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隔日,村里头出了大事,叶家阿大和当家怒气冲冲地下了山。 枣子因为发热,昏昏沉沉地睡在床上,什么都不知情。过了好几天,当他恢复精神被允许出门走动时,竟然听到了叶小榕要出嫁的消息。 叶家大门紧闭,谢绝所有人探问,枣子踟蹰着要不要敲门的时候,正好遇到了花家阿大。 花家阿大道:“枣子好利索啦?” 枣子点头道:“嗯,花阿大,小榕他……” 花家阿大道:“哎,你还不知道么?他要出嫁了,嫁给你当家的好兄弟,祝家大少爷。” 枣子不解,“为什么?太,太赶了啊,我知道祝大少中意小榕,可是,这才几天……”喜事后第三天其它宾客就陆续离开了,当时听雷守诺说只有祝大少还留在下村。 花家阿大把他拉回自己家门前,小声道:“你别问了,是有原因,但我家当家死都不肯说,虽然我能猜到几分……反正,水玉气得要命。祝大少上门提亲的时候还挨了不少拳头。现在大家都不敢提起祝大少的名字。” “亲都提了?!”枣子目瞪口呆,太快了! “我之前都不明解,这祝大少来吃喜酒,怎么连自己提亲的礼都一起准备好了。”花家阿大道,“听你这么一讲,我才知道了,他应该是早有预谋的。” 枣子急死了,小榕算是他青梅竹马的好朋友,现在不明不白地要嫁了,他却什么都不知道。追问花家阿大,对方却怎么都不松口,说现在什么都不好说,随便定论了反而对小榕不好。 枣子回家问雷守诺,雷守诺喝着茶被呛到,咳着咳着就想蒙混过去。枣子使出杀手锏,揪耳朵,红了眼眶,“小榕有事我怎么可以不管,雷哥不许瞒枣子!” 雷守诺立马举手投降了,将他知道的事如实禀告。 枣子蔫了,“祝大少怎么可以这样……” 雷守诺安抚道:“我也揍了他一顿,狠狠的,连你那份也一起揍了。不过他还是不改口,你听说了没?他在叶家门前跪了三天三夜才跪到叶家阿大松口放人,这个是真事,我亲眼见过。我说,他一个世家子弟,愿意放下架子做到这个地步,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很担心小榕。” “小榕没事,明天雷哥带你去叶家作客,到时候你和他聊聊。” “……嗯,谢谢雷哥。”枣子伸手揉揉雷守诺的耳朵,“对不住,跟你发脾气。” 雷守诺笑道:“这样讲就生分了,况且这也算不了什么脾气。” 枣子四下张望,没人在家,他亲了雷守诺一下——这个人正经的时候,就像山一样沉稳,在他的臂弯中,仿佛什么狂风暴雨都兴不起波浪。 雷守诺站起来,抚着枣子的脸颊,道:“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嗯。” …… 一个多月后,所有事打点就绪,叶小榕离家。在叶家当家的护送下,他跟着祝邈一行人踏上了前往尚亭县的路途。 枣子陪在他身边,送他直到出了高良县。 “小榕,这些番薯干你带着路上吃。还有这些银两,我自己赚的,分给你一点。” “枣子,我舍不得你们……”叶小榕比枣子矮半个头,微肉,显得皮肤尤其滑嫩。那双溜圆的丸子眼睛含了一汪水,依稀还是孩童时熟悉的表情。 枣子也舍不得小榕啊,可是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用了,惟有时时为他祈福,希望他在遥远的北方能过得好。 分离总是教人伤感。枣子之后几天都提不起精神,饭越吃越少,眼眶下还出现了淡淡的青色。 雷守诺要去请大夫,被枣子拦了下来,“我没事,天气热,有点上火了吧。” “还是请大夫看看比较稳妥。”雷守诺坚持。 梅小爹也同意,“枣子听话,看看吧。” 枣子只得同意。只是雷守诺去花家没找到人,原来花大夫出诊去了,要五日后才能回来。 雷守诺和小爹商量着要不要带枣子去县城找大夫,枣子不敢这么麻烦家里人,忙说:“花大夫五天就回来,枣子会好好吃饭的,说不定到那天就好了呢。” 枣子这回也坚持了,他从没像现在这样厌恶去县城。一想到那人来人往的街道和喧闹的吵杂声他就难受。 雷守诺观察了一下枣子的神情。没办法,只好叮嘱花家阿大让花大哥一回来就到他们家来。还在帮工里找了一对夫夫,手脚勤快为人也好,他多付了工钱,让他们在家帮小爹和枣子料理家事,免得两人操劳。 到了第四天,午睡的时候枣子突然叫疼,腿疼得像是要断了一样。雷守诺在山上找到可以种番薯的地,正带着人去开垦,一时半刻回不来。梅小爹只得帮枣子慢揉轻按,说:“要不我去县城找大夫进来。” 枣子连忙摇头,小爹一个人跑去跑回多受累,他咬牙忍着道:“长高的时候也这么疼过,小爹,用艾草煨一下就好了。” 梅小爹恍然大悟,原来是抽筋了。“好,我找艾草给你煨一下再泡,明日花大夫就回来了,到时候让他给你认真看看是什么事。” 高良县的人膝盖肚子或者什么地方如果受了凉,一般都习惯用艾草先煨一下。用晒干的艾草揉成绒,点着了慢慢煨着患处。这煨法也各有不同,可以将点着的艾草绒扔进竹筒里,让竹筒吸着患处,将湿气凉气吸出来;也可以在患处上放一片薄姜,把艾草捏成一小撮点着,然后搁在姜片上,让热气带着姜的暖气渗进肌理之中。 枣子腿痛得比较轻的时候,就会用姜片垫着煨;痛得厉害的时候,雷守诺用艾草加生姜煮了给他泡脚。 他本来是打算自己动手煨一下就算了,但小爹说痛得那么厉害还是要泡,所以最后也泡了脚。 泡完之后好多了,枣子昏昏沉沉地睡了下去。 雷守诺回来之后被小爹问了话,“你最近是不是又过头了。” 他一脸莫名,“小爹,什么过头了?” “枣子累到腿抽筋了,你说呢。” 雷守诺紧张起来,仔细回想。成亲之后至今两个多月,他大概每五天和枣子温存一次,次数都是克制过的,平时的日子里偶尔兴到头上都不会做到最后,只会相互用手安抚一下……这几天枣子不舒服,他连弄都没弄过了。 于是他严肃道:“绝对没过头……只是好端端的怎么又抽筋了,又要长个子了吗?” 梅小爹怔了一会儿,猛地拍了雷守诺一下,“赶紧去找大夫来!” 雷守诺心脏几乎被吓停,“小爹,枣子怎么了吗!” 梅小爹顺了顺自己的气,笑得见牙不见眼,“有事也是喜事!还不快点去!” 雷守诺一听见“喜事”两个字,血液都沸腾了,连跑带撞地冲出门去。到村头的时候,正好见到花大哥进家门,他二话不说,扛着人就走。 花家的人刚摆好饭菜要吃饭,一转身,当家被人扛走了!花家阿大吓出一身冷汗,大喊着跑出门一瞧,那背影十成十是雷小子,他拍着胸口才放下心来。 花大夫从来没被人这么用肩膀扛起来过,差点拔出银针把人的眼睛插了。幸好他及时看清楚是雷守诺,才没下狠手。 很快他们回到了梅家,进了房间,枣子靠在床头,似乎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花大夫这么一望,看出来枣子有些虚火,却不似有大毛病;再瞥见雷守诺和雷寒梅两人的神情,对事情也就料到七八分了。他老神在在地坐下,为枣子把起脉来。 雷守诺在大夫后头转来转去,枣子道:“雷哥,你要把枣子转晕了。” 雷守诺立刻钉住在原地,只是手不停地搓起来。 花大夫为刚才雷守诺的莽撞有点动气,特意装模作样地拖延了一会儿,直到雷守诺快要按捺不住,他才施施然道:“知道了。” “怎么样?” “花大夫,我生病了吗?”枣子也忐忑起来了。 花大夫把枣子的手塞回被子里,严严实实地盖好,道:“孩子家家别乱说话,什么病,这是喜事,大喜事!雷小子,过来,你欠我一顿好酒菜。” “哎花大哥,我刚才不该莽撞,您大人有大量别生气了,快给我个确切说法吧!” “都说是喜事了还不确切吗!”花大夫道,“你要当爹了!” 雷守诺整个人呆立当场,梅小爹最快反应过来,搂着枣子,又是高兴又是心疼,“生孩子可不是容易的事。” 枣子是第二个反应过来的,笑得特别甜,对小爹说:“小爹你要抱孙子了。” “是啊,小爹终于也有孙子抱了。”小爹像对枣子小时候那样捏了捏他的脸颊。 等了一阵,枣子探出头叫道:“雷哥,雷哥!快醒醒,你要当爹啦。” 雷守诺突地回神,扑过来紧紧抱住枣子,“我当爹了!当爹了!孩子叫什么名字?枣子你饿不饿,我给你煮个面……” 梅小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儿子踹出去,“胡闹!枣子肚子里还有个小的,你牛那么大一只扑过来,压到了怎么办!” 雷守诺坐在地上,啃了一下枣子的手指,傻笑起来。 花大夫虽然见过不少喜当爹的人乐极忘形,但没料到连沉稳的雷守诺都会这般失态。于是他留话诊金改日再送去,回家吃饭。 梅小爹送人出门,顺便跟两个帮工阿伟和小松叮嘱日后要注意的事。 第三十四章 雷守诺盯着枣子的肚子,说:“这是真的吗?” 枣子摸了摸自己的腹部,他也没有实感。孩子还太小,感觉并不明显。 这就怀上了吗?哪怕自己是男人,这样也可以有孩子? 狂喜过后,两个人反而迷糊了。梅小爹交代好事情之后进房,被两人的反应逗笑了。 “大夫说有就是有了,还怀疑什么。守诺,枣子现在是两个月的身孕,有些事适当缓解是可以,但绝对不可以过界,知道了吗?” 雷守诺的手轻轻贴上枣子的肚子,问:“孩子要多久才出来?” 枣子道:“十月怀胎……应该是十个月?” 梅小爹道:“傻孩子,谁跟你说的,应该是八月怀胎。我们家的孩子还有六个月就能出生了。” “那么快?”枣子傻眼了,六个月,不过就是半年而已。 梅小爹道:“足月的才是八个月,有些孩子会提早出来的,六七个月的也不是没有。要我讲,还是足月的好,所以枣子你要事事注意。” 他转过身对雷守诺说:“哥子有了孩子之后食量会变大,什么都爱吃,尤其是浓汤。守诺你要留意,枣子要是饿了就立刻找小松要吃的。汤和白米饭我让他们随时备着。” “儿子明白了。” 梅小爹回房休息,雷守诺抱出一张新被子放在床上,“枣子你再睡进去一点,从今天开始我们分被子睡。” 躺下来之后,枣子莫名觉得心里不踏实,偷偷探出手,从两张被子底下钻过去,勾住了雷守诺的尾指。他扬起嘴角,甜甜地睡了过去。 雷守诺只是装睡,听到枣子均匀的呼吸声之后,他将尾指抽出来,改而用大手掌包住枣子纤细的手指。就这样,他也能安心睡去了。 隔日清晨,雷守诺早早就准备了一大锅鱼粥。小爹去下村布庄送刺绣的手帕了,他就想自己亲手为枣子和孩子做顿好吃的。去买鱼的时候,周围的哥子都说有喜的人爱吃鱼,鲜香滑嫩。于是他就多买了几条淡水鱼养在水缸里,枣子什么时候想吃都行。这锅鱼粥还放了些矜贵的干货,特别补人。 结果,枣子在鱼味中醒来,眼睛都还没睁开就哇地吐了一地。雷守诺不知道怎么回事,搂着人问个不停。典型的关心则乱,还是小松机灵,立刻跑去找花大夫。 枣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半睡半醒,睡得很不安稳,后来还闻到一股恶心的腥味,他想忍都忍不住,趴在床边吐了出来。 “雷哥……咳咳,鱼,好臭……”他靠在雷守诺身上,脱力道。 雷守诺立刻叫阿伟进来端走粥锅,“拿走了,不臭了。”他帮枣子轻轻抚胸,像是希望这样能帮枣子缓解恶心感。 “还是臭。”胃里一阵接一阵地翻涌,枣子憋得眼角泛红,语气中不自觉带了点娇气。 枣子很少很少撒娇,雷守诺那叫一个受宠若惊,但很快又回过神来,现在不是偷乐的时候。他把两床被子叠高,再加上枕头,将枣子移过去靠着,好让他有空手去开窗换气,“枣子,你看,臭的味道都飘出去了。你想闻什么香味?我去找来。” 枣子轻轻揉着自己细小的喉结,道:“想吃瓜咸,还要白粥。” 雷守诺一听就皱眉头,这么清淡?但是他没打算拒绝枣子,所以还是去厨房将打算自己吃的白粥瓜咸备好了,放到堂屋的饭桌上。 回到房里,他拿出外衣让枣子披好,把人抱到了堂屋。 枣子一口啃下瓜咸,什么恶心感觉都消失不见了,食欲也回来了。他捧起白粥,大口大口地咽了几口,清爽的口感让人身心舒畅。雷守诺的白粥煮得最合他的胃口,不会太稠更不会太稀,米煮得开,粥水也顺口。他狠狠吃了一大碗,胃里才觉得舒服。 吃饱之后精神回来,他想起房间里还有一滩秽物,连忙去院子找畚箕和扫把。去到之后东西都不在了,雷守诺出来舀沙子,见到他就说:“你快回屋里。” “枣子弄脏了地方,枣子来弄干净。”平日都是这样的,他什么都能做,扫点脏污算什么。 雷守诺当然不肯,在屋里等不来沙子的阿伟出来,接过雷守诺的簸箕铲了一捧沙子回去。枣子动手想抢,被雷守诺抱在了怀里,“枣子什么时候那么任性了?你肚子里有我们的孩子,怎么可以做这种粗活!” 枣子一听这番话就委屈了,酸气不停涌上胸口,“我什么时候任性过!雷哥你是嫌弃我!” 雷守诺眼睛一瞠,太冤枉了!他在外头连吃粒花生瓜子都有人剥好送到手上,几时会做这种扫秽物的事?都是因为这个人是自己心尖上的宝贝,是自己的家人,他才心甘命抵地做任何事。现在竟然还被冤枉,“你出去随便拉个人来评评理,你雷哥几时嫌弃你了!好吃好喝伺候着,这样还算嫌弃,那别人家的阿大不就是被当地底泥了?!” 枣子的火飚啊飚,用力推了雷守诺一把,“我不要你伺候!我一个人什么都能做!” 他跑回房间,随手抓起几件衣服和床垫下的铜钱打包起来。 雷守诺在外头杵着,心里特别气。枣子从小就懂事,家里宽裕了,成了亲,也没见他骄纵过半分。现在有了孩子,怎么突然就不讲道理,变样了? 气着气着,枣子鼓着腮帮子出来了,手里抱着个乱糟糟的包袱,杀气腾腾地站到了他的面前,“我不要你了!再!见!”说着还踹了雷守诺小腿一脚。 雷守诺简直傻眼了,这还是枣子吗?虽然有几分俏皮趣致,但是……他这样包袱款款是要去哪里!雷守诺慌了,拽住包袱,“这里是你的家,你还要去哪里。” 枣子气出了眼泪鼻涕,用衣袖胡乱一抹,完全没有大人样,“我回孤儿院!我不跟你玩了,我要回去!” 雷守诺这才知道出事了,枣子从来没气成这样过,更加别说要回孤儿院。他赶紧把人圈住,任枣子怎么挣扎都不放手。 拉扯之间,包袱被扯飞,半空中散开一堆衣服,雷守诺分神瞟了一眼,愣了一下,突然笑喷了。 枣子听见笑声就像被人扎中了尾巴,“你你你你,你还笑!” “枣子,你真是个宝贝。”雷守诺搂着人挪到旁边,捡起一件衣服,笑个不停地说:“你看看这些都是谁的衣服?” 枣子呆住了。他要离家出走,为什么拿的都是雷哥的衣服? 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烟消云散,雷守诺叹气道:“你心里装的都是我,能去哪里。” 枣子低着头,捏着拳头,“才不是……” “不就是抢事做吗,太小事了,这都能吵起来,你不觉得太过头了吗?”雷守诺慢慢清醒过来,那么一点小事,到底为什么会吵到这种地步啊。 枣子头一偏,心里也开始清明了。对啊,为什么那么生气? 就在这时候,小松终于从下村带回了花大夫,同路回来的还有梅小爹,三个人站在院子门口,看着狂风袭过似的院子,表情立刻就变了。 雷守诺和枣子不约而同地察觉到了一丝严肃的怒气。 阿伟正好将房间清理干净,出来放好畚箕和扫把,憨笑地道:“你们吵完啦?” 梅小爹一手抓一个,将人都拎到了堂屋。花大夫见有好戏看,也跟了进去。 梅小爹让花大夫先帮枣子把脉,其次开始审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雷守诺不得不将来龙去脉一一交代,梅小爹越听越诧异,道:“儿子啊,你、你……” 雷守诺不解,但也知道自己不该和有喜的枣子斗气,健实的肩膀垮下了,“小爹,我知道我不该和枣子置气。” 梅小爹的怒气消退,无奈道:“你们谁都没大错,枣子,你当时候为什么那么生气?” 枣子一时半刻也说不上来,他那时候就跟鬼遮眼了似的,火冒三丈,摁都摁不下去。 花大夫淡定说道:“枣子身体无大碍。至于你们吵架,本来是别人家事我不该插嘴,但个中缘由,我还是能说清个七八分的。” 梅小爹道:“我也知道,听说有一些有孕的人脾性会大变,情绪也特别容易激动。” 花大夫赞同,“没错,就是这样,大多的人除了变得爱吃其它都如常无异,村里的哥子也基本是这样,受影响如此之多的,恐怕枣子你是头一个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雷守诺和枣子都恍然大悟。 雷守诺追问:“花大哥,枣子今天早上是闻到鱼味才吐的,大家不都说有孕之人爱吃鱼吗?怎么枣子刚好相反,爱吃白粥瓜咸这些没什么养分的东西?” 花大夫让他无须担心,“不同人有不同体质,虽然少见,但有孕爱吐且口味与别不同的人也有,枣子应该属于这一类。我刚才诊过脉,身体无大碍,就是有点虚,一个月之后开始稍微补一下身子就好了。其它暂时不用忧心。” 雷守诺这才放下心来。梅小爹对枣子说:“枣子,你要是不舒服,一定要说出来。往常让你忍了,但如今你肚子里还有个小的,万万不能还是忍了,知道吗?” “对不住,雷哥小爹,枣子不是有心的……”枣子现在不但不再生气,反而内疚起来了。他从来没那么胡闹过,雷哥每天都要上山忙,今天又要被他耽误了。还要受他的气……啊,他刚才还踹了雷哥一脚,也不知道有没有踹伤,他用尽全身力气了的。 “还有,枣子,”小爹道,“以后别说什么回福善堂的事了,小爹和你雷哥早就把你当自家人,放到手心里怕跌了,含进嘴里怕闷了,大家都真心实意爱护着你,你还要说回福善堂……你雷哥怎么想小爹不知道,可是小爹是真的伤心了。” 枣子连忙过去抓住小爹的手,不由哽咽道:“枣子以后再也不说了,小爹别难过。” “嗯,”梅小爹拍拍枣子的手,眼角的纹路仿佛沧桑了不少,“气在头上什么话都会说出口,但枣子你要记住,如果你是真的当我们是家人,有些话哪怕咬碎牙,都要忍着别轻易说出口。” 雷守诺说:“枣子也不是有意的,他以后都不会的了。况且都是我的错,明知道枣子有孩子身体不适,还要跟他斗气,是我还不生性不够成熟。” “嗯,我也不是要说教谁,守诺你也是,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也要记得。好了,这次就没事了。” 第三十五章 雷守诺追上花大夫,问:“那以后还可不可以给枣子吃鱼?” 花大夫不确定道:“这个难说,你问枣子。如果闻到鱼腥还是反胃就别勉强了。” 雷守诺道:“这样真的正常吗?小爹说有孕的哥子爱吃鱼,没听说过这样容易呕的。” 花大夫也觉得奇怪,“的确,有孕呕吐偶尔听讲过,但不爱吃鱼的我都是第一次见。可能是他口味比较不一样,依我看,脉象平稳,无碍。” 大夫都这样说了,雷守诺勉强把心放回肚子里。 那锅鱼粥家里四个人分着吃,。 吃午饭的时候,枣子仍旧吃白粥瓜咸,还煮了几条番薯。他有点无精打采,宽慰的话雷守诺讲了不少,他知道有错改掉就好,但心里堵着什么放不开。 “雷哥,让枣子做事吧。” 雷守诺想了想,投降了,“好,你想做什么?” 枣子顿时恢复了精神,“做饭,打扫,刺绣,做衣服,给小榕写信……” 雷守诺喊停,“好,都可以,不过一样一样来,别让自己累到。” 枣子立刻点头如捣蒜,接着就去厨房帮忙洗碗。 之后十几日,枣子每顿吃的都是粗茶淡饭,连汤都只喝得下清寡的,稍微浓一点肉多一点就要吐。幸好现在还不到最需要补身的时候,要不就愁死人了。 雷守诺再不放心,也不能天天守在家。他找了一队可靠的货郎,帮他带货去尚亭县,算是将这个重担卸下了一部分。但他还是统筹全局的人,要看收成,看日子,要算的账目也比以前复杂多了。以往他赚多钱回来,看字据分给村里人就行。现在他是这块地的主人,算是小小富农,要算怎样从村里人手上收税,怎样给官府交税。货郎的报酬怎样算,花了多少钱,盈余了多少钱……一笔一笔全都是要记在本子上的。家里的数有小爹操持着,还不至于太难搞。 但这都够他头疼了。他没学过记账,一时半刻学不熟手,账目做得相当一般。账房先生他找了很久,但合心意的一直遇不到。最后还是要事事亲力亲为。 好几次通宵看帐,他怕吵到枣子,在客房将就了几晚。 这一天,货郎们从尚亭县回来了。雷守诺给他们算了工钱,结果回家再一算,出错了,每个人都多给了三十文钱。虽然顶天了也就是一吊钱的事,雷守诺还是气得额冒青筋——他气的不是银钱,而是自己专做糊涂账。 他连晚饭都没吃就进了客房,那个势头大有不搞清楚因由不出关的意思。枣子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做了一小锅加了莲米的甜粥,端进客房,“雷哥,吃点东西吧。” 雷守诺捏着眉心,道:“你吃就行,雷哥不饿。” 枣子把空碗摆出来,一人一个,“枣子陪你一起吃。” 吃了十几日白饭白粥,枣子突然爱上了吃甜食,恨不得做青菜的时候都放点糖。他把粥分出两大碗,其中最满的推到雷守诺面前,然后含着匙羹盯着雷守诺。 等了一会儿,雷守诺不得不捧起大饮了一口,道:“我吃,你别等我,快点吃。” 枣子不听,雷守诺吃一口,他就舀一勺,绝对不多吃。雷守诺有点焦躁地挠了挠头,只得抛开账簿专心吃粥。自己不吃是小事,枣子和孩子没吃上才是大问题。他觉着自己跟命门被拿捏住了似的。 枣子嚼着粉嫩的莲米,目光不自觉地落在账簿上。不知道现代的记账方法能不能用呢……可是,他在那个小公司只见过红红蓝蓝的格子小本,到底怎么算怎么记,他一窍不通。至多能把那个表格背出来,像图画一样。可是这样也没什么帮助。 吃完粥,雷守诺又回到了账目中,枣子虽然有点寂寞,但也知道不该再打扰他,所以一个人回了房间睡觉。 这边账目没清没楚,廪房那边又出了问题。 早上的时候,熬了一夜的雷守诺正要回房稍微补一下眠,一个村民匆匆忙忙地闯了进来,“不好了!雷当家,廪房有贼!” 雷守诺果断披上衣服跑出去。枣子不明所以,也从床上爬起跟过去。 到了廪房,村人都聚集在房子靠山壁的那一边,雷守诺一来,他们纷纷让开位置。原来是靠山的那面墙的墙根多了一个洞。比狗洞大,足够一个人进出。雷守诺钻了进去,廪房的门这时候已经打开了,光线透进来,能看得清楚路。 地面上有一列泥鞋印,雷守诺跟着转了一圈,最后发现,剩下的番薯种薯没了整整一麻袋,留着自己人吃的龙眼干和荔枝干也少了。 他从正门出去,枣子迎上来帮他拍掉肩上的灰尘,他问旁边的人:“什么时候的事,到现在才跟我说?” “就是今天清晨才发现的。” 雷守诺面色不善,“昨晚谁守夜?被人挖洞偷走了那么多东西竟然都不知道?” 众人面面相觑,一个汉子瑟缩着站了出来,“是我。另一个小子病了,我以为不会有事,所以就一个人守夜……” “然后呢。” “我、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汉子面红耳赤道,“我昨晚很精神的,但不知道怎么的就不省人事了……” 旁人道:“有人早上路过这里,见他晕倒在地,才发现廪房出事了。花大夫刚才来过,说是习武之人点穴的功夫。” 点穴?雷守诺在北方,跟祝邈学过几下武,知道点穴的奥秘之处。再看那个挖出来的洞,干脆利落,像是会武之人做的,只是里头的脚印显然就是另一个人了。听说习武之人自成一界,怎么到他地头偷东西来了? 枣子站在旁边,忽而被什么光闪了一下,他看了看沉思的雷守诺,慢慢走向闪光的来源——地洞斜对面的半山坡上。他躬身攀上去,捡起一根树枝,挖了几下,抠出了一串东西。 “雷哥,快来!” 雷守诺紧跑过来,“我的祖宗啊!你快下来!” 枣子扬起手,“你看,我找到一个东西。” 雷守诺单腿踩上山坡,腿成弓状稳定身体,两手搀扶着枣子下来。他还想教育枣子几句,但立刻被那串东西吸引去了注意。 枣子挑着绳子上的东西,一个一个指着道:“玻璃小鸟,铜钱两枚,木头一块,还有这个是?” “硬得啃不动的窝窝头。”雷守诺道,“这个是西域传来的琉璃做的喜鹊,玻璃是哪里的叫法?这块也不只是木头,看上去像信物……”说着,他凑近去看,木牌上写着一个阴刻的“金”,搓掉泥土,边角上还刻着“高良县”三个字,连起来的意思就是,“高良县金家的所属信物,拿有这个信物的人能自由进出金家”。 牵涉上金家,事情瞬间就有眉目了。 雷守诺找人填好墙洞,安排人守廪房之后,将其他人都遣了开去。 枣子听雷守诺说了一遍猜想,皱起了眉,“金家的人为什么还要缠着我们。是因为上次枣子打了那个大少爷吗?” 雷守诺捏着木牌道:“你打没打他,今天的事都会发生,树大本身就招风,更何况本来就一股邪风天天绕着我们飞呢。败光了雷府,我以为那个金花回到自己外家会消停一点,没想到他至今都不死心。” “雷哥,我们去告官。” “这个当然要,不过还不急。我先去会一会金家的人。”雷守诺眼神沉下。 原以为自己和县令有交情,现在也坐拥一方山头,金家的人看在这个份上不会犯傻。没想到他还是低估了金花兴风作浪的能耐。不,恐怕这次不全部是金花的指使,他的那些哥哥弟弟应该“帮”了不少忙。金家的当家也是老头子一个了,年轻的一辈却不懂事。 金家啊金家,吞掉了雷家的家产还不足够,是想要吞掉整个高良县的富贵人家吗? 高良县所在的最南方向来山高皇帝远,漠视法纪吞占别人家财的富户时不时会出现。金花当年嫁到雷府,应该只是为了联姻,两家的生意可以往更大处做,只是后来渐渐变了味,到最后直接将雷家搞垮了。他本来是懒得理这些大户恩怨,反正雷家与他无关,金家与他又没什么瓜葛。他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只是…… 雷守诺掰断了木牌。别人或者好欺负,他雷守诺可不是软脚虾,由得人欺负到头上来。 枣子被木牌断掉的声音吓了一跳,试探着帮雷守诺顺了顺背。雷守诺看着他,温柔地笑了一下。就这样一个笑容,就教枣子放下了所有顾虑和担忧。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雷哥其实可以做大事业的,说不定能做到皇帝面前去呢。但是雷哥记挂着家人,不愿意日日离家远去,所以最后推掉了不少好生意,甘愿守着这几个山头,做个深山富农。 “枣子,最近雷哥要去县城忙事情,我尽量抽时间回来,你乖乖待在家里,哪里都别去,知道吗?” “嗯,枣子知道了。” 雷守诺决定了,斩草要除根,金家,不能留。 