恕臣直言,此时易政,实在不妥!” 一番话说得推心置腹,诚挚之情溢于言表,激动处甚至不管不顾的站了起来,可见真是为国家百姓着想,但岚邱岳一场言语下来,正想着不论结果如何,定要求皇上一个表态,哪怕因此罚了自己也甘之如饴,奈何语毕少顷却始终没有回音。 抬头上视,只见皇上仍然翻看着奏折,似乎什么都没听到一般,又似乎在思考着他说的话,一时间殿宇内寂静一片,沉寂的仿佛针头落地的声音都能清楚听见,却莫名的有股压力蔓延开来,岚邱岳重新跪下,额上一滴冷汗滑落。 约莫停了一刻钟,望祁睿开口,镇定自持,低沉的嗓音自有一股不容辩驳的气势所在,“岚卿为朕征伐对峙西勍,如今已有五个年头了,而朕,自登基理政,现今已有八年,加之位太子辅佐先帝处置政事,如今算来已有十二载过,论军心阵前,朕许不如你,论行政治国,你岚邱岳却比不上朕,如今朕要改体,已是深思熟虑再三定夺过的,其前因后果西勍如何大焕如何,也与众卿多番探讨,这事不是一日决定下来,甚至不是朕一人定下来的,现在这时候,确实不是最好,但,此时此刻,朕说可以,那便就是可以!” 语毕眸子陡然一转,利光四射。 “陛下……!”岚邱岳还欲进言,跪下一拱手,显出些焦急的样子来。 “不必再说了!”望祁睿睁目起身,宽广的袖摆一挥,征伐天下的威势四散开来,生生定住岚邱岳使得他无法接口,“今儿个这天下做主的还是朕,朕说要改,那他就得给朕改过!” 这日望祁睿接连在月熙与岚邱岳两处受了气,不免将两人的错处撮合起来,心中怨着两人不支持自己,本念着两人于自己算是亲近,即便不支持也不该反对,偏生一个两个的劝谏,望祁睿本就因着这事得不到朝堂支持而憋了一肚子火,此时点燃索性全泄了出来,拒了岚邱岳所有求见,寻着让大将军好生养伤的由头派了个太医过去,压着岚邱岳不让他再来宫里规劝自己。而月熙,也生生被他晾在一边,从二十八日早晨开始,便没再去过凤仪宫。 月熙那日听说岚邱岳来拜见皇上,随后皇上便再没来过凤仪宫,加上那日早上的事,就是再迟钝,也知道望祁睿怕是恼了自己,左思右想化解之法,终于在二十九日下午偷偷招来了雀苑。 听过母后捶胸顿足蹩眉捧心的一番解释,雀苑难得失了礼仪翻了两个大大的白眼,“母后自己都无法开解父皇,找儿臣来又有什么用?” “咳……话不能这么说,”月熙拧着眉头焦虑的拽着袖口,“你父皇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恼了谁那是见都不想见的,我这不是怕瞅不见人么,你去撒撒娇拽拽袖子,给母后我求个情,让他开了口见我一面,我也好求得原谅不是?” “撒娇?拽袖子?”雀苑瞪目,一副不敢苟同的神色,“曼说我做不来这姿态,就是做出来怕是父皇也不肯理我的吧?父皇万圣之尊,我若如此怕是就要被罚跪万寿堂了,母后饶了儿臣可好?” “哎……我这不也是没办法嘛……”月熙侧了侧头,面露尴尬,“好雀苑,你父皇最疼你不过,你就给母后当回说客,不论什么法子,只让你父皇来见了我,母后这就先谢谢你了?” “父皇最疼的哪里是我,”撇撇嘴,雀苑转了转手中的茶杯,“前日刚说送来千日红,今儿个就品上了,父皇虽说恼了母后,这明里暗里的谁看不出整这宫宇就母后最得圣心。” 猛不丁被茶水呛得连连咳嗽,月熙霎时红透面颊,“咳……哎说的不是这事……咳……” 轻笑两声,雀苑眼中透着狡黠,“不与母后说笑,看着父皇对母后的重视,怕是早得到消息会过来了,母后可要努力些,明日就是宗族家宴了,若帝后不合的闲话传出去,可要平白被人看了笑话的。” 这才知道先前雀苑是在笑话自己,月熙干咳数声,勉强端正的脸色,横眉瞪了他一眼,正欲说些什么,门外传来一叠声的通传,“皇上驾到!” 巧笑着跳下座椅,雀苑伏身做了个礼,“那儿臣就先告退了,辞拜母后万福。” 梗着一口气憋在心口,想说些什么,偏生望祁睿这时踏了进来,月熙也立刻顾不上其他,视线被那明黄色的身影摄住,转瞬忘了旁的,见过礼后立马迎了上去,“来了就好,可要坐会?昨日送来的千日红我用衢州灵泉水泡了,正蒸着呢,来尝尝可好?” 明亮的视线迎上望祁睿的审视,盈满了欣喜,还有丝求饶讨好的意味,笑的眉眼也眯了起来。 无奈的轻叹口气,见雀苑已经离去,也便顺手挥退侍从,“堂堂皇后竟去女儿这里求诉,丢不丢人。” “哎,我这不是没法子了么,病急乱投医不是?”伸手揽上那人的腰肢,感觉手下的身子绷了一下,却没有挣开,不禁心喜,用力揽的更紧,连带身子也靠了上去,“怕你恼我不理我,昨日我觉都不敢睡,算我错了好么,你可别气我了。” 感觉拥着自己的温度,望祁睿也稍许松了神经,缓缓将重量交到那人身上,淡淡的道,“你知道不多,那时说出那样的话本也没错,我如何会恼了你,只是这几日因这事心烦,难免急躁些罢了。” 被依靠的感觉触动了月熙,心中好似被什么温暖舒适的感觉充盈起来,不由得倾身吻上那人的唇畔,有些后怕的道,“下次若再气我,打了也好骂了也罢,你可是皇上,哪里还能不知道些罚人的手段,可就是别不理我,把我一人丢在这里,想找你也找不到,可叫我如何是好。” 靠着温软的体温,望祁睿也有些昏昏欲睡,眯了眼睛打盹,含糊着咕哝出一句话,“下次?下次你小心着别让朕恼了你不是更好?” 倾身印上那人的额头,月熙笑着缓缓替他揉按酸胀的肩胛,“是,臣妾定不再让皇上生气了,若有下次,皇上怎么罚臣妾都是应该的。” 一语成谏。 第三十八章 年三十,皇室宗族家宴,天青殿檐下设中和韶乐,天青门内设丹陛大乐,交泰殿檐下设中和韶乐,天青宫后檐设丹陛大乐。宫殿间率所司设宴桌于宝座前,设皇后宝座筵席与彻座东。 申时七刻,宫殿监将皇后仪仗由天青门两旁门引至交泰殿左右陈设,王妃、公主、命妇由苍震门入,在交泰殿外丹陛下排立。宫殿监奏请皇后率嫔妃等位。 月熙穿着繁复的礼服,坐在天青宫西暖阁,有些头疼的看着下首的莺莺燕燕,等着皇上拜祝还宫。 酉时整,中和韶乐启奏,请皇帝入宴,乐止,皇后以下的命妇宫妃行一拜礼,丹陛大乐奏起,礼毕乐止,宫妃命妇入座饭食,奏丹陛清乐,乐止进酒。 掐着吉时,望祁睿举杯敬酒,平日本就英武的容颜在正装锦衣华服的衬托下更显雍容高傲,君临天下的气势逼人,直教人不忍直视。面对下首出座下跪拜礼的皇室宗族,肃声说了几句祝酒词,言毕乐止,宗室入座,承应宴戏开演,望祁睿携着月熙坐于上座,酒席吃食,外面也适时燃起爆竹烟花,平日里肃整严谨的天青殿,此时也染了些节庆的气氛,逐渐热闹起来。 拉住望祁睿抬起酒盅的手,月熙温言,“莫喝多了,明日还要早起去祀乾山行礼,到时可别闹得头痛。” 扫了他一眼,望祁睿到也没现出什么不虞的神色,“朕素来千杯不醉,皇后竟是不知?” “哎,喝多了总是伤身的。”月熙总觉得望祁睿方才那番话有些什么莫名的含义,似乎他本该知道?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将他手中的酒盏拿过交给身后的女官,见他也没拒绝,只似是而非的瞟了自己一眼,摸摸鼻子,笑着偷偷拉过他的手,用广袖掩了,握在一起。 哼了一声,也没拒绝,望祁睿垂着手任他施为,品着女官递上来东南随州进奉的果品,唇角却不易察觉的勾起些许。 即便是在皇宫,守岁礼也与民间相同,大宴摆到近丑时才作罢,宗亲出座谢宴,行二肃一跪一拜礼,奏丹陛大乐,宫殿监奏宣“宴毕”,帝后起座回便殿,中和韶乐奏起,乐止,宫殿监奏请宗亲宫室各回不提。 内殿燃着蜡烛,清雅的焚香嫋娜腾雾,这么折腾了一宿,谁能没有疲态,月熙挥退了内侍,亲自替望祁睿更衣顺发,看着那人面上难以掩饰的倦色,轻轻揉开他拧着的眉心,“早些睡了吧,今晚也确实累着了,可要我帮你揉揉?” “恩。”望祁睿懒懒的哼了声,顺着他走至床铺,沾着褥子就要睡去,硬是打着精神撑出一句,“别麻烦了,你不也折腾了一宿,一起睡吧,明日你不必大起,睡里面去,早上朕让德全轻些,省的吵着了你。” 看着望祁睿昏沈的样子,月熙失笑,放下脱到一半的衣衫,走过来在那薄唇上印了一口,“行了,快睡,想什么有的没的,明日你只管起,自有臣妾服侍梳洗更衣。” 五更天钟声敲过,德全在门扉上叩了三声,饶是望祁睿这般从小礼仪涵养,也不禁低声咒骂了句,拧着眉心强撑着坐起身,扶着额头睁开眼睛,正要下床,衣袖就被拉了一下,回头看见月熙揉了揉眼睛也跟着坐了起来,睡梦中模糊的声音嘟囔着,“……这便要起了?” “恩……”皱着眉答应,望祁睿转身想把月熙按回床上,推了两下没推动,索性开口,“别折腾,才刚过卯时,你再睡会。” “说什么呢,”即便只睡了两个时辰困到不行,月熙仍是推开望祁睿的手,揉着眼睛坐起身,“你能起得我怎么就起不得?让德全把礼服送进来吧,我来伺候你穿着。” 着衣进食,直到望祁睿踏上龙辇出了宫门,月熙这才回偏殿合衣躺了一会,辰时才该起身受宫妃拜谒,还能再躺半个时辰。 巳时皇帝礼毕回宫,出席本年第一场大朝会,上殿受贺,受边国使节拜礼,亲启封玺印盒,当朝批阅新年贺岁的第一道奏章,朱笔落玉印结,开启焰帝九年国政大事。 开玺时,望祁睿垂目沈声,令德全发了本年第一道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国税政体,是立国根本,大焕税制革体,自元帝建国初时设立,至今未有变异,然朕观近年民生社稷,觉税政仍有可更进处,至此颁令,即日起开始更革税体,着果毅亲王望祁玥统筹、文科尚书张又平协助进行税改具体事宜,即日起开始颁布改革细则。钦此。” 一时间朝堂上鸦雀无声,除少数被事先知会过的重臣亲王,大部分人这才初闻改税之事,这等大动作古往今来也少有君王敢于实行,此刻也不知该应承还是劝谏,没反应过来的站着,望祁睿看着呆立的朝臣,正待皱眉,果毅亲王已站了出来,三行亲王大礼,叩跪朗声道,“臣必奉旨不负君恩。” 如是张又平也跪下谢恩,安瑞王出声符合皇命的说了几句,道了句皇上圣明,其他打过招呼的重臣也纷纷表态,岚邱岳未上前符合,却也未进谏劝说,只低了头站在众臣中,如是朝臣们看着当朝大元都纷纷支持皇上改革,也跟着站了队,齐齐拜下,同声道,“皇上圣明!” 如此望祁睿终于缓了脸色,甚至还勾出抹笑意来,免了众臣的礼,起身道,“朕知更革税体不易,更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祖宗先皇定的法度,到朕这里改了,天年之后朕亲自与他去说,朕都不怕背这骂名,你们呢?” 一声“臣等不怕!”声若洪钟,直震的九龙殿宇也要被碎裂。 望祁睿点头,明黄的衣摆划出半个圆弧,已步出案前,“这事,朕想了足有三年,几经思虑几经转折,今日才定下颁旨,话已出口,便是抛头洒血也定无后悔,今日朕便说于你们,税改若成,可保我大焕千秋,甚至铸成一世霸业,若不成,朕这龙袍皇冠便搁在这里,且看谁人能拿了去!” 看了眼下面群情激昂的朝臣,望祁睿逐渐缓了神色,“今儿个是望帝九年的第一天,是今年的第一次大朝,是一个开始,亦是一个结束,朕今天说出这番话,定了这件事,之后如何,且看列为臣工的了。” 说出这番话的帝王,和殿下恭听的朝臣都没有意识到,望帝九年将成为大焕王朝史上最为不同寻常的一年,因为就是这一年,奠下了后世称为睿安之治的一代盛世,而望祁睿更不知道,就在这一年,他将失去多少…… 第三十九章 朝会已毕,改税的话算是正式放了出去,之前算是草拟的细则也送去议事厅商议,之前有人辩驳有人劝谏的事情,一旦提上了日程,也自是按部就班的前行。 望祁睿可算落下心里的一块大石,生活起居纵是因着朝政忙了些,心里反到舒坦起来,先前紧绷的情绪有了着落,看着竟也多出些笑颜色,朝堂后宫,虽是一贯的严整肃穆,却也不复先前冷厉。 月熙瞅着望祁睿心情不错,自是高兴的,却仍担心他过于劳累,每日叮嘱小厨房炖了滋补的汤品定时送去御书房,怕他累着,暗自吩咐德全看好皇上就寝的时辰,纵使德全苦着脸哀叹,“做奴才的哪里管得了主子的行事。”也不过笑着顺手塞上一袋玉品赤珠,“知道公公难做,皇上这性子也是批上折子就不顾自己的,但公公总可以从旁边劝着些,毕竟还是大局为重不是?这点东西权当补贴赏了你,只要将皇上伺候好了,本宫这里自是少不了你的好处。” 看着恭敬退下的总管太监,月熙失笑,他有时会回想从前,那时他很不屑与这等扶不上台面的私下手段,人不就该磊落光明么,有什么事放开了敞亮的说,这些灰色的隐晦行为只会成就那些幕后的暗疮。 然而曾几何时,他也逐渐习惯了这些小动作,不是妥协或任命,而是以一种更迂回的方式前行,对于那些他无法改变的事情,死不服软高声谩骂而撞得头破血流是没有意义的,那么或许可以从那些夹缝中寻得自己的道路,利用那些原本唾弃的资源达成最终的目的,他的心未变,只是更加圆滑柔韧,或许这也是一种成长吧。 藏在袖中的素笺发出淡淡的暗香,月熙挥手示意女官向御花园前行,他早已选好了一些适合的词句和字体,今天刚好要和雀苑赏桃花,便带给她参考一下也好。 雨后的御花园撒发着草木的香气,小路上铺着防水的草毡,假山顶上的凉亭中早早隆起了温暖的火盆,雀苑已经到了,吃着御厨冬日的拿手点品豆沙团子,头上簪着的舞蝶一晃一闪,甚是惹眼。 接过侍女奉上的玉碗,月熙没什么胃口的搅动着,腹部包着的布团日渐增大,裹在厚重的冬衣内难免顶着脾胃,他是不爽利,但这怏怏的样子到真也符合了孕妇的神态,说不出的味道。 “听嬷嬷说母后没几个月便要临产了?”雀苑问的有些拘谨,好奇的眼神略过盛着豆沙的碗边滑向月熙隆起的小腹,“也不知是个弟弟还是妹妹?” “恩……”可有可无的哼了一声,月熙对这个话题实在提不起兴趣,推开眼前的杯盏拿出素笺,“我准备送你父皇一把扇子,那扇子看着挺好,就是面上空落了些,想着填些字句,这是我挑出来的,你看看可有什么好的?” “礼物?”雀苑奇道,“这时吗?新年刚过,离父皇寿辰也还有段日子,这送的是什么礼?” “没什么礼,就是礼物,”月熙闻言撇嘴,“想送他礼物就送了,哪还一定要找个什么由头。” 雀苑吃吃笑了起来,掩着唇拉过素笺翻看,“母后当真用心,父皇收到一定开心的。” 新年过去是正月,正月方罢入仲春,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新政似乎初见成效,月熙每次见到望祁睿都能听他颇有兴致的讲些朝堂内无伤大雅的小事情,伴着清新的茶汤和精致的果品,往往聊上半天不止,望祁睿来凤仪宫的次数日渐多了起来,每隔三五天必来一趟,或用膳或过夜。 月熙不管朝堂或者宫内怎么说,也不想理会这是不是望祁睿有意释放的另一讯号,他只要两人能常常一起喝茶品茗,说些话看看风景,便再满足也没有了。 望祁睿对床事仍有些抗拒,但也没有逼迫月熙成为那事的接受方,而月熙虽满心想要拥抱那人,却总还是惦记着望祁睿终日忙于国事的身子,是以虽然经常同床共枕,也大多是聊天说话互相抚慰罢了,只在难得国事宽松的时候一尝贪欲。 和谐幸福的日子持续到二月过,天气仍有些凉意,宫中却已然换下了毡毛冬装,绸缎为主的春衣轻盈不少,但却更衬着月熙鼓鼓囊囊的肚子,无奈的躺平在贵妃榻上挺着厚重的腰身,月熙掐着指头算日子,还有两个月,六十天,就可以摆脱这腰上沈死人闷出痱子的布包,换上一个真正的婴儿,一个望祁睿与别人共同孕育的生命。 压下心中莫名的苦涩,月熙握了握手中的玉扇,早就写好的玉扇,却一直没有机会交给望祁睿,专门花去两个月练了那人喜欢的馆阁体,和自己原本清韵恣意的笔锋不同,反而是制式到有些僵化的走笔,却是近似楷的一笔一划,字里行间不由辩驳的刚直冷硬。 望着扇子出神半晌,直到一阵清风断了思绪,月熙起身唤过嬷嬷问话,今日皇上传人来说要到凤仪宫用膳,月熙顺道叫上了雀苑,现在已近日落,算来皇上和雀苑也该过来了,小厨房备着调弄好的食材,就等下锅,三人已有段日子没聚在一起吃饭了,想到此节,月熙由心漾起一抹笑颜,等今晚用过膳,便把那扇子给他吧。 嬷嬷刚下去,门外便传来内监的通传声,雀苑笑着进门,从女官手中接过一方漆盒,献宝似的捧至月熙面前,期待的抬头,“这是我今日与嬷嬷学做的点心,母后快来尝尝可还对味。” 月熙却不接,只望着小姑娘兴奋的眼睛调笑道,“我们先吃?那等会你父皇来了可要被抓包偷吃的。” “自是少不了父皇那份,”雀苑迫不及待的摇头,连头上的簪花也随着脑袋摆动的幅度来回摇曳,小心的打开食盒下层,露出另一份装点精美的点心,“我给父皇另备了份,不那么甜的,母后爱吃甜味,你那份我特意多加了些桂糖。” 月熙盯着手中的糕点,心下突然莫名的感动,好一个细致精巧的女孩,虽不是自己亲生,但得女如此,也确实是上世修来的福分。 然而还未待他说些什么,门外便传来一阵抑制的笑声。 挥手免去他们的见礼,望祁睿仍止不住笑意,迈步进门,“皇后又被女儿抓住弱处了?多大的人了还好吃甜,当心被笑话了去。” 月熙不服气,“不过一个口味罢了,哪里就要被笑了?皇上不也偏好咸辛么?” “朕偏好咸辛?”“父皇偏好咸辛?” 两道声音不约而同的响起,却是截然不同的语气,雀苑是单纯的好奇,而望祁睿却带着一丝不可置信的惊疑。 他确实偏好咸辛,但自问未曾表现过明确的喜好,与月熙明显的非甘不食相比,他每道菜夹不过三筷嚼不过十口,精确的标准让人挑不出疏漏,就连日日跟随伺候的德全也不一定了解的嗜好,月熙是怎么看出来的? “难道不是?”月熙见他们的反应,有些莫名。 望祁睿闭口不答,只是深深的凝视着月熙。 而雀苑却忍不住,抬头好奇的道,“父皇饭食皆有人布菜,也向来没什么挑嘴,所以我也看不出父皇的偏好,母后是如何知道的?” 这话问的月熙一愣,是啊,他是如何知道的? 只知道吃饭的时候,若布到了腌渍椒辣的菜品,他下箸的速度定会快上一分,若有甜腻则会顿上一顿,有时甚至吃进去后还会下一口饭或进一勺汤和着憋下去。穿衣也是,他喜欢轻便的常服,有时兴起还会挥退德全自己套袖挂扣,但若是繁复厚重的袍服,他则会在床沿上停一下,再恹恹的开口招来德全伺候着装。还有茶,他不爱南隅青茶的清淡幽香,反而喜爱江北的浑重厚韵,自从上次他对着雾山碎青不易察觉的蹩过眉以后,自己这凤仪宫便常年为他备着北泽芳幽…… 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对他已经这般熟知,像是天生对他的敏锐,总能察觉到那一微一毫动作间所代表的含义,身体总是比心智要诚实许多的,原来在很久很久以前,这人就早已入了心底,再也挥之不去。 漾开一抹笑颜,月熙迎上望祁睿的视线,缓缓的走过去拉住他的手掌,侧头看了雀苑一眼,声音带着些许狡黠的促狭,“那自是因为……母后我对你父皇足够上心啊。” “胡闹!”甩开缠上来的手臂,望祁睿难得有些别扭的转脸匆匆走开,窘迫的样子一闪而逝,带着明显的恼羞成怒斥责,“青天白日大庭广众成何体统!” 月熙也不恼,笑嘻嘻的跟上去,凑在边上偶尔说上两句安慰着,雀苑看着帝后两人温馨随和的模样,也扬起唇角,收了食盒撩裙跟上。 第四十章 春日的饭食不同寒冬,已经更换了菜品的搭配和供量,却仍是精致而美味的,三人静默的吃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如今便是月熙也已经习惯起来。 就在这时,德全像是得到了什么信号,匆匆出去,望祁睿瞟了眼,未作反应,月熙和雀苑自也当做没看到,各自用着餐食,本觉得这就罢了,不想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德全复又回来,贴在望祁睿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望祁睿神色一凛,拿着碗筷的手也顿住,紧接着匆匆放下食具,招呼也未打一声,便跟着德全撩袍而去。 前后不过一刻钟,原本温馨的餐桌上便只剩下月熙与雀苑面面相聚,两人都从对方的眼中读出了相同的疑问:这是……怎么了? 虽然不明所以,月熙却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心悸,有些不好的预感涌来,将要发生什么吗?视线扫过搁置在桌上还未用过的点心与原本准备送出的折扇,月熙不由得皱起眉头。 不说什么都不知道的月熙雀苑,就是望祁睿也不比他们了解的更多,德全只说有西勍军情急报,他便知道了事情绝不简单,与二皇子的密约仍然有效,甚至新年刚过他已派遣密使暗地联络过西勍朝堂,一切都在计划和预料之中,甚至可以说是顺遂,两方缔结的停战文书现下正稳妥的躺在秘库里,不论怎么看,现在这个时候出现西勍军情急报都是不正常的,而异象往往意味着巨大的变动。 甚至来不及在殿外接见暗探,望祁睿命德全直接将人领进御书房,探子一身黑衣,看上去伤的不轻,一条胳膊无力的垂下,似是已经断了,血流下来滴在青石地板上形成了一滩滩可怖的血滩,跪下时却仍挺腰直背,标准的动作和漠然的神情好像那些伤口和血迹不在他身上一般。 德全接过探子递上来的蜡丸,用帕子擦干了血迹交给望祁睿,望祁睿查看了一下封口后便挥退探子,并未对他的伤势多说一句。 他是死士,就该如此,拼着肉体和生命带回有用的信息,这是他的职责,就像望祁睿身为帝王,就该负起国家兴衰民生百姓的责任一样,干好自己的本职,负起自己的责任,这就是生存之道。 捏开蜡丸取出纸条,经过药粉和烘烤,上面的字迹逐渐显露,一笔一划的楷体显得有些凌乱,甚至还有一些不明意义的暗红血迹,几个字,却看得望祁睿一阵失神。 一瞬间,这个勇武果决的帝王感到一阵倾颓,有什么东西倒下了,他甚至感到了一阵茫然,一股不真实的错觉。 挫败、懊悔、恼怒等等情负面绪翻滚而来,他愤怒,却不知为什么,也不知对谁。 在大脑仍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站起身,掀翻了沉重的御案,踢倒了木质的桌椅,砸碎触手可及的一切事物,他双目赤红,失了所有雍容稳重,他如同一只被激怒的猛兽一般狂躁着,破坏着。 约莫一刻钟过去,大脑终于重新接管了神智,他逐渐意识到他所处的地方,地上一片狼藉,碎裂的瓷器琉璃散落一地,熏架桌椅横七竖八的倒了一片,德全和一众宫女太监跪满内庭,有的甚至被破碎的瓷器划伤,留下不少血迹。 望祁睿突然有些无力,他身处么指揉捏着太阳穴,企图缓解脑袋的胀痛,挥手让跪着的众人起来,他不想再呆在这里,他站着,却不再那么笔挺,反而受了什么挫折似的颓废,遣走宫人,几个深呼吸后重新张开眼睛,“把这里收拾一下,”他对德全说,声音低沉暗哑,“命人速招大将军入宫。” 语毕他捏了捏拳,转身入内室,“朕先进去坐会,你们都不用来伺候了,大将军若来了便让他直接进来。” 空旷的内室,在挥退所有内监之后显得清冷寂静,望祁睿坐在椅中,眼睛盯住面前张开的一副国境图,一动不动,像是发呆,也或许是在思考什么,这样石化了一般的姿势一直持续到岚邱岳进入。 岚邱岳进入时就看到这样一副景象,年轻的皇帝静静的对着偌大的地图思索,周身没了一贯的凌厉傲气,反而倒生出些挫败的感觉,一时间恍惚回到了两人少年时,相伴饮酒,于是他走上前,跪下行礼,“皇上。” 望祁睿这才意识到他的出现,愣了一下才回神,看着跪在地上的臣子,一语不发,就这么看了许久,终于摆手让岚邱岳起身,拍拍身侧的椅子让他坐下,视线仍旧盯着地图不放。 约莫一炷香,岚邱岳终于忍不住求证:“皇上今夜招末将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望祁睿仍然没有看他,但扣在案上的手却不自觉地握紧,半晌出声,透着一丝迷惘,“……朕自望帝三十二年开始随父皇理政,现金算来已有十二个年头了,便是亲政也已八载过,朕自问勤勉,如今四海升平边陲稳固,有些话朕没对你们说过,但在朕心里,这是可以开创一代盛世的……朕总想着,一世为君,若能把我大焕推上巅峰,也不枉此生。” 他锁住地图的视线变得锐利,仿佛想要展现自己的雄心壮志一般锋芒毕现,手心紧扣,太过用力以至于迸出了条条青筋,接着他仿佛强自镇定一般,几个深呼吸,再开口已重新换上了沉重低缓的声音。 “包括这次的税改,该不该改?所有人都知道要改,但什么时候改?众说纷纭,朕揉不进这粒沙子,与其长久折磨拖沓不如快刀乱麻,朕想了好几年,朕觉得朕想的足够多了,朕找到了钦天监,朕找到了西勍二皇子,朕开了恩科招揽新进人才让他们早早开始草拟大纲,结果,朕还是太年轻了啊——” 一声长久的叹息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望祁睿闭上了眼睛,有些疲惫的靠近椅背中,仰着头一字一字干涩的吐出,“西勍大皇子叛变夺权,之前签订的文书全面废止,具探子来报,大军不日将踏入我朝境内,战乱在所难免。” 第四十一章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望祁睿的声音才又响起来,“上月税革正落到府州县部,具官员来报,民心有些浮动,农工士卒之间的人数略有波动,春播虽然过去,但锻铸和收作难免因为改制而一时接济不上,这本是正常,内库的备粮也完全支撑得过,但若赶上征战……” 侧头扫了岚邱岳一眼,那人紧抿着唇,皱眉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望祁睿突然有些想笑,“当初你劝朕的时候,朕还嫌你呢,如今看来……却是朕太过天真了。” “皇上……”岚邱岳想劝,却被望祁睿摆手止住,换了话题。 “事到如今,就算粮草不济,就算民心不稳,就算兵刃锻造不上,就算准备仓促难以为继,朕也断不会屈从忍让,忍得一时风平浪静,那是修养生性的玩意,这是疆土,这是百姓,就是卖了朕这园子搬离皇城,遣了朕的家眷披挂上阵,”随手将捏碎了的密信丢入火盆,望着陡然升起的火焰,望祁睿一字一顿,“朕也一步不退!” “皇上!”岚邱岳猛的起身,撩袍行了一个正礼,“臣愿带兵迎战。” 望祁睿看着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换了个问题,“你的伤,如何了?” 岚邱岳坚定回视,“已无大碍!” 而望祁睿却回头看着窗外,“别糊弄朕,前两日听着太医说还裂开过?” “太医言重了,不过渗些血丝罢了,不碍事。” “——你总这般蒙混过去,”望祁睿轻叹,再回头看向他的时候,仿佛回到了当年未登基时的朋友,“当初朕听到的伤势也被你掩去了些吧。” 伸出的手迟疑了一下,还是在岚邱岳的肩胛上拍了两下,“本应该让你将养着的,而现在却不得不为难你了,这西勍,朕信得过的还是只有你一个啊。” 岚邱岳低头,也仿佛回到少年时一般,自信一笑,“陛下就等着臣的好消息吧!” 午夜过半,外面打更的沉闷敲击声隐隐传来,在这春末微凉的夜里,九重宫宇中的二人,却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简单纯挚的友情,秉烛夜谈,再无猜忌。 岚邱岳于五天后出征,带着十万兵马,低调静默的离开,没有一个官员送行,在这税改关键民心不稳的时期自然不能大张旗鼓说明西勍来袭,朝廷给出的借口是巡边扬立国威,然而这仍旧难以解释此时此刻大军拔营的异常,举国上下笼罩在一片紧张惶恐而又迷茫的氛围中,有些小地方兴起不少叛乱,都被朝廷迅速镇压下去,而与之相比更令人烦恼的是临近各国的骚扰,有机可乘的趁火打劫,才正是令望祁睿疲于应付的根源。 为了安抚民心,望祁睿开始频繁的出现在一些公众场合,民间的一些祈福或者礼拜,还有去京城周边的省府体察民意,没有铺张的排场接待,更多的是忧民众所想的亲民贴合,且不论是否作秀,但至少安定民心的效果是显著的。 然而这一行为只能局限于京城周边,更远的却也无可奈何,望祁睿眉宇紧锁,推开用到一半的晚膳,近日来他的确忙碌烦躁,然而这不是他近十天未去凤仪宫的全部原因,派岚邱岳出征阵前,特别是在知道岚邱岳伤重未愈时仍派他去那样不知何时结束的远征,虽然可以说是为了国家不得不为之,但心里总还是有些愧疚的,而想起当初在月熙面前答应允他大休,现在这般出尔反尔更令望祁睿别扭,难得的起了逃避的心思,能不见就不见吧,这么想着,望祁睿生生在那晚后至今未踏足凤仪宫半步。 然而继续这般躲下去又能如何?与其让月熙从别人处得知,还是自己告诉他来的妥当,挥手招来德全,吩咐,“摆驾凤仪宫。” 凤仪宫仍旧维持着十天前离开的样子,打过一更的天色已然全暗,不小的宫宇灯火通明,依稀可见里面人影卓卓,望祁睿免了通传,带着德全进门,正赶上凤仪宫撤膳,宫女们端着用过了的菜食依次退出,见着皇上慌张跪下行礼,不欲理睬这些繁复的宫礼,望祁睿跨步直接走进内厅,月熙正捧着一本册子倚在桌边发呆。 “想什么呢?”望祁睿开口,顺手让德全带了宫女们退下。 似乎是被望祁睿的声音吓到,月熙猛醒过神来,有些诧异的视线投来,“怎的这时候过来?也不让人通传一声?晚膳用过了?” “恩,”望祁睿含糊的应了声,依旧固执的问,“方才想什么呢?” 轻笑了一声,月熙起身拉过望祁睿按在椅子上坐稳,亲自沏了一壶茶水奉上,“想你什么时候再来。好些日子没见了,可是国事又忙了?” “恩……”望祁睿沉吟着,不知为何突然有些不知如何开口,在意他人想法的心情从未有过,而这陌生的感觉让他焦躁无措。 “怎么?”月熙看出了他的不寻常,站到他身后抬手帮他按摩太阳穴,“有心事?还是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好一阵沉默,望祁睿不开口,月熙也不催,只就这么静静的陪着,等待。 望祁睿闭眼享受着舒适的揉按,然而心理却总也放松不得,顿了半晌,终于开口,“朕……派了大将军戍边。” 头上按压的手指停了下来,“戍边?”月熙清亮的嗓音听不出情绪,“哪里?” “青州,战西勍。” 好一阵沉默,直到月熙的手指重新动起来,却明显的分心散漫,“……怎么又要去了?不是说可以休息些日子的么?” “战事有变,出了些问题。”尽量削减着字眼,望祁睿从来不擅长解释。 “一定要是大将军去不可吗?”像是自语又像是抱怨,却在望祁睿还未来得及回答时迅速改了口,“去多久?” “西勍退兵就可以回来了。”确实,西勍退兵就可以回来了,然而西勍什么时候退兵?却没人知道,一个月?一年?几年? 月熙听的出来,手指又顿了顿,却终究没再说一句话。 这是月熙的妥协,望祁睿明白,却也无奈,自己与月熙所求本不相同,他所求不过三人,而自己要的却是家国天下,没有谁错谁对,也也无法为了他人的信念而放下自己的执着,当这二者冲突的时候,两人又该何去何从? 想要说些什么,但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显得无力,他有他的立场,月熙有月熙的,他已为了自己妥协,自己又怎能再多说什么? 无奈的伸手拉过月熙,帮他顺了顺鬓前的碎发,沈声道,“……朕今晚就不宿在这里了,明日要去西山祭坛向钦天监求道,而且这两个月也不适合再宿你这寝殿了。” 皇后都顶着八个月的肚子了,再留宿确实不妥。 然而月熙此时却没顾到这些,想起前些日子没来由的预感,一把拉住望祁睿的袖摆,“我还是有些不安,大将军此去,没危险吧?他会平安回来的吧?” “恩,”月熙担忧的样子使得望祁睿动容,他抚过月熙的发顶应道,“他会平安回来的。”既是告诉月熙,也是告诉自己,然而却骗不过,那带着伤势的身子,紧缺的粮草兵器,长时间的拉锯和将要面临的西勍大军,希望真的能平安归来。 第四十二章 看着望祁睿最后一片衣摆消失在凤仪宫的大门外,月熙抚着他方才坐过的靠椅皱紧眉头,岚邱岳突然出征,而皇上近日来匆忙奔波,看来确实是遇到了些麻烦吧,希望他们平安才好。 视线扫过房间一角端正放置的折扇,一直想要给他,却总是忘记,今天难得有了机会,却因为岚邱岳的事不得不暂时搁置,再见那人,怕是要等很久以后了吧。 然而这次月熙却算错了,并没有很久,其实紧紧隔了一天,他便再次见到了望祁睿,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明黄华贵的龙辇直接抬进凤仪宫大门,端正停在前厅门口,月熙走近几步,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见德全扶着望祁睿下辇,什么也没说直接进了内殿,月熙有些担心跟了进去,见德全只留下两个当初派下来的管事嬷嬷,擦了把脸,深吸口气,随手推翻了小几,伴着杯盏碎落的声音猛地窜出去,合上门大叫,“快!皇后娘娘身子不适!传太医!” “什……?!”他哪里身子不适了?还没反应过来的月熙正想抗议,谁知才发出一个音节便被望祁睿止住。 “让他去,朕的意思。”低沉的声音竟然前所未有的沙哑粗粝。 “你怎么了?”透着隐忍的声音吓到了月熙,赶忙跑到望祁睿身边,心急如焚的询问,“怎么声音变成这样了,可是哪里不适?” “无碍,”望祁睿深吸口气,额上已经泛出了细密的汗滴,“从西山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刺客,好在当时人少,也没惊起什么动静,你不要声张,这事得压下去。” “伤在哪里了?快给我看看!”月熙只听见刺客便一下慌了神,哪里还管得了其他,一心只想要上前仔细查看,却又恐怕碰到了望祁睿的伤处,只得绕着那人团团转,一点办法也没有。 来回转悠的身影晃得望祁睿眼花,没什么力气说话,索性一把拉住那人靠近,放开一直捂着小腹的手掌,只见腰腹的衣帛赫然撕开一个指长的裂口,红色的鲜血渗出,将外袍染上一层艳色。 “啊!”低叫一声,月熙一阵心痛,慌忙招来嬷嬷,“怎么伤的这样重?快别撑着坐了,快,扶去里面躺着!” 三个人一顿折腾,好容易将望祁睿安置上床,月熙不敢妄动,只是焦急的守在旁边,用巾子一遍遍的擦去那人额上的细汗。 伤口一阵阵的刺痛,望祁睿闭眼忍过一阵,方才猛然遇刺时他也惊了一跳,不能不说是他疏忽,此时这样的敏感时刻,却没有更完备的守卫,那一柄暗刺插入肌肤,他毫不犹豫的猛力拔除,虽然被上面的倒刺撕过伤处,剧烈的疼痛,他却反而松下一口气,会疼就说明没有涂毒。回宫时,即便为了掩人耳目不能去泰乾宫,但那么多殿宇里却仍是下意识的说出凤仪宫三个字,看来潜意识或是内心深处,自己对月熙还是最没有防备的吧。 月熙握着他的手,似乎比他还紧张似的轻微的颤抖着,望祁睿在疼痛中分心想着,怕是这次真的吓到他了吧,这么想着不由得开口,“来,陪朕说说话。” 月熙又急又怕担心的要死,哪里顾得上什么说话,闻言握住他的手,摇头急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说闲话,你现在快快休息才是要紧,仔细了伤口。” “没事,朕的身子自己清楚,”望祁睿看着月熙为自己担忧的样子,心里没来由的暖了几分,连带着伤处也不是那样难以忍受了,“朕得清醒着到太医来,你来陪朕说说话也好。” 知道坳不过他,月熙抓着他宽厚的手掌,开始找话,“那……疼么?” “还成。”闭眼忍过一阵疼痛,望祁睿调整了下姿势。 “贼人抓住了么?” “恩,给护卫军扭着送去扣了,说是疏忽让一个自杀了,好歹还能留住一个活口。” “定不能让他好过!”月熙拧着帕子恨恨的嘟囔。 闻言望祁睿不由失笑,“那是自然。” 约莫过了半炷香的时间,德全终于带着太医匆匆赶来,院判年迈,走起来还嫌太慢,德全索性招了步辇,一路抬来凤仪宫,匆匆提着药箱赶来,后面跟着七八个太医和副手。 匍踏进内室,月熙也不要他们见礼,立刻让开床边的位置,拉过院判急声嘱咐,“快给皇上看看,流了好些血,有什么需要的让嬷嬷们去办,看看可还要紧?皇上倒是尚清醒着,可别让疼坏了。” 院判连连应是,小心扶稳望祁睿,剪开繁复的龙袍,露出里面的伤口。 伤口乍现的时候月熙情不自禁的发出一小声惊呼,原本袍上染血的口子虽然浸了血色,看着毕竟不大,但解开衣服便会发现,伤口虽不长却极深,连绵不断的红色从伤口中涌出,已然在伤处周围形成了一圈薄薄的干瘕。 月熙看着那伤处,仿佛自己开了伤口一般疼痛,咬着唇握紧袖摆,看着太医们匆忙的准备,用热水烫过的帕子擦拭伤处,拭净血迹,望祁睿倒抽一口冷气,月熙一惊,匆忙执起望祁睿的手紧紧握住。 “疼么?”他问,声音里有着自己也听不出的担忧。 这下可为难了旁边的太医,几个人互相对了一眼,都露出一丝为难,推脱之后还是院判上前,恭敬对月熙一揖,“这……娘娘,微臣为皇上施诊,娘娘可否暂为回避一下?” “啊,抱歉,”意识到自己干扰了太医的救治,月熙连忙起身,却仍不愿离开,想了一会,还是挑了个较远的位置坐下,伸着脖子摇摇张望。 直过了近一个时辰,院判才抹了把头上的薄汗直起身来,月熙匆忙坐起,一叠声的询问,却控制着音量,生恐惊了那人。 “皇上已无碍,只是毕竟伤了内腑又出了好些血,太累所以睡了下去,之后可要好生调养,否则恐会落下病根。”院判恭敬回答,随侍的太医已经带人下去煎药,德全也上前问起要注意的是由,月熙靠近床边,看着那人睡梦中依然紧皱的眉宇,心间抽痛。 昨晚上还好好的呢,怎么才过这么些时间,就折腾成这样了,月熙坐在床畔,拉过望祁睿的手掌来回摩挲,就这样陪着,直到日落时分。 第四十三章 望祁睿再次睁眼的时候天已经暗了,阖紧的门窗没透出丝毫的亮光,屋里也没燃烛火,一时间什么也看不清,正想着起身,却发觉手边的重量。 感到身边的异动,月熙也反应过来,方才险些睡着,脑子昏昏沉沉,却还是第一时间扶住望祁睿挣扎撑起的身子,轻声问,“醒了?先别起身,要什么我去弄,喝些水?还是吃些东西?” 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的环境,望祁睿没有反抗的重新倒下,裹着被子凝视那个来回忙碌的人影,清了清仍有些干哑的喉咙,“倒些水来吧,什么时辰了?” “已过戌时了,”月熙从壶中倒出一小杯茶水,仔细吹凉,捧过来,“之前德全来问晚膳的事,我看你睡的熟,没让吵你,身子不好也吃不得那些荤腥油水,我让他们备了些烩珍粥在小厨房热着,你若饿了就让他们端过来。” “恩,”望祁睿由着月熙将他轻手轻脚的小心扶坐起来,还在后面塞了两个软垫,“怎么就你一个人?