第三十六章 雷守诺不放心枣子,找了几个帮工过来轮流守门,吩咐枣子去小爹房间睡。 等冷静下来,仔细琢磨,他觉得自己未必需要这么担心。那个会武之人任由同伴在地上留下如此明显的痕迹,甚至粗心到连自己身上这么大一串东西掉下来都不知道。从点穴的效果来看,也并非高手所为。他有理由推断,这个习武之人只有半桶水实力。这样在人多势众的情况下,占不了几多便宜。 他再三叮嘱手下的人照看好家里,揣上银票到了县城。 他在一个相熟的酒家里租一个房间住了下来,在来这里喝酒的人口中打探了不少金家的消息,慢慢地,他心里头有了打算。 这日,他去城中一个小有名气的隐秘赌坊转了一圈。 赌坊里人声鼎沸,天南地北的赌法集聚一堂,没有不能赌的,只有你想不到的。雷守诺玩了两把,赚了几分薄钱他就收手了。他要是想,案桌上那锭金子都能拿下来。只是他此行目的不是为了这些不切实际的玩乐。他给赌坊下人几个赏钱,得到了一个能纵观全场的位子,还有茶水糕点可以享用。 等了一会儿,一群人吵吵闹闹地进了门。 来了。雷守诺端起茶,撩开茶叶,不动声色地饮了一口。 来者正是前呼后拥的金恒富,他得意洋洋地坐在耍骰子的大长桌前,随手给旁边的人甩银钱。赌坊的老板是个和金恒富差不多年纪的哥子,却极有气魄,他嚼着甘蔗走了过去。 “哟,金家大少,今天不怕被小爹拎耳朵抽屁股啦?” 周围的人哄堂大笑,金恒富鼻孔喷出两道气,跟班冲旁人挥拳头耍狠,他道:“以后都不会有人敢打小爷了!” 赌坊老板呸掉一块蔗渣,哼道:“你还欠着我三两白银,六日,连本带息,二十两。有就拿出来,没有……就别怪老子打你打到金家大门了。” 金恒富啪一声甩出一个银袋,“数清楚了,一分不少。哼。” 赌坊老板扯开银袋数了数,有地讶异,“咦,你使了什么办法从你小爹手里讹钱?” “喂,什么讹钱,这是我做了大好事,小爹奖的!” 众人纷纷交头接耳,显然没人相信。 金恒富急了,拍桌拍椅,“不信等着!过了这个冬天,我做成大买卖,你们就知道我厉害!” “大买卖?高良县最会做买卖的是梅府的雷当家,人家都没这么大口气,你个游手好闲的败家子敢说这种话?”有人窃窃私语道。 金恒富气得面呈猪肝色,恨恨地砸了一个茶杯,“那个贱种能做的买卖我照样能做!要比他更好!你们等着!到时候你们要抱着我大腿舔我鞋我都未必愿意!” 雷守诺在旁边冷笑,做同样的买卖?原来蠢的不是那朵金花,而是这个败家子。 赌坊老板咔嚓一声咬断一节甘蔗,挥挥手阻止其他人继续议论,“行了行了,吵死人了,老子这里是打开门卖高兴的,不爽的人给老子滚出去。” 打手们抡起木棒开始蠢蠢欲动了,众人立刻作猢狲散,各自玩去了。 金恒富哼了一声,转身对着长桌,准备下注了。 雷守诺喝完一盏茶,隐匿身形,从暗处走进了赌坊的后方。 后面是个小院子,他一出去就被人拦了下来。赌坊老板瞥了一眼这边,挥手让人方行。 “雷老板,没想到你愿意来帮衬我这点小玩意。” 赌坊老板的两道眉锐利却纤薄,危险中带有勾人的意味。雷守诺对此不屑一顾,道:“有事找你帮忙。” “这……” “事成后你这一年送给县令的钱可以减三成。”雷守诺早已经在县令那边通过气了,这点小事不成问题。在辰国,赌坊是不符合律法的,它们只能暗中营生或者在外头打个别的什么招牌。这时候,当地管事官令的态度显得尤为重要。他愿意睁只眼闭只眼,那你的赌坊就能顺利做下去,不行,那就麻烦大了。 高良县赌坊不少,这一家之所以名气大,是因为这个赌坊老板胆大,只要你敢赌,他就敢奉陪,什么朝廷什么官府,他一概不放进眼里。 赌坊老板甩掉甘蔗,站起来,“快人快语,成交。” 雷守诺早就知道他会答应,干脆利落。 金恒富玩得正在兴头上,衣衫不整。突然一个蒙脸男人走到了桌子后面,他旁边跟着一个人对原先的荷官说了什么。他不耐烦地吼了几声,那个小弟对他哈腰赔笑,“这个荷官家中有急事,换个人,马上就好,马上。” 金恒富眼睛通红,赌气攻心,完全没察觉到蒙脸男人有何异样。 雷守诺整了整衣袖,在黑色布斤后面笑了。他利落地抄起木筒,五指在桌上一扫,骰子入洞,急促的碰撞声响起。 他一开始让金恒富赢,连赢十几局,赢到所有人围过来喝彩。跟着金恒富买的人也赢了钱,气氛越发热烈起来。欢呼喝彩教金恒富得意得不行,“瞧吧瞧吧,我的手气也跟着旺了!” 几个赌坊小弟互通了个眼色,凑到金恒富跟前吹捧起来,恨不得把金恒富捧成天上神仙财神爷。 就是这个时候,蒙脸男人放话了,“金大少,敢不敢玩大的?” 金恒富问:“什么玩大,你说,没有本少爷不敢玩的!” 蒙脸男人笑道:“当然,金大少富贵逼人,是小的失言了。大少今日手风这样好,只赌这几两银子太小家子气了,不如拿这个来耍耍?” 金恒富循着男人的视线看去,一锭金灿灿的金子正端方在高处,像个小太阳。 金恒富迟疑了,金子啊,他长这么大,这么十成十的金锭连摸都没摸过。万一赌输了,哪里找金子来还?小爹知道了不晓得会怎样责罚他…… 雷守诺自然不会让他退缩,使了道激将法。 果然,金恒富气急,上了钩。 雷守诺提议换个玩法,赌大小太无趣了,不如猜点数。一点是一点,六点是六点,三枚骰子统共加起来是多少就多少。 要具体猜出数目,比单纯猜大小要难。 金恒富是个要面子的人,骑虎难下,只好跟着应了。 雷守诺的这门手艺还是不错的,个中门路,他是从一个受过他帮助的江湖老艺人那里知道的,。他学什么都快,这些也不例外。而且他脑筋转得快,怎么拿捏赌客的心思,怎么控制赢与输的次数……全都难不倒他。 刚开始,金恒富还是赢得多,手里摸着几块金锭,那个气焰,熊熊烧得厉害。但很快地,他败势出现,他的金子一块一块地减少,偶尔进账一块,也抵不过失去的速度。最后,他的赌本清光了。 他那个眼红啊,那些金锭,明明到手上了,怎么一眨眼又被要回去了?蒙脸男人轻轻挑拨了两句,金恒富红着眼立了字据。 之后他兵败如山倒,字据一张一张地叠起,全都有他的指印。 直到夕阳西下,雷守诺要离开,金恒富还不死心,要继续赌。赌坊老板适时出来圆场,“明日请早。”干干脆脆地将金恒富赶了出去。 雷守诺不作逗留,回到赌坊后面,换回自己的衣衫,从后门离开。 赌坊老板追出来,搭着雷守诺的肩,凑上去笑得媚眼如丝,“雷老板不留下再玩玩?听说你家阿大有喜了,不如陪我再……” 后巷巷口传来什么落地破碎的声音,雷守诺循声看过去,只见一地陶器碎片,心里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他甩开赌坊老板的手,“老板想要的是钱,不是我吧?” 赌坊老板的媚态瞬间消失无踪,用尾指剔牙道,“切,无趣。说实话,你这手艺确实不错,反正你也不做这一行,干脆教给我这里的小弟算了,以后有事老子两肋插刀。” 雷守诺道:“当真?” 赌坊老板拍胸道:“老子说一不二!” 关于这个赌坊老板,雷守诺还听过别的传言。据说普通人家的人轻易不能进他的赌坊,进了,赌不超过三把就会被赶出去。所以在那里挥霍银钱都是大富之人。如果那人心地不错,赌掉本钱也会被送出门,如果是赚尽不义之财的,这个赌坊老板有这个胆量坑得对方倾家荡产。 雷守诺想了一下之后对付金家的法子,应了,“好,金家的事务必要你多担待了。” “嘿,好说!滚吧,老子要吃饭了。”赌坊老板衣摆一甩,进屋摔门。 雷守诺皱眉,这个人要是汉子还好,一个好端端的哥子这么……豪迈,实在不敢恭维。到底还是自家的宝贝枣子好。 走出巷口,回到大街上,见到布庄,雷守诺心里思念难耐。出来这几日,没有一日不记挂着家里人的。尤其是枣子,好不容易放下跑尚亭县的担子,想着要天天陪着他,逗他开心的。他闯荡这么几年,见识了不少趣事,枣子一定会喜欢。结果…… 他当初就应该在雷家的当家来找他的时候,找个机会绝了金花和金恒富那个后患的,不用等到现在才来下手。 其实以他的乐善好施与低调,尤其是将诸多买卖推掉的做法,现在很多人都不再将他放在眼内了。这也是他刻意经营的,让别人觉得他只是个不成气候的小子,构不成威胁。他以为这样也能避开金家的麻烦,哪怕不能避一世,避得一时也好,等孩子生出来,慢慢料理他们就行。只是这金家的祸事精连这么一点时间都不给他。 尽管不愿在枣子初有喜的时候离家,但只有趁现在将障碍除掉,枣子才能安全养胎,毕竟金花一肚子坏水,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为了家人的安全,这事还是越快办成越好,一刻都不能等。 只要除掉这个障碍,雷守诺最后的目的就能达成了。 雷守诺这边事情进行得颇为顺利,却不知道家里出了事。 “枣子,我告诉你个事,你别激动。我今日去县城买布的时候迷路,进了一条小巷,你猜我见到了什么?” 第三十七章 枣子不明所以,奇怪地看着面前的喜郎。有什么事一定要现在说?天都黑了。 他最近想绣些小孩子的衣服,结果发现布料和绣线都不太够用,前一日听说喜郎要去县城买布,就拜托他帮忙买一些紧要用的。 他不解地问:“喜哥,天黑了,你不先回家吗?” 喜郎顿了顿,放下东西,恨铁不成钢道:“你怎么不在意我见到了什么?” 枣子揉着微微抽筋的腿,乖巧地顺着喜郎的意思问:“喜哥看见了什么?” 喜郎喝了一口茶,道:“锦绣布庄,你记得吧?我今日去那里买布,出来见到有人卖陶罐,我追上去买了一个,没想到追进了巷子街。这一带的巷子特别多而且曲折,我几乎没走进去过,听说里头有很多不见得光的勾当,一般没人敢靠近。我在其中一个巷子里见到了你的雷哥。” “雷哥?”枣子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转头问。 “就是他,我绝对不会认错。他和一个穿得花枝招展的哥子拉拉扯扯的,还挨着头讲话……枣子,怕不怕他忍不住要偷吃?”喜郎若有似无地打量着枣子的神情,迟疑地说出最后两个字。 偷吃?枣子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是真的偷吃东西,而是外面有人的意思。他忙道:“雷哥不会做这种事。” 喜郎抚着布料状似自言自语,“是吗……不管是汉子还是哥子,成年后都会耐不住寂寞,我听讲过一些汉子会在哥子有孕的时候出去找卖春郎或者相好。” 枣子揪心了一下,喜郎大哥说的话实在不算好听。但他还是相信雷哥,只要想到那个人是雷哥就什么担心都没有了。他忽然想到什么,转而问喜郎,“喜哥你会担心唐大哥这样吗?” 喜郎结巴道:“这、这有什么,有的哥子也会在汉子离家很久的时候出去找相好呢。” 枣子轻声道:“我不会,雷哥也不会的。喜哥,我不怕,你也不用怕。” “我、我才不担心这个!”喜郎强作不在乎,“反正我嫁入他家那么多年都无所出,早已经不在乎了。可是枣子你不同,好艰难才从新抱子转正当正房阿大,一定要提高警惕心,绝不能让外人插一脚进来搅浑水。” 枣子这才有点明白了,原来喜郎大哥是在为他做打算,心里暖洋洋的,“谢谢喜哥。” 喜郎扶起他往小爹房间送,“我才不是关心你……哎不要讲了,你回房里去。肚子里有个小的,还吹什么夜风赏什么月。” 喜郎离开之前,还是跟枣子罗嗦了一阵。叮嘱他要开始学着处变不惊,并且提高警惕,一点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面对这样的事要沉着应对,既要用软的也要适时用硬的,势必要把自己的人抓牢在掌心,将所有偷吃行为扼杀在萌芽时期。 枣子躺下没多久,梅小爹进来了。刚才喜郎说的话他在客房门边应该有听到,他坐在床沿,摸了摸枣子的头,“好孩子。” 枣子回执小爹的手,“小爹,相信雷哥。” “嗯,睡吧。” 梦中,枣子见着了多日未见的雷守诺。雷守诺让出大腿给他枕着,一起吃龙眼赏月。 …… 雷守诺又去了赌坊,金恒富早早就到了,专门等前一日的蒙面荷官出现。 他故技重施,并稍作了改动。让金恒富一天之内都是赢,只在最后输了三局。如果金恒富不是贪念强烈之辈,这三局的银钱没就没了,拿着赢到的银钱大可以就此收手。但雷守诺知道这种人不会这么清醒。 一旦赢了钱,那就是要赢下所有他能想到的好处。所有的东西都应该属于他,赢到手是证明,输了才是不应该的不被容许的。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五日,雷守诺成功让金恒富欠下赌坊巨债。 只是金恒富仍然不识悔改,仍要同赌坊借钱,继续赌。 这时候,雷守诺的第二步要开始了。 他换上锦衣华服去了金家幺子金玄重最爱去的饭庄,并强行包下了一个厢房——正是金玄重每到必去之地。 毫无意外地,他们碰面了。 金磊嗤道:“雷大哥真有空啊。” 雷守诺笑道:“那我就快人快语了。你知道金恒富偷我薯种的事,对不对?” 金磊不动声色地斟满了一杯酒,“谁理他们,乌合之众!哼!” 金家幺子是侧房所出,读书不错也懂得装乖,所以最得金家当家宠爱;金家长子金来和金花是亲兄弟,金花夺了雷家的家财之后,全用来帮补金来,打算帮助金来成为金家新当家,这样作为嫁出又返家的哥子的他以及金恒富,就等于是有了靠山,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长子和幺子相争已久,雷守诺正是打算从此处下手。 他道:“我倒是愿意助你一臂之力。” 金磊面露喜色,但很快又敛下,“凭什么要我信你。” 雷守诺经商时对付的人比这个小后生难缠多了,他没失手过一次,这种心高气傲的富家子,要说服之,完全不在话下。 他半是吹捧对方,半是透露自己将来谋财的见解与计划,并表明自己对雷家人尤其是金花的怨恨。连续三日都与金磊谈论,到第五日,金磊彻底放下了对于他是雷家后人的成见,同意了与他合作。 雷守诺告诉金磊,金恒富沉沦赌坊,现在正是需要银钱的时候,大可以借钱给他继续赌下去。 金磊气愤,凭什么那个外人赌钱享乐要他买账? 雷守诺将计划细细道明,教会金磊如何谋划:让金恒富去赌,直到事情一发不可收拾,赌坊老板自然会登门找金家当家追债。这时候,必然会让金家当家更加厌恶金花和金恒富,金来要是帮忙说话,只会落得同样被厌弃的下场,不帮忙说话,又会错失金花手中尚有的雷家钱财,骑虎难下之际他会想方设法从金花手中挖出钱来,将金花父子两人赶出金家以绝后患。 这里无论他怎么做,都会露出破绽,金磊只要乘虚而入,让他计划破灭就可以将这一伙人一网打尽。 至于金磊借钱给金恒富一事,大可以说是金恒富找了打手威逼的,金磊可以率先请罪,为自己心软爱护外甥而借钱给对方一事认错。这样可以加重当家对金恒富的憎恶,也可以为自己的形象添上一笔花。 赔给赌坊的钱也无需担忧,金家作为盐商,财源广进,一时半刻少这么一星半点,完全不会构成影响。 雷守诺道,日后要与金磊当家的金家一起做盐商及沿海海物的生意,一起发财。 金磊被雷守诺讲得心潮澎拜,不住地夸赞雷守诺心思缜密,设想周全。 雷守诺特意强调,金家父子要交由他好好处置。这更加让金磊相信,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复金家父子。 商量好后,大网撒开。 …… 金恒富缺钱了,金磊恰好路过,金恒富慌不择路,在金磊身上抢了钱。 金磊照雷守诺想好的说辞,表示愿意助外甥一臂之力,赚回金子。金恒富顿时对这位小舅舅感激涕零,赌得越发豪迈。 终于,时机成熟,雷守诺暗示赌坊老板,大戏可以做了。 赌坊老板乐得有事消磨时间,找人将金恒富堵在巷子里拳打脚踢了一番——金恒富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事。 他当下就求饶了,求赌坊老板网开一面,别同他计较这点小钱。赌坊老板从来没有大度的的规矩,将人像猪一样吊在扁担上,直直抬到金家大门,当着所有人的面,追债。 金家的人虽然脸面丢尽,但这个败家子终究算是他们族中之人,还了一半债务,将人领回府,承诺剩下一半债务改日送到赌坊。 金家会这么顺服?雷守诺不信。 结果赌坊老板捎来的消息果然证实了他的想法,金家派了一个会武之人前来偷窃,偷的是金恒富之前立下的字据。赌坊老板身边的手下已将该人拿下,准备审问。 雷守诺对此并不感到意外,有点奇怪的是,这位武者为什么专做偷窃的事?他还以为金家会派这个人杀掉赌坊老板的,毕竟可以绝后患,赌坊之人,死了也不会有人管。 他特意去了赌坊一趟,看看赌坊老板从这个习武之人嘴下能撬出什么话来。 与此同时,金磊照着原定的计划,在金家做了一番堪称鱼目混珠的大戏。不但抖出金恒富偷雷守诺薯种的事,还将赌博种种事都讲了一通,还道出金花和金来有恃无恐,宠溺金恒富横行霸道的事。 金家当家果然气得不轻,金花父子大难即将临头。 第三十八章 金家的事很快就传到了马古村,村人却不怎么理会。 年例期间,除了要守果树廪房的人,其他人纷纷到别的村里吃年例了。梅府一如既往地安静,连春节的时候都没怎么操办。 当时串门的叶家阿大问枣子,“雷守诺连春节都不回来?” 枣子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也以为雷哥在这一天一定会回来吃个团年饭的,结果只收到一封信,说金家的事不能拖,走不开。 现在是一月底,县城各街各村都喜庆了起来。马古村成为麻子村之后就没怎么和外头走动过,后来风生水起,村民却也因为山上开垦忙而更加没时间到处走。到今年,一切基本已步入正轨,众人终于放宽心去别处玩乐。 枣子有点失落,不愿跟人去凑热闹,也不愿给雷守诺回信,每天都在家里绣东西。 没收到回信的雷守诺颇为焦躁,但金家的事再过十几日便能见分晓,他不想输在那临门一脚。大事就要按做大事的态度来办,一时分神或退缩都有可能招致败局。 赌坊那边,被逮到的汉子是个教人意外的家伙——他上半截脸戴了一个神秘的铁面具。赌坊老板试过要掰下它,可惜面具被两条铁链扣着,铁链在那个汉子头上缠了几圈,彻底固定了位置,中间或许还有什么机关,任凭他怎么拉扯都纹丝不动。 赌坊老板最后放弃了,直接问话。汉子倒是无所不说,让雷守诺好生意外,还以为这种人物都是守口如瓶的。 “我只为报金家长子一饭之恩。”汉子道。 赌坊老板亲自煮了一碗馄饨面,汉子吃了。 “喂,你来跟我混吧?” “每天给我煮一碗馄饨面。” “好,成交。” 、 雷守诺在旁边观察了半日,发现自己也有推断失误的时候,这个铁面具汉子应该是一个真正的高手。赌坊老板告诉他,这个汉子身受重伤,只剩一成功力。 原来如此,看来这个顾虑也没有必要了。 翌日,金家长子金来久久等不到铁面具回来,料想是遭遇不测了。他也软禁在家,手下的人和银钱都不能调动,连最后一步棋都丢失,他算是彻底无法对当家交代了。当初他信誓旦旦能解决这一笔债务,打的算盘就是不但不用偿还金恒富剩下的半份债,还能将送出去的半份拿回来,让赌坊老板口讲无凭。 他见识过铁面具的能力,本来信心十足,没想到竟然失败了。 金家当家气得不轻,不得不还出剩下的半份债,简直就像要了他的命一样,当场中风倒地。 这一倒,就砸得金家四分五裂。 金来被彻底冷落软禁,金花和金恒富被送到远房亲戚那边,说是为了磨练金恒富,实际上是去那户人家里吃苦——这些都是幺子金磊暂任当家后立刻下的命令。 那一天,天空飘着丝线似的微雨,雷守诺以金磊朋友的身份登门。 雷守诺一进门就认出了不少人。雷家的下人家丁都对金磊卑躬屈膝,不乏当年备受雷家当家器重的人。一个人对你是否忠诚,在这种情况下就能分辨清楚了。 “可惜啊,雷家最有能耐的人没招揽进来。”金磊说道。这些主动来抱金家大腿的下人工钱和金家原来的下人一样,但在金家地位最低,连清理茅房的人都能对他们指手画脚。 雷守诺眉毛一挑,“谁?” “雷府的管家,管得一手好帐,激得金来气急,打断腿扔大街上了。” “……不识好歹。”雷守诺似笑非笑道。 雷府的下人绝大部分签的都不是卖身契,这样意味着雷府败了以后,他们大可以在外头做别的营生。只可惜,有些人天生贱骨头——高良县大富人家的下人食宿和外头好一点的人家差不多,而且因为是富贵人家,整个环境都是比外头好的,能时不时吃上主人家不要的好菜,偶尔还有赏钱。下人多的时候做得工作其实也不会多繁杂,顶多就是要哈腰点头赔笑脸。有些人不愿耕田奔波,就宁可做下人。 雷守诺心里对那位仅有几面之缘的管家阿叔多了几分钦佩。 雷守诺站在堂屋,背着手等了一会儿,金花和金恒富被下人推推搡搡着出来。 金花没了往日的光彩,穿着最粗糙的布衫,头上的饰物一无所踪,连一根木头簪子都没有。他咬牙切齿地睥睨着雷守诺:“贱种,这都是你做的吧?” 雷守诺道:“无凭无据,金花阿大,你今时不同往日了,讲话还是小心点吧。出到外面就不是你的天下了,得罪人有得你受。” 金花揪着衫摆,手臂上的青筋浮现,要不是端着富家子弟的架子,他早就扑上来对雷守诺撕打了。 金恒富耷拉着头,任由别人拖来拖去。看样子是彻底被击垮了,见到雷守诺都没反应。 金花被推搡着出去,跨出金家大门时,被下人撩了一脚,摔趴在大门前。 “金花手上的雷府财产我都抠干净了,他再兴不起风浪。” “多谢金当家费心。”雷守诺收回视线,坐了下来。 是金花害得他和小爹家无宁日,如果当年没有这个金花,他现在应该会是雷府的长子嫡孙吧,坐享荣华富贵,而不是住在一个深山穷村子里,受尽村外人白眼。换做以前,他恨不得金花和金恒富死,是他们夺走了本该属于他和小爹的一切。 但是现在,他想通了。如果没有那段受冷落的遭遇,他不会懂得珍惜现在,也不会这样发奋,不怕苦累。如果不是被冷落在深山,枣子也不会被送到他们家。小爹现在享福了,也不用继续守着那个不可靠的男人,早点认清那个人的本性才好解脱。 或者曾经的苦楚,就是为了今后的幸运。所谓先苦后甜,大概就是这样了。 世界上凡事都是因果循环,他们一家今后会更好,而金花父子……不用他动手,恶人自有恶人磨。金花和金恒富不改掉那些恶习,终有一日会自取灭亡。 他不赶尽杀绝,就当是为不久后出生的孩子积福吧,也是为枣子和小爹积福。 金磊一直在他旁边侃侃而谈,构想着未来的大展宏图。 雷守诺附和几句,找了个理由告辞。 之后半个多月,雷守诺以有事忙为由,不再与金磊来往。金磊的猪朋狗友纷纷以道贺为由到金府花天酒地。金磊乐昏头,也就把谈生意的事搁置到一旁了。 二月二十二日,雷守诺来到约好的饭庄,赌坊老板问他,“你不是要铲除整个金家?” 雷守诺喝尽一杯茶,倒第二杯,但笑不语。 赌坊老板不耐烦道:“金家在高良县是富户,但拿出去别的县城比较,顶多只算个小富人家,要撬起它轻易而举,你要办就快快办,老子等着看好戏。” 雷守诺吃了一块桂花糕,对味道很是满意,立刻吩咐小二打包了一斤。 他若无其事道:“原先是有那个打算……金家现在的当家你也见了,你觉得他能坚持多久?后面的事,劳烦老板看着办了。” 赌坊老板皱眉,啧了一声,“老子最烦你这种故弄玄虚的人,不说就罢!”他不爽地出了饭庄。 雷守诺慢条斯理地喝完了一壶茶,拎着一包桂花糕回到酒家收拾包袱。 走出酒家的时候,路边刚好立起了一支小旗子,上面写的是“代写书信”。雷守诺留神一看,这人不正是雷府以前的管家? 他想到了什么,上前道:“你懂不懂做账。” 管家答道:“懂。”抬头,愣住了,嗫嚅,“小公子……” “我要请你当我的管家,包括管账,你肯不肯?” “……谢小公子大人大量。”管家竟然流下了两道清泪。 回程的路上,他们刚好遇到村里人的马车,刚好买完东西准备回家,正好可以载他们一程。 在摇晃的车上,管家迫不及待地从贴身的衣裳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拿出里头一叠银票和一张地契,道:“这是老爷千叮万嘱我一定要交给小公子的。” 雷守诺倒是不明白了,“你早不交给我,为什么要等到现在?” 管家无奈地叹气,“金花一直找人跟着我,因为这张地契他翻遍了整个雷府都找不到。这可是老爷名下最好的一块地。老爷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的时候就暗中藏了起来,交代我找机会偷出来,再寻一个时机交给小公子。我身子骨差,腿断后很久才能下床走动。不敢找人托付,也无法摆脱金花的手下前去找小公子,是我错了……” 雷守诺看着那张有些历史的纸张,之后一路无话。 回到村子,雷守诺跳下车,拔足狂奔。在自家院门差点撞上来串门的叶家阿大。 叶家阿大嚷道:“哎哟!我还以为是谁家的愣头青!雷小子你总算记得要回家了。” 梅小爹摘下雷守诺头发上的竹叶,神色有点复杂,“进去吧,好好同枣子聊一下。” “啊?”雷守诺不明所以。 枣子怎么了? 第三十九章 雷守诺把桂花糕拿到厨房,用一个大碟子装了绝大部分送出去给小爹和叶阿大吃,还剩下的部分装在另一个碟子里,一路送进小爹的房间——枣子还和小爹一起睡。 枣子安静地靠坐在床头,两个枕头叠起当了靠背,厚实的棉被盖住了胸膛以下的部分。他拿着柔软的布料,一针一线地将小衣服的袖子缝出来。 雷守诺笑了笑,邀功似的捧着桂花糕走上前,“枣子累了,来吃点糕点。” 枣子惊了一下,针扎到了手指,涌出细细的一滴血珠。雷守诺立马含住他的手吮掉血珠,“别缝了。” 枣子胸膛起伏了两下,把雷守诺推了开去。雷守诺见他脸色不对,问道:“怎么了?” “……雷哥你都不要我了,还吃什么桂花糕?” “呃,什么不要你了?”有了上次的经验,雷守诺马上就反应过来可能是有孕之人的无名火又来了。他仔细回想一遍自己说过的话……不对啊,他从来没说过什么不要的话,枣子怎么突然这样想? 反正绝对不能动气,要让着。 枣子百般滋味在心头,习惯了忍耐,一时半刻讲不清楚,抓着被子生闷气。 雷守诺怕死枣子这样了,上次有火气发泄出来多好,这样憋着才是最伤身的啊。好说歹说,枣子愣是一句话都不再肯讲,同上次截然相反的反应。 雷守诺实在没办法了,放下点心出门找小爹——原来有人出县城的时候见到了他和一个哥子拉拉扯扯,回来跟枣子多嘴。 “最开始我和枣子都不放在心上,后来别人见到的次数多了,讲得也多,枣子就不安心了……你也知道有孕的人有时候情绪是不受自己左右的。” “我明白了,我会解释清楚的,小爹你放心。” 根据小爹的复述,村里人见到的应该是赌坊老板……没想到还能有这种麻烦。 走进房间,枣子正弯着腰在穿鞋子,肚子已经微微隆起,这个姿势吓得人出一身冷汗。他赶紧跑过去把人拉起来,小心放回床上。 枣子不自觉地扯住了雷守诺的衣袖,“你别走。” 雷守诺伸腿捞来一张凳子,坐在床头边,道:“我不走,你赶我我都不走。你愿不愿意听我解释?” 枣子苦着脸,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村里人见到的那个是赌坊的老板,叫案头,我这次找他是为了正事,他帮了我的忙,我分给他钱,只是交易而已。那些什么拉扯温存都是误会,他虽然是哥子,但一整个汉子样,见过汉子见面打招呼吗?拍几下,抡击锤,很正常的。你要是见过他就知道了,对谁都那样的,不只是我……” 说着说着,雷守诺试探着将桂花糕的碟子放到了被面上,“吃一块?雷哥特意买给你的。” 枣子瞅了一眼雷守诺,捏起插有桂花糕的竹签,顿时有甜美的花香扑鼻而来。他皱了皱眉,放下手。 “想睡觉……” “好,那就睡吧,回我们房?” 枣子轻轻摇头,慢慢滑坐下去。雷守诺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整理枕头和被子。枣子被暖呼呼的被子裹成了一团,真的睡着了。 雷守诺和梅小爹聊了一阵,梅小爹也说不准枣子现在是什么想法,可能要等枣子慢慢放宽心才行。 “怎么等,我怕枣子一直误会下去。”雷守诺挺急了。 梅小爹想想,也是,“先别慌,今天就别逼枣子了,明天我帮你探听一下他到底什么想法……守诺,门外守着的是雷管家吧?”对方一见到他就躬身道歉,对当年的事诸多愧疚。 “啊,是的,唉,一牵涉到枣子我就阵脚大乱。” 雷守诺高大,梅小爹不能像小时候那样抚摸他的脑袋了,只好改为拍拍他的肩膀,“小爹理解你,人不是石头,哪能分分寸寸都万年不变?好了,先把雷管家的事搞定。” 雷守诺点头,大概说了一下雷管家的遭遇,梅小爹对留下他没什么异议,“他的确是个很好的人,做事妥当又忠诚。” “有小爹这一句我就更放心了,”雷守诺道,“我准备让他继续做管家,我们家没什么大小事务,让他再兼做账房先生。” “你决定好了就行,我们家还有房间。” 雷守诺领雷管家进门,让阿伟带他洗漱一番。雷管家一介书生,本就单薄,经过这些变故,更清减了不少,阿伟的衣服他撑不起来,只能将就着穿,等有空再去扯点布做几件合身的衣服。雷管家受宠若惊,连说使不得,雷守诺不让他计较,在梅府做工的人都不会受到苛待,更何况是管家和账簿的读书人。 雷守诺想得很通透,和雇工之间固然是你出力我出钱的关系,但若你能对他们好一分,那么收获的绝不只是多一分劳力而已。雷管家之所以对雷家死心塌地,就是因为雷府当家当年对下人雇工都很好。 雷管家打点好,又吃了饭,天还有余光,他主动提出要帮忙做事。雷守诺为枣子的事心烦意乱正要找事情做,没有异议立刻把藏起来的账簿拿了出来。 厚厚一大摞,雷管家眼角又泛起了泪光,“小公子啊,你着实……太信任我了。” 雷守诺道:“既然把管家你带回来,当然是十成十信任,不相信的人我带回来做什么。说辈分,你还是我长辈啊。” 雷管家连连拱手,“小公子言重。” “雷管家要是愿意帮我这样一个毛头小子,就好好帮我理一理这些账目吧,头疼死我了。” “遵命。” 雷管家赶紧坐下,按顺序打开账本,里头的账目一团混乱,恐怕需要整理好一段时日了。他不再耽搁,脸色一凛,拿出空白的本子,研磨挥笔,算盘珠子噼啪起落教人眼花。 雷守诺坐在旁边,跟着雷管家学做账,必要时还可以帮忙誊写。直到日落西山他们都没有停手的打算,点起了小油灯,专注看账。 期间枣子醒过一次,喝了点白粥,又睡了过去。肚子开始现形之后他就变得嗜睡,不爱说话不爱动,吃东西照旧清淡。 月上梢头,梅小爹往剩下白粥里打了三个鸡蛋,搅匀煮开,下盐和葱花,做成了两大碗香喷喷的宵夜。送到账房里,让两人吃了好去睡觉。 第二天,管家照旧忙着做账,雷守诺上山转了一圈,问了果树和田地的情况,回来之后一头扎进了厨房里,炖了一碗鸡蛋羹。 梅小爹拦下往房间走的雷守诺,在鸡蛋羹旁边放了一小碟酸菜,“枣子现在爱吃酸菜瓜咸菜头这种咸酸的东西。我问了,那孩子是信你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忐忑,他自责为什么信你却不能像平时那样对你好,在跟自己赌气……守诺你多哄哄,让他想开点就行。” “儿子懂了,小爹放心。” 房中,枣子起来之后仍旧缝小衣服,雷守诺连哄带缠地得到了喂他吃鸡蛋羹的机会。 雷守诺别的手艺不讲,这一道鸡蛋羹蒸得尤其好,滑溜溜的,枣子吃着吃着,想起了布丁,别开嘴,嘟囔道:“要是甜的就好了……”雷守诺心中一喜,有戏,连忙又跑去厨房炖了一碗甜的。 枣子鸡蛋吃得少,今天两碗鸡蛋羹算是破例了。兴许是吃了甜食心情好,枣子终于有了点微笑的模样,缝衣服的时候脸上神采飞扬。 “枣子……回我们房间再缝好不好?” “……不好。” 雷守诺长叹一声,抱住枣子的腰身,耳朵贴上了微微隆起的肚子,“儿子啊,你帮爹讲讲情吧,你爹被你小爹嫌弃了。” 枣子扯了扯雷守诺的耳朵,“雷哥。” “嗯?”雷守诺做出假哭的表情,侧过头来。 “能让枣子见见那个老板么?” 见那个人做什么?雷守诺一想到赌坊老板的大咧咧就担心,万一那家伙对枣子动手动脚,弄伤枣子或者孩子怎么办?但是他很快就明白了,枣子可能要见过那个人才能消除心里的忐忑吧。如果这样见一次就能令枣子开心,他乐意照办。 “当然可以,不过他也有自己的生意,挺忙的。这样吧,过几天就到我们村年例了,我们往年都没办过,今年喜事多,好好办一次,这样也能顺理成章请他来当客人。” “嗯,谢谢雷哥。” 雷守诺左看看右看看,怎么看怎么觉得枣子现在的样子吸引人,他捧起枣子的脸,动情地亲了上去,唇舌交缠了好久,久到枣子忍不住动手推他才松口。他两臂深入被子里,连人带被横抱了起来,稳稳的,就这样一路走回到自己的房间。 昨晚一个人睡在床上,那种冷清的滋味实在难受。他早就把垫床的被子铺了几层,小心翼翼地放下枣子,枣子一点颠簸都没感觉到。 枣子箍住雷守诺的脖子,把人拉到了床上。雷守诺差点就压了下去,幸好反应快及时撑住了床边,虽然没对话,但他似乎感受到了枣子内心的不安,搂着人,从发际轻啄到唇角,轻声安抚。 雷哥离家多久?跟以前送货到北方相比,这点时间不值一提,枣子却觉得仿佛两人已经分开了整整一年,他甚至想到了两人再也见不到面,就这样孤独终老。他知道自己胡思乱想太多,只是怎么也控制不住思绪。那些错乱的情绪像野草一般疯长,事情的实情怎样是一回事,拔不掉的不安却是另一回事。 强壮躯体的热度透过简单的衣衫源源不断地流进掌心,护住腰身的力度稳固坚定,到了这一刻,枣子才觉得自己从梦里醒了,“雷哥,别扔下枣子……” “小笨蛋,雷哥扔掉全部家产都不会扔掉家人。”雷守诺有点心酸地道。枣子时不时会用小时候的语调和语气同他讲话,既让人心疼又让人爱惜。他以后再也不会随处去了,家人需要他的陪伴,这比什么都重要。 “雷哥,一起睡。” 雷守诺看看窗外,日头挂得老高,阳光灿烂……“好,睡觉。” 第四十章 年例,看别人家办都热闹可喜,往桌边一坐就能开吃,吃完打声招呼就能走,菜肉酒水样样不缺。几天下来吃进的好料够撑一年。 但轮到自己的时候就完全不是一回事了,枣子挺着微隆的肚子跟在雷守诺旁边帮手,粗重工夫做不了,帮忙擦两把汗还是可以的。 天井可以摆两张大圆桌一张小方桌,小的给孩子坐正好;院子里可以摆六七张圆桌,再多就不行了。 枣子回想起上次圆房礼,宾客多得能坐满一条村子,担心地问:“雷哥,地方是不是太小……” “是少了点,上次是大喜事,一辈子就那么一次,自然会费点周章,现在只是搞个年例,再劳师动众就过了。”雷守诺道。 “嗯……桌椅可以找下村的人借,不过客人要请哪些?”枣子揉了揉腰,这个地方的人有孕之后四个月就会见肚,不过他比别人的肚子要大点,腰腿痛的反应也更明显。 雷守诺拖来半截木桩,扶枣子坐下休息,道:“这么几桌,请了也没地方坐,漏了哪几个都不好说,随意吧,来了就坐下来吃,这个吃完轮下一个,不限定了。” 枣子轻轻喘了一口气,“听上去好辛苦……如果我也能帮忙就好了。” “你好好的就是帮我们大忙了。”雷守诺蹲下来,给枣子揉了揉小腿。枣子长高之后小腿跟着变得修长结实,颇有弹性。但有孩子之后却吃了不少苦头,动不动就抽筋。 枣子把雷守诺拉到面前,帮他按起肩膀来,“雷哥的肩膀硬得像石头一样。” “枣子的手搭上来,就是铁块都要融化了。”雷守诺笑道。 枣子想起了小时候的事,“以前没力气,现在有力气,可以天天帮雷哥捏一捏。” “嗯,还是枣子最窝心。”雷守诺抓过枣子的手啃了一口,“行了,我舒服多了。”哟嘿一声站了起来。 “现在要做什么?” “去县城找厨师,顺路看能不能买一部分耐放的材料回来。” 枣子眼前一亮,他前段时间都憋在家里,现在特别想出去走走。雷守诺想都不想就反对。梅小爹刚好出来,了解事情始末后道:“守诺你保护过头了,谁家阿大不是有喜三个月稳定了就上山下地做事的?枣子四个月了,锻炼一下有好处。”枣子在旁边猛点头。 雷守诺还是很不情愿的,但小爹都帮嘴了,枣子难得这么兴高采烈一回……“好吧,不过枣子只能坐在马车上,不能乱跑,也不许搬东西拿东西。” 他们还没来得及买马车,只好借村里人的。马车有一个拱形的棚子,没有门帘,所以前后直通,应该只是运货的时候用来挡挡风雨的。雷守诺在车夫的位置后面一个角落里铺了柔软的坐垫,让枣子坐在上头,还带了一张薄被给枣子挡风。 一切准备就绪,他们两夫夫,再带上阿伟,出发了。 山道边上野花灿烂,紫红色与橘黄色夹杂的小花簇色彩缤纷,与嫩绿的草叶相映成趣,就像油画上最灿烂的早晨。枣子趴在雷守诺的背上,怎么都看不够大自然的景色。雷守诺宽厚的背部随着甩鞭子的动作起伏,枣子当是游戏,噙着笑,高兴得不行。不是第一次出县城了,但今日不知道为什么特别高兴。 到了县城,他们到了雷守诺平时爱光顾的饭庄。雷守诺出面,一说到请厨师做年例,饭庄老板就把他们请到了厢房。没过多久,一个彪壮大汉进来,后头还跟着三四个小学徒。饭庄老板说,这个大伙头有空,做菜够镬气够味,绝对饱肚又好吃。而且他块头大,两三天折腾下来不怕累。 圆房礼那次雷守诺找的是别家厨师,这次想换口味,就来了这家。见这个大伙头为人直率豪爽,他二话不说就定了下来。 几个人在厢房里围坐一圈,嗑起了瓜子,雷守诺道:“大伙头,我们马古村后天就是年例了,有什么菜式讲两道来听听。” 大伙头不含糊,道:“汤不能少,省事的话就煮鸡汤,灼鸡的时候汤也有了,加点料就很好喝;白切鸡一桌一只就行,怕吃腻的话,可以半边鸡半边鸭,蘸料就是热油煎姜蒜再加豉油,鸡肾鸭肾可以炒一个菜,微辣的;香芋炖扣肉,香软滑嫩,入口就融,不喜欢芋头的话换成梅菜也开胃;鱼就做豆豉蒸黄鳝,肉质鲜美,没什么鱼骨头;其它的还有酸甜口的排骨,花生猪手,白灼虾,腊肠炒豆角,玉米萝卜丁豆子炒一盘,青菜加点蒜子炒就好吃了。” 枣子听得眼睛都大了,圆房礼那次的饭菜,他只在房里吃了别人送进来的一盆杂锦,剩下的那些都让来吃酒席的人分着带走了,这个据说是习俗。平日里吃的好菜都是小灶小锅弄的,于是他还没真真切切地参与过定制那么丰盛的一大桌菜。 雷守诺拢着他,想了片刻,道:“花生猪手不要,其它都做凑个整数,扣肉的话……枣子,爱吃芋头还是梅菜?” “梅菜。” “嗯,那就用梅菜。” 大伙头表示明白了,让身边的小学徒一一记下。 雷守诺让大伙头的学徒算清要多少材料,拿到清单之后,他们跟大伙头约好时间,即刻动身去买东西了。 现在能买的是鸡鸭腊肠,梅菜豆豉这类佐菜也能买,鱼虾这种难带的等明天东西少一点再买……能买的先买,不够的今天定好明天再来拿。 县城的菜市场始料未及的拥挤,把马车拴在在市场口旁边一棵大榕树底下。雷守诺圈着枣子在怀里,深入菜市场,逐摊逐摊地看过去。鸡鸭买好了让摊贩的帮手送到马车上,阿伟留在那边守东西。其它东西也是这样买,雷守诺要做的就是付钱,枣子就帮忙告知摊贩把东西送去哪里。雷守诺做生意精明,擅长讲价,摊主不但不生气,还会给他们多搭两个果子什么的。 枣子全程陪在旁边,暗暗将雷守诺讨价还价的技巧都记住,等以后自己出来买东西也要学会还价,一文两文钱不算什么,但积少成多,加起来就是大数目了。他们家是穷过来的,一分一文都有雷守诺的血汗,该使的使,该省的却不能乱来。 走到卖蔬菜的地方,雷守诺挑起了生菜,枣子不解,“雷哥,我们家菜园里有麦菜。” 雷守诺掂量着这一摊的菜,道:“菜园里的菜小松专门照看,种子也比外头的好,留着自家人吃。”他在这一摊定了一部分,又挑另外三四摊比较不错的,这才凑够了数。 买玉米,枣子拿着一包玉米,怎么看怎么馋,暗暗掰了一颗放进嘴里,还没开始嚼,就听到一个佯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吐出来。”大手等在他嘴下。 “可是……”就一颗而已。 雷守诺哭笑不得,刻意板起脸道:“一颗也不行,你爱吃我先买几根回去煮给你吃,下糖煮。” “说好了啊。”枣子仰脸一笑,把玉米粒吐到了雷守诺的手上,然后眼睁睁看着雷守诺把它给……吃了。雷守诺还一脸正直地表示这是为了不浪费食物,枣子都不敢想象旁边的人是怎么看待他们两个的了。那么大个人了,怎么还是跟小时候一样不知羞? 其实枣子不知道,在旁人看来,他们恩爱得羡慕死人。圆房礼那次县城里的人虽然没亲眼见到,但听去过的人回来讲,热闹得交关(非常热闹)。梅府的当家做得实在太上道,没有哪个哥子听了不心生向往的——这种捧在手心的宠溺,别说新抱子了,连正房的都未必人人有这个福气。如果是梅府当家这种汉子,就算是新抱子他们也愿意嫁过去。可惜,梅府当家早就放话出来了,在他家没有侧房这种东西,他也绝对不会纳侧房。有小心思的人只得暂时消停下来。 …… 之后的事很顺利,该买的买,该定的定。他们还在县城饭庄吃了一顿好的,打包了半只葱油鸡给小爹和小松加餐。 隔天,枣子起床迟,雷守诺领着阿伟去买其他材料,没让他跟去。 这样来回三四趟,东西总算买全了,这还不是最累的,真正累人的是明天凌晨。 枣子没办法那么早起床,能起家里的人也不会让他起来。雷守诺特意早睡,天空刚擦亮他就领着一帮雇工忙了起来。 先是鸡鸭要放血去毛,鱼要刮鳞开肚,排骨斩件,每一样都是体力活。更别说剥玉米切萝卜去虾线这种细致的工夫了。热水几乎都煲不过来。幸好客人是分批的,现在先做好第一批的就可以了。 这时候大伙头也领着人匆匆赶来了,二话不说,一口烧酒落肚,挽起袖子就开始干活。 单是看似最简单的白切鸡就能体现出这个大厨的重要性,鸡要白灼到什么程度,全看经验,太熟了肉老没滋味,太生了一口腥没嚼头,做好了皮滑肉嫩,满口鲜美,再加上蒜子油,吃的完完全全就是鸡本身的美味。一只白切鸡就能看出来这个大伙头的手势很不错。雷守诺也就心甘情愿被他指使着做这做那,像个小学徒似的跑来跑去。他对家人的脾气好,对外却很威严,脾性算不上温驯,谁敢踩到他头上来他绝对不是好惹的主,只有一种情况例外,那就是对方很有才,他甘心佩服。 白切鸡可以凉吃,所以先动手,中间的时间再同时做扣肉,轮下去是一些炒炸的菜和鱼鲜。 雷守诺前两天买材料的时候就顺路知会了一些熟人,这样一传十十传百,等第一轮菜如火如荼地赶得差不多的时候,客人也陆陆续续地来到了。 越来越吵闹的动静终于吵醒了枣子,他洗漱了一下,走到房门边,门一开,外头几道敏捷的身影窜过。小松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护着他往后退,“慢慢走,我陪着你。” 枣子探头张望,好热闹。 等第一批人坐定开吃,屋里跑动的人少了,枣子才终于能离开房间。天井里坐的是比较熟的人,吃东西的时候见了枣子都不忘抽个空出来打招呼,枣子也都一一回应。他正要继续挪向正门,突然,两个不像善类的人大咧咧地闯了进来。 为首的是个穿着乱糟糟的……哥子?后面跟着个戴铁面具的汉子。那个哥子忽然就盯上了枣子,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小巧的虎牙仿佛还在闪光。 第四十一章 枣子见人来了就站了起来,这一桌都坐满了,外面也是满的,雷守诺要坐就要有人让出位子来。他吃饱了,自然该第一个让位。 清理掉骨头,他还想要进厨房给雷守诺换个新碗,可是雷守诺不介意用他吃过的碗,说什么少洗一个省事,旁人都假装没听到,只是心里都暗笑雷守诺的逗趣。反正枣子最后还是没换成,还被拉着坐到了雷守诺和小爹中间靠后面的位置,被美名曰陪吃。他自动自发地帮忙添饭加汤,装饭的桶就在天井角落,几步路而已,没人拦着不让他做,好歹算帮上一点忙。 雷守诺喝了半杯酒,筷子举起来,一块排骨忽然出现在了碗里,他侧头笑看枣子,“爱吃这个?” “嗯,很好吃的,雷哥你也吃。”枣子虽然饱了,但还是忍不住流口水,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雷守诺果断夹了一块新的塞进他嘴里,道:“再吃一块就好了,我等下叫人留一份给你做宵夜。”枣子爱吃那最好。 其实雷守诺不太爱吃酸甜口的菜,他爱吃咸的辣的,不过枣子夹的,再不喜欢的都是人间美味,吃起来倒也甘之如饴。 雷守诺刚吃半饱,劝酒的人来了。枣子就专注地夹菜,专注得让劝酒的人都不好意思杵在旁边盯着人家小两口恩爱。最好雷守诺笑得不行,阻止枣子给他的碗堆肉山。他凑近枣子耳边私语道:“没事,你雷哥酒量比他们所有人加起来都好,应酬避不开的。” 枣子只好收手,由着当家人去跟别人推杯换盏。酒量好归好,酒喝多了伤身啊,转头要跟雷哥好好普及一下才行,他想道。 第一批客人吃完,第二批也吃完,这时候村里传来了喜庆的乐声。枣子在小松的陪伴下到院门口眺望了一会儿,只见一队红火的舞狮队朝这边过来了。狮头精神奕奕,威武神气,后面还跟着敲锣打鼓的人,一时间声势浩大。 大狮子来到面前,枣子后退了一小步,却因为新奇而兴奋得脸颊飘红。狮子披金戴银,五官霸气而栩栩如生,好像一张嘴就能发出真正的狮吼似的。舞狮的人也特别有本事,这条小道狭窄,他们照样能舞得虎虎生风,让狮子活灵活现。锣声鼓点轰轰烈烈,轻重缓急都是热烈,让人也振奋起来。 一通舞耍之后,梅小爹出来给了枣子一个红包,道:“枣子拿给他们吧,今年生个像狮子那么健壮的胖儿子。” 枣子被人扶着伸长手臂,将红包递出去,狮子眨巴眨巴眼睛,甩了两下头,嘴巴一开一合地凑过来,大口一闭,红包被咬走了。枣子高兴,站在门边迟迟不肯回屋,目送舞狮队渐渐远去。 村子的方向还不时传来鞭炮声,鞭炮是一个个小炮竹编成的,有时候烧不完,会剩下一些散落的小炮竹。小孩子很爱捡这些小炮竹来玩,塞进院墙的砖缝里或者水洼牛粪里,看它爆着有趣。他们院墙外也有不少来客的孩子在玩这个,枣子想过去凑热闹,但是被小松阻止了。只好远远看一下,小子小哥子聚在一起,一个去点炮,其他人捂着耳朵躲得远远的,还有些大胆的站在原地不动,小炮竹炸开了就蹦跳着大笑。 有孩子在的地方就有笑声,枣子轻轻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对几个月后出生的儿子充满了期待。 这次来吃年例的宾客很多,一波接一波地来,买的菜几乎不够吃。傍晚,来客都告辞回家,赌坊老板案头和铁面最后走,给枣子塞了一个红布包——里头是三只银镯,一对小的,一只大的。 “算年纪的话,我比你家雷守诺还大几岁,这对银镯是给我未来侄子压惊用的,你收好,另外一个是给你的。”案头抖着脚道,“放心,我用正当之财买的,有霉气也沾惹不到你们身上。” 枣子一时半刻讲不出话来,案头讲的话句句带刺,但又的确都是好意,他都不知道怎么回应才好了。 雷守诺过来,没什么大表情,道:“多谢这类客套话我就不讲了,等你好事成的时候我的礼不会小。” 案头拍大腿笑了起来,“好!承你贵言!铁头,我们走。” 年例一般做三日,第一日第二日最多人,到第三日的时候人就少多了,晚上的时候还要烧龙船。马古村和下村是一起办的,雷守诺要扛龙船,早早就出门了,枣子揣着个小的,没法跟去看。据说龙船很精美,烧起的火光熊熊也很好看。作为补偿,雷守诺让大伙头做了一份甜酸排骨,还煮了白粥青菜,枣子的胃口从年例第一天开始就好得不得了,有吃的就满足了。 …… 年例过后,枣子饭量翻倍,爱吃肉,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有点积食。菜园子里只有麦菜,吃多了也腻。雷守诺道:“不如种点其它菜。” 枣子来了兴致,问:“种什么菜?雷哥,你会种菜?” “哎,我怎么就不会种菜了?看着来,我给你和宝贝儿子种一园好菜,比外头卖的好得多。”雷守诺本身的确有点心虚,东跑西跑那几年,田地里的事他懂得确实知之甚少。于是被枣子这样一问,他的好胜心和责任心就被激发出来了。第二天就跑进菜园打点起来,近段日子有忙,大家都没什么空,菜园的边角杂草疯长,菜地里也多了不少小野草。雷守诺找来小爹当参谋,除草翻地施肥,忙了几日才算上手。 这一天,菜园角落里堆满了生菜苗,雷守诺穿了短打衣衫顶着日头在小爹的指示下起垄。他最初还觉得这一点地起个垄不算什么,结果实打实去干了才知道也不是多容易的事。垄的大小和间距有考究,太密了太疏了太高了太矮了都不对长势不利。 这需要细心量度的地方不说,雷守诺人高,时时弓着背也是够难受的了。 枣子就站在菜园的小门边上看,春意融融,小鸟从屋檐飞落到菜园墙顶,歪着脑袋叽叽喳喳个不停,像是将雷守诺耕地当作了什么新奇事物。想着想着,他就不由得笑出了声。 雷守诺伸开腰,凑过来问:“笑什么?来帮我锤锤,弯腰弯得快变驼背了。” 枣子给他喂了半杯茶,“不告诉你。” “作反了,作反了。”雷守诺一额头的汗,往枣子身上蹭。枣子笑着躲闪,用衣袖帮他一一擦掉。 梅小爹过来把雷守诺拎了回去,道:“来干活。” 雷守诺叫嚷,“小爹,我能休息一会儿么。”枣子的手正在他后背轻轻锤着。 “地才整了一半,这就累了?还不如我呢!”梅小爹显然不当回事。再有力气也是白搭,种地耕田都是要练的。他果断把人拎回去。 雷守诺侧身对枣子眨了两下眼,转身大吼一声,抡起锄头卖力起来。用力过头,撼崩了之前垄好的那部分,又被梅小爹敲了几下头。 枣子觉得,雷守诺和小时候没差多少,甚至更开朗了。大概这就是长大的好处吧。 由于田地前一天就施足了肥淋饱了水,起垄之后休息了一会儿就可以插苗了。苗是别人养好了的,买回来种下地就行了,比较划算。 一垄两行,距离不能太近也不能太远。这样还没完,还要逐棵逐棵淋定苗的水。 等一切打点好,大半天都过去了。枣子从站着变成了坐着,手上也多了他喜欢的绣绷和针线,连管家也捧着诗集在旁边看了好一阵,估计是想吟两首诗称赞一下这幅光景,但看他憋得踱步的样子就知道不太顺利。 新种下的菜苗青翠欲滴,迎着阳光,朝气蓬勃。雷守诺满手满脚泥巴,汗淋淋的,灰布衣服背后有洇出了深色的一块痕迹。这个画面再寻常不过,枣子觉得很幸福。能得到这种寻常的美满,也不是容易的事。他们都是一路苦过来的,尤其懂得珍惜。 菜苗不错,梅小爹说,差不多两个月就能有收成了。枣子一回想起年例时吃的甜脆生菜就馋,绣起菜叶子来特别用心。怀上孩子以来他很少接外头刺绣活,一般都是绣些自己喜欢的东西,无关紧要的能卖出去就卖,重要的就自己留着。这个世界没有相机,他也不懂画画,刺绣就成了他记录回忆的方式。到老的时候,再回头看这些图画,一定会有神奇的感觉吧。 种好生菜,还要种丝瓜,到了夏天天气热的时候,用丝瓜煮汤或者炒个鸡蛋,都很好下饭。不过枣子不太喜欢吃,他总是会被皮卡到喉咙。除非把皮一点不剩都削掉,甜甜滑滑的才顺口。不过这样太费力,枣子不想麻烦别人。 丝瓜还可以用来做丝瓜络,既可以入药又可以用来刷碗刷桶,他们家一直就用它,没买过什么矜贵的布料当洗碗布。农家就是这点好,什么都可以自己做,天然还不费钱。 第四十二章 大半个月过去,生菜还没完全长成,麦菜倒是还有一些,梅小爹隔几天换个花样弄着吃。枣子最喜欢的一种口味是灼的,每次都能一个人吃光一大海碗。这个灼法比一般炒菜多几个步骤,却不算难。 首先当然是择菜洗菜,扔进开水里稍微灼一下,不用煮太久,熟透了软了口感不好;然后把菜叶捞出来,沥干水,握在手里使劲捏和拧,把水尽量挤掉;最后把菜叶切成小粒,短点半寸长点一寸,倒上适量的花生油豉油和细小的蒜粒搅拌均匀,摊凉一点吃更脆口。豉油算是调味和提鲜的,有些人觉得味不够会加点盐,也有人吃清淡单单豉油就觉得足够了;蒜子粒处理方法也有两种,有人怕热气直接将生蒜子剁碎掺进去,有些人则会用油把蒜子煎香,再加入菜里。 枣子这里吃的是生蒜子,稍微带点辛辣倒是很刺激食欲。他自己也试做过,还算成功,就是还不太会掌控火候,菜有时候煮太软,但还不到不能吃的地步。再配一碗清爽的白粥,吃完整个人都是轻松的。 “雷哥,可以出去走走么?”枣子问。 “我陪你去。” 带上擦汗的布斤和一些果干,两个人从家出发,慢慢逛向村子。枣子走得很慢,现在孩子已经五个月大,照这边的说法,还有一两个月就能生了。他的肚子比上个月大了一点,但听小爹说跟普通哥子相比显得奇怪,因为四五个月的时候,肚子大得最快,比他的大一倍,他这样子不太寻常。所以他这次出门不仅仅是想走路锻炼,还打算去村头找花大夫看看。 幸好雷守诺是个汉子,除了枣子没留意过别家哥子有喜是个什么情况,所以还什么都没发现,只要枣子吃好睡好,他就觉得一切都顺利了。 只是枣子有些担心,他后来回头去想,自己来到这个世界,身体肯定是原来的,因为一些小时候的伤疤或者标记都一模一样,用习惯的手还是有感觉的,是莫名变小了几岁而已。