也不点灯?奴才们呢?” “都让下去了,你睡着人多了反而吵闹,暗着也好休息一些,而且照顾你这事还是我自己来比较放心。”月熙说着坐到床边,靠着他仔细喂水。 “哪里就有这样虚弱。”望祁睿不屑,劈手就要夺过水盏。 “哎,”月熙不依,“怎么受伤了还不老实?让我照顾一次不行?” 望祁睿瞪他,“不过开个口子罢了,还当朕残了不成?” 拗不过那人,月熙只得起身,退败的嘟囔着,“行,那你自己喝,我给你去点灯总成了吧。” “等等,”望祁睿叫住他,对上他疑惑的双眼,思索了下,“把德全叫来。” 不多时,宫内点上了灯火,粥食也按吩咐端上来,月熙亲自伺候望祁睿用膳,德全则在下首回复问话。 “这么说刺客是西勍派来的?” “回皇上,牢里问出来是这么说的。” “还说了什么别的?” “还说要西勍称帝,占领大焕什么的,说是这次刺袭成功后西勍可趁乱攻打大焕。” “哼,他想得到好,趁乱?且看朕会不会让他乱。” 拍拍月熙示意吃好了,望祁睿有些乏力的靠在软垫上闭目,“今天知道朕受伤这事的人,你都给朕看管好了,朕不想听到哪怕一个字流露出去。不过一口子伤处,朕便当他不存在又如何?” 正说完,抬眼就对上月熙担忧混杂着不赞同的眼神,还用衣摆掩着轻扯了两下自己的袖口,抚过他的手背示意安抚,那边德全却也有所担忧,“皇上身子牵系整个大焕国体,不可大意,今日这伤处虽说不大却极深,太医也交代说饮食不可过于荤腻,不可太过劳累,而且……后宫娘娘各处……可如何瞒得住?” 这话德全问的胆战心惊,月熙和望祁睿听着也有些尴尬,月熙甚至还注意到德全回话的时候时不时的小心瞟上他一眼,似是担心自己生气,直说到最后细若蚊呐几不可闻,“更何况今儿个晚上就……” 这话月熙听明白了,感情本来今天晚上也约了哪宫的娘娘嫔妃,心里堵得慌,却仍是要以大局为重,太医说的话他也听了,一月内不能剧烈动作,唯恐伤势加剧,又怎能让他随性糟践自己的身子,于是不待望祁睿回话,立刻冷声接上,“我这皇后平日也帮不上什么忙,又顶不了什么大事,原本讨厌那些麻烦的琐事,却也不怕背这骂名,你就去跟各宫娘娘说,本宫有孕在身,心情郁结使得性子大度不起来,硬要皇上时时伴着说些话儿,今天,还有接下来的一个月,皇上哪个宫都不准去,让他们有话有委屈的到本宫这里来说,别没事烦着皇上。” “这……”皇后肯背着失德嫉妒的骂名换皇上一月休整自是好的,但没有皇上准允德全也不敢妄自传话,于是两个人四只眼睛都紧紧盯着靠在软垫上闭目的皇上。 “恩……”望祁睿没动,闭着眼睛考虑了半晌,轻轻的回了句,“就照皇后说的办吧。” 德全领命下去,月熙看着望祁睿疲乏的样子,轻轻扶他躺下,“你今天才受伤,还得多休息,我好歹也算帮到你了吧?”接着捏紧他的被角,复又吹灭烛灯,“我就在外间,晚上若有事了叫一声我就过来,别什么事都撑着自己来,知道么?” 对于这个老妈子一样的月熙,望祁睿挥挥手打发了,可月熙似是还不放心,又绕着屋子转了两圈,确定没事了这才依依不舍的去了外间,临走时又咕哝了几句,“有事要叫”什么的。 半夜,月熙总睡不好,一点小声响就禁不住爬起来探查一番,总怕望祁睿叫自己没听到,一晚上来来回回折腾了半天,那厢的人却睡的死沈,别说有事了,就是身子都没翻一个。 隔天早上,望祁睿倒是精神了些,可惜月熙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昏昏沉沉的为其添茶哺食。 望祁睿看着月熙没有精神的疲惫样子,挑挑眉,一个疑问的眼神递过去,月熙呛住,咳了两声掩去窘迫,朝他扯出个笑,“没事没事,昨夜发梦没睡好。” 转了眼神没说话,望祁睿推开放着早膳的小几,唤过德全,“来,伺候朕着衣。” 没听说过皇上今天还要出去的,月熙吓了一跳,赶忙按住那人撑起的身子,“怎么?你要干嘛?昨个才受伤今天不能休息休息?” “这……”德全也有些为难,站着踌躇未曾上前。 望祁睿立刻沈了神色,眯起眼睛冷声问,“怎么?没听清朕的话?” 德全吓得顿时跪倒在地上求饶,月熙皱了皱眉,仍按着望祁睿,好言好语的劝说,“德全公公也是为了你的身子着想,昨天才受的伤,才说不能大动作呢,哪能这么折腾来折腾去的,万一裂开了可怎么好,有什么急事也先休息几日再说吧?” 推开挡着的手,望祁睿扶着床栏坐起,不理会月熙急着赶上来的搀扶,径自侧身下地,感到腰腹受伤的地方一阵疼痛,怕是扯到了,顿了一下,调整了姿势,坐直着看德全,“朕再说最后一次,来给朕着衣。” 第四十四章 德全哪里还敢不从,连忙吩咐小太监将龙袍从旁边的架子上取下来,弯腰伺候鞋袜,月熙拦他不住,只能在一旁干着急,“你怎么……” 撑起身子任德全着衣套袜,望祁睿沈声打断,“从今日起一切如常。” 月熙一时哽住,皇上遇刺受伤多大的事,在这四海不平的时节自是必须守住,这些他都知道,但眼看着那人昨日才伤了身子今天便要大清早的更袍上朝,他却无论如何也安不下心。 望祁睿是不管他人的,纵使那人是月熙,也最多不过多了一声知会罢了,眼看衣服平整得当,撩了袍子便欲出门。 “你……!”看他如此不顾自己身体,月熙气闷,哼了一声却也说不出话,紧紧揪起衣摆,挫败无力感油然而生,一时闷得他不知如何是好。 朝会依然是定式的两个时辰,有些昨日得了流言风声的觉得蹊跷的大臣们在朝堂上观望了阵,也没发现什么特别,皇上依然勤勉有加,有条不紊的处理着一件件军国大事,端坐笔挺的姿态和肃穆威严的气势不曾减弱半分,唯有站在身侧的德全知道,伤重未愈的身子哪经得起这么长时间的紧绷坐姿,明黄的龙袍上已然渗出点点猩红。 午时回到凤仪宫,前脚刚入了门槛,后脚月熙便迎了上来,仍是一副憋闷抑郁的样子,皱着脸一言不发,拉过望祁睿一掌按进座椅,眼角扫过透出点点红斑的袍子,招来早已准备着的太医。 望祁睿难得没有任何异议的听凭月熙施为,配合重新包扎伤口后又接来一碗早已熬好的药汤仰头饮下,事罢若有意似无意的抬眼扫过月熙,月熙自然也注意到,哼了一声别开视线,抬手拉起望祁睿复又引去偏厅,一桌子清淡滋补的膳食已准备停当,却都是些幼鸽青鱼参段之类养伤的食材。 没说什么只低头吃了,一顿饭结束又由着月熙带去内室按在床上,似笑非笑的看着那人拧眉憋屈的样子,却只换来横眉一挑,覆上薄被,“睡!” 一下没忍住露出一丝轻笑,望祁睿挑了挑眉,“可算愿意说话了?” “你!”眼见他还有闲心调笑,月熙一时气急,揪住望祁睿衣领就要出口责备,恰这时门外却传来小太监细声通传。 “娘娘,长公主求见。” “这……”月熙顿住,回头看了眼望祁睿,犹豫了下,蹩眉回道,“……说我歇了吧,改日再……” “不必,”望祁睿看出他的顾虑,伸手拦下,“让长公主去前厅,朕与皇后随后就到。” “这是又不能休息了?”看着望祁睿掀被下床,月熙不禁又有些懊色,语带责难的帮他束起衣冠。 “同你与女儿在一起,不睡也算休息。”没有错过那人一瞬间窘迫错开的眼神,望祁睿拉过月熙,推门而出。 两人入前厅的时候雀苑已等在里面了,看样子是有些不安,见两人进来忙站起行礼,愧疚的道,“父皇母后可是在休息?儿臣冒昧打扰,实在有愧。” “不碍,”挥手让雀苑坐下,望祁睿扫了扫手着德全下去,“许久没见着你了,刚好你来,说说话也好。” 虽然皇上这么安慰,雀苑却仍是内疚不安,纠结的拧着帕子,“原本母后没这午休的习惯,儿臣也没多想便来打扰,本没什么大事,反而耽误了父皇母后休息,真是……” “快别什么打扰耽误的了,”月熙看不过眼小姑娘拧着眉头纠结的样子,挥挥手出声打断,“这才几日不见怎么越发生疏了?一家人还这般客气?” “若要休息自会告诉你,这都让你进来了也就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望祁睿也淡淡的出言附和,顺口转移话题,“倒是你今日来找你母后原是有什么事的?” “啊!”说起这个雀苑一小声惊呼,似乎方才想起一般,展眉笑了出来,“近来嬷嬷们教习女红厨艺,前日跟着做了几份糯糕蓉饼之类,自己吃着尚可,这才想着拿来与母后尝尝。”说罢从侍女手中接过食盒,巧笑着递到两人面前,“也做了父皇的份,本想着等会差人送去父皇宫中,遇到正巧,上午才做好的,趁还热着尝尝鲜吧?” 看着小丫头满脸期待的样子,月熙忍不住捡了一块莲蓉豆沙糯糕送进嘴里,小巧的糯糕晶莹圆润,裹着一层薄薄的细粉,送进嘴里软糯黏牙,配着里面的馅料甚是好吃,禁不住又拿了一块塞进嘴里,毫不吝惜大加赞赏,“哎!这个好吃!黏软弹牙,馅也调的可口,可比御厨做的还要好吃!” “哪有母后说的这般好了……”雀苑被夸得有些羞涩,脸蛋红红的别过头去,但晶亮眼神中的骄傲和欣喜确是挡不住的,转头又有些兴奋的问起望祁睿,“父皇可要试试味道?” 望祁睿本没什么食欲,偏月熙吃的样子太美味,让他也有些禁不住,略一点头便伸手去拿,本想尝尝那被月熙大加赞赏的糯糕,却在还没碰到的瞬间顿住。竟是月熙以先一步拿了块芙蓉脆饼递到他的嘴边,“这糯糕里面豆沙莲蓉配的极好,量也足,我喜甜吃着自是喜欢,你可就怕是吃不惯了,这脆饼也很好,外脆里软,包的是细黄流沙百果碎谷,你该更喜欢这个才是。” “你……!”有些不习惯的张口就下,虽觉得他这样的举动未免太过放肆失礼,却仍是被这样细心到潜移默化的关照暖了身心。 “父皇觉得如何?”雀苑自己都没发现,自己所表现出的紧张和期待,揪住帕子的手,稍稍前倾的身子,还有那闪亮到仿佛放出光芒的双眼,定定的注视着望祁睿,盼望着肯定和赞赏。 “恩,是很不错。”看到女儿因为自己一句肯定而雀跃起来,望祁睿不由自主的勾起唇角,“咱们小雀苑的手艺可是越来越好了。” 被夸奖兴奋了的雀苑难得露出小女儿的娇态,“若父皇喜欢,女儿便经常做给父皇吃,可好?” “哎……这便只做给父皇吃了……我还当今儿个是专程送来给我尝鲜的呢……”未待望祁睿接话,月熙便抢先做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来,靠在椅上幽怨的望着旁边那一大一小。 “咳——”差点被他呛到,望祁睿怪异的瞄了一眼月熙,竟也顺遂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那雀苑啊,我们只得分一两块给你母后尝尝了?” 扑哧一声,雀苑没忍住笑了出来,掩着唇角眉眼弯弯,“那自也是少不了母后这一份的。” “哼,”被这两人调笑,月熙也不露尴尬,反而一点下巴状似骄傲的轻哼,“这还像话。”做尽神态,直逗得雀苑与望祁睿都忍俊不禁。 三人这样毫无边际的谈笑了一下午,雀苑带来的点心一个不剩被扫了干净,虽然大部分进了月熙的肚子,但望祁睿也每个都尝了些许,不得不承认雀苑的手艺真的不错,午后的静谧祥和,让他有一瞬间的错觉,仿佛最近这般风雨都不曾存在,而上一次这样闲适的谈天,又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用过晚饭,雀苑依依不舍的拜别二人,说好下次再做些别的点心,拎着裙摆轻盈的退了下去,月熙为望祁睿泡来一壶新茶,看着他喝了一口,这才缓缓问出心中疑惑,“今日这是怎么了?对雀苑倒是比原来亲近不少?还会开玩笑?以前可没见过。” “恩……”望祁睿哼了一声不置可否,由着月熙盯了他一会,最终放弃似的叹了口气,按下他的茶杯,拉起人来推进内室休息。 “下午说了这么多话,也累了吧?早些歇着,明日早朝我叫你就是。”月熙替他捏齐了被角,细细嘱咐过方才离去。 而望祁睿却在黑暗中皱眉,今日朝堂上有臣属言及近日周边各国都屡有躁动,霍舍骑兵接连小股骚扰临近州县,虽是被驻防军队压了下去,但仍然蠢蠢欲动,南轩几个附属小国也有些躁动,拨了些赏赐下去好歹安定一时,却恰是东宛,两国一向结盟,历来也有联姻,如今两国往来通信对方却突然含糊其辞起来,莫不是又不安定了? 当务之急,正是巩固两国联盟,便是不能共同御敌也断不能多出一个扯后腿的出来,而巩固姻盟,结姻不外乎一个上上之选,却…… 望祁睿伸手揉了揉眉心,原本安排好的计划一旦被打乱开来,那便是全盘的倾覆。 第四十五章 不论心里是怎么想的,身居高位有的事情却不得不做,第二日早朝后望祁睿去了雀苑母妃的寝殿,这位几乎已经想不起面容的妃子早已被顽疾折磨去了颜色,虽说是防止过病气而隔了围帘,却仍能隐约看见那瘦的没型了的身子,既然能进宫,当初也是算得上美人了,如今却折腾到这地步,望祁睿也有些凄然。 然而即使病了,久未见到皇上驾临,如今猛然见面,她仍还是局促欣喜的,不时扶一扶临时梳就的发髻,确认仍然精致完美,又扯了扯衣摆,有些不确定而又惶恐的开口,“皇上今日怎么来了?臣妾也没做什么准备,当真失礼。” “不碍,”望祁睿抚触着手间的扳指,倒也收了气势放缓语气,“你生病多时,朕也没来看过你,正巧今日得了空,便过来看看。” “臣妾谢陛下惦念,”微弱的声音透出欢欣,张贵人的身子颤了一下,“臣妾这是老毛病了,也没的什么,只是比寻常人弱了些,到让皇上挂心了。” “恩,没事就好,”望祁睿估算着雀苑回来的时间,现下她该是和嬷嬷习礼乐去了,离回来还有一会,“太医可有按时来看?” 张贵人笑了一声,软道,“有的,王太医每五日来,近年来都是他照看臣妾的毛病。” “恩,”望祁睿转了转扳指,切入主题,“说来,雀苑也不小了吧?” 张贵人一瞬间不明白皇上何意,只斟酌着答,“雀苑今年虚岁十四。” “十四了啊……”望祁睿沉吟,“也该是嫁人的年纪了。” 按说女子结婚的年龄该是十四到十六不等,十四虽说是能嫁人了,但再晚两年也是可以,可皇上这么一开口,张贵人哪里还不明白,这是看好驸马人选了,可心里总还是舍不得,就这么一个女儿承欢膝下,若嫁了人,可就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回宫省亲见着了,当下便说不出那个好字,只得呐呐的开口,“皇上……” “恩,朕知道你是舍不得,”望祁睿挥手安抚她欲起身的样子,嘴上仍不缓不急的说道,“朕也舍不得,可这女儿养大了总是要嫁人的,留来留去总也不是个办法。” “父皇……?” 一声清脆的嗓音,恰恰正是雀苑回来了,在门口听到父皇说的话,还有些不置信,张大的双眼仿佛一时间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只直直的盯着望祁睿,连行礼也忘了。 望祁睿暗自皱眉,怎的早回来了?恼恨时机不对,却也没有在面上表露出来,只是平静的看着雀苑,仿佛早就料到她会出现一般,“雀苑也回来了?正说着你的事呢。” “父皇!”雀苑愣愣的看着望祁睿,突然间眼泪就下来了,“父皇女儿不嫁!可是儿臣做错了什么?父皇要赶女儿走了?” 皱了眉头,望祁睿沈下脸色训斥,“昏话!这嫁人是喜事,怎么是说要赶你走了?” “可是……可是……”雀苑梗着说不出话来,眼睛直向屋内的张贵人瞟,“……母妃身子一直是儿臣照料的,儿臣这一走也不知母妃如何……” “宫里要这么多内侍女官都是干什么的?”望祁睿直接打断,看着张贵人挣扎着要起身的样子已有些不耐,“什么嫁不嫁的!女儿家随便挂在口里像什么样子?儿女婚事,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你要不要的。”说着见雀苑吸着鼻子抖了一下,也知道是教训的凶了,舒口气挥挥手,对着德全吩咐道,“带公主下去散散心。” 这边遣走了雀苑,望祁睿复又坐回去,对着张贵人继续道,“方才说哪了?啊……嫁人,雀苑这岁数也该是考虑婚嫁的年纪了,前些年朕便打算着把雀苑嫁去东宛,恰这几日那边来了使臣,朕琢磨着雀苑年岁也差不太多,已经让他们带着结姻的文书走了,也便两三月的功夫那边就该派迎亲队伍过来,你也趁着这段时间指点指点雀苑吧。” “东宛……?”张贵人呆住,她是想过雀苑嫁人,是舍不得,却也不能说没做过准备,总想着逢年过节好歹还能见上一面,都是京城也好有个照应,而东宛?从来只是听说过的蛮荒土地,比最最东面的国土还要遥远,若雀苑真是去了,此生怕是再难见到了吧?偏远生僻的地方,也没个照应,这从小养在皇宫中的女儿,可还能适应?若吃了苦受了委屈,又能找谁说去? “皇上……”紧紧颤抖的身子挣扎着下地,语气也带上了祈求的哽咽,“……臣妾就这一个女儿……” 不耐的打断了张贵人欲出口的请求,望祁睿沈下声音冷硬道,“朕也就这么一个女儿。” 若雀苑不去,便再无人可去了。 却说雀苑这边闷闷不乐的走在御花园中,不是没想过嫁人,却总觉得自己还早,今天听父皇说起,才意识到真是到了这样的年纪,朦胧的感觉里从来没有离开皇宫这样的概念,父皇、母妃、母后,离开了他们的生活到底会是怎样?她从来没有想过。 耳边德全公公还在细声的说些劝慰的话,她没怎么听进,只隐隐觉得这脚下的路越走越熟悉,猛一抬头,才发现不知不觉中已来到了凤仪宫门口。 侧身冲德全笑笑,雀苑调整下心态开口,“劳烦公公了,雀苑已经无碍,去看看母后,这便回了。” 德全看着公主脸上已没有忧色,这才点点头,“那奴才就先回皇上身边伺候着了,公主若有什么吩咐只管说就是。” “也没什么了,公公路上小心。”说着塞过一小枚金裸子以示谢意。 走进凤仪宫,却没见着月熙,问过嬷嬷才知道皇后一大早起来吃过了早饭便在院子后面逗鸟玩,步进院子,正瞧见月熙挂着笑意在教八哥说话,咬着牙重复一个个单音节的字词,雀苑莫名的感觉心里一松,口中不自觉的溢出一句。 “母后……” “哎?雀苑来啦?今儿倒是早了?”月熙闻言回头,见着雀苑更是笑得眉眼弯弯,上前拉了人过来坐下,“午膳可要在凤仪宫用?我让嬷嬷去弄些你喜欢吃的,可好?” “母后……”雀苑不知道如何开口,平日再装做成熟,也毕竟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罢了,小手攀上月熙的衣摆揪住,犹豫而又迟疑的轻声问了句,“母后……您去跟父皇说,让我不嫁人了,可好?” “啊?”月熙没料到这一出,长大了嘴巴没反应过来,“怎的就说要嫁人了?哪里听来的?” “今日早课放的早了些,回宫的时候正听到父皇与母妃在说这事……母后,雀苑年纪还小,若真要嫁人,晚两年好吗?母妃近年来身子一直不太舒服……儿臣怕若是离了宫,侍从们又照顾不周的……” “哎?今日说的?是说你这两年就要嫁人了么?”月熙奇怪道,记得当初和望祁睿说起这事的时候他说还要过个两年? “女儿也不知,但父皇既然找母妃说了这些,怕是也就在最近了吧?”雀苑垂下脑袋,说的有些委屈。 “哎……”月熙也不知道怎么劝她,说实话,他也舍不得雀苑,但那夜望祁睿与他说的那番话,他也无法忽视,于是只好拍拍雀苑的肩膀,不太熟练的安慰,“女孩子么,早晚都要嫁人的,若你只是担心你母妃的事情,我跟你打包票,定会好好照顾你母妃,如何?