可是原来的世界男人是没得生孩子的,照道理他也应该没得生,可他安安稳稳地怀上了。 这下他就糊涂了,他的身体到底像哪边世界的?孩子什么时候出来?看来还是只能等大夫的说法了。 他看着路边的小野花,慢慢地走,雷守诺牵着他的手并肩而行,微风拂面,阳光晒暖了初春的微寒,正是春游好天气。两人去不了远地,在村道上散步也自在。走走停停,摘片叶子吹个曲,逗逗别人家散养走地的鸡鸭。 一进村子,他们就遇上了花家阿大,他们家没种地,就算有,到这时候秧也基本插好了。他正追着自家调皮儿子喂饭,见了枣子他们才停下来喘了口气,笑道:“多久不见你出来一趟,多走动生的时候才不会太遭罪……我记得你差不多五个月了吧?”他看着枣子的肚子,有点不解——太小了。 枣子点头道:“花阿大好,请问花大夫在家么?” 花阿大道:“在家,今天没出诊,我带你们去。”他喝止自家儿子拔别人家公鸡的毛,拎着他走在前头。 枣子紧了紧雷守诺的手,连忙跟上。只听见雷守诺悄声在他耳边紧张地问:“哪里不舒服?” 他反应过来,自己忘记把心里的想法告诉雷哥了。可是要怎么解释穿越这回事?雷守诺那眼神那脸色,摆明了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他勉为其难地解释道:“雷哥不用担心,枣子只是想让大夫看看,好放心。” 刚刚他想解释,以前住的那个地方(世界)汉子哥子都没得生孩子的,所以怕自己的身体受影响。可是转念一想,这么解释不是更让人担心了?而且要是雷哥继续问下去,为什么哥子没得生,谁生,他肯定不知道怎么回答,反而错漏百出。结果他还是没能把真正的担忧说出口。 来到花家,没有天井,前面是堂屋后面就是房间,堂屋比较大,对门那扇墙前立着一个大木柜,上头排着许多小抽屉。柜前并列着几张厚重的木桌,桌底有挡板,花大夫坐在后面,安静地翻阅医术。 花小子正是横冲直撞的年纪,溜进去把抽屉一个个拉出来玩,花阿大怎么吼都不行,花大夫从书后抬起眼睛,随手从一个抽屉里拿出一颗蜜枣,“想吃就听你小爹的话。”立刻制服了小魔头。 枣子面露笑意,心道再调皮的孩子都能用吃的降服,这招他以后也可以学学。 花大夫放下书,看了枣子两人一眼,道:“坐下来,我给你把把脉。”望闻问切,他从枣子进门就看出来哪里不对劲了。 “怎么样?”枣子有点紧张地问道。 花大夫面露难色,“难说。” 枣子脸色唰一下白了,雷守诺搂过他,让他靠着。这下子,连不太明白怀孕之事的雷守诺都知道事情大条了。 花大夫问了一些日常的事,枣子说不出话来,雷守诺一一代答。完了之后,花大夫的表情才松了下来,“好了,你们不用怕成这样。” 怎么不怕,枣子的话都梗在喉咙里,心里活动却没停过。大夫那个“难说”,让他担忧的问题严重化了不止一星半点。之前只是觉得怀孩子可能要久一点,现在却变成可能出意外了。 花大夫举手制止枣子继续胡思乱想,道:“孩子没事,很健康,枣子身体也很健康。” 两人顿时松了一口气。花大夫又道:“枣子,你小爹应该也跟你说过了吧?要不你也不会特意来找我。” “嗯……” 雷守诺被他们的话弄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花大哥,到底出什么事了,别打哑谜了,你也当爹,知道我多焦急。” “好,我马上就讲,急什么。”花大夫道,“其实就是枣子的肚子太小了。” 雷守诺愣了一下,“太小?”他低头看了看,还动手摸了摸,似乎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一般哥子五个月的肚子比他的要大一半,你说小不小?” “这样……”雷守诺也说不清了。 花大哥道:“先看看,他们现在父子健康,情况比一般哥子好得多,想来是你们极爱照料得好。” 枣子总算缓过那口气,问:“花大夫,孩子能顺利出生吗?” 花大夫回答:“照我看是没问题,你回去多吃点肉多喝汤。顶多就是孩子小一点,无妨。” 付过诊金,两人走出花家。雷守诺笑着说:“我们儿子个头小就小,健康才是最重要的。小点也好,你生的时候不那么辛苦。” 枣子也跟着笑了,第一次听说有人喜欢自己儿子个子小的。 不过说的也是道理,人的高矮都是注定的,没得争,健康和乐比什么都重要。 两个人继续在村子里头走动,走到田边看别人家的田,几个汉子在田埂上吃地瓜聊天,见他们来了,分了他们一人一条。恰好枣子也走累了,坐在田边,吃着甜糯的番薯听汉子们讲外头的事。 “金家的事你们收到风声了么?” “他们家丑事多了,还有什么风能吹。” “这次不是小事,他们被抄家了。” “抄家?!” “犯什么事了?” “听说是跟盐的买卖有关的,跟官府打交道实在危险。” “大大小小盐商都不少,怎解就摊到他们家头上去了啊?” “得罪人被戳背脊咯。” “那个……咔嚓了?”顾及旁边有个孕夫,那人只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没,据说事不大,流放去边远地方服役去了。” “能捡回条命算他们好运。” …… 听够了闲事,雷守诺扶起枣子,“这里风开始大了,我们回村里。” 村里正好有个下村的人来了,挑了两笼黄绒绒的小东西,一下子就吸引了枣子的注意力。他扯了扯雷守诺的衣服,问:“雷哥,那是鸭仔吗?” “好像是,我们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过去一问,下村的阿叔乐了,“后生人要多干农活啊,连鸭仔鹅仔都分不清。这是鹅仔,特别识生蛋,买几只回去养,大了之后日日有蛋吃。” 雷守诺顿时来兴致了,家里鸡鸭鹅都没有,吃蛋都是去别人家买的,现在不正是好机会养起来吗? “枣子,你说呢。” “我也喜欢。”雷哥觉得好就行,他没关系。 “好,那我们先买一对养着。” 阿叔嗬地一声放下担子,掀开笼盖让他们选。枣子不好蹲下,就由雷守诺去挑。 他探头看着,问:“阿叔,哪些是公哪些是小公呀?” 阿叔拨着鹅仔,道:“靠经验知道,很难说得你明白。” 枣子不多问了,雷守诺挑出来,阿叔分大小公,最后挑好两只付钱。 “雷哥,怎么把它们带回家?”鹅仔脑袋顶着脑袋,可能觉得冷,簇拥在一起都不怎么动弹。虽然南方向来偏暖,但现时还不够暖。 雷守诺拿出一块布巾兜在怀里,一一放上鹅仔,“这样就行了。” 鹅仔在布兜里晃来晃去,一小团一小团的毛绒球煞是可爱。 到了家吃过午饭,枣子迫不及待地来到了菜园。家里暂时没别的地方合适,他们就把小鹅仔放进了菜园里,小鹅不太爱动弹,不怕糟蹋菜地。梅小爹捧了一碗汤出来,给枣子喂了下去。枣子抽空问:“小爹,鹅要吃什么?” “吃草吃米糠吧,我没养过也不太知道。” 正说着,雷守诺从屋外拔了一捆草进来,“看,我们家门外到处都是草,绝对管饱。”他蹲到菜园里,拿草逗小鹅,小鹅却没表现出爱吃的样子。 可能是还不饿吧,他们把草放到小鹅旁边,回屋。 结果第二天一看,草原封不动,一对鹅仔却蔫了。枣子忙问:“雷哥,它们再不吃会不会饿死啊。” 雷守诺看着情况不对,安抚道:“别急,我问问。” 先是去问很有学问的雷管家,把他难住了,翻遍了圣贤书都没得出个所以然来。还是问了阿伟才总算知道了方法,雷守诺忙跑去给枣子讲:“鹅小的时候要人喂才能开食,一开始也吃不了草,要喂米浆。” 他在旧米缸里舀出一小碗陈米,用石臼舂碎,倒进大碗里加水。不过这样直接放小鹅面前它还是不会吃,这里就有点技巧了。要人用一根羽毛,撩起米浆和碎米粒递到小鹅面前,引它捋着吃。于是乎这米浆不能加水太多,否则就撩不起来了。 雷守诺调好了米浆,信心满满,撩起来就往小鹅嘴边送。小鹅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啪嗒着脚,逃了。又试了几次,小鹅照旧没给他面子,脚一晃亮出了屁股。枣子忍不住笑道:“雷哥,我想试试。” “……好吧,你小心点,我扶着。” 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小鹅真的就喜欢枣子,枣子一递过去,没等多久小鹅就反应了过来,咬住羽毛,半捋半拧地吃得飞快。雷守诺在旁边那叫一个吃味,“都欺负我啊,看我明天就把它们炖了!” 枣子站起身,“它们还小呢。” “不行,我要再试试。”雷守诺就是这种凡事做到成功的人。 这一次他终于成了,或许是有人开了食,接下来就会好办得多。两只小鹅抢着吃,他干脆找来两根羽毛,两边一起来。到最后吃饱的小鹅精神了不少,愿意跑动了。 趁着有空,雷守诺托人带回来一些渔网,用自家闲置的旧木板旧草席搭了个棚,拦上渔网小鹅就跑不出来了。简易又方便。现在天气还没热,所以特意在棚里铺了个干草堆,让小鹅有地方取暖。棚外还放了一个大木盆,阿伟说,村里没什么水塘,等鹅大了,用这个盆装水给它们喝和洗澡才行。 雷守诺看着棚子,说道:“以后再养几只鸡和鸭,家里就更热闹了。” 枣子侧着头看他,“谁照料?” 雷守诺清咳了一下,“我来!” 枣子没说话,心里想的是,等孩子出生了长大点,他也能帮忙照料。 第四十三章 踏入四月底,一种惹人厌烦的小东西开始生息繁衍,它就是……蚊子。 往年都有的蚊子,不知道是不是枣子的错觉,只觉得它们的数量逐年增加,今年尤甚。他一手拿一把扇,恨不得一刻风一刻都不要停,刮走所有的蚊子。 可是这种嘤嘤嘤的东西体型太细小,乍一看找不到踪迹,却能清晰听到它们烦人的叫声,围着人无止境地循环往复。枣子几乎一离开床离开房间就会被缠上,心气也渐渐变得浮躁起来,“烦!一个字,却让家里其他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雷守诺凑过去摇起了大葵扇,安抚道:“我帮你赶,千万别动气。” 枣子也不想跟芝麻大的蚊子置气,可是真的被烦透了,道:“雷哥和大家都好好的,为什么一直咬我?”说着他挠起了耳朵,连这种地方都被蚊子做了记号,时不时发作痒一阵。 雷守诺也纳闷,蚊子年年有,大家早就习惯了,被叮是常事,但也不会很过度。家里连第二皮嫩的雷管家都没大碍,怎么就枣子被一再叮咬? “别急,我去找花大夫问问。” 到了花大夫家,人没在,只有花家阿大在搓艾绒,见了雷守诺问:“又有事了?” 雷守诺叹气道:“不算什么大事,但也不小,就是枣子最近这几天一直被蚊子追着叮,我用扇子扇都赶不走,烦死人。” 花家阿大笑了起来,“那的确辛苦。” “是不是有孕的人都容易被蚊子看上?” “这倒不是,至少我见过的有孕哥子都没这样。” 雷守诺捋了一把自己的发尾,往后一甩,惊扰了几只伺机而动的蚊子,他眼明手快,一一将蚊子扼杀在手里。“手刃”了几只仇敌,他的表情倒是没丝毫释然——枣子还在家遭罪啊。他问:“花阿大,家里有人有孕能用艾绒熏屋子么?” 艾草在高良县周遭几个县都是宝,驱寒祛湿,舒筋活络,外用可炙,也可以熏,还可以煮水洗泡身体;内服可入药,还有一种很常见的用法,做艾籺,雷守诺在北方见过类似的糕点,叫艾糍,都是将艾揉进面团里做成的。 在高良县,有种糕点像一个被拍扁的桃子,有专门的木头模子定型,是以称为寿桃籺。寿桃籺表面会因为模子里不同的精致雕刻而留下不同的纹样,大多喜庆,寿桃的轮廓却是怎么做都不会变样的。一般白面绿豆馅,面上中间点一颗红点,面下垫一块菠萝蜜的叶子。馅料可咸可甜,而艾籺就是这种寿桃籺中的一种,一般做成甜的,椰子丝配花生和番木瓜丝配花生是马古村比较常见的做法,瓜糖馅偶尔也会见到。 总之,对高良县的人来说,艾草什么时候都派得上用场,熏蚊子自然也不在话下。 花阿大虽然不是真正的大夫,但在花大夫身边打下手这么多年,一般的问题都难不倒他,道:“可以,不过别熏太浓,呛到了可不好。” “那太好了,来几包。” 拿了艾绒回家,雷守诺立刻就找来几个碗随意摆在堂屋各处,每个碗里放一撮艾绒点了起来。 枣子现在都躲进房间蚊帐里了,每天白天雷守诺都会清理一遍蚊帐里的藏匿的蚊子,然后掖好蚊帐,到晚上睡觉的时候基本就能安枕无忧了。不过枣子现在发现,就算隔着蚊帐,蚊子照样能把烦人的声音传到人耳朵里。之前他的被子都盖到耳朵,所以不怎么听到,如今注意上了,反而怎么样都摆脱不掉了。 简直就像梦魇一样,如影随形。枣子隔着蚊帐去打,偏偏一个都打不中,一眨眼又飞到不知道哪个角落,继续制造噪音了。 心那个烦啊,枣子锤了几下床板,突然就气出了眼泪,眼睛通红的,像火气喷涌。 雷守诺一进房间就听到类似小动物哼哼的声音,点好艾绒,他走到床边,问:“谁在哼哼呢?” 枣子又砸了一下床,憋气道:“太烦人了!” 雷守诺一听,哭腔?赶紧拉开蚊帐。枣子连忙嚷嚷:“快拉上!蚊子会进来的!” 两人在床里面对面,雷守诺给枣子抹掉了泪水,皱了眉头,“不就是几只蚊子,怎么哭了?” 枣子轻轻锤了两下胸膛,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顺过了气,“我也不知道……它们太吵了,打又打不中,我打了好多次,就没一次中,它们一定是存心嘲笑我的,就不让我打一次……” 雷守诺忍俊不禁道:“被打中它们就没命了,难道还可以傻乎乎地列队给你赏巴掌?” 这番话说的似乎挺有道理,但听在枣子耳朵里就听怎么硌耳,他忍不住拿起枕头继续追蚊子,被雷守诺一下抱住了。 “我错了,我多嘴,臭蚊子就该好好排队给我的枣子拳打脚踢。”甜言软语哄了起来。 他莫名就泄气了,道:“对不住……我只是太不耐烦那些蚊子了。” 有孕之人的无名火,枣子虽然有这个自知之明,但无奈身不由己,每次都是火被他雷哥熄灭了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又闹脾气了,太后知后觉。 “一家人,讲什么对不住。说真的,别气了,我把赶蚊子的艾草点了,很快蚊子就会销声匿迹,不会再烦人了。” “嗯。” 两个人抱在一起,都是年轻热血,哪怕隔着两层衣衫,也挡不住体温带来的暧昧。 雷守诺摩挲着枣子的隆起的小肚子,手越摸越往下……枣子扭了两下躲开,“雷哥,别乱摸。” “好不容易啊,总算到六个月了。”雷守诺悻悻然收回手,“再过一个月儿子就可以出来了。” 枣子心里七上八下,总觉得不会这样称心如意。他没把想法说出来,都说有孕之人常会有些莫须有的担忧,他怕自己也是这种状况,这种连大夫都说不准的事,讲出来除了增加大家的不安,着实没什么好处。 雷守诺换了个姿势,伏在床上,将耳朵小心翼翼地贴到了枣子的肚子上,“儿子最近调皮吗?”话音刚落,他的耳朵就感觉到了一个小小的碰撞。他一脸惊喜地爬了起来,“我是不是被儿子踹了一脚?” 枣子揉了揉肚子,“我觉得是巴掌。” “啊?我被儿子甩巴掌?”这么高大的人捂着脸故作矫情,表情夸张,成功逗笑了枣子。 其实他们儿子早就有动静了,只是枣子在这方面的感受比较迟钝,直到这个月动静特别大他才知道这就是胎动,证明儿子在他肚子里很活泼健康。 看着还是不够大的肚子,似乎能感受到儿子小小的身躯。枣子在心里叮咛,儿子快长大,像你爹那么高大才好。 不过儿子吃多少,还得由他来决定,他多吃儿子才吸收得多。这么想着,枣子督促着雷守诺下床,一起出去找吃的。 如今梅府最不缺的就是吃的。今天锅里炖的是骨头汤,经过花大夫提醒,减少了一些过于滋补的药材,所以汤口感清甜,枣子也爱喝。白米饭早就煮好晾起来了,要吃直接下锅热一下就行,蒸蛋每天都会有一碗,猪脚灼熟加点葱花酱油,每天也有一碗备着,今天枣子没吃完就稍加腌制留着隔天其他人吃,当天新鲜的还是要留给枣子。更别说甜点水果,都是常有的。 枣子很不好意思这样,可是大家执意如此,他也无可奈何。再被提醒一下都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他也不扭捏,认了。 啃着猪脚,枣子念到了菜园里的生菜,“雷哥,生菜能吃了吗?” “可以了,我去摘。”雷守诺嗖地一下蹿了出去,又嗖地一下蹿了回来。一头钻进厨房里忙了起来。 没过多久,一道清炒生菜就出锅了。菜本身就新鲜脆嫩,多加一点油吃起来更嫩滑。几乎不用什么费事的调味,下点盐就够好吃了。 “自己家的菜最好吃了。”枣子不由感慨。 “那当然,也不看看谁种谁照看的。”雷守诺邀起功来毫不脸红。 吃到一半的时候,雷管家从书房里出来了,去下村买东西的阿伟小松和去县城卖绣品的小爹也都回来了。家里热闹了起来。 小松和梅小爹进厨房里忙了一阵,做了一桌菜出来,众人陆续坐下,和枣子一起吃。 梅小爹道:“绣品卖了个好价钱,我多买了点肉菜,大家快吃,别等凉了。” 枣子往桌面一看,都是好吃的,雷守诺爱吃的腌制过还拌了姜葱香菜的猪耳朵,雷管家爱吃的酱炒的鸡胗鸭胗,还有阿伟和松子爱吃的辣子鸡爪。都是下酒好料,果然,梅小爹拎出了一小壶酒,几个人分着喝起来。 多出来的三道肉菜色泽诱人,一小点一小点的碎辣椒更加引人垂涎。枣子眼巴巴地看着,却不能吃。 等孩子生下来之后,他也要尝尝这些是什么味道的。现下,要事事以肚子里这个为重,再多的好奇心都要先收起来。 第四十四章 五月来临,这个月份中最重要的一个节日就是端午节。今年马古村要盛大地庆祝一番。 梅府也早早买好了芒竹叶和勒角,准备包古中籺。这里一般会提前两三日开始做籺送籺,想吃到端午那日还要用来拜神。 枣子前两年吃过叶家阿大包的古中籺,肥猪油加了很多芝麻,吃起来很糯口,芝麻也很香。 梅小爹说:“每家的做法都不同,枣子来看小爹是怎么做的。” 其实这里的古中籺,跟枣子上辈子见过的粽子非常像,最不同的是形状,枣子常见的是三角形,这里的是略见方角的纤长棒状,约七寸长,刚好够一手掌握,张大嘴能一口咬住,大小正合适。 做法倒霉相差太多,先是要提前泡糯米和腌制猪肉。梅小爹选的是半肥瘦的猪肉,切成了条,加上剁碎的冬菇木耳,用豉油和盐调味,腌一阵,最后洒入黑芝麻。之后和一般粽子做法差不多,叠起竹叶,铺一层糯米,中间放上腌制好的猪肉和配料,再继续填糯米。放满之后要再多用一两张竹叶将籺包严实。 勒角是扁的,硬而坚韧,乍一看像给古中籺绑了缎带。肉馅里的肥肉部分煲化成肉汁之后会渗入糯米,让整个籺变松,所以前期绑的时候会尽量绑得牢固一些。 最后收尾,将勒角末端卡进缠住粽子的那几道勒角里,折一次,再卡一道。这样就怎样捣腾都不会松掉了。 除了这种,还有一种是枣子以前没见过的,叫灰水籺,比古中籺纤细一半,糯米事先用灰水——用豆灰加工得到的水——浸泡,然后直接填进竹叶里扎起下锅煮。煮熟之后呈现晶莹的金黄色,糯米黏连紧致,口感糯而弹牙。单单这样吃是没味道的,还会有淡淡的甘味,这里的人都会熬一碗糖,沾着吃,这样就美味了。不会太甜,微微的回甘还能解腻。 枣子看了一会儿就坐不住了,梅小爹让小松搬来一张有靠背的矮木凳,让枣子坐在旁边也试试。 许多事情都是看着容易做起来难,等自己亲自下手,枣子才发现越是讲得容易的步骤就越难把握,因为熟手的人有经验,凭经验凭感觉就能做得恰到好处,教别人的时候反而难以讲出具体细节来。 例如,叶子叠好之后,第一层米要铺多少?猪肉放几条?第二层的米填几多才算够?叶子包起来也费力气,他就试了几次都包不完整,总是有一个角漏米。缠勒角的时候跟用绳子绑不同,它有点割手,还硬邦邦的,难使上力气,枣子扯勒角那边的手扯不稳,捏古中籺的手又用力过度,啪一下米就散出来了——米又没填够。 再看小爹和小松,手上干脆利落,分量和力度拿捏得刚刚好,几乎就没有返工的。 “刚开始都这样的,多做几次就会了。”梅小爹安慰道。 小松看了看灰水泡着的糯米,憨憨道:“要不枣阿大做灰水籺吧,这个不用馅。” 于是枣子转移目标,钻研起了灰水籺的包法,始终还是有点笨手笨脚。幸好,总算没再露出空隙漏米,煮出来的样子还算不错。 他对灰水籺最好奇,吃了一个就喜欢上了。 “我给叶家和花家送点去,枣子来不来?”梅小爹吃了一个肉的,觉得不错,想要给时时来往的两家人送过去一些。 枣子应了要去,帮忙拎了一小篮灰水籺,跟着梅小爹慢慢走到了村子里。 花家做的古粽籺会加入绿豆,吃起来有不一样的口感。 花家阿大拉父子两人坐下,说:“听说我们县准备跟隔壁县扒龙舟了,今年算上我们马古村的份,你们家的当家去不去?” “划龙舟吗?”枣子兴致来了。 梅小爹微笑道:“是啊,没什么大河经过我们县,倒是隔壁县有条挺大的,每年龙舟都是邻里两三个县一起办的,只是几多年没搭理我们马古村了啊,今年却记得。而且早不讲晚不讲,等现在临急临忙的才来通知,谁抽得出空?” 花家阿大道:“是啊,真的太急了。” 梅小爹道:“当家们都知道了?” 花家阿大道:“今早都说了,下午就来要人了,三个。听说其他人都凑齐了还练了好些时候,我们这边的过去顶多就练个两天。” 梅小爹疑惑,“既然缺人怎么不早点来要?” 花家阿大也说:“我也觉得不对路,难讲那时候会不会出问题。” 梅小爹沉吟不语。 枣子比较在意的是他家雷哥到底会不会去参加,“我们家去不去?” 梅小爹道:“看你雷哥怎么决定吧。” 又闲聊了点琐碎事,枣子跟着梅小爹离开了花家,进了叶家。 叶家的气氛不太好,叶家当家不在,叶家阿大坐在藤椅上,捏着几张竹叶发呆。 父子俩对视了一眼,心道:快过节了为什么是这个样子? 一问,叶家阿大就叹了长长一口气,“以前每年都是和小榕一起做古粽籺的,今年……唉,什么都没心情做了。” 枣子宽慰道:“叶阿大放心,祝大少家那么有钱,小榕肯定能吃好睡好,现在说不定在吃金子做的古粽籺呢,你也要过得好好的才行,若果让小榕知道你这样,他也会担心的。” 叶家阿大道:“枣子真懂事,可是小榕的脾性你也知道,就是个长不大的小孩,还特别嘴馋,在那种世家大宅里能讨得了好吗?能坐稳正房的位置是好,可是讲不准有多少暗算和心机啊,那个祝大少再有本事,能为小榕一人抗衡整个家族?我真的……越想越不是事,这几天我就想着去祝家提休书,把小榕要回来。” 这番话不得了,枣子虽然还不算十分理解这个世界的风俗,但看小爹的脸色就知道叶家阿大的想法是大事了。 梅小爹放下篮子,找来两张藤椅干脆拉着他坐下了,对叶家阿大说:“水玉你别想偏了!好好明媒正娶过去的正房阿大,无端白事地硬要休夫回外家,外人怎么说?小榕的名誉怎么算?你担心是应当的,可是也不该拿小榕的幸福来搭秤啊!” 枣子一听这么分析就明白过来了,自己还是新抱子的时候就听过不少闲话,幸好小爹和雷哥都不在意,要不日子讲不定多难过,这些都是后来别人跟他讲的。他迟疑了片刻,也插上话头,“叶阿大,我也觉得那样不好……” 叶家阿大揉了揉太阳穴,道:“枣子跟小榕最要好,你说说看你的想法吧,我听。” 枣子道:“这个……叶阿大你不怕小榕被人说闲话被人挤兑吗?” 叶家阿大道:“我自然不会嫌弃自己家的孩子,别人说什么不重要,最紧要的是我家孩子过得好。” 枣子接着讲下去,“就是了,最紧要的是小榕过得好,可现在也没听说小榕过得很不好啊,说不定他现在被祝家上下宠着,过得特别舒坦呢?而且叶阿大你不嫌弃,那……那你家当家却不一定吧?”他知道叶家阿大讲话直来直往,所以他也不避讳了,想到什么说什么。 这一说,却说中叶阿大心事了。叶家当家人是个很刻板的人,虽然也当小榕是宝,但嫁出去就是嫁出去了,休夫回外家这种事也不知道他会怎样看待。 枣子乘势追击,“叶阿大别急,要不我给小榕写一封信,看他怎么说吧。” “好是好,但经了祝家人的手,还能知道实情?我不信。” “唔……不怕,我找雷哥想想办法。” 梅小爹拍了拍叶家阿大的肩,道:“那现在就先别忧心了,一切等小榕回信自有定夺。” 叶家阿大使劲抹了两把脸,恢复了神采,“太多谢你们两父子了!哎,你们还给我送籺,我今年还什么都没做。你们等着,我过两天给你们送好吃的去,小榕传授的秘方呢!”讲起小榕他就跟讲起自己亲生儿子一样自豪。 梅小爹不推脱,连声应好,放下东西之后就陪枣子出了叶家。 他们在田边眺望了一下远处的几个山头,隐约能见到走动的人影。山头的荔枝快要熟透,田里的禾苗也已经开始变黄,端午更是临近,一时间好事连连,恐怕接下来这半个月要忙昏头了。 龙舟的事太急,傍晚,连饭都来不及吃,雷守诺和村里人聚到了村子中央。这件事确实难办,阿唐第一个挺身而出,“我原先就晓得玩龙舟,我算一个。” 划过的人不少,但愿意折腾的却不多。最后还有一个叫德鸣的人举了手,就再也没人愿意去了。雷守诺想了想,把自己也算了进去。 “雷哥,你会划吗?”晚上睡觉前枣子有点担心地问。明天雷守诺就要出县城了,几天不回来,到端午那天划完龙舟才能回家。 “不会。”雷守诺老神在在地回答。 枣子差点没直接从床上弹起来,“会不会出事的啊?”龙舟也挺危险的。 雷守诺把人放回被窝里,半抱着道:“放心,这事照我看来有别的门道。你看着吧。” 隔天三个人随便收拾了点东西就去了县城。两天后,端午节到,枣子帮着小爹在家里和庙里拜了神,他基本不用太多动手,顶多就是递个东西,点个香。 拜得神多自有神庇佑。拜神的时候还是亲自动动手比较好。 不过枣子心心念念地记着净水河上即将举行的龙舟赛,会在晌午开始。他原本以为家里几个人都会去看的,结果除了阿伟,谁都没去。他一下就急了,雷哥去划船,那模样单是想就知道有多英气。他记挂了几天要去看,怎么大家都不动弹呢? 梅小爹把他扶回堂屋里坐下,道:“从马古村去净水河路颠簸,那里现在肯定是人山人海的了,你怎么能去?” 原来如此。枣子才记起来这种热闹的事肯定是一堆人挤着去凑热闹的,万一挤到了儿子就糟了。 第四十五章 举行赛龙舟的净水河最深处足有两丈多深,水产丰富,以此为生的渔民经常把捕到的浅水鱼带去市集里卖。河边的浅滩是不少孩童玩乐的地方,虽则各家的大人都将这里列为禁地,顽皮的孩子却都是敢于“反抗”的小勇士。于是,好心的渔民就在浅滩外河面半丈的距离内杵了一圈竹竿,绑上渔网,就能防止小孩子不小心被河水带走了。 这条河在更远的县城处建有码头,接通江海,带旺了周边城镇。高良县因为离海边近,倒不太迫切需要这种内陆的码头。