绝不让人欺负了去。” 第四十六章 “母后……”雀苑答的有些犹豫,道理他都懂,却总也不放心,况且不只是母后,自己对于那未知的夫婿也有着不确定的恐惧,一个没有见过面的陌生人,将会陪伴他一辈子,太诡异了。 月熙虽不明白她所担心的具体内容,却多少也能猜到一些,小女儿家的心思他也说道不出什么名堂,只好拿从望祁睿那里听到的话安慰,“雀苑你从小聪慧,连你父皇都夸你伶俐乖巧,你也总比同年的孩子懂得多些,这些话是你父皇跟我说的,如今我说给你听,或许你不能全听明白,其实就连我也是半懂不懂,可是却觉得有些道理。 你是一国的公主,是你父皇唯一的女儿,从小锦衣玉食,虽然你许是过的并不全然一帆风顺要风得雨,然而比之一般人家的姑娘,却是幸福千百倍的,天家子女,食百姓俸禄,便也有其责任,你父皇日理万机管控天下,枕边人也莫不是前朝党派权势子女或是友邦质女,又有几个真心相伴,你是女孩,政事上不必担责任,却也要在必要的时候为大焕做出牺牲。” 月熙看着雀苑似懂非懂的样子,叹了口气,抬手揉过小姑娘的额头,“其实,我是不想你去的,还和你父皇吵过,当时你父皇就跟我说了这么一段,我找不到反驳的话,到今天,我仍是舍不得你,却也找不到更好的办法。” “母后,”打断月熙的话,雀苑抬头,似是想通了一些,“母后不必为了儿臣的事情与父皇着恼,今日是儿臣失态了,母后与儿臣说了这些,儿臣虽不能全部听懂,却也明白了些……谢母后指点。”语毕侧头,似又恢复了之前巧笑倩盈的模样。 月熙仍有些担心,但看她的样子也不好多说,便顺遂转移了话题。 晚上,望祁睿回凤仪宫来休息,月熙早早赶人上床,给他捏好被子坐在床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今儿个听说你打算嫁了雀苑?” “恩……”望祁睿躺在床上昏昏沉沉,毕竟是伤患,白天撑出了满副精神,晚上了难免有些疲累,听清月熙的话,本也不想隐瞒,便哼着应了。 “是最近就要嫁了?” “出了些事,提早了。”对于青州的战事还有边境事宜,望祁睿总不想过多的告诉月熙,怕他看出了端倪,也怕他过分挂心岚邱岳。 望祁睿不欲多谈,月熙也不便问,只是劝道,“雀苑虚岁才十四,会不会小了些?” “恩……”望祁睿闭着眼,沉默半晌,“也没办法。” “哦……”月熙心不在焉的应着,又问,“说了几时走么?” “……下月吧,雀苑还不知道是去东宛,估摸着今晚张贵人就会告诉他,最近你多宽慰着些。”望祁睿说着侧了侧身,想睡了。 月熙懂他意思,起身吹熄烛火,心理念叨着,还劝雀苑呢,他自个也不想小姑娘嫁过去。 月熙想过再见雀苑时对方可能哭闹可能不甘甚至可能不理自己,却没想第二日雀苑来凤仪宫的时候似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该笑时候笑该恼时候恼,倒把月熙吓了一跳,还当张贵人没告诉他,小心着试探一番,反而被小姑娘拆穿,笑着随母后逗弄八哥。 “母后过虑了,我哪里就那么想不穿?昨天本也是一时吓了一跳而已,回去路上琢磨着,其实父皇母后说的不无道理,本是担心母妃身子,后来得了母后的保证,也能放下心来,既然要嫁,哪里不是嫁,近些远些一样的。倒是母后以后吃不着儿臣的点心了,可别馋了才是~” 看着雀苑白净脸上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月熙也知道哪里就像她说的那么容易想通,心酸孩子的早熟懂事,只伸手揉揉他的脑袋,最终还是说不出安慰的话来。 自从意识到和雀苑的相处日益缩短,月熙便越发珍惜能在一起的时刻,而雀苑似乎也是这么想着,笑容一天甜似一天,点心糕团的每日不重样准时送去泰乾宫和凤仪宫,但无论如何留恋,时间仍是一刻一刻流过,当望祁睿最在九龙椅上接见东宛使臣时,恍惚竟觉得与张贵人聊天还是昨天的事。 殿前跪着奇异服装的异邦人,低头做出谦卑的姿势,用不太标准的中原口音宣读王上至中邦皇帝书,望祁睿侧耳听着,在脑海中筛选过滤出需要与内臣讨论的重点,关于上次遣人送出去的结姻意向,对方看来也无异议,不过倒是善于利用大焕现在的处境,所谓彩礼可算得上是狮子大开口,要了天价,却也不是不能谈。 嘴上抚慰了使者几句,让左贤王亲自接待,送去驿馆好生休息,在去书房召集群臣商议与东宛条款之前,望祁睿叫来德全,吩咐他去凤仪宫传话,“让皇后去看看公主婚事安排的如何了,就说再约莫七八天左右就得去了。” 德全去传信时雀苑正在殿里,让他一时拿不准主意是要当着公主面传话还是请皇后借一步细说,月熙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猜是与雀苑有关,挑了眉瞄德全一眼,“可是和公主婚事相关的?” 德全连忙低头,“正是。” 月熙与雀苑对视一眼,见她无碍,便点点头,“直说了吧。” 于是德全头低的更低,“回皇后的话,皇上说,请皇后照顾下公主的婚事,之前一直是礼部准备,怕是就着七八天了。” 一时间的沉默,月熙忧心的望向雀苑,却见她只是捧着茶杯低头不说话,发尾盖住眉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易察觉的叹了口气,月熙拧眉,也说不出什么,一下子没了谈笑应对的心思,挥手招来嬷嬷给德全送些零碎金银,担心雀苑,却不知如何安慰开口,内心也不免躁郁起来。 盏茶的功夫,雀苑才抬起头来,脸色有些苍白,揪着眉心强扯出笑容,却怎么看也不够自然,“母后,儿臣今日可否先回殿里去了?儿臣想去陪陪母妃……” “……去吧。”终还是找不出什么劝慰的话,月熙心疼雀苑,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拍拍她的肩膀,派人送公主回殿。 送走雀苑,月熙越发烦闷,德全方才传话提到望祁睿今日怕是要宿在泰乾殿了,近月来望祁睿日渐忙碌,已经有好几日都宿在泰乾殿了,总没有好好地休息,伤也未见痊愈,反而时有渗血,样子不似感染,却连太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劳累过度。 雀苑这月精神也不见好,小脸整整瘦了一圈,每日在自己面前做出笑模样,却怎么也不似从前那般。 而岚邱岳,走了这许久,也没个消息,虽然之前出征途中自己也未收过任何口信,但或许是因为之前那没来由的不好预感,这次总也安不下心。 这种种,使得月熙每日更加忧心不安,而自己的无能为力,更像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反正今晚望祁睿也不回宫,索性草草用过晚膳便吩咐嬷嬷熄灯,无精打采的躺在床上,月熙揉揉眉心,明日还是去礼部看看吧。 第四十七章 按着月份上算,皇后此时已有九个月的身子,自然不该太多操劳,雀苑婚事礼部办的妥妥当当,呈上来的册子月熙也只是扫了一眼便闹心的派了回去,打心底里不想接受雀苑就要走了的事实,更加逃避似的不想看这些个相关的东西。 心情不虞的看着一切准备就绪,到了雀苑出嫁的时日。张贵人嫁了女儿,皇上也为她升了位份,现在已是妃位,算是安慰了雀苑远嫁他乡的顾虑,今日,她不顾久病的身子,硬是撑着过来,两个眼睛润润的,嵌在消瘦的脸上,看就是几天没睡好的模样,却还是维持着皇家的体面,着了华服,撑起一副笑容来。 月熙跟在望祁睿身边,看着雀苑一身厚重的全套锦服,被嬷嬷搀出来跪在他们面前,“儿臣拜别父皇、母后、母妃。” 张贵人一声哽咽红了眼眶,月熙也有些不忍心的凄然,望祁睿只是拧着眉头,深深望进雀苑的眼眸,“昨日与你说的话,可还记得?” 雀苑肃然,一时间仿佛不再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而是可以担当起一个国家责任的大人,“儿臣不敢或忘。” “恩,”望祁睿点头,迟疑了下,终还是缓声道,“出门在外不比皇城,自己仔细身体。” 到底还是从所谓天子无情中透出了些许无法磨灭的亲眷吧,月熙想着,其实同第一次见面相比望祁睿也改变了许多。 抬头见雀苑已经走到自己面前,月熙担忧的眉眼掩藏不住关心与不舍,只嘱咐道,“有什么需要的,或者不如意的,常来信说说,远是远了些,过几年回来省个亲也不是真就不可以了……” 明明是些自我安慰的话,雀苑却笑了出来,扑哧一声,本就清丽的脸蛋上过精致的妆容愈发美艳,“今天是我出嫁呢,母后可要开心些才好,等过两年我便回来看您,可好?食言的是小狗~” 被比自己小许多一直当做妹妹看待的女孩儿安慰了,月熙有些窘迫,压下离别的忧思瞪他一眼,“你自己说的,可别做了这小狗!” 等到雀苑走近张贵人面前,张贵人早已红透了眼眶,只强撑着没落下泪来罢了,颤着手抚上女儿的面颊,轻声道,“仔细自个身子,病了累了别强撑着,有空了经常遣人带个消息回来……”想说的太多太多,总也说不完似的,特属于母亲的那份絮叨。 雀苑的眼睛也有些湿润,扶着母亲随着她的叨念细声符合,“母妃也是,身子不舒服了别忍着让太医来看,平日饭食我关照过嬷嬷了,他们自然注意着,宫里若有谁对母妃不仔细了,可与母后说说,相信母后会照料着母妃的……” 两人说着话,轻声细语,却仿佛时间静止了一般,特属于母子之间的温暖气氛流淌在这天家皇族之间,反倒是益发弥足珍贵了。月熙没见过自己的母亲,这时候突然有种感觉,若是自己的生身母亲还在的话,或许也是这样吧。 两人足说了一炷香的话,望祁睿看在眼里,不知在想些什么,也没有阻拦,直到钦天监算下的时辰快要了,雀苑才依依不舍的放开,张贵人看着他的脸色,仍有些忧心,“路上劳累,你还受得了么?昨儿个被你父皇叫去快要子时才回的宫,夜里也没怎么睡好……” “没事的。”雀苑拍拍母亲的手让他宽心,再一次拜别了望祁睿和月熙,这才由着嬷嬷走了。 公主婚嫁自然不比寻常人,更何况这一场婚姻还有着不同寻常的政治意味,搞得尤其隆重,加之东宛的一些婚俗也要配合,等到浩浩荡荡的几百人送亲仪仗走出太乙门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 散了众人,月熙拉着望祁睿回宫,虽说天气不是正暑,但已经有些热度了,大太阳下站了一上午,这长久未好的身子定是吃不消的。 走在路上,因为送走了雀苑,月熙心里仍是有些难过,望祁睿从雀苑走后便也没再说过什么,他不明白对方的心思,却也知道不会好受,想着找些话题开解,琢磨了下,想起刚才听到雀苑与张贵人的对话,“你昨夜找雀苑去说了些什么?” 望祁睿看了他一眼,不欲多说,只简单的回,“没什么,他这一嫁,远在别国,多少也算是代表了大焕,行事为人,包括在东宛宫廷皇室中如何,与他分析了些,如此而已。” “嫁人便嫁人,可就咱们雀苑累得慌……”月熙嘟囔着,拉住望祁睿进了房门,“说来,那东宛王上是个怎样的人?” 这一说,那个雀苑未来的夫君,他到一点也不了解。 “东宛王啊……”望祁睿沉吟着,微微眯起了眼,“年少登基,颇有治国之才,前些年平了内乱,如今到也颇有建树。” “这么说还是个不错的人了?” “恩……”几不可闻的哼了声,望祁睿有意错开视线转移话题,“这两天你也少出去走动,算算时日也差不多了。” 刚开始还没明白望祁睿说的是什么,顺着他的视线瞄向自己垫了一整个布包的小腹,月熙立马顿悟,是说自己该生了! 心里一阵别扭,哼哼两声别过头去,接过太医递上来稳定伤势补亏气血的药转手送去望祁睿嘴边,恨恨的想着,堵住了这嘴就说不出让人气闷的话来了! 其实月熙对于望祁睿的感情,虽是经过岚邱岳点拨才发现那份爱恋,但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萌芽,或许从初见面的时候开始,潜意识中总对那人有着一份信任,而这份信任,经过两人感情契合的滋养,而今益发茁壮起来,所以,当他遇到问题的时候,总会下意识的想去问望祁睿,而望祁睿给他的答案,他也从不质疑。 这样的信任在偌大的皇宫中显得如此特异,却也不能不说是弥足珍贵的感情。而与月熙不同,皇宫中的大多数人,都没有这样一个能够全身心信任的人存在,所有人都要留有余地小心提防,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特别是从后宫走出的女子们,哪个没有一两手后招,不说害人之心,总也要留存一丝防人的余地。 而与月熙不同,张贵人没有信任的人,没有足够的依靠,嫁出去的是自己的女儿,她也总想知道自己的骨肉在外面过的如何,将来要共同生活一辈子的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但她不能去问皇上,于是只能靠自己打探,收集宫内的传言,托娘家父兄在宫外各处问询,毕竟婚事太过仓促,她又太过弱小,一个月的时间远远不够,等到她真的了解到雀苑将要面对怎样的夫婿时,自己的女儿早已离开京都半月有余了。 收到父兄来信的时候正是上午,张贵人用过晨间的汤药,接过信封仔细拆开,修长却略显苍白的手指展开信纸,虽有些迫不及待,却有着大家闺秀那种深入骨髓的优雅,而下一刻,信纸从指缝滑落,草草梳就的长发掩不住张贵人惊愕的眉眼,不置信的捡起信纸再读一遍,而浓墨书写的每一个字句却几乎陌生到无法辨认,她抖着手,撑起身子,出口的话语失了一贯的从容,反倒有些神经质的颤动,“来人,快,去给我拿衣服,我要去趟凤仪宫!” 第四十八章 那日月熙正在纳凉,斜依在庭院中的贵妃榻上,手边的几上摆着冰好的瓜果,裹了厚重布团的小腹险些捂出痱子,不舒服的黏在身上,使他整个人都蔫蔫的,百无聊赖的伸着脖子等女官们用小扇子吹风。 张贵人进门的时候脚步有些踉跄,急匆匆的顾不得通传便一头扎了进来,他如今也入了妃位,宫女内监们说不得什么,为难的看着他又有些不安的偷眼瞄月熙的神色。 月熙倒没什么不虞的,见到张贵人只有些讶异,挺身坐起来,舒展了下筋骨,歪歪脑袋遣人看座,“怎么今日到想着来了?我前两日得了皇上赏下的几匹好缎子,正琢磨着过两天给你送去呢,今儿你到来的正巧……” 话语未落,只见张贵人竟颤颤巍巍的一个猛子跪了下去,“妾身但求皇后娘娘做主!” 月熙神色一凛,直觉出了大事,不动声色的遣退了宫娥内监,正色问,“怎么回事?” 张贵人也勉强镇定了些,紧了紧隆在袖子里的拳头,“娘娘,妾身万死,雀苑远嫁东宛,而这东宛王妾身却完全不了解,为人母的哪里能对女儿的夫婿不闻不问,担心雀苑受了委屈,是以曾托父兄私下询问东宛王上的情况,并非对陛下和娘娘的不信任,只是不放心自己骨肉。 妾身素来知道娘娘视雀苑如己出,从未薄待,不知娘娘可否知道此事……” 抿了抿唇,张贵人显得有些难以启齿,病态苍白的脸上不知是因为一路赶来凤仪宫的关系还是生气的原因,竟憋得有些泛红,瘦弱的身子裹在锦衣中,竟无端生出一股决绝的气势来。 “妾身的父兄听得,东宛王上今六十有四,已是高龄,虽治国有佳,身子却已大不如前,如今更是早晚于卧榻之上批阅奏折处理朝政,想是……” 未尽的话语,两人却都懂其中的含义,这雀苑嫁过去莫不是注定要守寡了? 月熙激动的一拍几子站了起来,猛的一口气堵在胸间只叫他惊怒不定,甩着袖子在榻前走了好几个来回,方才勉强压下愤怒,眯着眼询问张贵人,“这本宫先前到真没听说过,你是哪里得来的消息?怎么能保证这就是真的呢?” 张贵人伏在地上磕了个响头,答话的声音带着无措的焦急,“妾身不敢欺瞒娘娘,此事关系重大,家父若无十全把握,想必也不会书信与我,雀苑年纪还小,如今出嫁也不过虚岁十四,这一去,而今这东宛王又如此,娘娘!” “这不可能!”月熙下意识的打断他,整个脑子里乱糟糟的,恍惚着自语,“那日我问过皇上,他说那东宛王年少登基,颇有治国之才,前些日子方平了内乱,是个不错之人……” 话音猛然顿住,捉住了那个一直被自己忽略的地方,望祁睿说了东宛王能治国,有长才,却始终没说东宛王的年龄,健康,而自己想要细问时,也被他绕进了别的话题,自从雀苑走后,望祁睿便不大愿意提起小姑娘了,自己只当他是伤心不舍,也没有多想,而今回头琢磨起来,竟是刻意瞒了自己这等事情。 月熙越想越怒,往深里追究,他对雀苑的不舍又真有几分?曾经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景象还历历在目,如今却能亲手把女儿的一生都毁在那个荒蛮之地,这样的反差让月熙不得不怀疑,自己错眼误认为的真情里,到底参了多少水分。 按下不安的张贵人,月熙侧身高声吩咐随侍嬷嬷,“去给我把锦服拿来!摆驾泰乾宫!我倒要亲自去问问皇上,这算个什么事!” 张贵人原先只伏在地上满目空茫,突然听得月熙这一吼,霎时嗖的一下挺直了腰,他对于雀苑是关心则乱,与一般的嫔妃不同,自身子骨坏了之后他便无缘后位,也断了争宠的心思,又是个女儿,也绝了什么无关的想法,各种七七八八的利益纠缠也都和他没什么关系,便只一心对着闺女好,疼宠教养,都是亲力亲为,如今乍闻女儿日后便只能青灯寡居,一时冲动,想也没想便慌不择路的奔来皇后面前,却其实连要干什么也搞不明白。 然而张贵人只是乱了心神,失了冷静,却并非不管不顾昏了神智,皇后要找皇上去理论,多大的事,闹不好甚至能牵连整个后宫前朝,下意识的,她拉住月熙的裙裾,眼里含着泪却仍出声阻止,“皇后三思啊!” 月熙却管不得那么多,拍开张贵人的手,淡道,“无事,我只是去问问,等会便回了。” 语毕也不管张贵人劝阻,带了人直奔泰乾宫而去。 却说望祁睿正烦着前方的战事,岚邱岳带去的人马与西勍对峙月余,前线兵马都有折损,半月前发来奏报,请粮请款,自然还请增派兵力。但这哪里有那么容易,税改正到关键时刻,万万容不得半点闪失,之前岚邱岳出征已是打着戍边的口号,现在莫说找不到由头,便是朝堂之上的反对声音也不容小视,更何况还有那些个边境诸国的探子。 折腾了一个月,勉强定了朝堂大臣们的心,前几日方才又派出五万兵马支援,但总是拖了一些时候,站场成败分分钟都无法耽搁的道理他自是明白,是以令援军快马加鞭,直奔前线。 而军备粮草却也是心头大患,春收自是如钦天监所言惨淡,国库紧急派粮入各个州府,稳定粮价,此时征战粮草自是捉襟见肘,偏生还要瞒着百姓,该减免的税赋该分发的粮食半分不变,只能寻个礼佛的由头,令自宫里开始连带所有一品大员都禁吃油荤、菜品减半,改了发去下边。 正寻思着这事,门外传来尖细的通报,“皇后娘娘求见——” 月熙虽与望祁睿感情甚笃,却从未来过泰乾宫,他自将军府便不怎么外出,养成了深闺小姐一般的宅居脾性,更何况如今要瞒着别人假孕,更是终日窝在凤仪宫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往常都是望祁睿去凤仪宫探望,如今倒是第一次到泰乾宫来。 望祁睿心里奇怪,面上也没什么表现,只是让人进来,招来宫女看茶看座,“怎么想着来泰乾宫了?” 