偶尔有货船路过,但大多会走另一条河道。这里的鱼虾少受惊扰,比较丰饶。 赛龙舟这天,河岸边高高矮矮的山坡上都站满了人,龙舟下水,众人都兴奋得不行。 来看的人来自周边几个县城,都想自己人赢第一,鼓劲的时候竭尽全力,河面上回荡着震耳欲聋的喊声与吼声。 雷守诺站了一上午,面上彬彬有礼,心里头早就不耐烦了。早两日来到这边,忙着练习划桨的人只有两个同乡,他却被县令拉去吃酒饮茶了。吃吃喝喝了两天,今天一大早跟大队过来,也只是坐在岸边看而已。 “雷小弟,要吃要喝的尽管吩咐下人。”旁边坐着的正是被两三个侧房哥子簇拥着的县令。 雷守诺应付了几句,又一声不吭地望向了河面。前几天跟枣子说这件事有门道,还真的只是情急之下胡编的,为的是让枣子放心。没料到真的有门道,龙舟队只缺两个人,也就说,马古村出现在这两个会划的就够了,他是白搭过来的。县令根本就没打算让他下去掺一脚。 河面上浪花翻腾,整齐划一的船桨不停掀起水花,白日当空,人人都汗水淋漓。他却一身干爽地陪那些县官富户品酒看赛。几个县最有钱有地位的人都来了这里,谈的自然少不了买卖和钱,高良县不是大县,之前最显赫的大户就是雷家和金家,如今却一个不剩了。 高良县的县令私底下对他说:“都不知道是不是我们县的风水出问题了,连败两家,雷小弟,这些好门路一般人要都要不来,我见跟你投契才介绍给你的,你可要好好把握。” 雷守诺表面应着,心水清得很:投契?恐怕只是你找不到人为你捞油水吧? 当官的不好直接参与到买卖里去,被查出来问题大,所以一般都会将买卖介绍到富户那边去,赚到钱了,富户自然会在送礼时暗中将那部分利钱加进去。外头看起来,当官的那个两手清风,内行的才知道背后有几多门门道道。 雷守诺压根就没兴致捣腾那些有的没的,他现在有田有地有房子,小买卖也做得不错,这样就够了。照他来看,人有多贪心,命就要多短——钱多没命使。 做好定夺,他全心投入观看起了赛龙舟,做出一副只爱看玩耍不爱正事的模样。别人一跟他谈生意,他就装醉汉绕话,绕到些有的没的上去。到最后,再也没人愿意来搭理他了。 高良县那个县令最初还有点不高兴,到后来喝多了,犯迷糊,也就什么都计较不上了。 最后,由隔壁县照例地拿了第一,高良县比去年进步,拿了第三。 雷守诺不敢逗留,佯醉让阿伟扶着他坐轿子回去了。 到家的时候,天色还很亮,怕枣子见了他这满身酒气的样子担心,他特意先在城里洗了澡换了衣服。 枣子中午没吃多少米饭,多喝了两碗汤,身体暖洋洋的不自觉就睡了一小会。醒来就见雷守诺光脱脱地侧睡在旁边,垂下床沿的头发还是湿淋淋的。 他慢慢支起身,拍了拍对方的脸,“雷哥,雷哥,醒醒。” “唔?醒了?” “你怎么这样睡了!连被角都不盖一个!”枣子简直觉得不可思议了。他雷哥虽然在家里很随心所欲,但没见过这样青天白日就赤身裸体的啊! 雷守诺抓了抓胸膛,睡眼惺忪地看向他,眼角有几分桃色。 枣子也是刚睡醒,没太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便凑过去,额头相抵,探了一下体温,“有点热,雷哥,你是不是着凉了,快把衣服穿上。” 衣服就散落在地上,枣子往床边挪,没料到雷守诺突然把搂住了,呢喃道:“枣子,我热。” “热也不能脱光啊,我给你……”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暧昧的支支吾吾和水渍声。 枣子的心跳剧烈加快,呼吸也跟着热了起来。他午睡不习惯多穿,所以只有一身简单的中衣,这样拉扯一下就被拉下了一边,露出了半边肩与胸膛,手的动作也被布料纠缠住了。他沉了沉气,轻声道:“雷哥,你怎么了?现在,那个……不行啊。” 但是雷守诺的神情不太对劲,像是被情欲俘获了神智,七分沉沦三分强势,教被注视的人心跳乱了节奏。 枣子试着推了推,雷守诺不但没被推开,猛地还沉了下来,枣子差点吓破胆,惊呼一声侧身护住肚子。料想中的压迫没出现,脖子上却传来了湿润滑腻的舔舐感,跟被什么小动物缠着嗅舔似的。他转回头,只见雷守诺结实得近乎坚硬的臂膀牢牢撑在他身侧,连膝盖都牢牢钉在床板上,完全不会压到肚子里的孩子——雷哥意识不清的时候也还是记得他和孩子的。 “雷哥……” “嘘,乖……一下……不进去。” 枣子转回正面,大腿无意碰到雷守诺某处,硬得有点吓人。他的担心瞬间转移到了雷守诺的身上,好好去划个船,回来怎么成这样? 被碰到要害,雷守诺闷哼了一声,咬紧了后槽牙,不自觉的握住了枣子的大腿,磨蹭了起来。 枣子脸登时红透,他从来都觉得无论是汉子还是哥子,大家都是男人,有些需求或者感受都是一样的,他雷哥现在有多难受他自然知道得清楚。摸了摸雷守诺的脸颊,他解开腰带和中衣的系绳,放松了身体…… …… 雷守诺说到做到,承诺了不进入就没进入,两人只是一起握着要处,以手互相帮着宣泄,再多的就只是相互间亲咬了一下身体而已。总之,完全在不伤到孩子的前提下进行。 终于全部发泄出来,雷守诺往床里一倒,昏睡了过去。枣子用房里的水盆和布巾给两人稍微清理了一下,重新穿好衣服,爬到床上给雷守诺盖好了被子。这时候的雷守诺就像个得到了想要的糖果的大孩子,睡得也很沉。枣子小心地俯下了身,在他嘴角亲了一口,红着脸下了床,掖好蚊帐,端着水盆出去清理。 里头沾了两个人的东西,他不愿给别人接手,硬是自己洗好。只在装新的水放回房间的时候才让小松帮了一把。 做好这些,他慢慢走到堂屋喝了一杯水,想到雷守诺刚才嘴唇有点干就装了一小壶热茶端进了房间。 放下茶壶,刚要坐一会儿,他突然顿住了。旁边的小松紧张地扶了一把,“枣阿大!” “痛!”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小松也愣了一下,看看自己扶着的这位,虽然喊了一下痛,但气色很好,眉头微蹙了一下就松开了,反倒是从蚊帐里传出的那一声听起来比较痛苦…… 枣子缓了一口气,连忙让小松扶着走到了床边,“雷哥。” 雷守诺是被疼醒的,虽然头晕目眩但也没听漏枣子那一声痛,强撑着腹中的异样感扯开了蚊帐,“枣子你哪里难受。嘶——”他的肚子里是真的有种被刀子绞扯的疼痛感啊! “我没事,儿子刚才踹的一脚太用力,现在没事了。”枣子连忙道,“雷哥,你脸色发白……好多冷汗,你怎么了,你等等,我我我我让小松找大夫来……小松快去啊!” 小松慌慌张张地冲出去请大夫。 雷守诺死撑着下了床,扶着床柱还能站起来,他摸了一下枣子肚子,“你和儿子真的没事?” “没事,雷哥还是躺着吧。”枣子从来没见过雷守诺这种样子,声音都带了颤音。 雷守诺笑了出来,那苍白的面色看起来一点都没有往日的神采,他道:“我去去就回来。” 枣子一把拉住,“不要去,躺着吧好么。” “枣子。”雷守诺郑重地喊道。 “嗯。”枣子发现自己的手抖得比雷守诺的还厉害。 “你雷哥要上茅厕。” “……” 花大夫来到,雷守诺也从茅房回来了,脸色好了一点,但还没恢复。大夫把了一阵脉,道:“活该。” 这时候梅小爹也知情了,守在旁边连问怎么回事。花大夫开门见山地问:“是不是乱喝壮阳酒了,是不是泻了精气。” 雷守诺清咳了两声,“精气啊,是泄了点。酒就不太知道了。” “多大的人了,连吃进嘴的是什么都不知道?”梅小爹严厉道。 “我错了。一群达官贵人吃吃喝喝,五花八门的酒都有,我没留心自己喝了哪种。”雷守诺深谙一个道理,知错要立刻认错才是好汉子。 花大夫道:“那就是了,青壮年阳气本身就重,还喝那什么壮阳酒,热气攻心,泄了精气之后反而徒剩虚火,江边水湿重,怕是还受了凉,种种相加,湿热成邪,体热口干,腹泻不止。” 大夫说完,挥笔写了一些不像药方的东西,“是药三分毒,他年轻力壮也不用吃药了。我写了一道祛湿汤,你们煮给他调理一段时间就能自己痊愈,腹泻不止的话去山上挖竹芋,磨成粉冲水吃就好了,做法我也写了下来。” 雷守诺这边完事,慎重起见,又帮枣子把了脉,父子平安,稳健得很。 “多谢,这诊金……”梅小爹问。 “不用,我家小孩爱吃你家的灰水籺,给我两条便是。”花大夫笑道。 送走了人,枣子和雷守诺面面相觑。等下梅小爹应该要生气的,等被教训吧。 意外的是,小爹没有发火。在枣子的记忆中,小爹是一个非常坚强的男人,在这个世界里,他虽然是不够汉子体壮的哥子,但处处表现均是独立自强。即便是在现代世界,当一个单亲父亲也并非易事,尤其是没什么家财的时候。既要赚钱又要照顾孩子,不坚强的人是熬不下去的。 小爹有过大户好日子,也有过历遍磨难的苦日子,他说,无论好坏,只要认真看待,老天爷就会给你回报。小爹走出了那些困境,却也练就了事事认真的性格。 “自小你们就听话,想来也是我太严厉了。”梅小爹面露慈色。 “小爹很好,一点都不严厉。”就算有严厉的时候,也是因为他们做错事要受教训啊。枣子想。 “你们懂事对我来说比什么金银财富都重要,我去山上挖点竹芋。枣子,你别太操劳,有事就叫小松。” “枣子知道了。” 竹芋是什么?枣子以前没见过。小爹还顺路挖一些甜薯——这个枣子知道也叫毛薯,一指长,有很多毛须。两者看上去很像,但气味不太一样。 具体怎样将竹芋磨成粉枣子不知道,都是小爹一个人去弄的,还弄了几天。祛湿汤喝着,雷守诺的身体好了不少,就是还拉肚子,之前几乎是一两个时辰跑一趟茅厕,喝了汤之后好了点,但还没好全。等竹芋粉做好,生的粉直接用开水冲好,吃了几次之后腹泻终于彻底停了。 果然青壮年的身体好,祛湿汤和竹芋粉又吃了几天,雷守诺就彻底好了,龙精虎猛。 这次的病倒也不能说完全没好处,至少隔壁县城那些想来拉拢的人都没了办法。雷守诺在山下糕点店安排了人,有人想见他就找那个人带路,当然要先得他同意。这次病了,外头的人一概不见,消停了不少。他得以分神去打理村里的事。 还在病的时候,村里头就开始忙活起来了。田里的稻米熟了,金灿灿的一片由着人收成。田地不多,收起来倒也快手。 最让村里人在意的,是枝头上的荔枝也到了可以采摘的时候。满山佳果坠枝头,万绿丛中点红妆。村人喜上眉梢,来不及歇息,不论是汉子还是哥子都背起了大竹筐,来回采收运送新鲜荔枝。 荔枝素有“一日变色,二日变味,三日变质”的说法,大家摘下来之后也不敢怠慢,纷纷清理场地起炉灶,挑荔枝焙干货。一时间几乎整条村子都如火如荼,连那些没租山头种荔枝的人都来搭把手,等做完分几斤荔枝吃吃也好。 如今病好,雷守诺虽然记挂着荔枝的事,但眼下有更重要的事要他留守在家。 枣子的肚子进入五月份之后就开始变大了,大得还挺快,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好像每天都会大一点。他的身体也开始出现了一些症状,腰酸腰痛,手脚水肿,晚上睡觉时抽筋也变得频繁。高良县的哥子有喜的时候还能挑水淋菜,爬上爬下没个妨碍,哪怕是大户人家的哥子,跑跳嬉闹也是没问题的。但不知道怎么的到了枣子身上就全然不同了,各种鲜见的症状都纷纷出现。七个月,按道理也该生了,一般人都是七个月或者多一点生的,足足八个月的不多见,而且难产的可能也会高很多。 雷守诺恨不得把大夫请到家里来住,天天给枣子诊着,以防万一。实在是急死人。枣子自己倒是十二分淡定,虽然没办法开口解释,但他很清楚这些症状都是他上辈子所在那个世界常见的。 只是雷守诺不知道,所以对他和孩子照料得更加无微不至甚至算得上严防死守。吃荔枝都是枣子央求了很久才能吃的,还有小爹求情,最后只能三颗,半粒都不能多。 “你雷哥我还一颗都不吃呢。”荔枝热气,雷守诺刚病好不能吃是应该的,但他还不死心,要以此游说枣子也不吃。 梅小爹将细盐和灯芯草煲的水备好,端出来时道:“盐可以清热解毒,沾荔枝吃可以稍微解一下它的燥热,灯芯草煲的水也是这个道理,吃前吃后喝一碗,可防止荔枝火过重。守诺你就让枣子吃几颗吧,少吃点对身体也不是没有好处。” 枣子不用喝灯芯草的水,但盐是必须要沾的。对此他没异议,盐能把荔枝的甜味提出来,更清甜。 每年荔枝收成的时候,总会有一些贪嘴而生病的人。有些是火气太盛发热,有些孩子则会起疹子,身上长红点点,被戏称为“荔枝沙”。这时候苦药是免不的了。反正,水果少吃都是有益的,再补的好东西吃之无度也是害人。 雷守诺找人送回来的荔枝堆满了一整个圆形的簸箕,像座小山。阿伟两夫夫和管家都围坐了来。枣子扶着腰坐到旁边的凳子上,随手挑了一颗,使劲掰开,却见一条胖乎乎的半透明虫子对着他摇起了脑袋。他打了个寒颤,连忙扔掉。雷守诺一见,乐了。 枣子不理会雷守诺忍笑的表情,再挑一个,又有虫子;再挑一个,仍然有虫子……接连掰了好几颗,还是有虫子。 旁边小松坐在旁边,倒是掰哪颗哪颗好。果肉晶莹汁水饱满籽小肉厚,吃得特别舒心。 “枣阿大,要不我帮你挑一个?”小松不好意思地道。 雷守诺连忙插话,“不挑了,看,荔枝也不愿你吃它,我们不吃了好不好?” 枣子不乐意,“雷哥你好像很高兴……” “哪里!我的宝贝吃不上荔枝我多难过啊,你看我的眼神。” ……扑哧,枣子忍不住笑了。 “不吃就不吃吧,还有明年呢。” “对,我的宝贝枣子真懂事,还有明年。” “雷哥别这样,大家都在……”声音渐小。 “什么哪样?” “就是,别叫得那么肉麻,我都不小了。” “这样算什么,以后变成老头子,你也还是我的宝贝枣子。” “雷哥!” …… 枣子觉得自己躺多了,腰硬。花大夫又来诊了一次,照旧是父子平安,建议他可以稍微走动一下。 雷守诺问:“我儿子什么时候出生?” 花大夫无法定夺,“好生奇特,恕我诊不出来。” 枣子安抚道:“不要担心,可能再过两三个月就出来了。”他忽然有感觉,孩子可能是跟他这个穿越来的现代人的体质,要怀胎十月。 “不行。”雷守诺道,“我去县城请多几个大夫来看看。” 枣子去跟小爹说,小爹这次帮雷守诺说话,“好孩子你就让他去吧,我也担心。” 来了几个大夫,都摇头,诊不出来。 枣子急得直揪被子,他本身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万一真是因为这样才出现了异样,这里的大夫怎么可能看得出来?可不搞清楚,家里人的人又无法安生。十个月还剩下两个多月啊。 实在没办法了,他绞尽脑汁,将实际情况改编了一下,讲给了雷守诺和梅小爹听。 雷守诺心细,听出了诸多破绽,不太相信,“你说你那里的人都是十月怀胎的?一开始为什么不说呢?” 枣子揉着衣角,好久没这样在雷守诺面前不敢直视了,“我、我忘记了。” 梅小爹注视了他一会儿,道:“当初枣子的确将八月怀胎说成了十月怀胎,他以为是十个月。” 枣子猛点头,“是啊,可我不敢确定,所以……” “为什么不确定?”雷守诺坐到床边,拉着枣子坐到自己大腿上,“现在又确定了,嗯?” 枣子一瞬间觉得自己又变回了小孩,雷守诺难得地在他面前展现了当家人的严厉与气势。 雷守诺道:“枣子,雷哥知道你不想让大家担心,但雷哥宁可担心,也不愿什么都不做,要是有个什么万一你让雷哥怎么原谅自己?” 枣子抿了抿唇,真相每每快到嘴边都忍不住咽回去。他还是没勇气说出来,怕家里人当他是怪人,也怕自己最笨解释不清楚,让事情更乱。 雷守诺亲了亲他的脸,“现在别说,等儿子顺利出生了再算。好吗?” 枣子吃惊地抬头,雷哥知道他有事隐瞒? 四目对视,深沉的眼神诉说着这个人的包容与谅解。 “枣子知道了……” “嗯。” 谈过这一次之后,雷守诺不再终日往家里请大夫了,大约七八天一次,这个频率枣子还算可以接受。大夫们最初都不太摸得着头脑,雷守诺提点了一下十月怀胎的可能性,他们才开始慢慢知道往什么方向诊断,的确有这样的征兆。于是梅府上下才勉强算放了一半心。 大夫都建议枣子多走动,这样说不定孩子能早日出来。 枣子也觉得这样好,所以最近开始在屋子里慢走。雷守诺紧张得恨不能抱着他走。 “大夫都说呀,多走走才好生。”枣子笑了,他本来也挺担心的,男人生娃,他从来没想过,但有个人比他更紧张更担心,他反而镇定了。虽然这样有点不厚道,但那个人是最亲近的,也没什么好计较了。 “我看你挺这么大一个肚子走路很怕啊!”雷守诺紧贴着他,半步不离。 “有什么好怕的,雷哥你贴太近我热。” “热?出汗了吗?”雷守诺伸手钻进枣子的衣服里摸了摸后背,“有点汗秧,停一下,我把布斤塞进你后背了吸吸汗。” 趁着休息的间歇,枣子也帮雷守诺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雷哥你也休息吧。我自己来……” “这点事算什么。” “嗯……对了,雷哥,小榕回信了吗?” 雷守诺倒两杯水端过来,“我想想,差不多该到了。别担心,信一到糕点店的人会送上来。” 喝了一口水,枣子靠进了雷守诺的怀里,温暖结实。 雷守诺帮他揉腰,“累了?” 枣子摇头,食指中指佯作小人,在雷守诺另一边手臂上慢慢走了起来,雷守诺配合地抬高了手臂。突然,布料滑了一下,小人往下掉,另一个更粗壮的小人果断出现把它勾了回去——雷守诺绕着枣子,也用两根手指玩了起来。 “有雷哥在,枣子在哪里都会好好的。” “嗯。” 两人相依偎,就像手臂上那一对小人。 第四十六章 甜薯又叫毛薯,和深薯(深莳)比较像,但大家一般会区分看待。 南方这边喜好将它做成甜点,做法很简单,甜薯削皮和糖一起下水煮,嫌甜薯大的可以切小,水不用太多够煮熟就行。煮好之后水剩下不多,甜薯自身带有一点粘性,让糖浆更加稠密。糖浆均匀覆盖在甜薯表面,吃起来绵软甜蜜,带有一种淡淡的香气。这和拔丝不同之处是做的时候有水,拔不起丝,糖也不会太甜。非常清新顺口。有些人家习惯放一小块姜,有些爱吃糖水就会多放水,这些都没限制,随自己喜好。 高良县的甜薯品种可能是品种稍微有点不一样,一般七八月份就有了,偶尔在六月份都能挖到勉强能吃的。可惜小爹挖得还太早吃不了,枣子再馋都没办法,只能再等一两个月,到它真正成熟的时候再料理。 一眨眼,时间过得飞快,到了农历七月中,枣子的肚子已经足足九个月了,饮食变回最初那样,青菜白粥,越清淡越爱。每天都进行的散步没办法继续进行,倒不是肚子过大,枣子的肚子终于到了一般哥子临生产时该有的大小,算是很正常的,只是梅府上下如临大敌,实在没人敢让枣子下床到处走。 梅府的正房阿大怀了个孩子足足九个月还没生下来,这件事越传越烈,坊间什么说法都有。好心的人说一定会是个足金足两的大胖小子,眼红雷守诺的人却非要说死胎之类的不吉利话。但不管怎样议论,众人现在最感兴趣的一点就是:那个孩子到底什么时候才出生,长什么样。 进入农历八月,枣子有孕九个多月,孩子依旧稳稳地揣着,只偶尔会有不适感。雷守诺便是再也坐不定了,找了县城最有名的大夫,包下了对方整整一个月的衣食住行,专门守着枣子。 八月十五将至,也是雷守诺的生辰,枣子忽然心血来潮,非要帮他庆祝生辰,谁都劝不住。然后大家提前一天也就是八月十四开始筹备东西,枣子偶尔觉得肚子有轻微的不适感,所以一整天都乖乖地留在房间里。当晚,忙了一整天的众人基本都是沾床就睡,唯独枣子和雷守诺两个人睡不着,头挨着头闲聊。 突然,枣子呼吸一窒,微弱道:“肚子……疼。” 雷守诺愣了一阵,猛地从床上跳下了地,点了好几根蜡烛照亮房间,在床和房门之间来回跑了几趟,慌张得手足无措,“枣子,你别动,啊,千万别动,我去……我去叫大夫!” 房门边一声吼,梅府上下全都惊醒了,阿伟扛着大夫就跑了过来。 雷守诺急得跳脚,“要生了吗?” 大夫被这风风火火的一家人唬到,打醒了十二分精神仔细检查,道:“开始阵痛了。” “什么时候生?今晚?热水毛巾剪刀……我这就去准备!”雷守诺拽着阿伟小松就要跑出去。大夫连忙拦下,“先别急,今晚应该还生不了,热水要时刻热着。” 梅小爹一听今晚生不了脸色就有点不好了,把雷守诺拉到一边,“你别去折腾了,好好陪着枣子,让阿伟和小松去准备。” “什么叫做今晚生不了,这不是疼了么!”雷守诺眼睛都见血丝了。 “谁说疼了就能生了?”梅小爹道,“我当年生你疼了足足两天,现在只希望枣子不用遭这样的罪了。进去陪着,别慌里慌张的,镇定点。”一推,也是紧张到极点拿不准力气,推得雷守诺踉跄了几步。他看了一下自己的手,重又握紧,领着阿伟小松进厨房去了。 雷守诺扶着墙缓了一下才镇静了些,回到床边牢牢握住枣子的手,道:“雷哥陪着你。” 枣子来回呼吸着,道:“其实也不是特别疼。” …… 八月十五的夜晚降临,梅府灯火通明。 戌时刚过,梅小爹强作镇定地摆好了桌子贡品,郑重地对着月郎跪拜,心里祈求枣子和孙子父子平安。 房间里,枣子的冷汗涔涔地掉了下来,疼痛持续了将近十个时辰,他中间小歇过片刻,睡不安稳,随着时间推移,疼痛的次数越来越多,痛得也越来越剧烈。他死死扣着雷守诺的手,呼吸开始急促起来。 大夫为了保存体力中途趴在桌子边上睡了一阵,现在片刻不敢松懈,检查了一下,立刻喊人备东西。 雷守诺登时发颤,全身却僵硬。梅小爹领着人进进出出,见儿子脸色发青,连忙把人推出堂屋,“快给月郎上柱香,保佑枣子顺产。” 雷守诺挺感激小爹的,他刚才真的有点魔怔了,仰望天空中异常皎洁的圆月,他重重跪下,用足了十二成的虔诚行了三跪九叩之礼。做完这一套,他情绪再次稳定了下来,连忙跑回房间。 生孩子从来都不是什么容易的事,临盆时的剧痛据说有如削肉拆骨——这大抵是夸张的说法,但对于没生过孩子的雷守诺来说,足够让他心惊肉跳了。 枣子这时候的意识完全是迷糊的,但身体却高度紧张,他狠狠咬着布块,连喊都喊不出声来,只间或发出些教人心疼的哼哼。反倒是雷守诺,大呼小叫地为他鼓劲加油,在房外守着的阿伟小松和管家都不知道里头什么状况,不知情的还以为生孩子的是他们的当家人雷守诺。 梅小爹是有经验的人,在旁边帮忙大夫,心里渐渐有了底:看样子枣子这胎是没问题的了! 果不其然,不出一个时辰,梅府响起一阵嘹亮的婴儿啼哭。 全身湿透的枣子和雷守诺都傻住了。梅小爹和大夫收拾了一下,又招呼小松进房来帮忙。等大人孩子都被收拾干净,孩子被包裹在小被子里送到两位爹爹面前,两位爹爹都还没反应过来。 枣子脱力地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看到了小小的襁褓,“儿子?”雷守诺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眨了眨眼睛,略微僵硬地转过头来,“儿子?” 梅小爹乐道:“是个乖巧的小哥子,太好了,和守诺你是同一日出生的,以后生辰可以一起过了……你这个当爹的还不过来抱一抱,呆住了做什么。” 雷守诺看了看枣子,摸了摸枣子的肚皮,最后按着自己的左胸,再度长吁了一口气,然后立刻转身接过了儿子。他的手法还十分笨拙,孩子却特别听话,没哭没闹,乖乖地睡着。房里烛光不够亮,还看不大清楚孩子的模样,小脸和小拳头的触感却足以让这个新上任的爹爹喜不自禁。 梅小爹扶着枣子坐了起来,好让他也抱一抱孩子。 枣子从雷守诺手中接过襁褓,感受着怀里柔弱的暖意,不可思议却又满满的都是膨胀的幸福感——他的儿子,他和雷哥的亲骨肉。 “你们给孩子想好名字了吗?”梅小爹问道。由着两个人这样挨在一起,说不定可以一直看着孩子直到天亮。 雷守诺笑得见牙不见眼,道:“还没来得及想。”天天只想着怎样照料枣子和孩子的身体,都没心思去惦记名字的事。 梅小爹道:“名字慢慢想,找个算命先生算一算也行,明天先起个小名。枣子现在需要休息了……” 根据这边的习惯,他还不能离开房间,防止吹到邪风,要坐一个月的月子。期间可以洗澡和洗头,但是要快并且做足保暖的措施,还要适当走动帮助调理。反正就是平时做的都可以做,只是不能离开房间,还要吃一些补品调养身体。 枣子虽然疼了一天一夜,但总算是顺产,所以恢复得很不错,隔天就能下床走动了。他帮儿子取了小名叫阿月,因为是八月十五出生的,有月郎保佑。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阳光,一家人终于看清楚了小阿月的模样。出生第二日的小婴孩尚未长开,却还是能清楚分辨出五官的端正与健康。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便是那从脖子延伸到肩膀上的月白色胎记——非金非银,非藕非赤,孩子肤白更显得这月白色柔美。最紧要的是这个胎记的形状像极了凤凰的模样,像那种用红纸剪出来的凤凰图腾,却又比图腾纤细许多。 雷管家感叹:“当真是天公巧笔,撷了那冰轮之色覆于其上。泯却几分烈焰壮丽,倒更添江南小家的隽秀仪神。如此小儿,无可限量。” 一番文绉绉的话说得枣子糊里糊涂,他只希望儿子将来过得平顺安稳,别的都不是大事。 雷守诺盯着自己儿子的胎记看了好久,只悟出了一个字:“好!” “讲跟没讲一样。”枣子忍笑道。 “就是好咯。”雷守诺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我们儿子肯定比什么金花银花好!” 这句话倒是无意中让枣子放下了最后一点顾虑。他看出来自家儿子是个哥子之后就担心这胎记不讨雷守诺和梅小爹喜欢,毕竟金色银色是每户人家的期盼,也算是一种别样的迷信。他本来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儿子有没有胎记,胎记什么色什么样对他来说都没区别,但土生土长的人却未必这么想,不是吗。现在看来,他们家的人也都不计较这个,太好了。 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送进房来的汤散发出浓烈的姜、酒和鸡混杂的气味。这就是枣子早有耳闻的未来一个月内必吃的补身食物之一,姜煲鸡。 第四十七章 姜煲鸡是辰国部分南方人坐月子必吃的补品,穷人家就算没钱买得到日日吃,但若果那家人疼惜自己的阿大,一般一两顿还是会争取整来吃的。 看着没什么特别的,但做法上还是有点考究。