月熙心头还憋着气,仰着头与望祁睿对视,也不接茶,待侍从退下便冷声质问,“我问你,雀苑嫁的那个东宛王,可是已经六十有余,身子骨也不大行了?” 望祁睿闻言拧眉,沈下面孔不答反问,“谁告诉你的?” 月熙听他没有反驳,便知十有八九是确实了,可见望祁睿这般反倒有怪罪的意思,心头怒火更起,“你又管谁告诉我的?怎么难道我不该知道?怎么说我也算是雀苑的挂名母后了,难道连这资格都没有了?自个闺女要嫁去蛮荒之地给人守寡,十四岁的年纪,我合该被人瞒着?” 这劈头盖脸一顿指责使得望祁睿蹩紧眉头,神情沈了大半,他何曾被人这么甩脸,当下口气也未好了,“怎么?女儿嫁人难道不是父母之命?何况在这帝王家里,嫁人难道还指望找个郎情妾意的?为国嫁该嫁的人,这是雀苑应做的,我自与他说清楚,他自个也答应的,人都走了多时了,你这么闹又有什么意思?” “该嫁的人?”月熙不怒反笑,“生在帝王家是他自己选的么?前十几年也没见他享过什么顶天了的荣华富贵,我初见他时衣服都还旧着,你这个爹一年见不到几次,小姑娘还崇拜你像是神灵一般,便就是你这个他一直憧憬的人,断了他下辈子?为了国家?这国家给了雀苑什么活该他这么糟蹋自己?” 第四十九章 “胡闹!”望祁睿断喝一声,拂袖而立,“家国天下,岂能儿戏?朕就他一个女儿,他不去谁去?春收欠奉百姓还饿着,将士们还在千里之外抛颅洒血,她又凭什么任性?让她嫁个垂死之人怎么了?只要那人是东宛王上,只要嫁了她能保得大焕,朕不管他是七老八十还是垂髫幼童,也不管他是断手断脚还是矮胖丑陋,就算他是只畜生,雀苑也得嫁过去!” “你!”月熙听着望祁睿这话,直气的差点背过去,“你当雀苑是个什么?他是你亲生女儿!还每日给你亲手做了点心送去寝殿!真是白瞎了眼!妄我还觉得你尚有些真情,谁知你竟这么石头心肠!把她嫁个畜生?你只把她当工具而已!你统治这个国家的工具!要我说,你才真是牲畜不如!猫狗养个十年八年还知道感恩,雀苑对你如何,我不信你不知,我每念叨你一句,她有十句八句的回我,每个词都帮你说话,你便这么对她?!” 两人都在气头上,难免口不择言,一时间宫殿内剑拔弩张,紧绷的气氛好似空气都静止了一般,而打破这一触即发场面的,是一阵敲门声。 两人本如同盛怒中的猛兽一般蓄势待发,互相愤愤的对视着分毫不让,仿佛能从两人相交的视线中看见火花一般针尖麦芒,恰这时门口传来一阵敲门,紧接着传来德全喘着粗气的小声禀报,“皇上,急奏。” 一瞬间两人都震了一下,反射性的朝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双双镇定了下情绪,望祁睿方才沈声开口,“进来。” 德全小步赶了进来,一头虚汗喘息未平,侧眼小心窥着月熙的神色,赶到望祁睿身边,侧身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望祁睿神色一凛,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刚刚,”脸上的汗顺着额角滑了下来,德全也顾不得擦,“奴才方知道就赶着过来了。” 望祁睿皱眉思索片刻,转头深深的看了月熙一眼,瞳中神色复杂,突然下了什么决定一般,冲德全吩咐,“去,把人接过来,从殿后进出,仔细别被人发觉了。” 德全应着从后门悄然遁走,望祁睿一把拉过月熙,扯着人带往内殿。 “你怎么……!”月熙被他抓了个措手不及,惊跳着挣扎反抗,“干什么啊你!?” “你要生了。”望祁睿紧绷着面孔,从牙缝中蹦出这几个字,神情严峻。 “什么?!我哪……”辩驳的话刚出口到一半猛然顿住,月熙恍然,莫非是那个代替自己怀孕的女子…… 突来的情况让两人不得不将方才的争执搁置,都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径自沉默着各有所思。 月熙随望祁睿来到内殿,望祁睿看他在桌旁坐定便旋身出去,不多时,便听到外厅传来望祁睿急躁的吼声,“来人!传太医!”随即便是宫女内监来回穿梭的脚步声,器物挪动的声音,行色匆匆,不绝于耳。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望祁睿复又归来,看着月熙有些局促不安的样子,轻叹口气,低声道,“你去里面歇着吧,等会德全过来了,这里要用。” “我……”月熙有些茫然无措,虽然扮了九个多月的假孕妇,却总未细想过孩子出生时的情景,还以为或许会在某天早上,望祁睿来凤仪宫时带来一个孩子,跟他说这便是了。如今这份措手不及让他有些慌神,却潜意识的有些固有执着,巡视了房间一圈,他指着旁侧半隐藏在房帘屏风后的小隔间,“……我就在这儿呆着吧。” 不置可否的应了声,望祁睿起身,听见门外德全小声的通传,“皇上,带来了。” 转眼便见两个侍卫担着一个腰腹浑圆的女子进来,女子盖着薄薄的锦被,脸上蒙了纱,看不清什么模样,侍卫将她小心放在床上,跟进来的老太医立刻上前为其诊脉,转头喘着气对望祁睿说,“路上颠簸,有些虚弱,无碍。” 望祁睿漫不经心的恩了一声,看德全拿出带来的小隔帘,挂在床帏上,遮住女子的颈部以上,只留下身体和隆起的被褥。 一切就绪,门外也传来内监高声的禀报,“太医到!” 挥手对房内的两位侍卫和老太医说,“行了,你们先下去吧。”看着他们应声退去,望祁睿冲德全做了个手势,德全会意,眼里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便也跟着无声退了下去。 月熙退到帘后的小间内,太医院的一众太医也赶了进来,望祁睿令其速为榻上的“皇后”就诊,有人劝皇上女子生产污秽,还请回避,望祁睿眉峰一紧,“浑话,污秽什么?朕的皇后朕的皇子,朕便在这里看着,哪个敢说不是?” 众人还想再劝些什么,但转瞬间女子的尖锐痛呼便充斥了整个宫宇。月熙在内室坐着,局促不安,他看不见外面的情况,便只能听,女子痛苦的辗转呻吟,太医们的窃窃私语,内监们进出房门的脚步,纷纷扰扰混杂在一起,空气中隐约弥漫出一股子腥臊的味道,像是血液,却又似乎有所不同,门外传来太医们的低呼,“羊水破了,娘娘再忍忍……” 怪异的感觉从月熙心底扩散开来,像是梦境一般不真实,恍惚间外面那个受尽产子折磨的人才是皇后,他要生下大焕的皇子皇女,望祁睿的孩子,而自己又是谁?在此处做什么?不过是一个替身而已,他的整个世界从进宫开始便只剩下望祁睿一个人的身影,任凭自己如何逃也总躲不开,而今,他低头看看身上的裙裾,连自己是男是女也分不清了。而那人呢,月熙合目侧耳倾听,他也是喜欢着自己的么?他是皇上,他是天下的王,他对自己又是如何?最难测莫过君恩,一旦埋下怀疑的种子,便会在心中生根发芽,如同坏死的黑斑一样慢慢扩大,直至笼罩心头的阴霾,挥之不去。 门外的女子已失了呻吟的力气,只余下粗重的喘息,令人无法忽视其中的痛苦,突地,一声尖锐的嘶嚎拔地而起,月熙只觉得整个人都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揪了起来,几若窒息,尖叫声的尾末,余韵中一阵呜咽哭声破空,特属于孩童的哭喊,像是什么幼兽的呜咽哀鸣,哭声渐大,帘外的房间先是沉寂了一刻,随后仿佛爆炸开来一般,恭贺道喜不绝于耳,“恭贺皇上喜得龙子!”“恭喜娘娘,是个男婴!”“皇后娘娘诞下龙子!” 一片喧哗声中响起那道低沉磁性的嗓音,似乎带着淡淡的笑意,比起平日的冷肃暖了不少,只有一个字,“赏。” 一瞬之间月熙突然觉得有些鼻酸,这个男人,他爱着的男人,方才新得了孩子,他们的孩子,他说赏,赏谁?太医?内侍?德全?还是床上那个女人?新生命的诞生,无可避免的感动,对生命本能的敬畏,却也有些茫然,外面都在庆贺皇后和皇上喜得皇子,而他这个皇后,却隐在殿宇内间,仿佛一个局外人,捧着一杯凉透了的清茶。 尽管知道望祁睿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却不由得不去多想,那个女人,那个孩子,望祁睿,后宫女子,皇子皇孙,张贵人,雀苑,岚邱岳,过马灯一般窜进他的脑海,搅在一起,使得他混乱茫然。 外面的喧哗声逐渐归于平静,又过了一会,望祁睿掀帘步了进来,在看见月熙时皱了下眉,“你脸色不好,受惊了?” 月熙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完全没有意识到望祁睿,乍闻这一声吓得惊了一跳,慌忙饮了口凉茶镇定,强笑一声,遮眼般的迅速起身,“恭喜皇上喜得龙子,那我便先退下了。” 语毕也不待回应,匆匆沿着宫殿后的小路遁回凤仪宫去。 第五十章 接连几天,月熙都没什么精神,小皇子被乳母带着养在凤仪宫的偏殿里,月熙也去见过几次,刚生出的小孩子远没有他想想的圆胖可爱,红彤彤的小脸带着一层薄薄的汗毛,像是一只小猴子似的,眼睛仍然没有睁开,嘴巴倒是张的挺大,安稳的睡在乳母怀里。 无意识的伸手戳戳那软乎乎的脸颊,到被比自己高出许多的温暖烫了手,月熙吓的一跳,拉住乳母,“可是发烧了?这么烫!” 乳母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却又碍着皇后的面子忍住,一脸正色的回复,“回娘娘,孩童体温是高于成人,这是自然情况,小皇子无碍,娘娘过虑了。” “是吗……”月熙还是有些不相信,又伸着指头戳戳那肉呼呼软糯糯的脸颊,感受着指尖不可思议的触感。 “娘娘想抱抱小皇子么?”乳母见他逗弄婴儿,问着就要把孩子递过来。 “不不!”月熙连忙跳开,“这孩子精巧,我要不当心碰了可怎么好,还是你来吧。”语毕又站回旁边盯着那个不过他小臂长的婴儿发呆。 其实对于这个孩子,月熙的感觉一直很微妙,这是望祁睿与另一个女人的孩子,挂在他名下,本该觉得膈应,却在见到这孩子时又禁不住的软了心尖。终究是归在自己名下,亲耳听着出生的孩子,月熙摇摇头晃出脑内纷杂的思绪,既然养在了自己殿里,冥冥之中或有天意,喜欢也好厌弃也好,总不是这个孩子的错,还是将人仔细养大才好。 这么想着,又对那个孩子的生身母亲感到了一丝愧疚,怀胎十月,却连自己孩子的面都还未见到,便被夺去,血脉相连,这该多么恼恨不甘,这么想着,月熙益发心神不宁,琢磨着起码要去跟人道个歉,或许接来凤仪宫,就当是外面请来的皇子乳母也好,总能亲眼看着孩子长大成人。 可那日他与望祁睿吵架,当日是因为小皇子的出世搅和了,这会清醒过来又过了两天,当时的愤懑仍在,两人都认为自己没错,望祁睿自是不提,月熙也仍因为雀苑的事情恼着对方,于是便僵持着,已有十日。 这么下去总不是个办法,更何况还有小皇子生母这茬,月熙考虑了一下,不便直接找望祁睿,于是寻上了德全。 “娘娘的意思是……?”德全搓搓手,面露难色。 “也不是什么大事,”月熙侧了侧脑袋,若有似无的瞟了眼偏殿的方向,“小皇子生来便在我名下,这内中曲直你我都明白,却是苦了那位姑娘,这几天来我心神不宁,总感到亏欠了人家,于是琢磨着把人接进凤仪宫来,就说是新请的乳母,好歹也能让他看着皇子长大。” “这……”德全苦着脸垂下头,一脸难言之隐,“这奴才可做不得主……” “这怎么做不了主了?”月熙拧眉,神色不满的在德全身上兜了一圈,“你一宫内总侍,连个无干人员调动也差不得手?” 看着月熙面露不快,德全哪里得罪得起这位大人,立马跪下磕头,“娘娘恕罪,这事奴才确实做不得主,还请娘娘责罚。” 月熙被他这一跪吓了一跳,虽然进宫时间不短却也总适应不了这动不动就下跪磕头的风气,连忙让德全起来,却也再问不下话,只摆摆手让他退下。 如是又过了两天,纠结这事,又总拉不下脸去找望祁睿说,径自苦恼,却是望祁睿直接找上门来。 乍闻门外通传的时候月熙还当自己听错了,两人之间自那日泰乾宫之后便没了联系,连例行的夜宿也寻着借口推脱了去,今日这么淬不及防过来,想是因为先前叫来德全问的那一席话。 果不其然,望祁睿过来后先是招嬷嬷抱来小皇子看看,未足月的皇家子女是没有赐名的,只起了个乳名叫做麟儿,又问了几句皇子的身体状况,皇上便遣退了一众下人。 “听说你想接麟儿的生身女子来这凤仪宫里?”望祁睿饮了口茶,状似漫不经心的提起,神情看不出喜怒。 “是。”月熙答的干脆,却无意识的紧了紧手中捏着的绣帕。 “无谓的仁慈。”冷漠的语气,不知是不是月熙的错觉,总觉着透露出一丝不屑。 “什……?!”月熙一时哽住,霎时只觉得一股子无名火窜上脑心,“什么叫无谓的仁慈?!抢了人家怀胎十月艰辛生下来的骨肉!还不准他们母子相见!这对一个女子来说意味着什么你知道么?!我这是无谓的仁慈?你才是冷血残忍吧!” 月熙一通指责,也不见望祁睿动怒,只见他恍若未闻的又抿了口茶,眼神划过偏殿方向,反倒问了句无关的话,“可有人说过皇子长的像你?” “什么?”月熙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仔细回想,似乎到真有不止一人说过,小皇子的眉目像是自己。 “你不觉得不应该么?”望祁睿转过头,定定的注视着月熙。 “想是他们随口说的讨巧话罢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月熙从未在意这事,只当望祁睿要引开话题,皱眉回嘴。 “呵,”望祁睿却笑了一声,低低的笑声打断了月熙,里面含着一丝自嘲,“你就没想过,若皇子长大与你半点不像,又怎么解释?” “那也……”月熙无言,但这也没办法不是么,毕竟是个和他没有半点关系的孩子。 挥手打断了他,望祁睿转向偏殿的方向,视线直直的定在墙上,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那边睡着的孩子,“他的生母,是朕特意找的,与你长的一模一样。” 月熙一下惊得说不出话来,与自己长的一模一样?世上真的有这样的人么? 望祁睿见他一副吞了鸡蛋似的表情,顿了一下又道,“那么你觉得,一个和你有着一模一样容颜的乳母出现在皇子身边,合适么?” 脑子里一团乱,麟儿生母与自己长相完全相同这件事月熙怎么也想不到,一瞬间一大堆问题窜进脑海,真有这样的人么?望祁睿又是怎么找到的?那女子可答应了替自己生子这事?她又知不知道有个和她长得一样的自己? 如此繁杂的问题,归结起来却只有一句,月熙转身,对上望祁睿的视线,“……我要见她。” 第五十一章 “我要见她。” 月熙对上望祁睿的双眼,直视进去,一字一句咬着说,“让我见她。” 望祁睿半晌没说话,他略微眯起眼审视着月熙,将少年眼中压抑的慌乱无措尽收眼底,这个明明不知所措却仍是撑起一副坚强样子的少年,进宫不过一年时间,却也成长至此。回想初见面时,那样跋扈张扬青涩稚嫩的样子,如今却已渐渐被消磨去了棱角。 那一瞬间望祁睿突然有些迷惑,当初强硬将月熙带进宫,究竟是对是错。 “他在那里?”月熙第三次开口,带上了些许焦急,或许是太过了解望祁睿,心里不好的预感慢慢蒸腾,对待亲生女儿尚且如此,那个不过是与自己相像的女子,在生下皇子后,还剩多少利用价值? “他不在这里。”望祁睿终于开口,低沉的嗓音依旧威严而淡漠,藐视生死一般平静。 “他在哪里?”月熙逼问,“他离开了么?你放他走了?” 望祁睿却再没回答。 “你杀了他?”月熙又问,连他自己也没察觉到的带了一丝颤抖。 放下茶盏,望祁睿没有否认。 月熙突然间觉得有丝心寒,眼前的男人,他好像从未看懂过,陌生的不可置信。 “他做了什么?他犯了什么错?他不是个无辜的人么?” “朕需要一个孩子。”这回到回答的很快,望祁睿略略皱眉,月熙的指责让他很不舒服,那个女子确实是无辜的,但只有她能生出一个与月熙相似的孩子,虽然说他这么做都是为了月熙有些矫情,但月熙却没有立场来指责他。 可月熙看来却不是这样,他从不希望有一个孩子,更遑论稳当的后位或者优渥的生活,这个孩子是望祁睿强加给他的,他甚至说不上自己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他喜欢望祁睿,那么不论是镇守后宫或者只是扮装隐藏小心伺候在他周围都是好的,却决不能将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悲苦之上,借着为了自己的借口迫害他人,这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容忍的。 “只是因为你需要一个孩子?那女子便合该如此?你凭什么?” “凭朕是天子!”望祁睿也怒了起来,他一直以大焕国体为重,此生难得自私一次,却不是为了自己,他永远记得那个月色下走来的少年,他念着那个玲珑剔透的玉琢孩童,发自真心的喜爱,便想给他世上最好的东西,保护他不受一丝一毫侵害,即便后来渐渐了解,知道他并非一如初见,但已经定下的决心,不容更改。冒着大不违瞒天过海给他后位时是如此,责令手下带来那位女子时亦是如此。 或许是当惯了天子总喜欢一意孤行,他认定了月熙,便执着着给他最好的一切,为他铺平了往后的一切道路,却从不问对方喜不喜欢,想不想要。或许他在政事决断上老辣干练,但感情上,望祁睿真真是个新手,更遑论生在皇家从小便是尔虞我诈,将心比心的事情,他不明白也做不来,他从生来就是如此,他的命令就是绝对,他给的,对方定要感恩戴德叩谢拜首。 如今第一次,做尽了一切,对方却反过来厉声质问指摘,他不明白原因,愤怒于月熙的不理解,还有一丝前所未有的莫名情绪扩散开来,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却感到心里憋闷得慌,连带的面上也沈了下来,“朕是天子!他们都是朕的子民!朕让他们做什么,哪个敢有二话?!让她产下龙子,嫡子太子,他还有什么不满的?!” 月熙不知道望祁睿这是委屈了,只被他这通话气的半死,直怒的捏碎了套在指上的金甲套,“有什么不满?呵~合着她还应该跪谢皇上大恩大德?原先我还念着你心胸广大,为国为民,是个好皇帝,现在看来却是我看错了你!不要说什么为了我,你根本只是为了你自己罢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是么?是谁跟我说做了皇上便只能心怀大焕没了自我的?我原可怜你抛了自己甘为整个国体鞠躬尽瘁,却不想你只为满足私欲而视黎民为棋子而已,你如此自私根本是在作践大焕!作践你的子民!” “你!”望祁睿哪听得这话,当即一拍几案就要叫人,可方喊出一个字,却又生生顿住,闭上眼深吸口气,一脚踹开房门冲着外面战战兢兢候着不明所以的德全喷出一个“走!”便带着人扬长而去。 月熙眼见他离开,一腔愤懑无处喷发,也是气得不行,随手撑住方才望祁睿拍过的几案,一撩手掀了过去,茶盏果盆劈里啪啦碎了一地,他却仍不解气,宫女嬷嬷闻声赶来,被他憋着火的一句,“出去!”惊退,徒留他一个人摊在座椅上面对满室狼藉。 六月半的日子天气早已温暖起来,初夏的风透着些许潮湿吹散了百花香气,如此宜人的日子,宫内却是低压环绕。 宫里两个顶了天的人物闹得风起云涌,仆从仰人鼻息的莫不战战兢兢,说是吵,其实也算不上,自那次凤仪宫一别,两人已是十来天未见,可周身环绕的冷空气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日的具体细节,没人知道,但只明白一件事就够了,帝后不合。 帝后不合,这事可大可小,往大里说权力顶峰的两个人,后宫前朝,就是说国家动荡也扯得上关系,可小了说,就只是寻常夫妻闹个别扭使个情趣,床头吵床尾合,不干外人什么事,这事情大小,端看当事人怎么表示。 偏偏,两人的心思让人摸不明白。月熙镇日居守凤仪宫中,外人不说,就是宫内嫔妃,也碍着他产子未足月而免了拜见,于是千百双眼睛就只得盯住望祁睿,巴望着能窥出一星半点圣意。可望祁睿的行为却让人摸不清头脑,若说仍念着皇后,偏生不踏足凤仪宫范围半步,连着祖制的日子也省了,不说望祁睿,就是德全,也很久未去过凤仪宫了。但若说就此冷落了皇后,份例恩赏也未曾断过,哪个敢嚼舌根编排或者怠慢了凤仪宫的人,泰乾殿出手也不见软了半分。 看不懂望祁睿的意思,各方人马只得按兵不动,继续小心的揣测着皇后在皇上心中的分量。 莫说其他人,就是德全,也不明白望祁睿的心思,凤仪宫的探子依旧每日送来线报,即便是他,也知道了月熙最近饭食不济,夜里也总是惊醒,睡不踏实,人也瘦了不少,终日不喜欢说话,总捧着个茶杯守着床边,一呆就是一整天,怏怏的不见精神。虽再未去凤仪宫,却对那边的情况了若指掌。 按说皇上对皇后不一般,德全比谁都清楚,如今但看着皇上每日听了探子的回报,眉宇拧的一日紧似一日,却始终只是点点头,不再有动作,这可让人闹不明白。 这伺候在主子身边的人,尽管说是不得妄测圣意,但那是明面上的话,内地里,练得还就是这揣摩主子心思的功力,端看揣测出来以后要怎么动作。 在琢磨主上想法这点,德全一路走到宫内总侍太监,自认难出其右,偏生这次犯了难,看着皇上那让人搞不明白的行为,他有些踌躇,试探着问,“皇上,前日安瑞王遣人从南疆送来了今年新落的红果,说是生津健食,平心润肺,恰这两日凤仪宫奴才来报说是皇后娘娘食欲不振终日疲乏,这事……” 为奴之道,不能告诉主子该做什么,适当的提点,下主意的,永远都是主子。 望祁睿的眉峰果然动了动,转身沉吟了下,“……那便差人……” “报!” 门外一阵脚步踢踏,打断了望祁睿未尽的话,随即传来一声喘着粗气的清亮声音,“境西军情急报!” 第五十二章 “边境急报!”几个大字方窜入耳,望祁睿已然站了起来,虽是力持平静,却难掩焦虑,什么南疆红果早抛到脑后,立马打发德全开门传信。 德全见着望祁睿这着急样子,也明白他等这军报等了多久,一路小跑着去开门,接过信笺,递给已经从高台上下来的皇上。 望祁睿扯着信上的蜡封,颇有些不耐烦这层层的包裹,蹩眉问跪在门前的传信兵,“说,前面情况怎么样了?” 下首跪着的青年满身狼藉,看上去风尘仆仆,残损的盔甲上覆盖着厚重的土渍与凝固的血迹,在圣上面前是不允许顶盔执戎的,所以他手捧着缺了角的头盔,脸上混合了泥土脏污和血迹,隐约还能看见几道不深的伤口,不过十七八岁的孩子,也就和月熙差不多大,此时他喘着粗气,胸口起伏,在帝王锐利的视线下有些紧张惶恐,却仍抑不住激动,“青州大捷!” “好!”望祁睿闻言拍案笑了出来,只觉一年来第一次这样畅快,压在胸口的沉重一下子舒展开来,威严冷肃的帝王难得展颜,露出赞许的神情,“不愧是朕的大将军!” “皇上!”跪着的士兵叫了一声,如此逾矩的行为因着望祁睿心情大好也未惩治,只抬了抬手示意他说下去。 “大将军……毙了。” 一瞬间望祁睿觉得自己根本没听清那人说的什么,宫殿里的气氛刹那间凝固起来,帝王脸上的笑容冻在当场,抬起的手也僵直的收了回去,冷厉的视线再一次扫了过来,直让那不懂规矩的年轻士兵浑身战栗。 望祁睿迅速打开军报文书,犹自压低声音道,“你,再说一遍。” 本就充满让人无法忽视威严的声音失了方才的愉悦,此刻更添几重压力,直震的那小兵几不能言语,却仍是冒着冷汗颤抖着声音重复,“大将军战死疆场,副将李荣暂代指挥,令送大将军遗体回帝京,不日将至。” “岚邱岳毙了?”望祁睿尤不相信的再读了一遍军报,白纸黑字印在其间,简洁的几行字:大将军旧伤未愈,征军途中复发,仍奋勇杀敌,带兵深入敌纵,大破敌军,青州大捷,大将军中伤,加之旧疾,不愈,亡于阵前。 望祁睿脑中短暂空白,岚邱岳,竟然毙了? 仿佛曾经出宫结伴还是昨天,依稀月下饮酒,那人跪着宣誓效忠,从此君臣相称,他带兵五载,立下军功无数,为人更是稳重妥帖,自己虽堤防他坐拥重兵,却也未见他有半丝出格之处,不过一个半月前,两人还在这泰乾宫,他拍着胸说定会守得大焕太平,似乎找回了点未登基前那若有似无的友情,如今到真守了大焕,然而他人却不在了。 以为早就习惯了人生人死,坐在高位便定要看的长远看的通透,生死而已,早在那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死于自己眼前,早在亲手葬送那一张张嬉笑怒骂的脸孔时,便以为自己已经习惯,却终究还是高看了自己。 谁说天家无情,只是藏在心里,一层层地盖住,遮掩到自己也寻不着罢了,如今猛然这么翻开来,反倒陌生的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很长一段时间望祁睿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或者什么都没想,年轻的传信兵还跪在门前,德全也弓着身不敢喘气,他只是站着,手中的军报越捏越紧,他试着站在帝王的立场上去想,国家少了位大将军,是否该让人来补上?人选又如何?而关于岚邱岳,是否要追封?家眷如何处理?却终究不行,岚邱岳对他来说并不是一般的臣子,莫说两人勉强算是同年玩伴,多少年来朝堂政事相持走过,更何况…… 望祁睿突地一震,握拳捏痛了掌心。月熙! 下意识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这事绝不能让月熙知道! 挥掌,这位一生征伐为皇朝奠下不朽基业的大将军亡故后,帝王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不是追封厚葬,不是军伍继任,不是朝堂内外制约平衡,而是,“封锁消息!” 小士兵抬头,有些不可置信,就连德全,在隐藏的很好的恭顺外表下也露出些许惊疑,而望祁睿却管不了这么多,深深纠结的眉宇使他威严深沉更胜往日,言语间透露出一丝焦躁,“立刻封锁消息,知道这事的人都给朕看紧了,万不能让皇后知道此事!” 语毕顿了一下,又猛然抬头盯住那名士兵,“你刚才说,大将军的遗体,何时回来?” 简直可以算是一字一句从唇缝蹦出来的,不过入伍几年的小兵哪里受得住,连声音也开始颤抖,“说……说是今明两天就到了。” 得了这一句望祁睿便不再理他,在御案后踱了几个来回,然后抬头,有丝疲惫的命令德全,“去,传朕的话,把大将军遗体送去城外河霸军营,好歹也是他一直呆着的地方,不要声张,”缓了缓又说到,“等他回来了,朕去送送他。” 连着做了好几晚上的噩梦,月熙有些魂不守舍,自那日与望祁睿吵架开始,他便总觉得有些什么压在心头,闷闷的呼吸不畅。 那日争吵,使他突然有些迷惑,之前两人交心的日子太过美好,好到他忘记了两人之间的差距,那人毕竟还是天子,而自己不过是被他提携上来的冒牌皇后,曾经他觉得皇上很辛苦,无法获得幸福,认识望祁睿之后更是亲眼见到他为国家付出许多,于是越发心生怜惜,不由得喜爱,想要给他幸福,即使知道那么多人都敬他畏他,也总忍不住想要疼惜。 然而经过那次争吵,甚至更早,从雀苑出嫁开始,他便不由自主的意识到,即便自己再认为那人值得爱惜,他也终究是帝王,与生俱来的帝王,执掌天下,漠视生死。两人之间有着难以逾越的鸿沟,自己是标准的庶民情怀,只要小家安好,在乎自己身边的人,而那人要把握的,却是整个帝国。 自己只在乎眼前,于是安逸,关心着周围的一草一木,每个过往迎来擦肩而过的都是活生生的生命,每个不同的人,或是开心或是难过,一颦一笑,皆是风景。 而那人不同,高高在上,居高临下,他只要大局,于是每个个体不过是大局中的一小点微不足道的棋子,他可以为了大部分人的利益牺牲小部分人,甚至他可以在不影响大局的前提下为满足私欲而牺牲一些人,那些人在他眼里不过是达到目的过程,如同弃子一般不足怜惜。 这是自己一辈子也无法做到的。 或许理性上可以理解,但感情上永远无法接受,生就两个不同世界的人,硬要揉合,却怎么也显得格格不入,尽管彼此相爱,却仍是如同隔着一道屏障,两两相望,却终究入不了彼此的世界。 感情不是无所不能的,在彼此相爱的前提下,如何经营,不再是只要喜欢便可以的,两人的契合,性格言语,生活习惯,互相体谅体贴,互相接受对方,月熙细数,除了相爱,他与望祁睿的共同点真是少得可怜,如此,这份爱恋,又能支撑多久? 烦恼的事情压在心头喘不过气,而却也不仅仅是关于望祁睿的矛盾,一种没来由的不好预感更闹得他心烦意乱,雀苑嫁去了东宛,岚邱岳出兵至今未归,自己又与望祁睿争执矛盾,月熙苦恼的翻出压箱底的佛珠,这才刚五月半,今年可真是事事不顺,神佛这类事情,有时也不由得你不信。 正郁闷着,嬷嬷从外间走了进来,见月熙神情恹恹,贴心的奉上小厨房熬制的甜汤,“娘娘,这是新鲜熬制出来的,可要尝尝?” 月熙闷闷哼了声,接过碗来,也不急着喝,只握着汤匙有一下没一下的搅着,嬷嬷见他神色不虞,想着不是办法,便有心使月熙高兴些,于是特意提起,“娘娘,奴婢听说今儿早上,皇上早朝时宣布了青州大捷。” “青州大捷?”月熙抬头,难得听到了好消息,眼里有些抑制不住的兴奋,“那大将军可是要回来了?” “这奴婢可不清楚,”嬷嬷低头想了一会,“但说是有可能不回来,听说皇上是让大将军继续驻扎了。” “驻扎?为什么?”月熙闹不明白,“不都大捷了么?” “哎,朝堂上的事,奴婢哪里搞得明白,是奴婢多嘴了,娘娘恕罪。”嬷嬷看着月熙面色不好,在心里抽了自己一巴掌,当即跪了下来,本也就想说个好消息让娘娘开心一些,却哪知马屁拍在马腿上,反倒让娘娘不开心,当真该死。 他却不知,月熙这一皱眉,不是为别的,只为心里那越发浓重的不安,脑中一下子想起那日岚邱岳出征那晚望祁睿来这凤仪宫时说过的话,他说岚邱岳会回来,现在却又要戍边?为什么要戍边?为什么又偏偏是岚邱岳?思绪无法平静,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月熙索性站了起来,整了整袖子匆忙吩咐,“换衣,备轿,去泰乾宫。” 第五十三章 一路心烦意乱的摇到了泰乾宫门口,挥手免去内侍的拜礼,急匆匆的向内走去,冲进内殿,却莫说望祁睿,连德全也没见着。 内心的不安逐渐扩大,像一只大手罩住了月熙,劈手揪过一旁的小太监,语气自然算不上好,“皇上呢?” 小太监哪里见过皇后发怒的样子,怕是自己犯了什么错,碰的一声就跪了下来,接连不断的磕头求饶,口齿不清告罪听得月熙心烦意乱,倒是好不容易抓住了重点,望祁睿出宫了。 出宫?去哪? 没来由的一阵慌张,莫名的紧迫感压在心头,然而再问小太监,却也问不出什么来了。 非常时刻,月熙也顾不得什么打探帝踪的罪名,带着人直接冲进值卫属,对着满屋惊慌失措的值班护卫,劈头就是一句,“皇上哪去了?!” 护卫长一脸为难,一面不敢随便乱说开罪皇上,一面又哪里敢触了眼前这位的逆鳞,这也不是那也不是,跪在地上吱唔未语,冷汗已是流了一滩。 月熙见他不说,也不含糊,自带人上前抽了当值人员记录来看,护卫长叫苦不迭,要拦却早来不及,眼看皇后翻着记录皱起眉头,半晌合上书目,抬头令到,“备马,去河霸军营。” “使不得啊娘娘!”这回莫说护卫,就连月熙的随侍嬷嬷也赶来劝道,“军营简陋粗糙,都是征兵的汉子,难免脏污,娘娘金贵之躯,怎能去那种地方!” “怎么就去不得了?!”月熙冷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本宫当朝皇后,这大焕还有哪个地方是去不得的?!” 护卫长和嬷嬷还待再劝,奈何月熙是铁了心的要去河霸军营,拗不过主子的执着,终究还是备了马车,挑选了一队侍卫随侍,轻车简从,一路直奔河霸军营而去。 这厢月熙离了皇宫,侍卫长急的团团转不知如何是好,那厢河霸营地内,却是白装素裹。 岚邱岳战死的消息虽被望祁睿封锁于朝堂之上,但在军营中却早不是秘密,更何况尸体运达的河霸军营,这里是岚邱岳自入伍征兵便一直呆着的军营,一路从伍长、什长升至校尉、中郎将,再往上的将军、大将军,要说一年中他在这河霸军营呆的时间比自己府上还多也不为过,而军营,也是岚邱岳一手管理操练,营地里的官兵对这毫无架子的大将军也再熟悉不过。 大家都说,岚将军出征路上与兵卒同衣同食,大家都说,岚将军亲自指教新兵操练冬九夏伏,大家都说,平日里岚将军总与卒伍们混在一起喝酒吃肉从未拿过架子,大家都说,岚将军疆场上披荆斩棘身先士卒…… 望祁睿站在帐中,听着耳边帐外传来的细语,他从来未如现在这般佩服岚邱岳,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在他死后几乎所有认识他的人都在为他哀悼痛惜。作为一个帝王,他看得出每个人表情后的真假,而整个河霸军营在听闻岚邱岳死讯后的那份哀恸,便是他这个帝王,也有些动容。 “岚邱岳,”望祁睿轻轻念起这个童年玩伴的名字,“该说你是长袖善舞,还是过于真挚?”手指抚过高台上的木棺,里面躺着的人苍白而又平静,临时搭就的灵堂内哭声四起,平日里一群嬉笑怒骂的糙汉子此时却各个哭的情真意切,嚎啕着嘟囔些听不清楚的话语,似乎是在恼怒着战友的撒手而别。 起身为岚邱岳添上三炷香,望祁睿黯下神色喃喃念道,“朕,终究欠你一声谢……” 语毕又为他燃上纸糊的金银锭子,“……朕今儿应你,你的府邸家眷,朕帮你顾着,月熙,朕自护着,这河霸军营,朕也守着,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都算在朕这里了。” 语音未落,门外匆匆闯入一个守门的兵卒,跪在地上急道,“皇、皇后娘娘到了!” 啪! 一个燃着的香炉砸在小兵脚边,犹有余温的香灰散了一地,烫着士兵的小腿,他却一动也不敢动,僵硬的跪在原地,冷汗湿了后背,头顶传来皇上暴怒的吼声,“谁?!哪个不要命的把岚邱岳死的事情告诉皇后的?!” 天颜震怒,屋里齐刷刷跪了一片,大气也不敢喘,望祁睿怒火攻心,从未感受过的惧怕和不知所措,他觉得自己简直是在咆哮,“跪着干什么!?都死了是不是!给朕把皇后拦住!” “拦我做什么?” 轻飘飘的一句,像是一只箭矢击中了望祁睿,使他身形不稳,晃了一晃,直扶住几案才得以稳住,紧紧盯住进门的那人,一身紫衣,清俊挺拔,因着妆容的关系显得有些女气,却终是自己魂牵梦绕的那个人。 望祁睿有些不知所措,张了张口却发现无法说出什么,紧张混杂着焦虑让他无所适从,只能狠狠盯住来人,恍惚间回到了小时候父皇检查功课的日子,忐忑的等待着宣判。 然而月熙却看也没看望祁睿,他满眼只看到了那个横在台上的棺椁,“谁死了……?”他问,带着明显的颤抖。 “娘娘!” 帐里将军们有些不知所措的阻拦,却在月熙一个冷眼的扫视下生生顿住了动作。 “皇后!” 望祁睿见不得他一步步走向那个放着岚邱岳尸体的,急着低吼了一声,月熙却恍若未闻,只是机械似的前行,仿佛走了一辈子那么久,他终于来到棺前。 岚邱岳仍就那样躺着,穿着肃整的盔甲,别着那把伴了他半辈子的宝剑,还有他的长戟,躺在他的身侧,此时被层层的石灰掩盖,石灰粉可以防止尸身腐坏,却也给他染上了一层白纱,如隔着雾气一般不真实,似乎他随时都会再坐起来,与自己说话品茗。 月熙笑了,低低的笑声却包含了莫大的哀伤,他伸手抚上岚邱岳的脸颊,冰冷的触感仿佛也冰住了他的心,“说好的平安回来呢?……大将军可又食言了……” 颊畔一滴水珠滑落,跌进石灰里,滋的一声,终究化为无形。 第五十四章 望祁睿想说些什么,张口顿了半晌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月熙像是在笑着,可那笑容中却露出了无以名状的莫大悲哀,这深切的哀恸化作一道无形的壁障,将别人阻隔在外,他抬手轻轻抚过岚邱岳的面颊,为其整理眉鬓衣领,泪水划过颊畔,一颗一颗落在石灰中,转瞬即干。 “皇后。” 望祁睿又叫一声,声音沈了下去,那个棺椁里躺着的人对他们彼此来说都意义非凡,他或许体会不了月熙的心情,但是他却知道月熙一定会悲痛万分,所以他一直不想让人告诉月熙,不只是不想他伤心,更何况,曾经答应过月熙会平安送回岚邱岳,君无戏言,如今却…… 月熙仍然没有理会,轻轻开口,不知是在询问亦或只是自言自语,“大将军他……怎么去的?” 德全一直在旁边兢兢的伺候着,此时接到望祁睿递来的眼色,立刻跟着解释,“大将军他……” “不用,”月熙看都不看德全一眼,冷声打断,转眼一扫,走到那仍跪着不知所措的通传小兵面前,“说,大将军是怎么去的?” 小兵哪里见过这个阵仗,原先在军营里见过最大的官职也不过大将军,偏生岚邱岳性子洒脱豪爽不拘小节,也没什么架子,倒把手下都惯得不知如何与大人物相处了。 而莫说望祁睿,就是月熙,在这宫中呆了快一年,耳濡目染也学会了高位者的那份言谈气性,此时心中哀伤,更是发挥超常,直吓得小兵面色苍白。 “皇后!” 被人三番四次的无视,望祁睿已有些怒气,便真是因为自己的过失害了岚邱岳,他也从未被人如此轻慢过,更何况月熙止了德全偏要听个小兵的话,明晃晃的不信任,当众甩他没脸,没有勃然大怒而只是压抑警告的低喝,望祁睿觉着自己已经是好修养了。 小兵抖着身子觉得自己快昏过去算了,一瞬间全场的视线都交集在他身上,将军们的不明所以,月熙锐利的逼问,望祁睿的警告怒意,还有德全使得都快抽筋了的眼色,他不懂这些,只是一句话也不敢说,新兵蛋子哪里懂得这些弯弯绕绕,跪在那里大气也不敢出,任汗水湿透了几层衣甲。 月熙用眼角扫了一遍全场,不动声色的移了移身子,恰好挡住望祁睿和德全的视线,他略微弯下身,放轻了语调,“没事,来,告诉我,大将军是怎么亡故的?” 一下少了两道最为压迫的视线,小兵松了口气,又见月熙也只似关心岚邱岳,便也松了口,“大将军旧伤发于阵前,仍勇猛抗敌,战死的,是个英雄!” “发了旧伤……战死的啊……”月熙低头沉吟,抿了抿唇转身替岚邱岳盖上薄毯掩住面目身形,看也不看望祁睿一眼,凝着声音冲跟进来的侍从吩咐,“回宫。” 语毕一甩广袖,头也不回的走了。 