先要下油和姜去翻炒几下,再放入斩好件的鸡块一起炒至干水,然后就是米酒,又要炒几下,最后才一起撩起来放进瓦煲里加水炖成汤,吃的时候吃肉喝汤。 刚开始吃时候枣子还觉得新鲜,而且确实效果显着。刚生了阿月的隔日早上起床他就觉得头晕气虚,床像船一样浮浮沉沉的。这个姜煲鸡的汤一喝下去,顿时感觉就不同了,有种缓过劲的感觉。再吃几顿,全身都暖呼呼的,走路也有了力气。不太好的就是这个汤品味道太大,姜酒的味道在院子外头都闻得见,更别说房间里头了。窗还不准开太大,枣子都觉得鼻子要失灵了。 除了姜煲鸡,还有一个汤品是要吃的,那就是猪脚姜,又叫猪脚醋。老一辈的做法比较简单,甜醋酸醋、猪脚、老姜和鸡蛋一起放进大瓦煲里炖就行,一般要煲个一两日才开始吃,煲的时间越长越入味好吃。梅小爹平时都让枣子吃姜煲鸡多,偶尔吃猪脚姜换口味。 枣子平时很少这样日日餐餐都吃肉,真的,一顿不落除了肉就是白米饭,青菜有,但跟那一整煲多得吓人的肉比起来,少得可怜。吃了几天他就有点受不了了,但是,有得吃就好了,还是那么好的东西,哪里还能嫌弃啊。于是他只好尽量吃,只是真的是辛苦。 猪脚醋可以放到隔日,但姜煲鸡不行,一日一只鸡,枣子实在吃不下了,只好央求小爹来帮忙一起吃——小爹当年一顿都没吃过,算是苦到底了,这些补身的他原先是一口都不肯碰的,都要给枣子吃,但是后来实在太多,吃不完的不可能倒掉,他才肯吃。 不过吃多几次连他都受不了了,拉来雷守诺和小松帮忙。 枣子羡慕起自己儿子来了,因为他不用天天吃那么肉喝那么多汤,这里的婴儿都喝粥饮,也就是粥水。不过还会往里面加一种特别的植物熬的汁,喝起来有点像奶汁。小阿月睡得好,自然也吃得好,基本不哭闹,带起来比较省事,所以枣子亲自带他。 大半个月过去,枣子实在憋不住了,对梅小爹道:“小爹,还要吃么?”连雷守诺都吃出鼻血了。 “要只够一个月。老人们说,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一团元气,吸收小爹的元气长大,生出来之后那团气就亏空了,要好好吃补回来。” 梅小爹都这么说了,枣子只好硬着头皮咽,他向来都很明白事理,既然老人们都说这是好东西,连大夫都说要吃,再困难他都会克服。他不会让家人为他担心。 他的懂事梅小爹和雷守诺都很放心,所以后半个月他们都不再天天守在家里了。留下小松照顾两父子,他们都忙自己的事去了。 雷守诺跟着村民下地割禾,有仔万事足,一个家终于完整了,肩上沉甸甸的是美好展望的分量,就像田里金黄的稻穗。他觉得身上有用不完的力气,在家里看帐在山上巡视已经满足不了他了,干脆跟着大家下田。他一直想着要学会亲身种田种地,现在开始还不迟。 他帮手的那一片地离村比较远,其他田地的人回村吃饭,这边的就要人来送饭或者自己带吃的。有人吃籺,有人吃凉拌的河粉,有人喝粥吃筲饭,雷守诺吃的是阿伟送过来的猪脚醋拌饭。旁边的人就笑了,“雷老大跟自己阿大混饭吃啊。” 雷守诺啃着猪脚,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我的阿大脚头好,带旺我梅府,跟他混饭吃我最乐意了。”不过这猪脚醋什么时候才到头啊,姜煲鸡吃到流鼻血,好不容易可以吃几天清淡的,现在轮到猪脚醋了。 阿唐赞赏道:“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见过做大事的汉子都这样,对谁都一视同仁。欺负自己房里人的人有什么本事?对汉子哥子一视同仁的才有出息。” 另个人点头,“我看也是,雷老大腰都粗一圈了,个头又长了吧?” 雷守诺猛扒几口饭,揉了揉肚皮,“好像是高了,不过我可没发福啊,你们不信的来几拳,我长的都是力气。” 真有人过来拍了几下,咋舌道:“真的都是腱子肉,怎么吃的?”“对啊,这坐月子吃的不都是大补的东西吗?照道理是很肥人的啊。” 雷守诺扬起嘴角,得意了一下,继续扒饭。 阿唐走动了下,坐到雷守诺面前,道:“雷老大,能让我家那个去你家看看小阿月吗?” 阿唐家那个正是喜郎,雷守诺还记着这个喜郎在枣子有喜的时候多嘴说自己去赌坊找相好,其实不太乐意让他来自己家。但是吧,当初送枣子进村的也还是这个喜郎,他们的喜事都是他操办的,也算抵过了。还成了自己村里人的阿大,邻里邻外的,还是相处得好一些比较好吧。 于是他应道:“可以。” 阿唐眼前一亮,耕田人黑黝黝的脸露出了欣喜的神色,“多谢了,多谢!” 旁边其他人的注意力顿时被阿唐说到的小阿月吸引去了,七嘴八舌道:“小阿月趣致么?”“他的胎记真的像凤凰?”“听说皮肤特别白皙是真的?”“……” 雷守诺一想到小阿月就乐不开支,一一答了。 有人问:“再有宝也只是个哥子,雷老大,还要再生个小子吧?” 雷守诺的不喜不怒,淡定道:“我不计较这个,哥子汉子都一样,看子女缘吧。” 其他人都怪这个问话的人没眼色,梅府上下对这个小哥子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宝贝得跟什么似的,你还跑去跟人说你家的哥子只是个哥子,不如汉子好,一般人发火揍人都有。 雷守诺不管这些有的没的,心情仍旧大好,继续割禾。 隔天阿唐就带着喜郎登门了。 枣子日日闷在房里,有人来陪他聊天简直是求之不得。幸好这里坐月子可以见客,没太多计较。 阿唐是个外人汉子,不方便进房,喜郎就不用顾忌了,进门洗了手就直奔枣子这边来。枣子抱着小阿月轻声哼着歌,笑道:“喜郎哥好久不见,快坐。” 小松上茶上糕点,喜郎递给他一个小包裹,枣子拉开一个角,见到了衣服的小袖子,“给小阿月的?” “是啊,来作客怎么能空手。”喜郎靠得近近的,对着小阿月的睡眼直笑。 枣子道了谢,调整了一下坐姿和手臂的高度,好让喜郎看清楚小阿月的模样,“现在还小,爱睡觉,再大点就可以陪喜郎哥聊天了。” “真好……”喜郎轻轻碰了一下小阿月的手,话语里带上了颤音。 枣子没多说什么,轻拍着小阿月,看他可爱的小小睡脸。喜郎哥的事他知道,至今没怀上孩子,阿唐家的长辈有意见了。 喜郎哥的出身是很好的,四代同堂,家境宽裕,做喜郎在县城也小有名气,为了嫁给阿唐,他差点跟家里人闹翻,城里人最初觉得他下嫁到麻子村太晦气,连喜郎这份差都丢了。为了阿唐坚持到这份上,没话说的了。阿唐对他好,就是成亲这么久一直没孩子。 枣子以前以为喜郎哥的年纪大,后来才知道也只比自己大五岁而已,这两年生还来得及。 “喜郎哥,能帮我抱一下吗?” 喜郎既欣喜又惶恐,谨慎地接过小阿月,牢牢抱在怀里。枣子则趁空下床,打开衣柜拿出一小块纱布交给喜郎。 “这是……”喜郎把小阿月还回去,接下纱布翻看。 “给小阿月擦汗用的纱布。” “……这,我给你钱买吧!”喜郎看似明白了,有个求子偏方是拿初生小孩的用品压到床下。 枣子皱眉,道:“不要。我来这里的时候,要不是有喜郎哥在,恐怕早就被雷哥退亲送走了,这点小东西不要你的钱。” 喜郎笑了几声,点头握住了枣子的手,“好弟弟,那就承你的情了。”说完,他宝贝地把纱布放进了前襟,捂住。又和枣子闲聊了一会儿。 喜郎和阿唐离开之后,雷守诺进了房,抱过儿子看了一会儿,放到铺了柔软被子的小床里。他横着躺上了床,枣子给他捏手捏肩。他打开喜郎拿来的布包,拎出一套精致的藕色衣服,绣了清淡的花草图案。 他道:“喜郎的眼光挺好。” 枣子点头,“嗯,这个颜色秀气,最怕那些大红大绿的。” “哈哈哈,满月酒的时候说不定会收到大红大绿的衣服喔。”雷守诺笑道,“要怎么办?” 枣子脸颊一热,支吾道:“又、又没说不喜欢就不穿……衣服,能穿就穿咯。” 雷守诺捏了捏他的脸颊,“实在不喜欢我就拿去送人。小阿月还是穿合适的好看的才行。” 枣子果断捏回去,“那就听雷哥的。” 想了想,他问:“雷哥,有小榕的信了吗?” 雷守诺摇头,“没有。” 枣子也开始担心了,小榕到底是没回信,还是信在中途弄丢了?怎么跟叶阿大说才好? 第四十八章 叶阿大早就心急如焚了,左等右等,就怕打扰了新近添丁的梅府。毕竟是自家的事,已经很叨扰别人了。 梅小爹从雷守诺那里问清楚情况,主动去找叶阿大。 叶阿大一见人就连忙请进屋里,什么客套话都不说了,直接问:“信回了吗?” “还没,你先别急,再等等,说不定是送信的人有事耽搁了。” “我!”叶阿大重重叹了一口气,“不急才怪,都怪我,当初狠心一点不让祝家的人带走小榕就好了。” 梅小爹道:“有早知没乞儿,世上哪里有那么多早知呢,况且现在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先不要急着懊恼。” 叶阿大忽然问:“阿梅,你家孙子几时办满月酒?” 梅小爹答道:“快了,怎么了?” 叶阿大道:“你平时照顾我这么多,满月酒的时候我去帮手。等这个办完我就去尚亭县找祝家。” 梅小爹一听就紧张了,“水玉你想做什么,千万别冲动。” “不冲动,”他道,“我没打算做什么,只是想看看孩子而已,看好就回来。” “你家汉子知道?” “等下就跟他说,不同意都要给我点头。” 梅小爹顿时就没法再劝了,回家之后将事情一一告知儿子和儿郎。 雷守诺没什么反应,枣子问他,“我们是不是想办法劝一劝比较好?” 雷守诺不同意,“劝什么?我们能做的都做了,现下拦不住的,见步行步吧。” 到了摆满月酒的日子,他们没大张旗鼓,只请了村里比较有声望或者熟悉的人,还有雷守诺的一些朋友。 枣子终于可以离开房间,抱着孩子在天井走了几圈,呼吸了不再有姜酒味的空气。房间的门窗大开,也是为了散掉浓重的姜酒味。 客人来得差不多的时候他就抱着小阿月出去打招呼。小阿月没睡觉,挺有精神,但见到有人围上来之后小嘴就扁了,枣子愣了一下,小阿月呜哇一声就哭花了脸,眉毛鼻子都皱了起来,眼泪不住地往下掉。枣子果断抱小阿月折返房间,也不管什么礼数了。 小阿月很少哭,没想到真正哭起来是这么嘹亮,直接把在院墙之外和人应酬的雷爹爹给哭了回来。 “儿子怎么哭成这样?”雷守诺把两父子送回房间,迭声安抚。 枣子也快急哭了,护着小阿月又亲又哄,“不知道,客人们一围过来他就哭了。” 雷守诺皱眉,弯下腰打量了起来,“客人有没有碰过阿月?还是他们太吵?” “都没有,大家刚凑过来,招呼都还没打。” 枣子换了个姿势,贴着小阿月的额头,软声哼起了摇篮曲。这样哄了好一阵,小阿月才抽抽噎噎地停下哭声,不安稳地睡了过去。 雷守诺亲了一下枣子的头发,道:“辛苦你了,外面我去招待,你和儿子留在屋里吧。” 枣子勉强松了一口气,回了房间。 满月酒没太隆重,主要是走一下传统习俗,不少人家把孩子包得密不透风,抱出来转一圈让来客见一见就算了,不会一直留在外面。刚满月的小孩子很脆弱,最怕的就是被吓到或者吹到风生病。 梅小爹说,小阿月可能是性子好静,人多人气杂把他给惊到了。枣子反而是担心儿子哪里不舒服,给花大夫看了说没事,开了一些定惊茶饮。梅小爹建议他带小阿月去庙里拜一下,捐些功德钱换个平安符回来。 他想了想,不用吃喝什么东西,只是去求个符的话也好,求个心安。于是他就去了,梅小爹和小松陪着。 马古村和下村之间有个小小的土地庙,一般都是马古村的人比较常去供奉,下村的人都习惯去县城里的其它庙。枣子怕人多,早早就起床梳洗,给小阿月穿好衣服包好小被子,还用一块布虚掩着襁褓的口,既可以挡风又可以防晒,最重要是不用小阿月见到别人再受惊。 到了土地庙,不是初一十五和节日,人不多。他们买了一束香,点着,恭恭敬敬地拜了,把红纸包好的功德钱放进功德箱里,又给了年迈的老庙祝红包,让他帮忙求符。庙祝问了小阿月的出生年月日和时辰,进了一个小屋,片刻后拿出一个小香囊,里头就是符了。枣子拿着香囊,摸出来里头有折成特定形状的纸,还摸出来一颗龙眼那么大的珠子。他问庙祝,庙祝答,那是在庙里受过香火供奉的木珠,压惊用更好。 本来是要放陈年香炉灰的,刚好被雾水弄湿了,用木珠也可以。 道了谢,把小香囊放进小阿月的衣服里,三人离开土地庙。走出大门不到百步,就见大树下蹲了一个人,身穿华服,背对着他们似乎在抠什么东西。 枣子忽然半路折回头,朝树下走去。 梅小爹追上来“还要去哪里吗?” “我觉得那个人很眼熟……” “可能是那个达官贵人家的孩子吧。” “不……”枣子始终觉得有种熟悉感,紧跑几步,绕到侧面一看,“小榕!” 这蹲着挖蚂蚁玩的不是叶小榕是谁?他扬起圆乎乎的脸,呆了一下,笑道:“枣子,我回来啦!” 叶小榕回来的消息跟长了翅膀似的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马古村和下村,回到叶家凳子都还没坐热就有一大堆人凑了上来赶热闹。枣子原是想和小榕好好叙旧聊一聊的,都被挤得连门都进不去,只好回家等着,等好事之人少一些了才去探访。 雷守诺最初也吃了一惊,过了几天就不当一回事了。枣子就追问他,是不是知道了内情。 雷守诺就说:“的确是知道了。” 枣子急道:“那就说咯,小榕怎么自己一个人跑回来了?太危险了!祝大少爷在哪里?” 雷守诺道:“小榕之前跟祝兄吵了一小架,心里不痛快就跑回来了,祝兄分身乏术没跟上,不过你放心,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有一队人暗中跟着,早上领队的人已经来跟我说明了。祝兄应该很快就会追来了。” 枣子这才放下了半块心头大石,哄了小阿月一会儿,又担忧道:“他们吵了什么?会不会出事啊……” “没那么大的事,反正祝兄时刻关注着小榕的动静,过一段时间自然就见分晓了。” 希望吧,枣子想,尚亭县那么远,他们当初也是凭着对祝大少的信任才放心小榕过去,现在小榕受气跑回来了,他才真切感受到叶阿大的不安。希望这次的事不会太严重吧。 过了几天,叶家门前的人总算都被打发走了。一路暗中护卫叶小榕的人现了身,带着厚礼登门,对外一致说是祝家榕阿大是回来探望舅父舅阿大的。许多曾经眼红叶小榕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人顿时都没了话。 枣子终于得到机会去找自己的童年好友。大清早的,一进门就见到祝家一队人站在堂屋两边,像公堂上的喊“威武”的衙役,面无表情,神气到不得了,也唬人得不得了。他的个头往中间一站,像根一折就断的细竹竿。他强作镇定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径直往厨房小跑而去。 “呼,吓死我,外面的人为什么要那样子站着?”果然在厨房发现叶阿大和叶小榕,枣子凑上去就说。 叶小榕专心致志地对付着锅里头煎着的切了片的古粽籺,没答话,叶阿大道:“他们爱站就站,我们管不了。” 一听这语气就知道叶阿大不中意祝家的人,枣子被这么噎了一下也不好往下说了,在旁边帮小榕烧火,煎好了一起端到厨房的小矮桌上。 古粽籺肉汁肥美,糯米稍微煎一下,让肉汁和糯米融合得更好,吃起来更香。小榕拉着枣子一起吃,吃得满嘴流油,笑得还像个孩子。枣子一边吃一边打量,叶小榕穿着回来的上好缎子做的衣裳换成了以前在叶家穿的旧衣服,看上去竟然有些窄了,当初做的时候叶阿大特意留大了一两寸,想着肯定够了,没料到现在穿起来还不够大。仔细看看,小榕的确是又长胖了点,肤质更加白嫩了,像上好的豆腐,个头也有长高。 枣子想了一下,道:“小榕吃得很好吧,看起来气色真好。” 叶小榕停下塞食物的动作,“嗯嗯!我在祝家那里吃得特别好!睡的床也特别软!” 叶阿大撇撇嘴,道:“那么好还回来做什么?” 叶小榕含着筷子,支吾了半天,“……阿邈成日不理我,我不中意他了。” 枣子凑近叶阿大耳边,问:“叶阿大知道小榕为什么回来么?” 叶阿大悄声回话,“我能不知道吗?这孩子真气死我了,贸贸然跑回来还以为他受了欺负,结果是嫌祝家的人忙做生意不陪他去什么美食会!” 枣子忍不住笑了出来,的确像小榕会执着的事,“您也想念小榕了,就当作是他回来探亲咯。多好啊。” “唉!”叶阿大好气又好笑地叹了一口气,“枣子你最懂事又听话,雷小子得了你当贤内助多美满,外头的事他打点得好,家里头的事有你和阿梅自然亦妥当,一家人这样多好?你再看看我家的这个傻孩子,成日就知道吃,偏偏嫁的又是世家大户,你叫我后半世怎么放心得落啊。” 枣子想起书里有句话常说,“船到桥头自然直,以后祝大少当家,只要他全心全意护着小榕,就肯定没人欺负得了他的。再不行还有我,小榕就是我的弟弟,以后我一定看好他。” 叶阿大深深看了他一眼,既有感激又有无奈,“谢谢你,小榕有你这样的朋友真是三生有幸。我只希望小榕能像你这样,越来越聪明。” “可以的,一定可以的。”枣子看向小榕,换作以前,小榕吃得兴起会直接用手,现在呢,学会好好地用筷子里,坐的姿势也有板有眼,很有富家公子的姿态。应该是有人在好好教导他的,这样下去就很不错了。 第四十九章 吃完东西,枣子被叶小榕牵起了手,就像小时候那样。 两人晃着手到了堂屋,祝家的人还守在两边,领队的人正和雷守诺聊天。枣子停住脚步,问:“雷哥,孩子呢?” “小爹在带,我刚买东西回来。” “买了什么?”枣子注意到了雷守诺手里的布包。 雷守诺跟祝家领队的人告别,牵起枣子空着的那只手边走边解释,“我去下村走了一趟,给儿子买了点小玩意。” 三人回到梅府,小阿月就在堂屋里,由梅小爹抱着喂粥水,粉嫩的小嘴一开一合,像小金鱼一样吃得欢快,见到自己的两个爹爹回来,嘴巴立时就停了,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们,小手小脚还不时挥两下蹬几下。 枣子接替梅小爹喂下去。小阿月吃饭挺乖的,如果不特意去逗他,能安安静静地喝下小半碗粥水,围在下巴底下的布巾都不会怎么弄脏。只是像现在这样,自己爹或者小爹从外头回来,被他见到了的话,就不肯吃东西了,非要回来的那个热抱他摇两下才肯接着吃。 雷守诺半蹲着,手指塞到小阿月软乎乎的小巴掌里,立刻就被抓住了,力气还不小。他笑呵呵地从布包里拿出一只小小的拨浪鼓,在小阿月面前咚咚咚地耍了起来。“儿子快看,这个是什么?” 枣子见过拨浪鼓,可是没见过这么小的,也有点感兴趣,但小阿月明显看得分心了,他侧身道:“吃完再玩,雷哥快收起来,阿月都不肯动嘴了。” 叶小榕蹲在旁边,问道:“小宝宝要吃饭,能借我先玩玩吗?” 雷守诺打开布包,从小到大,各种图案样式的拨浪鼓排了一列,大手一挥,“看中哪个就拿去。” 枣子讶异,“这么多?!” 雷守诺道:“每个都好看,干脆都买了,你看,大小不一样的,这样阿月再大点都能玩,小的时候也拿得动小的拨浪鼓……枣子看这个,上面的小人是不是有点像你?” 枣子嘟囔道:“我长这样的?”拨浪鼓上画的小人比他矮多了。 雷守诺笑道:“我觉得挺像的,尤其这有点肉的鼻头,多有福气。” 枣子都不知道怎么说才好,“雷哥越活越像小孩子了。” 雷守诺也不介意旁边有人,大脑袋往枣子的怀里蹭,“我就赖着你了,枣子哥哥。” “耍赖了是吧?”枣子噙着笑推搡了一下,“小心撞到儿子。”雷守诺凑上去亲了小阿月脸一口,一个个拨浪鼓拿起来献宝,“看这个,我让匠人照着儿子的胎记画的。” “你什么时候偷摹了儿子的胎记?” “咳,有空的时候没事做画画而已……还有这个,看!是荔枝果……” 枣子应着,好不容易抽个空转去陪小榕说话,“小榕,喜欢这个吗?” “喜欢!”叶小榕笑出了肉呼呼的双下巴,“可是,每次出去玩都老多人跟着,呼啦呼啦就过去了,来不及买。” “呼啦啦过去?”枣子没听明白,过去哪里? 雷守诺道:“应该是护卫,小榕想去哪里护卫就保护着直接送抵目的地,这样的确是挺没瘾的,走马观花,什么都没玩到。不过祝兄现在还没完全掌握祝家的话事权,谨慎点也可以理解。他能让小榕出门就算不错了,在家里让心腹保护着才是最安全的。” 枣子叫来小松,带小榕走远一点玩,问道雷守诺,“那么严重?” 雷守诺装好拨浪鼓放到一边,坐在枣子旁边逗儿子的手玩,道:“这不叫严重,一个世家大户到了换辈的时候都这样严防死守的,对自己越重要的人就越要保护起来,拿到实权之后就会好了。刚跟祝家的人了解了一下,祝兄差不多是这段时间拿下当家的位子了,小榕跑回来也不是坏事,至少远离了是非之地。” “希望他们也快点安定下来……” “嗯,说到底,有多厚的家底就要承担多大的压力,你看我们家就不用愁这个。” “那倒是。”枣子从来没奢想过自己家多富贵多有名望,像现在这样就很好。 …… 叶小榕回来马古村,最明显的一个好处就是大家又有口福了。 这天,叶小榕又跑来梅府玩,还自带了材料,说要教枣子他们做酥糖。 小阿月被梅小爹抱出去晒太阳了,枣子正好有空,于是不推辞,一起钻进了厨房。 材料有花生,南瓜子,干的桂花,黑白芝麻,普通的白砂糖和麦芽糖,还有油。枣子现在能做一般的饭菜,但甜点还是头一次下手做,不免有些紧张,就想小榕能将整个过程从头到尾讲一遍,然后他再用本子记下。可是小榕的嘴吃东西厉害,讲解就笨了,而且越急越讲不好,“之后然后之后然后”了半天都讲不出个所以然来。 既然讲不行,枣子只好打起精神,认真看着学了。 首先是要炒花生和瓜子,炒的火候很重要,既要炒熟又不能炒焦,枣子问:“怎样知道火候好了?”叶小榕嚼着香喷喷的花生,想了想道:“多炒就知道咯。” 花生炒熟了要去皮,瓜子炒干之后也要剥壳,这个事就交给跟着叶小榕过来的护卫领队了。可怜一群舞刀弄枪的汉子哥子捏着手指做这些细致活——枣子才知道,哥子也是可以做护卫的,而且功夫还不差,不过说到厨房家务事,这些哥子真的没一个有哥子样的。 “枣子我们接着做。” 枣子不管花生和瓜子了,在他走神的时候小榕三两下就把芝麻都炒好了。这些都是后加的东西,暂放一边。紧接着就是往铁镬里倒油加白砂糖翻炒,炒得差不多了加水,顿时镬里爆出响亮噼啪声,枣子不自觉退了半步,小榕却面不改色,圆乎乎的脸在这一刻特别有大厨的风范,教枣子暗暗佩服。果然天生我材必有用,谁都有自己擅长的事,投入到自己喜欢并擅长的事情中,整个人的气质都会变得不一样。 “换小火啦,谁帮帮。”小榕忽然喊道。 枣子连忙挑出几块大木柴,小榕的手一刻不停地搅拌着糖浆,“枣子,加那个。” “哪个?” “麦芽糖。” “好,等一下,好黏。”枣子慌失失地抱着小陶罐里用木勺挖,挖了好几次才够了小榕想要的分量。 接下来就是搅拌了,枣子也亲自下手搅拌了一会儿,糖浆逐渐开始冒泡,等差不多了倒入桂花花瓣。最后,把掺好的花生芝麻瓜子倒入糖浆里搅拌均匀,趁热倒到抹过油的木板上,用另一块抹过油的木板叠上去用力压,压到扁一扁,然后趁糖还没凉透用刀切成块。为免黏刀,刀刃也要先抹过油。爱吃大的切大块点,爱吃小的就切小快点。 做得好的这种酥糖,甜脆香口,加了桂花还有种淡淡的花香,多吃几块都不会腻。 做好之好捧到堂屋桌子上,大家一边喝茶一边吃,十分惬意。 这要归功于叶小榕的好手势,糖脆而不硬,花生瓜子芝麻都松脆,特别好吃。 梅小爹抱了小阿月回来,一尝就喜欢上了。小阿月连牙齿都还没长,也盯着糖块流口水。梅小爹捏着一块晃来晃去逗他道:“想吃么?不给小阿月吃,想吃就快快长大。” 枣子问:“阿月还那么小吃不了,舔一舔可以呀。” “不行,”梅小爹道,“小孩子尝过甜味就不爱吃粥水了。” 原来如此,枣子还没想到这一层呢。 但小阿月可聪明了,口水照流,软绵绵的手臂不住地挥舞,硬是不肯妥协。枣子要了粥水喂他,他不吃,就盯着糖块不放。这么坚定地瞅着,一直过了他平日的饭点都不肯就范。梅小爹顿时也没之前那么坚持了。 这时候,雷守诺巡山收账回来,闻着香味啃了一块,嚼得正爽就觉得有谁在盯着自己,低头一看,是紧紧闭着小嘴不肯喝粥水,眼睛滴溜溜的小阿月。 顿时全屋子的人都憋不住笑翻了,祝家那个领队人大笑道:“贵公子聪明伶俐,尤其是对想要之物的执着,不可小觑啊。” 雷守诺不解,“怎么了?我儿子看上谁了?” 枣子暗暗踢了他一脚,“看上谁呀,成日想这些有的没的,儿子是看上你手里的花生糖啦。” 雷守诺更加不明白了,“儿子想吃就吃啊,吃不了不是还能舔嘛。来,爹给你糖……” 小阿月终于尝到了甜味,嘴巴吧嗒个不停,手指乱抓,估摸是想抓糖块但无奈身体尚小没法控制方向。 叶小榕一路埋头苦吃,现在才抽出空来打量小阿月,不自觉地喃喃道:“我也想要……” 枣子恍惚听到什么,回头,“嗯?小榕刚才说什么?” 叶小榕连忙摇头,继续啃花生糖。 祝家领队人耳聪目明,将叶小榕刚才的喃喃自语在心中记下,改日一起辑录到信上寄回去给主人。 花生糖做得比较多,叶小榕打包了一些给自己家的人,留了一部分给枣子他们吃,才回了去。 雷小阿月尝了甜,倒也还爱喝粥水,影响不大。 第五十章 小阿月两个月大了,眉目像他爹雷守诺,炯炯有神,脸型像他小爹枣子,没什么棱角显得比较有亲切感,也比较清秀。头发则兼有了双亲的优点,柔软且黑亮。 枣子这几天都抱他到院子里看鹅。昔日的两只毛绒小鹅都长大了,尤其是那只大公鹅,站着比他小腿还高,毛色洁白,昂首挺胸,神气得像个兵士,金黄色的鹅冠像王冠一样。 小阿月对它们的兴趣似乎特别大,手舞足蹈,想要动手去扯,鹅公却不是好惹的,生人走近几步,它压低头,张开翅膀伸长脖子,追着就咬。这咬还不是普通的啃一口,它们那个叫“拧”,咬住,甩着头往死里拧,想想就知道有多痛。之前小榕就被追过,吓得哇哇大叫满院子逃窜。 枣子他们是从小就照顾它们到大的,所以没事。不过小阿月对两只鹅来说算是生人,枣子没敢让他跟鹅先生玩。 他捡了一根掉地的鹅毛,用开水烫过晾干给小阿月过过瘾就算了。 小阿月看上去非常喜爱这条鹅毛,攥了几天都不肯松手,雷守诺去抢,他第一反应就是躲,晃着脑袋看到是爹爹,呆了一会儿,扁着嘴松了手,雷守诺坏心眼,拿着鹅毛就跑。小阿月哇一声就哭了,引得枣子抱他追着爹爹满屋跑。 “快把鹅毛还回来,没见儿子哭成这样啦!” 雷守诺笑得停不下来,又被踢,皮糙肉厚不当回事,还拿鹅毛扫小阿月的脸颊。小阿月抽抽嗒嗒地别过头去,照道理来说应该是小宝宝无意识的动作,但乍一看会觉得小阿月是决定要生自己爹爹的气,不理人了。 “看你还玩吧,儿子日后要是讨厌你就是自找的了。” “我雷守诺的儿子哪能这样小气啊……对不对?”雷守诺把鹅毛还了回去。小阿月就跟刚才的事没发生过似的,乖乖让他抱。 枣子锤着手臂,没话说了。 玩了一会儿,小阿月出了一额头的汗,用柔软的纱布仔细拭去,准备给他洗澡了。 天气开始转凉,小阿月一般两三天洗一次澡,平时都是擦澡。为免着凉,他们都挑中午太阳最大的时候洗。 枣子凭着记忆还原了现代社会一种挺安全便利的婴儿澡盆——在澡盆上架设一块十字形的透水纱布,布可以半泡在澡盆里,既让孩子泡到水,又不怕掉下水会淹到。洗澡的时候一般都先搂着孩子,撩起热水拍到孩子的胸口上,跟他说不怕不怕,洗澡啦,不怕不怕。等小孩适应了水温,才慢慢放进水里。 小阿月每次下水都会倒抽小小的一口气,紧紧抓着枣子的衣角,另一只手牢牢捏着那根鹅毛,两个小拳头怎么掰都不会松开。 旁边一般还会准备一壶热水,澡盆里的水一凉就添热的。洗干净之后马上用大布巾包住小阿月,擦干穿衣服。 小阿月的大名定了下来,叫雷善诚,取字面上的意思,良善实诚。小阿月也担得起这个名字,听话听教,照顾起来很容易,日子也轻松不少。 梅府这边一家人和乐融融,叶家那边的气氛却有点消沉。无他,祝家领队说祝大少搞定了家族里的事,已经动身过来接叶小榕了。 叶家阿大颇有微词,春节眼看就到了,这时候来接人算什么? 不过祝大少行动之快,让众人始料未及。八卦还没传开,人就到村里了。 祝邈一身低调锦衣,身后跟了一队布衣护卫。甫一到步就跟叶家长辈说开了,要接叶家一家过尚亭县,差事自有安排,省得小榕隔三差五想舅阿大又要往外家跑。 这件事在一些人眼里就是天上掉馅饼,在另一些人眼中却是被小看了。不管外边的人怎么说,叶家最后还是跟祝家大少,现在的祝家大当家走了。叶家现在就只有当家人和叶阿大两口人,去哪里都是过日子。 枣子从雷守诺那里听说,最初叶当家是不肯的,叶阿大倒挺乐意,因为可以随时随地见着自己的宝贝孩子,以后小榕要是有喜他还能就近照顾。叶当家是硬汉,自尊心也高,最后却没抵过祝邈的好口才,被说服了。 祝大当家请全村的人吃了一顿好的,临走前还到梅府来坐了一下,送了不少礼。尤其是小阿月,祝大当家一见到他就欢喜得不得了,抱了好一会舍不得放手。 “小美人,贤弟有福!”他一再夸赞,“日后若小榕生得小子,定要娶你家哥子为大。” “儿孙自有儿孙福,由他们自己喜欢吧。”雷守诺不动声色地委婉拒绝了这个建议,指腹为婚,还是不了,他更看重小阿月以后的心意。 逗玩了一下,祝大当家发现了小阿月汗巾遮挡下的胎记,脸色微动,道:“贤弟,借一步说话可好?” 走到无人处,他道:“小阿月的胎记非同小可,日后若要离家出游,务必细细遮掩。” “……谢祝兄提醒。” 祝家一行人穿上布衣,低调又浩浩汤汤地离开了马古村。那天枣子也去送行了,叶小榕拉着他的手,千叮万嘱要去尚亭县玩,一定要。 枣子对外头的世界很感兴趣,答应了。雷守诺在旁边没阻止,看来也是同意的。只是要等小阿月再长大点才可以成行。 叶家离开后两个月,喜庆节日到来。 辞旧迎新,枣子护着小阿月,在漫天飞扬的红色纸屑中度过了人生中的第一个有孩子陪伴的春节。 小阿月眼见着一天天长大,开始牙牙学语,七个月大的时候,第一次喊出了“爹”这个音,刚开始听着像“哒”,枣子天天教他,慢慢就纠正成了标准的发音。只是这个时候的孩子还不会讲小爹这个词,所以一般喊爹是指雷守诺,爹爹就是喊枣子。迭声喊爹爹爹爹爹的时候雷守诺和枣子都要应,否则小阿月不会善罢甘休。 枣子常常抱着小阿月坐在天井边上,抓着他的小手学拍掌。这是一首梅小爹教他的本地歌谣,说是歌谣,其实更像顺口溜: 打喳喳,买咸虾; 咸虾香,买沙姜; 沙姜辣,买曱甴; 曱甴臭骚买尖刀; 尖刀利,割牛鼻; 牛鼻韧,割断凳; 冇凳坐,坐木甖; 冇床睡,睡壁笆; 冇被遮,遮一啲烂被渣。 虽然枣子也不太懂这些句子的意思,但念起来顺溜,配着拍手掌的节奏,两人玩得很开心。小阿月最喜欢那句“打喳喳”,玩的时候跟着喊“喳喳,喳喳”。 …… 日子在这样的闲适中渐渐过去,小阿月一天天健康长大,很快就有十个月大了,天天在铺了席子的地上到处爬,会讲的词语多了,连爷爷花草树木肉肉米饭都会说,谁都说他聪明伶俐。雷守诺宝贝极了这个儿子,恨不得天天呆在家里陪儿子满地爬。只是枣子也越来越有当家阿大的风范,督促他认真干活。 雷守诺日复一日地打理同样的买卖,其实,定好规矩之后也没太多要操心的,于是他开始琢磨着寻个机会带全家人去外地游玩一番,日日闷在村里也太浪费了这六月份的好光景。正好这时候就来了一封请柬,来自高良县辖下另一个近海小镇。 “要去海边?”枣子从来没见过海,看到信的内容才想起来高良县跟他上辈子的那个小地方不一样,这里近海。 雷守诺应道:“嗯,还记得以前跟你讲过的我贩海物去北方卖的事吗?” 枣子道:“记得。”之前忙着照顾家里,后来又有了小阿月,他都快要忘记高良县还有这样的好去处了。 雷守诺道:“就是那个跟我做生意的大哥,我们成亲的时候他和家眷也来了。平日也有书信往来,交情很好,所以这次捕到巨鱼开全鱼宴也记得我们这一份。” 枣子道:“可是小阿月……” 雷守诺道:“带着一起去,我们全家一起去。这种天气注意点,冷不了。” 枣子欣然答应。雷守诺跟家中其他人说了说,都没大意见。请柬上写的宴席是五天后,那个好友邀请他们早几日到,让他尽地主之谊带他们去玩耍一番,所以择日不如撞日,雷守诺让大家准备好,明日就出发。 小松阿伟和雷管家有点受宠若惊,小松问:“我和阿伟也能去?” “可以,银钱方面不用担心,我梅府的人值得这种好处。”雷守诺道,“就是要你们多收拾一些行李,多帮手照顾一下家里老小,到时候全鱼宴也有你们一份。” 小松和阿伟都是从福善堂出来的孩子,识得感恩,应下了就开始动手执拾,心里既期待又兴奋。 梅小爹道:“不好空手去,守诺你准备好送什么礼了没有?” 雷守诺从房间里拿了廪房的钥匙出来,道:“那个朋友爱吃龙眼荔枝,再带些北方的布匹就行。”他们家现在不缺布了,好些都是货郎顺路从北方帮他们带过来的。枣子和梅小爹刺绣或者做衣服用,后来有了小阿月,更加少不了好布。 挺妥当了,梅小爹补充道:“人家当年帮了你不少,再带两只鸡。” “好。” 梅小爹转身敲门进了房间,小阿月在竹床里玩拨浪鼓,戳着鼓面的荔枝嚷嚷“果果”,枣子则蹲在衣柜前收拾孩子的衣服。 梅小爹道:“记得拿背带。” 枣子有点苦恼,其实他现在还不是很会背孩子,平时都要梅小爹帮忙,不过考虑到吃饭的时候不能像在家那样把小阿月放进竹床,所以还是带上比较好。 背带有各种花款,他最喜欢的那宽是大红色的厚实棉布做的,柔韧不刺肉,正中绣了吉祥的图案和字句,他挑了两条肩带比较宽比较舒服的放进包袱里。还有给小阿月擦身洗澡,擦汗擦口水擦手擦脚的布巾,衣服也要多带几套…… 到后来,雷守诺出言提醒,他才发现儿子的衣服满当当,自己和当家的衣服一件没拿。 雷守诺似乎乐见他偶尔犯点小迷糊,亲昵了一番,帮忙挑了几套合身得体的。这样才收拾好了自己房里的东西。 第五十一章 虽然同属高良县,但是水西村距离马古村相距颇远,坐马车要大半天。结果阿伟和雷管家决定留下来看家,不去。他们也不勉强。 四个大人一个小宝宝早上在家里吃过早餐,坐借来的马车出发,中午在路上吃包子,再走两个时辰才终于到达。 离得很远就能听到海浪的声音,海风的气息也随之吹到了鼻子底下,还有咸鱼的味道。 穿过野草树林相夹的山路,浩瀚的湛蓝色迎面展开,海天一色,无法想象的壮阔迎面逼近,枣子顿时满腔敬畏与兴奋之情。这就是大海。 走出山路拐往左边,进入一个较高的坡道,深入后就是水西村了。房子不多,也不像马古村般紧密,各家的空地都很多,哥子聚在一起修补渔网,小孩到处嬉闹,好生热闹。马车的到来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尤其是小孩子,纷纷聚集了过来。赶车的雷守诺和小松率先下车,掀起车帘,把人扶下来。 枣子留后,小阿月给梅小爹接好,他几乎是被雷守诺整个抱下去的。 他们来到村里最大一户人家的门前,这家人姓邹,很快就有人出来接待他们了。安排房间放好东西,枣子和梅小爹想去海边,雷守诺主动包揽下了照看小阿月的任务,抱着孩子和邹当家叙旧。 邹当家让他的阿大领他们去,一路上倒也谈天说地,快意得很。 走不用很久就到了海滩,枣子第一次踩海边沙子,没有上辈子电视里见到的那么细腻,但也很不错了,偏白的沙子在指缝间漏过,像被谁轻轻抚摸过一样。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海风从四面八方呼呼地掠过耳边,吹乱了鬓边的碎发。 “好舒服啊……” 邹阿大道:“想不想下水踩浪花?” 邹阿大皮肤也黑,浓眉大眼,精神奕奕,看得出来是常做工有力气的人。 枣子连忙点头说想,跟着邹阿大脱掉草鞋撩高裤脚,慢慢蹚进水中。湿水的沙子更绵软,一个浪冲上来,脚底的沙子嗖嗖地被带走,有种踩在风中的感觉。枣子觉得脚下轻飘飘的,摇晃几下,差点摔进了浪里湿一身,幸好邹阿大眼明手快抓住他的手腕。“小心,别跟着浪花跑了。” 枣子不好意思地掖好头发,道:“好似真的会忍不住跟着海浪走。”海水里头似乎蕴含着一股力量。 玩得高兴,他回头找从刚才就走远的梅小爹,“小爹,你也下来吧!水很舒服。”习惯了之后在水里跳脚,踩得浪花啪啪响,很有趣。 “小心点。”梅小爹正沿岸捡着贝壳,直身叮嘱了一句,又埋头捡贝壳去了。捡够了一捧他找到一艘旧小木船,坐在船尾,一个个摆了开来。 枣子琢磨:没料到小爹这么喜欢贝壳,我也来帮忙拣几个漂亮的好了。 海水偶尔会送上来一些更特别的东西,还会冲刷掉沙子露出埋在底下的有趣物事。枣子随手拿起一个拇指大小的贝壳,忽然几根细细的东西探了出来,仔细一看是螃蟹的模样。 “竟然有这么小的蟹?” 邹阿大瞟了一眼,道:“这种是寄居蟹,海边很多的。” 枣子逗玩了一下,把它放回了沙滩上,余光瞥见一坨透明晶莹的东西冲上了岸,“那个是什么?” “噢,海蜇,处理一下做凉拌很好吃的。不过你在水里见到这个要避开,蜇人有毒的。” 枣子离远用树枝戳了一下,像果冻,没动静。 泡到皮肤有点起皱,他回到岸上,坐到梅小爹身旁晾脚。既喧闹又安静,仰躺在船板上,能尽情展望蓝得通透的天空,用视线追随海鸟自由徜徉。 住在海边也不错吧,他这么想,回去之后跟雷守诺说,雷守诺道:“不亲身经历都不知道个中的辛苦,住在海边风大太阳大,最怕天气变坏,有时候浪大到能毁掉村子,几百年前就有过一次。做渔民完全就是看天吃饭的。” 这份艰辛枣子过两天就体验到了,他跟着雷守诺和其他渔民出海转了一圈,日头比在岸上更刺眼,撒网收网又费劲,还提心吊胆会掉下海。这还是近海处,到深海的话这种船都不知道能撑多久。 邹当家人不高大,但船上船下都是好手,灵活得像飞鸟游鱼,雷守诺都比不过他。 收网的时候船晃得比较厉害,枣子没晕船,但抱着雷守诺的手臂,完全不敢松手,更别说凑上去看。 雷守诺安抚他,“过来点,我抱着你就不怕了。船夫都是老手了,不会把人摔下去的。” 枣子埋进雷守诺的怀里,碰了一下自己的脸,嘶地抽了一口凉气,“雷哥,脸和脖子有点疼。” “我看看?”捏起下巴,“有点晒伤了啊……”雷守诺脱掉上衣,罩到他头上。 跟邹当家的身体比起来,雷守诺的白多了,就是腱子肉一点不输。枣子被衣服罩住了,挡去了不少阳光,“雷哥你会晒伤的。” “不会的,我皮糙肉厚,你遮好,回去找点草药汁给你擦擦。” 回邹家之后,枣子的脸变成红扑扑的了。小阿月不懂,喊着爹爹扑上来亲脸,枣子刺痛却舍不得躲。晚上找了草药捣成汁涂抹,他对雷守诺说:“儿子比我嫩多了,这几天都要小心不能晒伤了他才行啊。” “肯定的,大人都觉得痛,小孩子肯定受不了哭闹。” “雷哥,宴席是后天吗?” “嗯。” “那鱼能放这么多天?不会臭馊?” “还没劏呢,他们在海边搭了个棚,把鱼困住了。” “真方便……” “跟我们用木盆养着鱼差不多吧。” 枣子又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雷守诺温柔地握住了他的手,道:“想家了?” 枣子想挠脸,被雷守诺制止,改而抠对方的手心“是挺想了……没离过家不知道,出来几天就觉得念着了。” “……那宴席之后第二天就走吧。” 其实不用等宴席,他们这几天吃的都是海鲜了。有些地方不产海鲜,好些的都价值千银,在海边人家的家中却不值几文钱,靠海吃海,日日都是鱼鲜。连粥都是虾干煲的,清甜鲜美。然而,等宴席开始枣子才知道,真正的美味,是值得这样隆重一回的。 来参加宴席的人算上他们家四个大人一共十几个,和邹家的人一起,刚好坐满两张桌子。 后来的人雷守诺都不认识,少不免结交一番。 汉子的话题三句里有两句不离买卖或者功名,枣子插不上话,就退居二线和其他哥子说说话。 邹阿大在厨房里忙得脚不沾地,屋里的哥子就剩下三个客人了,梅小爹在外头跟织渔网的哥子聊天。 一个叫兴平的和枣子差不多年纪,儿子却比小阿月还要大两岁,也是个哥子。兴平道:“你家儿子叫什么名字?真听话,坐得住,你看我家这个,像个猴子!爬上爬下的,成日滚一身脏。” 枣子笑了,“好动也挺好的,筋骨强,以后肯定也长得好。” 兴平听得舒坦,回道:“倒也是。” “你们怀着孩子的时候有特别吃什么吗?”旁边一个叫飞虹的哥子问道。 兴平若有似无地透露出一些得意的意味,“哎,就吃那些啊,人参燕窝,一人吃两人补。” 第三个坐在旁边的哥子比较年长,名叫淳风,不凉不热地插了一句,“再补也补不出个小子,有什么用。”他和兴平同一家的人,他正房,兴平侧房。 兴平的脸色立刻就变了,枣子正好夹在两人中间,简直就是如坐针毡。飞虹可能是看出来了气氛的僵硬,帮枣子解围,“枣子呢,我听我家汉子说你家的当家特别宝贝你,吃得也挺好吧?” 枣子暗中松了一口气,转头对飞虹感激地笑了一下,道:“没有呢,我那时候中意吃白粥咸菜,到六七个月之后才开始吃点猪脚汤鸡汤,别的没怎么补。” 兴平和淳风的视线忽然都转了过来。枣子反问:“怎么了?” 兴平神色微妙地扫了一眼枣子怀里的小阿月,道:“都生了才补啊?” 枣子笑道:“没有,我家小阿月是怀了十个月才生的。六七个月补身也不迟。” “十个月?”淳风的表情也复杂了起来。 飞虹突然生硬地插话道:“我家准备要孩子了,我家的人最中意小哥子,要是能像你们二位这样怀个好孩子就好了。刚才问多了几句,就是想取取经,各位哥哥别怪弟弟多嘴。” 枣子不疑有他,“顺其自然就好啦……啊,天要下雾了,我去收一下衣服。” 飞虹捏了一把汗,找了个理由也走了。 枣子从竹竿上取衣服,雷守诺见状跟了出来,问:“你和那几个哥子聊了什么?挺高兴的?”这当然不是真话,他离远都看到某家两个阿大的神色不对。 枣子将刚才说的大概复述了一遍。雷守诺道:“枣子,雷哥有个提醒,你听着,要记住。” “什么事?” “以后对外别讲你怀了十个月,要说是七个月生的。” 枣子还没太懂,雷守诺无奈却又觉得欣慰,这样单纯善良的哥子是他的阿大,三生有幸,就是出到外面特别让人不放心。他不厌其烦地解释道:“我们家小阿月的胎记注定不一般的了,如果再被人知道他跟其他人不一样是十月怀胎生的,说不定会出什么麻烦事。有些人奸诈狡猾,捉到一点由头就说三道四,什么事都作得出来,再普通一个人都能说成是妖精鬼怪……那个淳风和兴平心思都不是简单的,很会算计人,我跟他们的当家聊过就探得出一二了。尽量别跟他们说太多。” 枣子顿悟了,后怕出一身冷汗,“对、对不住,我……怎么办,我讲了那么多。” “没事没事,”雷守诺安抚,“这次还不算什么,以后注意一下,搞不定的就来叫我。” “嗯……枣子再不犯了。”有对比才有差别,枣子才体会到自己马古村的人有多好,虽然可能爱八卦事,脾气也不太好——例如喜郎,但都不会这样复杂,直肠直肚,都是豪爽人。 和人相处学问太大,对他来说实在太有难度了,这种复杂的人事,远超出他的驾驭能力。他雷哥却一直都跟这样的人打交道,不但不会落套吃亏,还能从狐狸手上赚一笔,有够犀利的。 经了这一遭,枣子再也不敢轻易接兴平或者淳风的话。 总的来说,撇除和人相处上的这点不快,这次出游和宴会还是很高兴的。巨鱼叫不出名字,但确实味美异常,清蒸油炸都各有风味,大家都吃得很尽兴。临走时,邹当家给大家送了些当地的海产干货,枣子他们得了尤其多。看得出来邹当家特别看得起他们家雷守诺,等其他人都走了,他一路送他们出了村,还念着他们一定要多来玩。邹阿大还单独给小阿月送了一串小贝壳串的链子。 回程的马车上,枣子擞动贝壳链子发出清脆的声音,小阿月却执着地玩着他那根鹅毛,对贝壳爱理不理。 是的,即便是出门来玩了,小阿月依旧紧紧护着他的鹅毛。 “这根玩到毛都散了呢,是不是呀小阿月。”枣子笑着亲了亲儿子的脸。 小松赶马,换雷守诺在马车里休息,雷守诺道:“我们家有的是鹅毛,回去再找一根。” 家中,雷管家捡起一根鹅毛,小心洗净,放进了锦盒里——要给我们的小小少爷留着。 第五十二章 从海边回来,枣子掉了一层皮,肤色却没被晒黑多少。而且还听到了一个好消息——阿唐家的喜郎终于怀上孩子了。 喜郎知道他们回来,当天就送了一篮子鸡蛋过来。 “多亏枣子我才有了孩子,真的,太感激你了!”喜郎如今在唐家成了天山雪莲般矜贵的存在,唐家的老人极难得地为他做了两身新衣服。 枣子连忙道:“孩子跟双亲也是讲缘分的,缘分到了自然就会有,我都没帮上什么忙。” 喜郎身心舒畅,跟枣子闲聊,“明日你有紧要事么?” 枣子答道:“没有。” “要不要跟我去串门?” “有什么事的吗?”枣子道,“喜郎哥你现在有了孩子,还是呆在家养胎比较好吧?” “哎,还不是阿唐家老人的意思。”喜郎从竹篮里拿出一个油纸包,摊开之后竟然是春节时才吃的红瓜子,他边磕边说,“他们说要生个大胖小子就要多去找村里的小子玩,我达官贵人就见得多,小孩子可应付不过来啊。枣子,你跟我走走啦,也带上你家小阿月,说不定哪家小子正好合适跟他定个娃娃亲呢。” 枣子看了看在竹床里睡觉的小阿月,微笑道:“陪喜郎哥出去走走也好,小阿月的亲事要他长大后自己决定,我不做这个主。” 喜郎点头,“你们家开明。那我后天来找你。” “喜郎哥,我有个想法,你要不要听听?” 枣子想到了“儿童节”,对孤儿院的小孩来说这可是大节日,有游戏玩还有糖果饼干吃。所以喜郎哥一说起跟孩子玩他就想到了这个,干脆找个地方办一个儿童节游园会,让小孩子们聚在一起玩游戏,也省得喜郎哥怀着孩子跑来跑去。 喜郎觉得这个想法挺好,但具体玩什么游戏,怎么定规矩,可是个大麻烦。 枣子就说了,“这些我都知道,喜郎哥你不用担心,不过刚才约好的日子可能要推迟一点了,快到插秧的日子,大人孩子估计都没空。” “这个没事,我看你的,有什么要帮手的记得来叫我。” 喜郎回去之后,枣子等雷守诺到家又把想法说了一遍,雷守诺似乎不太赞同,“喜郎挺多事的,你做这些有什么益处?累到了怎么算。” 枣子趴在他雷哥肩上,揉揉捏捏,“村里的孩子不像城里大户的孩子那么安逸,小小年纪就要帮家里做事,一年到头也没什么好玩的……”“谁说没得玩了,我小时候满山跑。” 雷守诺心里其实郁闷着,自家枣子怎么老想着别人,不想想他?陪那些小鬼头玩还不如陪他温存温存。 相处了那么多年,枣子哪会不知道自己枕边人的想法,搂着他脖子,脸贴脸地讲话,“往山上跑是自己找乐趣,我却可以给他们做一些更有趣的事,让他们高兴。孩子们都聚集在一起,多热闹,小孩子成日帮家里干活,得点奖励也没错啊。” 雷守诺抓起他的手愤愤咬了一口,斜着瞟过来的眼光有几分哀怨的味道。枣子红了脸,道:“儿子现在好带了我们都自由了不少,你……你有什么想做的其实也不用太忍着……” 嘭一声凳子翻了,雷守诺扛着他火急火燎地爬上了床,一边摸摸蹭蹭一边埋怨,“要不是为了这个什么儿童节,都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等得到你这句话。” 枣子扑哧一下笑了出来,“你是当家人,自己看着情况办事就好,还等我什么呢。” 雷守诺扒光自己的衣服,一身结实的腱子肉随着动作上下起伏,他搂着枣子像个登徒子似的在肉乎乎的臀上揉捏,“你这句讲的,我是这么不讲道理的人吗,我家的阿大是宝,不是呼来喝去的佣人,更加不是用来泄欲的工具。你要是不愿意我肯定要忍的。” 掰指头数数,枣子才发现他雷哥已经忍了快大半个月了,青壮年的汉子大半个月才跟自己的阿大温存一次,一次就只有一次,确实是够克制和忍耐了。也不知道这样憋着会不会憋伤,他手往下探,道:“雷哥也可以问问枣子啊,不说枣子怎么知道,如果不是今天无意中说起,枣子还不知道这些话是要讲出口的呢。雷哥别忍了,今晚就……”话没说完嘴就被堵住了。 解了禁的雷守诺就像洪水猛兽,更像饿了几十年的狮子老虎,做起来像是饿狠了,折腾了将近一整晚。枣子一整晚都咬着被子,怕声音太大吵醒房间另一边的小阿月。早上起床的时候掀开被子,全身上下都是痕迹,走到镜子前面一看,脖子上的印记连不怎么清晰的铜镜都能照得一清二楚。腰酸背痛像日夜不睡地耕了几天田似的,尾椎骨那里尤其被床磨得疼。 房间里头用布幔隔开了一个小空间,用来放小阿月的床,方便两位爹爹警醒,随时照顾他。 枣子撩起布幔,小阿月也醒了,他的小竹床罩着蚊帐,小小的宝宝在里头翻来滚去,哒哒哒地叫嚷,手里的鹅毛挥舞个不停。枣子抱起他到房外,梅小爹刚醒,见了他的脖子就知道什么事,主动来抱过小阿月,道:“你还累着吧,回去再睡一下,这几天陪陪守诺吧,小阿月我来带就好。”“谢谢小爹。” 回到房间,雷守诺趴在床上,眼睛半睁,对他招了招手。枣子过去解下外衣钻进了被窝里,顺手揉了几下雷守诺的腰,“看你昨晚乱来。” 雷守诺龇牙咧嘴了一番,手臂软趴趴地搭上了枣子的腰,“现在手脚发软,一点力气都没有,都喂到你肚子里了。” “又不知羞了。”枣子用力扭了两下。 “痛啊,”雷守诺把头埋进枣子的怀里,深深吸了两口气,“对你雷哥这么狠,不心疼?” “谁心疼你,疼死罢就。”嘴上是这么说,枣子还是给光脱脱的雷守诺拉上了被子,一并抱紧在自己的怀里。 “过几天要插秧,到时候肯定忙死人,趁现在多睡一下……”“嗯。” …… 最后雷守诺还是答应了枣子想做的事,还帮忙出了不少意见。这种事要先找村正说,马古村上村这边孩子不多,下村倒是不少,要办得热闹就要上下村一起来。而且还要置办糖果点心和玩游戏用的道具,这些照道理是各家凑钱,于是就要看大家是什么想法了。办不成的可能性也挺大的。 枣子没想那么大,就拉愿意凑钱的人家一起来办好了,只是图个开心而已。不过这都要等插秧之后才能办了。 休养了两天,雷守诺重振雄风,又缠了枣子一晚才算满足。然后插秧的日子到来,他要下地去了。 枣子也跟着去了,用背带背着小阿月,趁日头未出来的时候帮把手。雷守诺算是做过几次,比较熟手,枣子却真的算头一次。 有人就说了,“枣阿大在家绣绣花多好,没必要跟我们这些粗人下地啦。” 枣子不同意,“农家人的阿大还是要懂这个的。” 话是这么说,雷守诺却没怎么让他操劳,毕竟插秧脚要泡水又要弯腰。所以哪怕枣子再坚持,也只能做一阵休息一阵。的确不容易,最先要去秧田里把长好的秧苗清理出来,用扁担簸箕挑到水田边,秧苗上黏的泥会先洗掉,即便如此一担的重量也不是枣子扛得动的。水田里事先放好了水,满是泥泞,深一脚浅一脚,一个没踩稳就要摔跤,摔可能不会多疼,但一身泥和水却很麻烦;秧苗插多深多浅都凭经验,浅了苗被夏天的雨一打就漂了,插深了苗又长不好;深度对了,秧苗还要排列整齐,这都是手眼并用才做得好的工夫。 到日上中天的时候枣子松开小阿月背带,坐到了田边的树下。小阿月在他怀里蹦来蹦去,冲着他爹兴高采烈地挥手。 雷守诺时不时转头笑几个,做起事来也快了不少。突然,他停住了,抬起脚看了看,走出水田坐了下来。枣子抱着小阿月过去,问:“怎么了?” “蚂蟥。”雷守诺翘起脚,果然有一条拇指粗细的黑色东西吸附在小腿上。“我去找个火来烧一烧。” “别,”枣子阻止他,“那样不好,你拍拍腿它就掉了。” “拍这里?”雷守诺拍了两下虫子咬紧的皮肤附近。枣子说是,他接着拍了好几下,蚂蟥果然掉下了。 “枣子怎么知道这样行?”雷守诺把虫子踢进草丛里问,“我们这里的人都用火烧,或者跟花大夫要点药汁抹的。” 小阿月以为那是什么有趣的玩意,咿咿呀呀地要下地爬着去追,枣子哄着他边回答:“因为蚂蟥是用吸盘固定在身上的,拍打附近的皮肤就能破坏它吸盘的真空状态,自然就会掉下来了。不要用火烧,一烧它就受惊吓,会反吐一些不好的东西进人的身体里。” 说完,雷守诺一愣一愣的,枣子难得地有点得意。但马上雷守诺的一句话就让他慌了手脚,雷守诺问:“‘真空’是什么东西?” “就、就就……就是里面很空,里面空了就……”枣子四肢一下就凉了,挖空了脑子拼命想解释,“就像拔罐那样,里面烧空了东西就能吸住身体咯。” “原来如此,”雷守诺笑道,“雷哥懂了,枣子也长了不少学识,很好。” 被大手揉着脑袋,枣子几乎软倒下去。差点就露馅了,好险。 小阿月鼓着小脸,总算彻底放弃追寻那条黑色的滑溜溜的东西。他伸长了软绵绵的小肥腰拽住雷守诺的衣袖,抓了一根秧苗耍了起来。 第五十三章 插好秧没几天突然天色大变,下起了大暴雨。之后大雨断续下了几日,在天井旁的走廊都站不住,雨水直往屋里檐下撇。 枣子抱着小阿月在堂屋里看天,乌云重重堆叠泛着暗绿颜色,屋里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小阿月紧紧依偎着自己的小爹爹,瞪着大眼睛望向外头。 猛地一记惊雷劈下,枣子立即捂住小阿月的头,轻拍着喃喃:“不怕不怕,雷公在天上玩拨浪鼓呢,很快就停了。” 小阿月扁了扁嘴,在小爹爹的衣服上蹭了几下。 梅小爹从厨房小跑着过来,放下一碗芒果片,拍了拍衣服,道:“这雨来得太不着时了,这么大,今年的龙眼遭殃啊。” 