月熙一走,整个场面顿时冷了下来,德全盯着那小兵的眼神快要把他片了下锅,此时急的满头大汗,“皇上,这……!” 望祁睿也犹自恼恨,心头火起,恼恨小兵坦白,恼恨那告诉月熙他来了河霸军营的侍卫,恼恨没人拦住月熙,恼恨军队没能保住岚邱岳,恼恨月熙对自己的不信任和全心放在岚邱岳身上,也恼恨自己,若是自己早些问清了岚邱岳的伤势,若是没有派岚邱岳出军,若是当初听了劝告没有急着更改税体…… 一步错,全盘皆输…… 如今这般情形,是他盲目尊大,是他妄想一蹴而就,是他不够谨慎周全,是他听不得忠言逆耳,便说这是自作自受也不为过,为帝八载,总自以为已经算是个洞悉天下游刃有余,却终还是太过天真。 这一仗,大焕胜了西勍,争取了时间,内政改革得以喘息,却也失去了大将军,伤了元气,如此说来,又怎能说得上胜? 看着月熙甩袖离去,地上跪满一片的臣子,望祁睿心里没来由的泛出一丝苦涩,这便应了那句,自作孽,天难恕。 事已至此,尽管心里恼恨,却仍是无法,黑着脸将那小兵压入监所关上几日懈气,望祁睿带了德全策马回宫。 进了宫,直寻了凤仪宫正门一路迈进去,只见整个宫宇内上至管事嬷嬷下至添茶太监都小心行事,大气也不敢出,着德全问了,原来月熙方回来,满身怒焰,正憋在内室生气。 拧了眉,望祁睿伸手推门而入,德全轻车熟路的请走了一干下人仆从,顺带替二人关上门,留下一处静谧空间。 月熙自是知道望祁睿进来了,却甩都不甩一眼,犹自气着,脸色憋得通红。 望祁睿皱眉,“月熙。” “别来叫我,”月熙冷哼,拧过脸去不看望祁睿,话里夹枪带刺,“皇上英明神武,来寻我作甚?天家九龙之子的金贵,来我这小庙里也不怕折辱了?我是市井流民,体察不了圣意,也不懂什么国家政治,我但知这辈子我就惦着三个人,如今大将军作了古,雀苑嫁去蛮荒给个老头守了寡,却都是你一手操持出来的,怎的?下一步便把我也送了,如何?” “月熙!”望祁睿听不得他如此说话,冷嘲热讽的也激起了不虞,“便是因朕疏忽未调查清岚邱岳伤势便派其带兵,也用不得你这般说话,你的意思还是朕刻意针对他们不成?他们如此,朕何尝不难过。” “我可担不起皇上一句难过,”月熙尖刻起来,“难道不是遂了皇上的愿么?大焕得以太平了不是?皇上心怀天下,哪里用得着担心吾等小民死活?我们便是皇上手下的棋子,要生便生,要死便死,为了大焕百年基业呢,哪个不是死的感恩戴德?皇上只要坐着下棋便是,棋子么,丢个十几二十的又算什么?伤心难过?哈,皇上只要大焕安宁不就够了么?” 并不是有意要说出这些伤人的话,却实在是恐惧了,先是雀苑,又是岚邱岳,下一个是谁?月熙不敢猜测,内心不安恐惧,他第一次觉得竟然有些害怕望祁睿了,陌生的感情使他手足无措,张嘴不经大脑的吐出那些恶意的猜测和重伤。 “你真这么想?”望祁睿沈声问,眼底一片晦涩,“你觉得都是朕害了他们?” “怎么会是皇上?”月熙跳起来反问,张嘴不受控制的开始喋喋不休,“当初皇上要改税体不是么?大部分朝臣都劝阻皇上说此时并不妥当不是么?安瑞王也觉得有待商榷不是么?大将军难道没有劝过皇上?就连我,因着大将军也问过皇上是否要再斟酌一番?皇上却仍坚定着自己的信念,天子天子,九龙之子,帝王将相,不过一句话罢了,认定的事情便勇往直前,一意孤行又算得什么?如今因此送了雀苑葬了大将军,又哪会是皇上害的他们呢?” 如此一番质问,字字诛心,咄咄逼人,莫说望祁睿这般心高气傲养尊处优惯了的,便是普通人,也难免上火。 挥掌一扫桌案,望祁睿也恼羞怒起,自己知道错处是一回事,被别人指着鼻子冷嘲热讽又是另外一回事,于是当下低喝,“后宫不得参政,皇后你又懂些什么?在这里妄议国政觉得得体么?!” “得体?”月熙不怒反笑,说不过了便拿权势压人,明明做错了害了人还不承认,当下被触逆鳞,冷笑着讽道,“是我要入这后宫的么?说什么得体,我一男人当了皇后可还得体?后三殿那孩子可还好生活着呢,皇上可还觉得得体?” “你休要拿这些来说事!”望祁睿被戳了痛处,低声咆哮,“这两事怎么相同?又岂可混为一谈!” “怎么不同?!”月熙也吼了出来,“不都是你利用后丢弃的棋子么?!都是活生生的生命,你要牺牲便牺牲,要送便送,要死便死,又有什么不同?你坐惯了皇位,当惯了皇帝,你可还觉得,除了你自己之外,有哪个是活人了?” 第五十五章 “怎么不同?!”月熙也吼了出来,“不都是你利用后丢弃的棋子么?!都是活生生的生命,你要牺牲便牺牲,要送便送,要死便死,又有什么不同?你坐惯了皇位,当惯了皇帝,你可还觉得,除了你自己之外,有哪个是活人了?” 吼完这一句,两人都没了声响,室内唯有喘着粗气的回声,月熙瞪着望祁睿不言语,望祁睿也看着月熙,眼中神色变幻,突地轻声问,“……如今就连你也如此想朕了?” “……不是我这么想你,”月熙后退了两步,拉开距离,仿佛第一次见面一般来回审视眼前的人,“是你的行为举止,是你的一言一行,都在这样告诉我的,身居高位,九五至尊,以天下为重,个别凡人又如何如得了眼?金銮高台,高的岂只是身份地位,曲高尚且寡合,皇上的心太高太远,我一凡身肉体,拼命的追逐,却终赶不上驭龙腾跃的速度。” “……呵”,望祁睿抬手掩目,突地笑了出来,直笑的喘不过气,猛的爆喝出来,“那你告诉朕怎么做?!一面是千百条人命,一面是一两个至亲,你告诉朕如何选?!你可以守着三四个人,朕又如何能只顾全自己关心的人?!朕大可不送去雀苑,朕大可不让岚邱岳出兵,便是再送他垂云十州,只要这皇宫歌舞升平,外面死上几万十万的人,又与朕何干?!朕便是知道那东宛王上如何荒淫多病命不久矣,换你来做这皇上,雀苑你送还是不送?!朕便是知道岚邱岳身受重伤边关苦寒战事持久,换你来做皇上,岚邱岳你派还是不派?!朕御笔亲封的圣旨,亲自遣人送去宣旨,朕如何作想?可真当他们是棋子了?都怨的朕是么?那你来告诉朕,怎么当好这皇上!” 歇了一会,望祁睿心中一时缺了块似的空茫,几个深呼吸压下情绪,背过身去哑声吩咐,“当初绑你来了宫里是朕疏忽,本想着天下或许有一个人能懂得朕的心思,却是朕太过天真……既然你本就不愿,如此也不必勉强,等朕准备准备,自送你出宫便是。” 语毕也不多做停留,疲惫的坐上驾辇回宫。 见望祁睿离去,月熙下意识就想去追,方才那人嘶声的样子刺痛了他的心,然而匆忙追出门口,望着那消失的明黄驾辇,却又生生顿住脚步。 心中一团乱麻,自己在想什么,连自己也搞不清楚,他尚且自顾不暇,便是追上了望祁睿,又能说些什么?说他相信望祁睿理解他支持他?说他放下了雀苑岚邱岳可以不管不顾不在乎?这话连他自己都不信,如此苍白,即便他这样告诉望祁睿,下次若是仍有重要的人这样葬在他的面前,他又是否能做到自己答应的理解支持? 做不到,月熙扶额,莫说是重要的人,就是一个无关的人死在他的面前,他也会难受,更何况是至亲,但若要伴着望祁睿,这样的情况又是如此稀松平常,杀伐决断,人命不过上下阖唇的那一瞬间,他做不到,适应不了,便是再努力改变自己,毕竟不是从小教养与生俱来,潜意识的排斥,由不得自己。 这个坎,跨不过,既然如此,他现在追上望祁睿又能怎样?自己都不能确定的事,如何向他保证?昧着良心信口开河的事情他做不出来,也不屑于做,可两人的感情,又怎能跳过这件事情继续?如今的场面,两人的状况,到底该如何,他也彷徨迷茫了起来。 不说月熙纠结无措,就是望祁睿,回到寝殿,也定不下心,倒没什么姑娘家的矫情,但他本以为月熙至少会再和自己辩白几句,却一句话也没有。 他这人,说白了,其实有点死心眼,认准了的事情,不撞南墙不回头,从更革税体的事情就可以看出,一条路走到黑的个性,当初第一次见面认准了月熙,一路等了八年接到宫里,变着法子封了皇后,直到方才,月熙懂自己体谅自己是理解自己的唯一一人这个观念,根深蒂固,却被这么一棒子敲了下来,当头棒喝,整场争吵,别的他都可以不在乎,却是那句“做惯了皇帝,除了自己,你还当哪个是活人?”惊了他的心神,他自问,自己是错的么?他一直当月熙懂得自己,却时至今日才被点醒,这高位,终究只容得下自己一人。 他只通政事不懂情爱,读史看到历代帝后相持和谐,朝堂后宫相互扶持,觉得找个懂得自己心思了解自己想法体谅自己地位的皇后再重要不过,于是认准了月熙,却忘了月熙不是那些以夫为天的女子,也有自己的坚持执着,更不是那些从小按着后宫规矩教养长大的权臣闺秀,不懂权利统治的弯弯绕绕。 望祁睿在殿内来回踱步,烦躁懊恼可见一斑,德全站在旁边伺候,看着皇上那要磨穿地板的架势,贴心的奉上一杯清茶,“皇上可要歇歇,喝口茶润润喉?” “恩——”望祁睿心不在焉的应了,接过茶品了几口,突地放下茶杯,似乎自言自语般说了句,“你说朕……” 只一个开头便没了下文,德全知道这话不是个奴才该接的,自是没有答应,可看着皇上似是想说点什么话,便岔开话头道了句,“皇上可是要寻个伺候的?” “放肆!” 话音未落就被望祁睿喝断,德全吓得立刻跪了下去,望祁睿摆摆手,转头顿了半晌,突然道了句,“伺候笔墨,朕要拟旨。” 这一夜,泰乾宫与凤仪宫,灯火皆亮了一宿。 第二天,天未亮便开始落雨,淅淅沥沥的扰人心烦,月熙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不耐的在门口踌躇徘徊,心里拿不下主意,望祁睿他放不下,可两人也确实无法认同彼此的想法,仿佛下棋入了死局,左右都是堵口,捉襟见肘。 远处的钟声示意下了早朝,一种压抑的紧迫感逼得他烦闷不堪,焦躁的左右不是,远远从殿外晃来一抹明黄,月熙心中一紧,是望祁睿。 望祁睿下辇入殿,精神也有些疲累,侧眼看了月熙一眼,转头吩咐德全,“布早膳。” 月熙这才想起自己竟连早膳也忘了用,顺着落座,不多时香糯的白粥与各式小菜点心接连上桌,二人在侍从的伺候下静默用膳,而月熙的心却随着时间而逐渐沈了下来,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气氛在两人之间流动,搅得他心神不宁。 待到早膳完毕,德全带人收拾了退下去,月熙看着望祁睿沉默的样子,心里闷得慌,突然有些迟疑,“……是要来跟我说什么吗?” 一句话毕,两人都陷入了沉默,月熙看着望祁睿,望祁睿却不看他,只缓声开口,“朕……放你出去,如何?” 第五十六章 “放我出去?”月熙神色一凛,“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望祁睿转头,错开月熙的视线,“你既觉得我遥不可及,觉得我不近人情,觉得我顾全不了你在乎的那几个人,我便放你出去,可好?” “你!”月熙站起来,拧着眉两步走到望祁睿面前,“那不过一时气话,我不是那意思,你知道的!” “有区别么?你本是这么想的,无论说的婉转些或是直白些,又有什么不同?” “我并非这么想你!”月熙急道,“什么冷漠不近人情都是气话而已,我知道你辛苦难为,你有自己的立场和责任,那不过一时激动不经大脑的胡说,做不得数!” 望祁睿眉峰微动,闭了闭眼,复又疲惫的睁开,“那又如何?你便是知道,下次遇到相同的事,你能站在我这边么?” “……”无言以对,而月熙的迟疑却正击碎了望祁睿最后的希翼,他扬了扬唇角,起身,背对月熙“皇后先将就几日,待朕准备准备便送你出宫。” “你……”月熙慌乱起来,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望祁睿打断。 “这个,”望祁睿从袖口掏出一物,转身递给月熙,“还你吧。” “什么?”月熙接过,展开来,却是一方手帕,在角上用细线歪歪斜斜的绣了个‘安’字。 “这怎么……?”这不是自己绣给岚邱岳的帕子么?又怎么会出现在望祁睿那里?抬头想问,望祁睿却似不欲多说。 心里乱糟糟的收下帕子,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突然想起那久未送出的寿礼,时间过了半年,起先没有动手,待做好了却一直找不到时机,而现在,最最不恰当的时机,却总觉得,若是现在不送,以后怕是也没有机会了吧。 于是匆匆奔去内室,拿出那折纸扇,“……这……本是你的寿礼,一直找不到机会……”月熙第一次觉得自己口拙,急的满头大汗却似乎总也找不到词。 望祁睿挑眉接过,手势翻转展开来,素面上用自己喜欢的字体提着一首词,“水潋山光五十色,月映莲台青云澈,秋末驭骑弯弓射,四时长歌,伴做逍遥鹿鹤。”(求!别!吐!槽!小学生儿歌水平什么求别说!我脑细胞已经死了一大半!晚了一天更新全赖这玩意!) “咳——”月熙脸上有些尴尬,“本想找首前人的诗词来写,雀苑却说自己作的更有诚意,我也不怎么会这些,勉强写了首,别嫌弃……当初雀苑还……” 说到这里突然顿住,雀苑仍是他们之间迈不过的心结,一刻静默,两人都仔细端详着那把纸扇,望祁睿缓缓开口,“不,我很喜欢。” 月熙长舒一口气,周围的气氛似乎渐渐缓和了下来,顿了一下,月熙拉住望祁睿,“我们……也许还有别的方法……” 沉默了半晌,望祁睿轻轻地叹了口气,“之前,你与我说,我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当时我不理解,想着我是皇上,天下间什么做不到,架了你来宫中,用些这样那样的手段,想着时间长了总会将你拉进我的世界,却总忘了人心是勉强不来的。” “……我已经变了很多,”月熙低头,回想着当初的自己,“初时心里只是愤恨,想着你可恶可恨,想着报复,后来,却渐渐喜欢上……你也不算失败不是么?” “或许吧……”望祁睿沉沉的笑了两声,“但毕竟是两个世界,便是靠的再近,隔阂却总也在。” 转头看向窗外,回忆起从前,望祁睿的神色也透出些模糊的怀念,“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还是九年前,那时正直登基,心情燥郁,第一眼见你恍若谪仙,那时年轻冲动,有些愤世,觉得没人懂我,没人理解我,你却说出我的心情,当时便觉得这就是我此生注定的人了吧。” 笑了笑,望祁睿一向低沉的声音在宫殿中缓缓回荡,“我这人执着,认定了便是认定了,于是后来闹了这些,待你进来宫中,似乎和当年认定的有些差别,却渐渐又有别的特质吸引我,于是也便衷情了。” 沉默了半晌,复又开口,“却终究……不是一个世界。” 沉寂的空气四散流淌,月熙心口仿佛被重石压住无法呼吸,徒劳的挣扎,“……总还有别的方法……” “又何苦勉强,”望祁睿苦笑,“一个雀苑,一个岚邱岳,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人,我不会变,你不会变,都没有错,说起来,不过是本就不该在一起的两个人,如此无疾而终,也是再正常不过,不是吗?” “……望祁睿……”月熙轻声喊他,每个字都咬在心尖一样仿佛诉尽千言万语。 闻言侧头,望祁睿突然倾身上前,在月熙额上印下一吻,“圣旨已经写好了,明后两天就会发下,你也……收拾收拾。” 浑身一震,月熙张口却说不出什么,拧住的眉宇越揪越紧,一把拉住正欲离去的望祁睿,猛的送上自己的唇,狠狠封住,齿舌勾缠,津液交替,几欲不能呼吸。 放开的时候两人都喘息未平,凝视着彼此仿佛要刻进骨髓,月熙望进望祁睿的眼睛,神情盈然欲泣,“……真没办法了么?” “留下来又能如何?”望祁睿温言,“即使留下来,问题仍然在,即使平静一刻,早晚也仍会爆发,就像一个陷阱,一直在那里,绕不过躲不开,那么在跌的更深更重之前放一条生路,这样才能保全彼此不是吗?人生最美不过初见,相比无休止的争吵到不可挽回,让我们在对方心中都留下一个最好的印象不好么?” “歪理!”月熙甩手,烦躁的来回踱步,“这都是还没发生的事!” “这是一定会发生的事。”望祁睿打断,认真的看着他,“我就问你一句,若我再次为了大局,在你面前处死或者葬送一个无辜的人,或者可能是对你重要的人,你会如何?” “我……”月熙答不上来。 “我不想再伤你。”望祁睿抚过月熙的发顶,“你本也喜欢自由的田园生活不是么,如此也算随了愿,一直在宫中倒是为难你了。” “不是的!”月熙还待再辩,望祁睿却正封了他的唇,唇齿的单纯碰触,夹杂着无法了却的留恋,然而转瞬即逝。 看着望祁睿的衣袂消失在宫宇门外,挫败和无力的负面情绪翻涌而上,月熙不明白,两人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明明是彼此相恋的两个人不是吗?不是因为什么外人,不是因为什么外力,不是有人从中作梗,权势地位,价值处事,因为太过不同,所以无法相处,看似荒诞的原因,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破解之道。 疲累的瘫坐在椅子上,抬手轻轻碰触方才那人吻过的双唇,再也控制不住泪水涌出。 第五十七章 接下来几日月熙过的浑浑噩噩,心思烦乱如麻,一刻觉得两人如此分开也是必然的,好聚好散也没什么不好,一刻又觉得这样不明不白的便不能在一起又算什么,总该还有回转的余地,自己见不着,便催着女官找了望祁睿好几次,然而对方却似铁了心思划清界限。 这普天之下,皇上不想见的人,哪里给得了半刻面圣的机会,纵是皇后,也全无他法,月熙揪着那方绣了“安”字的帕子愁苦,拧碎了眉头也找不出办法,便是勉强寻着德全,也总是那莫可奈何的为难样,无力挫败的感觉笼罩下来,只此刻方意识到,那人毕竟是天子,统领海内寰宇的九五至尊,权力顶峰,说什么便是什么,由不得谁不服。 天空朦胧的下起小雨,说大不大,却细如牛毛的四散开来,笼着人浑身闷湿的好不舒服,月熙在殿内来回踱步,脑中拉拉杂杂想了一堆,却又似乎没什么实质内容,平日喜欢的茶饮鸟雀也丧了兴致,烦的几日未曾碰触,正想着约莫到了下朝的时辰,是否要再派宫女去泰乾宫看看,伺候的嬷嬷却突然从门外跌进来。 “怎么冒冒失失!”月熙心情不虞,责了一句。嬷嬷一副匆惶的样子急声告了罪,也不顾得一身潮湿赶着到了跟前。 “娘娘,皇上早朝时身体微恙啊!” “什么?!”一听是望祁睿的事情,月熙也急了,“怎么回事?怎么个微恙?太医看过了么?” “这……奴才不知!”嬷嬷低头,复又慌忙道,“奴才也是听前殿当值的说起,娘娘可要去看看……?” “快去!”一时间也顾不得其他,想着就算吃了闭门羹被拒在门外,也好过在这里呆着空着急,毕竟心之所系,听闻对方出了事,心里的焦急担忧都做不得假。 匆匆带着几个人来到泰乾殿门外,着人通传,本担心会被拒绝,却不想来个管事太监将他们迎了进去。 紧步进入内殿,尚未进入内间,看到德全,月熙便忍不住的一把拉了过来,“怎么回事?太医看了么?身子怎么了?” “娘娘,”德全低眉轻声,“太医正在里面看着呢,说是先前刺伤未好全,本来就没好生休息,最近这事情又多,加之皇上这几日心情不虞,饭食休息都未见好,如是折腾了。” “嗯。”月熙应着,眼神止不住的向内飘去,这才几日不见,却仿佛过了很久,赶着几步进内室,就见三五个太医围在床前,低声议论着什么,女官在一旁伺候,送水置灯莫不轻手轻脚仔细妥帖。 禁不住放缓了动作,小心靠近床边,止了太医们行礼的动作,悄声问,“怎么样?” 为首的院判同两位医官点了点头,引着月熙走至一旁,抹去额上的薄汗,喘了口气,“回娘娘的话,皇上这是旧伤未愈,一时郁结从而引出伤病,臣已配过汤药让陛下服下,现下虽仍有些寒热,已不碍事了。” “那便好,”听着没事,月熙也松了口气,转头又问,“到底怎么回事?朝堂上不舒服的?” “微臣赶来时看着皇上已是浑身发汗面色苍白,听德全公公的话是说朝堂上猛然便开始如此。” “突然?怎么会这样?” “这说不好,许是动作急了些也不一定,伤势本需将养,皇上却一连几日食欲不振,休息也不甚好,如此是弱了些。” “嗯,我知道了,”月熙点点头,神色复杂,难掩忧心,对着太医挥挥手,心不在焉的说了句“你先下去吧。”随即走近床边。 望祁睿倒是没睡,方才被一群太医围着没见到人,这会人散了便见着,散了发冠,垫着垫子靠在床帏上,面色有些苍白,神态也不似从前那般精神。 “好点了?”月熙侧身坐在床边的矮凳上,伸手试了试温度,声音里带了点责怪,“怎么搞成这样……” “没什么大事,是他们看得太重了。”望祁睿摇头,“你怎么来了?” “听到你身子不适了,便过来看看呗。”月熙错过望祁睿投来的视线,低头帮他捏了捏被角,“现在感觉怎么样?” “已经无碍了。”望祁睿点了点月熙的手示意他安心,过了会又问,“你最近如何了?” “也就那样,能有什么不同?”侧头斜了他一眼,“寻着你怎么都不见,倒是今天顾不得阻我了?” 望祁睿看着他,顿了一下,侧头缓声,“今天,我未让他们阻你。” “嗯?”月熙没太听清。 望祁睿又道,“本今天就想去见你,正赶上这出,也巧。” “见我?”月熙问,近来但凡望祁睿主动找他的准没好事,心里有些不安,却还是问,“有事?” “嗯……”望祁睿显得有些迟疑,犹豫了下还是开口,“上次我与你说的那事,我大概安排了下……” “先不说这个。”月熙急着打断,打心里不想听这事,难得有些强硬的说,“你才用了药,还是多休息才好。”语毕就要按了人去睡觉。 “月熙。”望祁睿叫他,仍带着些许沙哑的嗓音不容置疑,生生阻了月熙的动作。 “干什么!”月熙有些挫败的恼怒,冲着望祁睿低声嚷,“就一定现在说?你都这样了还说这事?我便不走了!又如何?!” “你这是任性,”望祁睿拧眉,一针见血的点出,“做不到又何苦说这些?莫要不负责任。” “你!”月熙气结,便是望祁睿真说的没错,但对着他现在如此躺在床上的样子,又如何能聊得起来这事。 深吸口气,月熙勉强放缓语调,“你这还病着,先休息不好么,做什么一定要现在提这事,便是硬要说,等你病好了再提,不成吗?本我就还没答应你呢,便是留下陪你也未可知,何必急于一时。” “你这是无谓的同情。”望祁睿却不见舒展眉宇,反而拧的更紧,“该安排的事我已安排妥当,便就这两天,你准备准备等消息便是,不必想些别的其他。” 闻言月熙只觉得一口气憋在心头,望祁睿总是这样,自己定下的事,也不管旁人意愿,口头上告知已是天大赏赐,妄想他会改变决定,若真要持了不同意见与他辩驳,偏他就不听,说完要说的,就一副赶人的姿态,要么你走要么我留,让人恨得牙痒痒。 前几次都是望祁睿来他凤仪宫,吵完了甩手带人扬长而去他也莫可奈何,今天恰他虎落平阳,横在床上任人施为,再顺了他的愿自己就不叫月熙。 这么想着,月熙当下俯了身贴近望祁睿,“皇上让我不想我便不想?自个身子自个难道不清楚?定要现在说这些,又是怕什么呢?” “月熙!”望祁睿低喝,为着月熙的逾矩,正抬头,却发现屋里伺候的宫人早散了干净,恼怒的抬手推开月熙,再开口连自称也变了,“朕能怕什么?!” “不怕又何必现在说?”月熙见他恼怒,也不退让,反而更逼近一步,“伤是上次的吧?这次非但没好全还引了旧伤,让人怎么放得下心?” “朕自己能顾好自己!”望祁睿显出些恼羞成怒的样子,抬手就要推开月熙,“上次说了便不会食言,你这又闹得哪出?” 月熙却不这么想,望祁睿刚折腾了一番,身子还是虚的,抬手推拒的力道也小的仿佛打闹,低头看来,月熙突然有些恍惚,自己何曾见过望祁睿这般虚弱的模样,那向来强势的男人,如今裹着被子卧在床上,明明面色不好发着薄汗,却仍冷眉竖目强撑,有种莫名的感觉涌上心底,微微发痛。 “……或许我仍舍不得你呢?”月熙轻声说,“你自己的身子自己都不照看,我走了你又要如何?我不走了可好?那些……那些事,别在我面前做,我便当做不知道,好么?” 第五十八章 “……或许我仍舍不得你呢?”月熙轻声说,“你自己的身子自己都不照看,我走了你又要如何?我不走了可好?那些……那些事,别在我面前做,我便当做不知道,好么?” “你不走了?”一字一顿的问,望祁睿甚至半眯起眼睛,眉宇间隐隐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他微倾头,直视进月熙的双眼,深邃的瞳孔一如往昔,却透出满满的焦躁和愤怒,“你看看清楚,你面前的是谁,朕不需要你这所谓的同情,也不屑,那些事你当做不知道?哈,你这怜悯给谁看?朕还不至于落魄到这种地步!” 望祁睿抑制不住愤恨的情绪深深喘了口气,月熙的话带给他的不是感动或欣喜,而是羞辱,他一届帝王,何时竟沦落到需要别人装作不知道来乞怜委和的地步,便是月熙,他也绝无法容忍。 “不是这样!”月熙也急了,抢道,“我们明明已然衷情与彼此,却这么分开,难道你竟不会不甘?你是皇上,我也是皇后,没人阻拦,举国皆知,既然是心之所向,为什么却不能在一起?!” “不是不能在一起。”望祁睿发力推开月熙,见他在床边晃了几晃也并不搀扶,双眼闭阖张开,却已是一片通透的漠然,“而是不知如何在一起,月熙,你便想想,你与朕之间,除了这份衷情,可还余下其他?” 除了这份衷情,可还余下其他? 月熙有些迷茫,他从小在将军府长大,不通世事,即便后来入了宫,望祁睿也将他保护的很好,接触的情爱故事不过那些坊间流落的杂集话本,在那些闲志中,男女相爱了,便能在一起,即便有着天人神鬼家世地位父母媒妁阻隔,也总能冲出重围,最终获得幸福,他总认为,情爱,便是世间无人能敌的莫大力量,只要相爱,便无所不能,无坚不摧,最终修成正果。 而现在,望祁睿告诉他,他们之间,除了这彼此的情爱,什么都没有,那么只有情爱不行么?强撑了许久,却终是走到了末路。 在这走投无路的终局,除了爱便没再剩下什么,是不成熟?是太年轻?是倔强?是无法忍让?还是不明白对方的坚持?时至今日,此时此刻,月熙似乎觉得自己有些懂了,或许这就是成长,却终究晚了那么一时半刻。 有些失魂落魄的回到寝宫,不忍再回头去看望祁睿那隐晦艰涩的双眼,枯坐半日,手指不由自主的翻弄着针线,终于在傍晚时分等来了圣旨。 德全仔细遣走了所有下人,恭敬交给月熙一封盖了蜡封的明黄信笺,低头只道皇上令皇后亲启。 月熙缓缓开了蜡封,几次觉得手抖得拿不住那微薄的纸张,待到终于展开,只见那人的字依旧挺俊,行笔走锋刚硬的近乎冷漠,他说: 皇后伴朕一年有余,期间纵难免争执,却也夫妻情深,当初朕的选择,虽未能如愿,却绝无后悔,皇后之于朕,并非只是名义上的妻子,而是早在即位之初便许下的伴侧,皇后对朕的不满,朕心知,皇后对朕的深情,朕亦心知,皇后曾语朕,今生心愿便是寻得三五田地,租地置房,陪着妻儿子女,闲暇时纳凉散心,享尽世间安乐。朕囚你与宫中一载有余,如今有心放你去寻那山光湖色,特遣德全送你出宫,并赠千两银票,良田数亩,足够优渥一生,从此山水相隔,望珍重。 细细看到最后一行,每个字都反复咀嚼,手抖得几乎拿不住信纸,月熙自问,望祁睿做错了么?他不听劝阻执意革政,遣了雀苑送了岚邱岳,他罔顾人命却终换来如今青州大捷税政渐入佳境。 那么自己做错了么?当时一时气愤责怪他利用他人不顾感受,话虽说的过重,但这想法至今未变,每个人的存在都应该被尊重和善待,高高在上的指点,他理解,却始终无法认同。 望祁睿死脑经,他已有些看出来了,当初认定了自己便一味强留在宫中,现在觉得无法相处便打定了主意要送自己离开。不得不说顽固执拗的可怕,却不错,自己初时只是愤起觉得无法忍受他这般想法,后来冷静下来你又觉得凡事都可以商榷又何需这般说离开便离开,到现在,仔细回头想想,那人总是比自己想的多些,想的早些,事已至此,几条人命横隔在两人之间,回不去,也无法前进,分开只能是最好的选择。 于是月熙挥开德全,冲着泰乾宫的方向缓缓一拜,“蒙圣上恩宠至今,月熙不胜感激,入宫一载,对皇上钦慕有余,如今长辞,或不复见,忘君珍重,必常挂怀。” 说着站起身,从袖间掏出一物交予德全,天蚕丝的织锦缎子,巴掌大小,清淡的颜色毫无花纹,只在左下角,端端正正绣着一个“安”字,并不是什么繁复的绣法,却看得出绣的认真,针脚工整细密的几不可查,一笔一划似是描摹在织锦上的一般。 “前几日皇上还我一个帕子,如今,我再赠他一方,但求他日日平安,真与那祝词上写的一般福寿万年。” 德全低头接过,有些不忍的轻叹口气,“娘娘,走罢。” 天色暗沈之间,皇城东北偏门驶出一辆马车,看着朴素,也未见什么侍从随扈,一路吱呀沿着玄武大街奔离盛京。 这夜,泰乾宫的灯火亮了整整一宿。 时光易逝,有时候,月熙会觉得当初乘轿踏入皇城还是昨天的事,那一年红墙金瓦的日子有些模糊不清,然而那个人却始终难以忘怀,举手投足仿佛是故意攥刻进了心底,任凭如何抹杀却总连最最枝末的细节也能如数家珍。 当年德全安排他坐上马车,马夫驾轻就熟一路疾驰,他不知道去往何方,也不管,只每日昏昏沉沉,一刻觉得自己后悔了,一刻又觉得走了也罢,不知过了多少时日,等到门外寡言的车夫低沉恭敬的回禀“到了”时,月熙甚至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 一脚踏下车厢,满地青灰石板,点缀着几抹翠绿,白墙灰瓦,一汪碧水沿着屋后缓缓流淌,远处有人摇着撸子唱着歌,四周杨柳弯弯,姑娘小伙结伴走过,不同于京城的繁华,婉约的小镇伴随着吴侬软语流入耳畔,凭地抚慰人心。 “这是到了那里?”月熙有些怔忪,似乎一个梦境醒来,又进入了另一个梦境。 “江南。”车夫依然惜字如金,手脚利落的将马车上的行囊搬入眼前的大院,院里出来一对老夫妻,跟在他身畔张罗,车夫得到他们借手,不到半刻功夫已然将那不多的事物安置妥当,转脸看见仍在发呆的月熙,恭敬的介绍,“这对老夫妇是宅子里伺候公子用的,公子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也可再置办些小厮丫鬟之类,田契钱财公子自个仔细,在下不便久留,先告辞。” “公子……”月熙默念,久违的称呼,那高耸的金瓦琉璃同那模糊的性别一并远去,而今自己终又回复了翩翩男儿之身。 小镇的时间似乎总是静止一般,作息生活无不同石板桥底的一汪绿水一般宁静恬适,当院围的墙根爬满了翠藤,后门临着小河边的石墩被船缰磨出刻痕,已不知过了几个年头。 这样悠然的日子,人也变得闲适起来,月熙过的浑浑噩噩,做些小买卖,租几块田地靠着契税过活,这样的生活本是梦中的日子,却没来由的空落落,心口缺了一大块,少了什么,他心里明白,却刻意忽略,不愿想起,每天径自挂着笑容,穿梭在大街小巷之中,或是跑场集市,或是茶楼静坐,千里之外的地方,不闻,不问。 偶尔梦中想起,金砖碧瓦雕龙画壁之间,锦衣玉袍的那人,也在起床后迅速遗忘,不敢想,不愿想,怕是想起就忍不下去,怕自己会憋不住回去找他,更怕自己受不了这无垠的孤寂。 月熙本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很久,或许等到哪天自个儿走不动路横在摇椅中,等到风拂吹散两鬓的银丝,这不算等待的等待才会结束,却没想到这么快。 黄梅中的江南最是磨人,阴绵的细雨时停时续,在这样一个温闷的天时,月熙却看见了满目的苍白,街头巷尾挂起经幡,嫋嫋氤氲的檀香模糊了双眼,即使不愿听,却也不住传进耳边。 先帝驾崩了。 说是操劳国事积劳成疾死在御案上的,死前还批着奏折,说是皇上年初为了南方水患的事情几个昼夜没阖眼,说是之前御驾亲征带人破了西勍王庭统一西北草原时的旧伤发作…… 林林总总,各种猜测,纸钱燃尽的焦灼味萦绕鼻尖,百姓们焚香叩拜感叹皇权更替,月熙抬眼,任由牛毛般的细雨洒在脸上模糊了泪痕,“笨蛋……”,咬着牙蹦出两个字,再也无声。 月熙曾想过,若是哪天望祁睿不在了自己当如何,他本以为自己会发狂,会不顾一切的奔回京城,会疯了一般扑向皇陵企图看他最后一面,但当那人真的去了,自己却反而出乎意料的平静,擦干雨水沐浴净身,换上崭新的绢丝袍子,拿出自己从不离身的信笺,那夜走得匆忙,只来得及带走他最后留给自己的一笺薄书,清俊的字迹和上面的内容早已能够倒背,看一次便心痛一次,慢慢不再看了,却终究舍不得毁去。略微泛黄的信纸靠近燃烧的铜盆,火舌翻涌刹那间便将那薄薄的书信吞噬干净,这时,月熙才意识到,即便自己刻意忽视,强迫着不去回想,那人的眉目却从未被时间摧折,反而如同沈岁的佳酿,日久弥深,举手投足仿佛刻入了骨髓,闭眼即现。 长久压抑的感情仿佛开了闸的洪水一般翻涌上来,压得月熙几欲不能呼吸,“快了……”,他压着自己的胸口慢慢说,侧身寻了个椅子坐下,靠在窗台边看出去。 雨,越下越大,打在枝叶上发出唰唰的声音,月熙听着雨声,渐渐想起那封尘已久的记忆。 两人一步步走到最后的无可奈何,若是重来该要如何,从岚邱岳出兵之前,从雀苑出嫁之前,不,从方入宫开始……或者更早,从那个月夜来过。 眼前逐渐模糊,恍惚间想起望祁睿与他讲过的初次相遇,某个月青云澈的夜色里,将军府后院的池塘边,凉亭中一人坐靠,一人站立,一个肆意饮酒,一人戒备骄横,少年清澈稚嫩的嗓音响起,“你,是谁?” 史曰,焰帝二十九年,焰帝驾崩,举国哀悼。焰帝在位二十九年,先后改革税政、平西勍、灭霍舍,统一东宛列国、向外开辟多个口岸航道与内陆商线加深诸国间的贸易往来,扩展了科举选拔制度,减轻了百姓税赋压力,为日后的“焰平盛世”垫下不朽基业。焰帝治国严谨,事必躬亲,常为处理国事而通宵达旦,至崩于御案之上。焰帝与先皇后鹣鲽情深,一世一后,先皇后病故后再未封赐后位,并立先皇后之子为太子,与其驾崩后接位,号盛帝。 在那举国戴孝的苍凉日子里,没有人知道,江南阴雨绵延中,另有一人,也随着先帝一同去了。 清凉的夜风里带着露水的潮气,并不同与江南的闷热,反而透着丝丝清爽,月熙打了个喷嚏坐起身来,张着眼睛茫然四顾,自己不是死了么?这里又是哪里? 脑海中久远的记忆被渐渐唤起,陌生而又熟悉的摆设,竟是自己还在将军府时的寝房。 有些迷茫不明所以的起身,脚尖触到地面的凉意让他打了个抖索,于是这才明白,这不是梦,那之前的种种呢?难道那些欢喜心痛才是一梦南柯? 借着铜盆里的清水抹了把脸,水中倒映的身子面容,怎么看也不过十岁左右,却真真是自己的模样,难道是天上神祗与自己开的一个玩笑?亦或只是自己睡着时经历的一个冗长而又真实的幻境? 吸着木屐走出房门,脑袋昏沈辨不清防线,迷迷糊糊的走着,不知怎的竟走到了后花园,寂静的夜里一点点响动便会被无休止的放大,杯盏挪动的声音突兀的响起,引得月熙步了过去。 池塘边的凉亭里,一人靠坐于亭栏之上,正侧着头看湖水,手边一碗酒静静置于石台中央,桌边倒着五个酒坛,赫然已经空了。 月熙怔立当场,那熟悉的身影几欲模糊他的视线,蚀骨的思念与爱恋扼的他快要无法呼吸,却不敢上前,怕是惊扰了眼前画一般易碎的梦境。 一阵夜风吹来,那人动了动,缓缓转过身来对着石桌,伸手拿起酒碗,却蹩起眉头,似乎压着负担般沉重。 月熙屏息,看着那纠结的眉宇心中一阵刺痛,见不得他不开心,见不得他皱眉,只想伸手抚平那隆起的川纹,轻声告诉他,有自己在。 足下不由得上前一步,惊着那人抬起头来,冷峻探究的陌生目光扫来,月熙捏紧手心告诉自己,不论是神佛庇佑还是上苍垂怜,再一次的机会,无论如何,当一切从头来过,这一次,他绝不放手。 上前两步走出树丛的阴影之中,不顾那人的冷眼直视,月熙在月光下向着那人绽开最美的笑容,“我叫月熙,你是谁?” ——正文完—— 作家的话: 终于……写完了……_(:!」∠)_ 简直就像生了个娃儿一样苦逼而又如释重负的感觉【并不对 总之写这篇文的日子真是让我蛋疼让我开心的日子啊…… 经历了一次严重空窗以后……我终于不负众望的……在完结前又空窗了一次啊哈哈【干笑 文品这玩意果然是越磨越渣一发不可收拾呢……【跪 其实这篇文和我刚开始构思的有些不一样……但是为了这个让你们蛋碎让我圆满的结局……我还是硬掰着他俩走上了这一条不归路…… 好吧来说说这个结尾…… 很久以前在穿越还没全民普及的年代,我曾看过一篇文叫做《调教暗黑帝王》 具体内容已经记不清了,但是那个坑爹的结局我至今耿耿于怀,整篇文章BE了结果竟然是皇帝做的一场梦。 于是秉着我不能一个人瞎的精神在这篇文里与大家分享哎嘿——_(:!」∠)_ 结局什么的当然不算是BE了啊哈哈哈……【干笑 总之还是有很多遗憾,比如刚开始想写伪考据文……后来实在太麻烦就只考据了前半段……后面压根没管了……【抠鼻 再比如……其实我是看太多洗脑言情以后想吐槽下“有爱情就够了?只有爱情你能干个p!”……总之我觉得,爱情不是万能的,甚至不是最重要的,亲情友情理想抱负等等,不能说一定比爱情重要,但总可以平分秋色。 所以有了这样憋屈蛋碎的望祁睿和纠结蛋碎的月熙……看他们两个折腾真是辛苦大家了……【按住两人的头鞠躬 ……总体说来,我的文笔思路还很不成熟,不知道大家会不会觉得后面反复来回的纠结看的不耐烦……如果是的话我很抱歉啦!QAQ 顺便说下后来,前篇两人不能在一起,其实我觉得很重要的一部分是岚邱岳和雀苑几条人命还有两个人的观念不同,那么为什么重生就能he呢!?(划掉)因为我就是要看he!(/划掉)好吧……因为月熙知道了之后会发生的事情,可以很好地避免一些不必要的伤亡,当然那些必要的伤亡嘛……小月熙最后也说了,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得到爱情是必要有所付出嘛,于是小月熙他最后决定放弃人性【不对 至于之前小月熙说放弃人性【不对】的时候望祁睿怎么不信,拜托你那情况说那种话谁都当你在可怜人家,皇上哪里会要你可怜这不炸了毛你能怪谁…… 最后……总之这么久不更估计大家都弃坑了……如果有人看到这篇结尾和这个罗嗦的要死的后记……真是谢谢你们啦……_(:!」∠)_……我这样神烦的作者给你们添麻烦啦……T_T……这样的文如果能喜欢就好了……当然不喜欢我也会像琼瑶戏里的软妹子一样晃着脑袋大叫“我不要听我不要听我不要听!!!QAQ”【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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