别说龙眼,田里也不好,雷守诺一大早早餐都不吃就披着蓑衣出去了,听回来带饭的阿伟说,田里水满得太厉害,他们要抢时间放水疏通,漂了的苗还要伺机补回去。傍晚回来,两个汉子从头湿到脚,一身泥巴,脸色都不太好。 枣子把薄荷和生姜舂成渣,用开水冲成薄荷姜水,加点盐,让两人各喝了一大碗。 雷守诺愁眉不展,接连叹了几口气。 哄小阿月睡下,两人躺在床上说起了话。 枣子原本不想问太多,倒是雷守诺主动提起,“田里还可以应付,山上的龙眼肯定要落不少果。” 现在龙眼还不到收成的时候,只能盼这场暴雨快点过去,留给村人一点念想。 一觉睡醒,天色开始清明,雨势终于转小,雷守诺带着阿伟还要在地里山上忙。枣子这才有心思陪儿子玩雨。握着小阿月的手,接住屋檐滴落的水珠,教他讲:“雨,水。” 小阿月仰起小脑袋,张着嘴巴瞅了一会儿小爹的口型,忽而高兴地蹦跶起来,“鱼,鱼,鱼”叫个不停。枣子擦干小手,道:“还有水呢?水……跟小爹爹念,水……” “煮!”口齿不清,还吐出了口水泡。 枣子擦了擦小脸,“小笨蛋。再跟小爹爹念一次。雨,水。” 小阿月不肯了,小手一抓一抓的。知子莫若父,枣子从口袋拿出他最爱的鹅毛,放进他手里。这根是新的,旧的那根本来要丢掉,被雷管家收进了一个小锦盒里。他说:“这要给小小少爷留起来,做个纪念。” 多少次雷守诺让雷管家别叫老爷小小少爷,但雷管家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一口咬定要有尊卑之分,称谓不能乱。看来是读书人墨守成规惯了,到了这把年纪也改不过来。不过也不是多大的事,习惯了就好,所以他们到后来都不勉强管家改口了。 抓到鹅毛的小阿月安定了下来,小脚踹着,中了几枚屋檐掉下来的水珠。 另一边,雷守诺领着人在山上疏通树根的积水,还要回田里补秧。有老人安慰他,“早些年那一次才真叫厉害,田都冲垮了更别讲秧苗。发大水的时候更惨啊,现在就是雨大了点,还没大灾害。” “嗯,不过今年送去北方的龙眼干肯定要少了。”雷守诺直起腰眺望远方,上衣脱了搭在肩膀上,“泡过水的果子可能要裂壳,这种晒出来的龙眼干要挑出来,看到时候怎么处理。” 村里一户姓邓的当家喘气爬上山坡,道:“为什么要挑出来?晒干之后没人知道它裂没裂的。” 雷守诺道:“口感和味道肯定有差别的,如果用来入药,肯定也有区别,我们这里的龙眼在北方是打着招牌卖的,拿次品去充数就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为这点蝇头小利坏自己的名声,得不偿失。” 邓当家比雷守诺大几岁,不太认同这种做法,只是地和门路都是人家的,他也不好说什么。 雷守诺当了马古村的大户之后,大家对怎样称呼他苦恼过一段时间。以前叫雷小子雷哥阿雷,现在终究是不一样了,虽然当事人觉着原先怎么叫现在就怎么叫,但有些人不自在,若要他们叫他雷老爷又觉得别扭,毕竟是看着长大的孩子……讨论过之后决定叫他雷老大,带着大家赚钱,叫声领头老大不为过。熟人不介意的就照原来的叫。 反正老大这么讲了,大家也只好跟着做。虽然可惜了那些要被筛下来的果子,但听起来也是挺有道理的。 天开晴朗后,太阳变得尤其“毒”,毒辣,果树被这样一晒容易灼伤,要看着情况适当喷些水。几乎出动了全村人,挑水上山,一干就是一天。 缓过一段时日,村人再也不敢等下去了,风风火火地摘起了龙眼,就怕收迟了又来一场暴雨,那时候就真的哭都没地哭了。 幸好天公作美,那一场雨之后都是阳光普照的好天气。地也晒干了,不然他们的龙眼就没法晒,只能硬是焙干了。 等这些事忙过去,七月已经过了大半,村里的人终于有空喘口气,也有闲暇去趁一下墟。 时机成熟了,枣子将儿童节的事提上了日程,趁村正来上村视察的时候说了。村正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村里人要办就办,这种事我不好拿主意。” 于是枣子去找人问了,他自己一个人忙不过来,就让小松找平日相熟的人帮手,发散人手去问上下村有孩子的人家。枣子按的是他在现代世界时的标准,小学六年级十二岁以下才被列入考虑。 跑了两天,结果出来了,有孩子的人家大概有四十几户,愿意参加的却只有不到十户。上下村的人意思都差不多,好不容易马古村的污名洗去了,上村赚大钱下村跟着也洗去霉气旺起来,这种有钱赚的日子,当然要好好存起钱来,免得日后又有什么事端横生却分文没有。大家都是穷怕了的,不舍得把钱用到这种事情上,哪怕只是每家出几十文钱。 枣子悻悻然回了家,是自己欠缺考虑……只想着让孩子们乐一乐,没顾及到大家的心情,自己太一头热了。 比起村里人,他似乎太容易满足了,大家都想着能攒钱就多赚多攒,他却没想得长远,现下过得自在他就觉得高兴了,没计划过将来的事。一路来都有小爹和雷哥拿主意,他真没操过多少心。这么一想,他觉得自己太没用了。 他打算不搞儿童节了,这时候却有人找上了门。下村点心店的李阿大,他家有小子,听了枣子的想法觉得很好,想帮忙搞起来。 “我家的小子太害羞了,正好趁这个儿童节让他跟同龄人多来往。”李阿大道。 枣子小小地雀跃了一下,道:“那太好,之前问下有将近十户人愿意加入,要不就挑个地方,我们来办。” “那好。”李阿大乐道,“我也想看看有什么好玩的游戏。点心糖果我店里有,可以你们算便宜点。” 说做就做,枣子好好想了两天,列了几个游戏:水里夹龙眼核,跳绳比赛,抢凳子,二人三足,最后再来一个套圈。说是给小孩子准备的,其实大人也可以一起玩。 然后当天来的小孩都可以拿到一小袋桂花糖,玩游戏赢了还有点心。 其实各家出的钱不是很够,欠的部分都是枣子用自己的私房钱垫的。他刺绣赚的钱除了给家里一部分,也留了一些出来。买点心水果不算大花费,所以还好。 游戏在下村进行,上村参加的只有枣子家的和花阿大家两家,所以他们到下村去玩。正好梅府从海边回来后添了马车,倒是很便利。 枣子提前让小松去下村交代了要准备什么东西,到八月一日这天,他、梅小爹、小阿月还有花家阿大花家小子,再加上小松喜郎,几个人赶着马车到下村去。 一大早到了点心店后面的空地,大家紧锣密鼓地布置起来。一个游戏接一个,赢得最多的孩子的还有枣子准备的特别奖励。 到了辰时,各家回去领了孩子,有些当家人正好得闲也跟了过来。 大胆的孩子跑上来就东碰西碰,胆小害羞的缩在自己的小爹身后,不知道什么回事。 枣子顿时满腔豪情,感觉自己成了孩子头。他先是给这十五个孩子一人分了一小袋糖果。然后让他们排成队伍跟在他身后,一个一个游戏走过去。 “这个是夹龙眼核,大家都学会用筷子了吗?” 有个小子大声嚷我会,像只骄傲的大公鸡。 枣子乐道:“那就好,大家把这个龙眼核夹到旁边没水的碗里,不能用手哦,两个人比赛,看谁夹得多。” “夹得多还有糖糖吗?”一个小哥子糯糯地问道。他最爱吃糖糖了,可是小爹不肯给他多买。 “有,你看,李阿大手里抱着的食盒里都是好吃的糖果和点心。”枣子指了指旁边,李家阿大配合地掀开了食盒的盖子,孩子堆里顿时小小地欢呼了起来。 喜郎过来,红光满面,对枣子建议,“先让两个孩子玩一下吧,要不然他们可能记不住。” “也好。”枣子转身问,“谁想先玩?” 最先喊话的小子高高蹦了起来,“我来!” 第五十四章 由这个叫阿东的小子带头,孩子们的兴趣和好奇心都被带动起来了。这孩子干劲十足,将两根长长的木筷当棍耍,抛起来接住,有板有眼,但到了真要用它们夹龙眼核的时候他就泄气了。龙眼小,表面又滑,再加上泡着水,更加难夹。 大人在旁边计时,数六十下换人。阿东双手并用,硬是一颗都没弄出来。这个开头可不算好,小孩子你看我我看你,气氛冷落了不少。见势不对,枣子他们又找了一个十一岁的小哥子来试玩。可能是哥子比汉子心细手灵活,一开始也是夹不准,但随着尝试的次数增加,他开始摸着了门路,越夹越快,几乎一夹一个准。最后足足夹到了二十一颗。所有孩子都凑了过来,年纪小点的几乎是用崇拜的目光仰视这个哥子的。 “好聪明的孩子,来,这是你的奖励,陈皮话梅。”枣子高兴地送出了今天的第一份奖励。点心大小分量不同,看孩子们赢得多就奖励大的,赢得少的就给小的。这个小哥子就拿到了比较大的一份。 哥子跑回自己小爹面前,打开油纸,小心地拿出一颗喂给了小爹。那个阿大含着话梅对枣子笑了笑。别家的大人乘机教自己的孩子,“看到没,好好学用筷子才能夹得多。”“你要学人家那么孝顺,知道么?” 阿东又是第一个喊话,“我也要用筷子很厉害!”一呼百应。 这就是枣子当初设这个游戏的目的之一,听说不少人孩子只爱用瓷羹木勺,死活不愿筷子,大人们都愁死了。这个游戏就能让这些孩子知道筷子使得好是有益的,能让手更灵活。 示范了这个,一群人继续后移,跳绳比赛,同样是在六十个数的时间里比拼。这个是针对哥子的,小子满山跑,体力好,有些哥子只爱闷在家里,这个游戏能让他们活动活动,在家里也可以玩。 继续下去,抢凳子,大人在旁边念三字经,停下的时候抢凳子坐,原意是希望让孩子喜欢上念书,还能锻炼他们的集中力和反应能力;二人三足是为了让孩子们能团结,用枣子所知的现代知识来说就是团队精神,说简单通俗点就是让孩子们相处融洽,尤其是点心店家的小子这种害羞的,要人推一把才敢跟其他小伙伴讲话;套圈子则是锻炼孩子们的手脑协调性……总之都是枣子想好了的。 全部都学会之后,孩子们解散,到自己喜欢的游戏那里尽情地玩耍。一时间场面热闹非凡。有些路过的孩子大人都被吸引了过来,巴巴地往这里张望。 玩了小半天,糖果点心都用完了,孩子们还意犹未尽,大人们也萌生了兴致想玩上一份,枣子干脆让所有人都玩了起来。连在外头望着的人都被放了进来,唯一的要求就是排队,不能争抢闹事。 二人三足那边尤其热烈,大人和小孩一起来,有东家父子对阵西家父子的,也有两个阿大对阵自家小子哥子的,合作无间一举夺魁的有,频频出错闹出笑话的也有,顿时传出欢笑声不断。 套圈子场地里摆放的都是孩子喜欢的玩意,偶有几件家里可用的小物,小孩子丢不中就拉自家大人帮忙。各个游戏都有不少汉子加入,有的是看不过眼自家的孩子太笨次次都输,有的则是被自家的小哥子撒娇央着过来展示爹爹英姿的。 枣子在旁边看着,很是欣慰。可惜小阿月还小,什么都玩不成。雷守诺却不甘落后,抱小阿月去套圈子,大手握小手,扔出去还没一手臂远,逗得小阿月咯咯直笑就好;还去掺和二人三足的比赛,被别家汉子告状他捣乱,小阿月抱在在怀里,哪里有“三足”了,他就一路快跑,领着小阿月绕了空地几圈,最后被枣子一举拿下,狠狠拧了一下腰,“别捣蛋!” 小阿月扑回枣子怀里,小鼻子流下一条细细的鼻水。 雷守诺从马车里拿出了纱巾擦掉鼻水,用另一条给小阿月擦汗。枣子摸了摸儿子的后背,干脆钻回车里给他换了一身衣裳,把一条长布塞进了他的后背,好吸汗。 钻出车,他抛一条布巾给雷守诺,“你也擦擦。” 空地上的人几乎都出了汗,玩得热火朝天,还不停有外头的人听见声音进来凑热闹。 这一次的儿童节游乐会算是挺成功了,大家都玩得高兴,作为主角的那十几家小孩更是又玩又吃,惹得别的小孩羡慕死。 说到糖果,村正一把年纪也跟枣子讨了一根麦芽糖,背着手乐呵呵地看大家玩。 喜郎也心满意足了,他是负责派送最大份糖果点心的人,坐在树荫下等孩子们来取,小子哥子都有,小子更多些,他们都知道喜郎肚子里有小弟弟,所以都不会在这边太捣乱。看着这些活泼可爱的孩子,喜郎顿时觉得生出来是哥子小子都没所谓了,都那么可爱,哪里还用计较。 夕阳西下,炊烟袅袅升起,人群逐渐散去,东西不多,执拾一下空地就恢复了原状,枣子一行人在下村的饭庄吃了一顿饭才驾了马车回家。 这次的事很为下村的人津津乐道,花阿大来逗枣子,“可以每年办一次,我们村里不像其它村有什么飘色和庙会,没别的玩乐,有这样一个什么游乐会很好。” 枣子只笑,没说什么。这事雷守诺跟他讲过了,“要是想年年都办就要让村正出面主持,不能净是要我们家出头,我们十几家人搞点趣事和每年例行大办盛会是两码事。”枣子挺同意的,这次虽然没大事,但到后来的确有点混乱,他们还不好说什么,都是乡里乡亲。如果有村正出头,肯定好办得多。 不管怎么说,这个自发搞起的小节日算是过了,真要想也该等到明年,现在还不急。 过了几日,喜郎邀枣子他们去唐家吃饭。枣子奇怪,细问之下知道了个中原委。 “我外家的人原先是恼我任性,”喜郎解释道,“后来见村子富了,阿唐赚的银钱也多,就不再怪我了。只要我过得好他们也没别的话可说,但是呢,他们一直拉不下脸来找我。讲实话,我也想回去找他们,同样找不到好理由。全靠你搞的那个游乐会,我们就借这个重新搭上话,和好了。几件事加起来都多亏了枣子你,请你们来吃顿饭算不了什么事,你要肯叫我声哥就一定要来。” “好,我们一定到。”推拒不了,枣子干脆应了下来。 吃的是午饭,枣子和雷守诺两个人去,小阿月留在家里。阿唐家比梅府小,但胜在方位好,还翻新过,洁净敞亮,堂屋和房间冬暖夏凉。进门之后就见到一群衣着鲜亮的人物,喜郎一一介绍,爹小爹哥哥……一大群人跟巡抚视察似的,除了年纪大的老人不好颠簸,算是全家出动了。 枣子被这么多人盯着看不由得有些不自在,微微掩了半边身在雷守诺后面。雷守诺最懂应付这些场面,几下就转移了他们落在枣子身上的注意力。 喜郎的小爹似乎很欣赏雷守诺,“后生可畏,小几十年只有雷老板你想出振兴马古村的方法,有谋略,有心胸,好!” “哪里哪里,阿叔抬举了。”雷守诺给枣子塞了一块绿豆糕,让他有点事情可做,接着道,“兵家有三十六计,农家也有谋生百术,小子走运借了天时地利人和而已,没了小子也肯定会有别的人做成大事。我看阿唐哥就有能耐,他这么多年在外闯荡,见识肯定只多不少,只等一个机会他就能飞黄腾达。” 谁家岳父不爱听人赞自己家哥子的夫郎?这说明自家眼光好,自家哥子挑得好,今后有好盼头。 喜郎的小爹捋了一下胡须,满意地笑眯了眼,他左右打量了几眼一前一后坐着的两人,忽然压低声音凑近雷守诺耳边道:“家业有成之后轮到人丁兴旺,你年轻力壮,我给你介绍几个哥子当侧房?” 雷守诺神色微变,看了一眼枣子,还在吃绿豆糕,没注意到这边的话,连忙回道:“多谢阿叔关心,小子不用侧房。”枣子就在旁边,不好多作解释。 喜郎的小爹一脸无法苟同的表情,微微摇头,道:“雷老板年纪还轻,还轻,放心,阿叔是过来人,会办得妥帖的。” 雷守诺愣住了,这阿叔怎么不听人讲话的?还有这个八卦多事的性子,跟喜郎真是一模一样。他不敢多说别的,迭声拒绝,但喜郎小爹一心要为他办这件事,只当他是不好意思或者怕被人说闲话。雷守诺百口莫辩,当真是窝了一心口的闷火,一顿饭食不知味。 饭后,他让枣子先回家,自己找喜郎小爹谈。喜郎也在场,一听说这事就坚决反对,雷守诺从未像今日这样感激喜郎。 大户纳侧房常见,但总归是伤了正房的,有良心的汉子一般都不会这么做,除非有其它不得已的原因。 喜郎和雷守诺难得地达成同一阵线,阻止喜郎小爹多事。但喜郎小爹油盐不进,讲什么都要撮合这个亲事,还搬出了枣子当初是新抱子只办了圆房礼的事来讲,没正式迎娶那样办大亲事不够旺夫。更气人的事喜郎家其他人知道之后都站在喜郎小爹这边。县城的喜郎第一家的能耐真不容小觑,多少官吏贵胄的亲事都是他们祖辈撮合的,谁家都要给他们面子。雷守诺自然也不会小看他们。 所以哪怕他气得几乎要打人,看他们家的名望还都是长辈的份上就不敢真动手,传出去肯定对枣子不利——教得夫郎为自己动手打长辈。所以他只能强硬地拒绝,“这是小子家事,不用各位操心,还望各位别做画蛇添足的事!告辞!” 要不是死握着拳头他就要砸坏阿唐家的东西了。 喜郎追上来道:“对不住!真的对不住!我家代代是喜郎,都魔怔了,对不起你啊。但你放心,只要你不愿娶侧房,我一定尽最大能力阻止我家的人。” 雷守诺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道:“我这一世都只有枣子一个阿大,什么侧房二三四都与我无关。你最好说到做到,否则别怪我连阿唐哥的面子都不给。” 话已至此,多说无益。 第五十五章 “雷哥,昨天那顿饭的蒸鱼真好吃,上头黑色的是什么?”吃饭时枣子问。 雷守诺没反应,他又重复了一遍。 “啊?哦,那个啊,是榄角。” “榄角?” 雷守诺解释,“就是黑橄榄。” 梅小爹道:“我们家也可以做,现在正好有新橄榄出了。” 怀小阿月的那段日子枣子一点腥的都碰不了,生了之后可能是反弹,变得特别爱吃鱼鲜,最近也开始学做各种河鲜菜。 南方人爱吃蒸鱼,也擅长蒸鱼,枣子做了几次普通的蒸鱼,单纯的加姜葱蒜和油盐豉油。这次加了榄角的感觉很新鲜,他很想学。 高良县本身没栽乌榄,季节到的时候县里的货郎会去隔壁县收购,带回高良县的市集卖。 梅小爹要了几十斤,搬回家之后,家里得闲的人都帮一把手,拣出不好的扔掉,留下大小均匀没被虫害的。小阿月在地上爬来爬去,坐在乌榄堆里捡起东西就往嘴里塞,一不留神就塞满一嘴。枣子干脆用背带把他背起来,哄他睡了过去。 拣好的乌榄用开水煮到七八成熟,这也只是个大概,总之不能煮太熟,太熟了以后腌了会烂。煮好之后,梅小爹和小松抬出大铁锅,枣子架起竹筐等在倾倒的大锅下,热开水滤过缝隙,留下了热气腾腾且清香四溢的乌榄。 稍作晾凉,三人合力搬到天井,一人一张小木凳围坐起来。 一人拿一条棉绳,一头系在筐边,另一头拿在手上。绕乌榄一圈就能勒断果肉,变成两个三角,核会自己掉出来。这样之后就是把细盐填进乌榄角里,稍微捏合起来,放进事先用开水烫过的缸里,铺够一层洒点盐,再接着往上堆,知道全部榄角都放好。说难不难,手办眼见的功夫,说简单也不是,因为要一颗一颗地去核填盐,几十斤合起来不是能一下两下就能做好的。 把全部乌榄都放进缸里之后只需要等个把月就能吃了。为了解馋,梅小爹还买了一些现成的,外皮紫黑色榄肉红色,肉都糜软了,枣子尝了一点,咸得直皱眉头。 “这么咸,跟瓜咸一样。” 梅小爹道:“放了那么多盐,不咸才怪呢。陪白粥白饭吃就好,也可以像瓜咸肉饼梅菜扣肉还有蒸鱼那样,加进别的菜里。” 回想起榄角蒸鱼鼻尖仿佛还残余有那股淡淡的清香,可惜今日家里没买鱼,早餐的粥吃光了,现在厨房里只有葱炒鸡蛋和猪杂汤,还有菜园里的时菜和大白饭。 小松道:“我知道怎么用这个做炒饭,好香的。”枣子顿时振奋了,连忙让小松教自己做。 看天色,也到吃晚饭的时候了,小松把家里能找到的用得上材料都集合了起来,玉米萝卜芹菜。玉米粒剥出来,萝卜芹菜和榄角都切成丁,全都在旁边备用。 枣子自奋告勇拿镬铲,小松在旁边指导,“倒油炒熟玉米萝卜丁……然后倒饭,饭在这里,用隔夜饭更好吃……炒干一点,现在可以放芹菜丁了,再炒一会放榄角就行了,炒均匀点比较好。” “不难。” “是挺简单的,方便好吃,最重要是省钱。”小松腼腆道。 最后翻炒几下,香喷喷的炒饭就起锅了。在外头忙着的雷守诺领着管家回来,阿伟后到。摆好碗筷,一家人吃了一顿清香鲜美的榄角炒饭。可能是平时少吃榄角这种东西的关系,大家都很有胃口,频繁添饭。阿伟坐比较里面,去厨房的时候经过小松旁边,小松鼻子动了动,忽然揪住了阿伟的衣服,用力嗅了两口,“脂粉的香味?” 阿伟顿时僵硬了,枣子疑惑地打量了众人一眼,雷守诺和雷管家的表情也不太自然。他学着小松的样子嗅了一下雷守诺的衣服,还好啊,还有淡淡的皂角味,换作平时都是一身汗气。 梅小爹不动声色地道:“先吃饭,别的事回自己房里说。” 小松这才松了手,阿伟逃也似的跑了。雷守诺扒掉碗里的饭,站起来,“我去装汤。” 进了厨房,雷守诺的脸唰一下就冷了下来,问阿伟:“怎么沾到的?” 阿伟慌慌张张地道:“我也、也不知道,你们走了之后,那个哥子跌倒我扶了一把。” “你有没有洗过澡才回来。” “呃,为什么还要洗澡?” ……雷守诺重重叹了一口气,“小松要是追问,你就说是扶了一个人,不小心惹到的。不可以把今日的事情说出来。” 阿伟猛点头,装好了饭,他忍不住小问:“雷老大,为什么不跟枣阿大讲?喜郎的小爹看样子还会继续给你找哥子的……” “收声!”雷守诺暴躁地搁下碗,“讲了不能提的,你还问!这种事我搞定就够了,没必要惊动家里的人。” 阿伟噤声,雷守诺捧水洗了两把脸,道:“出去了,我们在厨房太久了。” 两人先后出来,枣子问:“雷哥,你碗呢?” “直接放洗碗盆里了。”雷守诺微笑道,“来,儿子给我,你再多吃点。” 晚上,阿伟和小松的房里没事,多得小松不是那种疑心特别重的人,否则缠斗起来,讲不定会发生什么事。雷守诺勉强算松了一口气,同时心里又觉得内疚。 今日的事说出来也没什么,他带着雷管家和阿伟去了一转县城,有几个货郎染了痢疾送不了货,临急临忙的要找人替代,还有要帮祝邈买点高良县的芒叶勒角带过去,说是小榕要做古粽籺。本来都是正经事,没想到在准备回程的时候被喜郎小爹逮住了。 他在他必经之路上守着,还领了几个在办喜事这件事上有名望的人,硬是把他们“恭迎”到了茶楼。一盅两件,几个人坐在包厢里大眼瞪小眼。 其中最显眼的是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哥子,脸上脂粉厚得像墙灰,抿着嘴笑,简直能用狰狞来形容。 雷守诺怎么会不知道喜郎小爹的意思,这人就是他“精挑细选”给他的侧房了。 喜郎小爹摇蒲扇笑说:“这位哥子家里有房有地,虽然家里六个兄弟都是哥子,但每一个嫁出去生的都是小子,连生好几胎都是小子!大把人抢着要娶他回去,我是见那些人远比不上雷老板你年轻有为,才绞尽脑汁把人留了给你。这么好的哥子当然要留给好人了,你说……是吧?”凑近来,暧昧地笑了笑。 雷守诺嘴角抽搐,阿大又不是种猪专用来生小子的,这种说法听起来好莫名其妙。他厉声拒绝就离开了,满屋子脂粉味呛得他直想打喷嚏。 后来他和雷管家找了个地方洗澡,晾了一下衣服,免得一身庸俗香气回家徒惹争吵。始料未及的是阿伟撑场留到最后扶了人家一把,衣服上蹭了那哥子半张脸的粉,这都是后来洗衣服的时候发现的。 这次算是蒙混过去了,下次呢?雷守诺真不想去假设“还有下次”这种事。所以写了一封信给喜郎的小爹,义正言辞地表达了自己拒绝的意思——对方是长辈,打不得骂不得,有够烦人的。一般人在他最初拒绝的时候就该收手了,现在这么明显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再怎么自说自话的人也该懂了。 枣子不知道发生过这些事,日子过得很闲适。他后来买了鱼,做了榄角蒸鱼,很成功。 在他打算试试做榄角炒蛋的那天,家里正好来了客人。只是,这个客人有点…… “枣阿大做菜啊?你当家呢?” 这不是喜郎的小爹吗?旁边那个少年是谁? “哎,怎么不说话?” “啊,你好,雷哥在廪房。要我去找他回来吗?”小爹抱了小阿月串门,小松则是买菜去了。 “去吧,就说我又给他找了一个合适的对象。” 对象?枣子解围裙的动作顿了一下,歪了一下头,“什么的对象?” “侧房咯!”喜郎小爹东张西望道,“你这个做正房的太不上心了……你先把人找回来吧,纳侧房这种事很常见的,你别计较。” 枣子怔住,侧……房……就是雷哥的第二个阿大?雷哥为什么要还要娶别的哥子? 雷哥的枕边不再是自己,也会是另一个突然插入的别人……枣子手脚发凉,后退一步靠在墙上,阳光下那名少年肤白如脂,眉目间都透着灵气,再看看自己的手,摸摸自己的脸,不一样。 他长大了,长大好久了。 喜郎小爹不明所以地扫了他几眼,没好气地道:“没见过这么不得体的正房。”他领着少年进堂屋坐下,自顾自地倒茶吃点心。 枣子思绪纷杂,短短的一阵间,无数想法与猜测掠过脑海,越想越悲观,越想眼眶越酸痛。 鼓起勇气抬头,那名少年嫌弃地捏着雷哥买给他的杏仁饼,啃了一口就扔掉了。 梅小爹抱着小阿月回来,一进门就发现了不对劲,堂屋上坐着不认识的人,平时会热忱招待客人的枣子却躲在厨房门边的走廊下,抱着膝盖不知道什么表情。他过去蹲下,拍了拍枣子的手,“来客人了?” 枣子揉着裤脚,抬起头来,脸色白得吓人。 小爹心中一惊,连忙把人搀扶起来送回房间里。恐怕外头的人就是原因,把小阿月放进小木床里玩拨浪鼓,他板起脸走出房间。 第五十六章 “你们是谁,无端白事闯进别人家做什么。”梅小爹不客气道。 “我是谁?你才是谁啊?” 梅小爹反唇相讥道:“呵!好大的脾气的客人,我的家什么时候招惹到你这种货色了?” “你!我可是高良县数一数二的喜郎!嫁到你们村的喜郎是我们家不争气的小儿子。”喜郎小爹神气道。 “哦……我知道了,我家没喜事要办,你走吧,快点,我不想吃饭还要对着你这种人的脸。” 喜郎小爹拍案而起,“喂!什么叫这种货色这种人?我好心好意给你们当家送侧房哥子,不识感恩就算了,还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信不信我让你那个没用的哥孙子一辈子嫁不出去!” 梅小爹顿时火冒三丈,抡起旁边的木凳,“再讲一句!再讲我打到你滚下山!”要不是从小家教严格他现在肯定要骂粗口了。 喜郎的小爹左右一看也抱起了一张木凳拦在胸前,“喜郎都敢打!看传出去谁蚀底啊!” 二人对峙之际,廪房那边的雷守诺被人喊住了,“老大老大,你家来客人了,你怎么还在这里啊?” 雷守诺一头雾水,“我家今天没邀客人来啊。” “不是吧?我绝对没看错的呀,摇着红牡丹蒲扇缠着红腰带的阿叔领着一个十几岁少年进你家门了。” 雷守诺面色一变,扔下锄头飞奔回家。 “你又来做什么!”他再好的脾气再大的忍让都瞬间烟消云散了,见过没脸皮的,没见过这把年纪还这么没脸皮的。他明示暗示拒绝了那么多次,这个阿叔竟然还能自把自为?! 梅小爹把他拉到旁边问到底什么回事。他简单地将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然后两父子同时枪头对外,把这个喜郎的小爹和所谓侧房哥子当成敌人。 雷守诺偏头问小爹,“枣子知道了没有?” “……”梅小爹斟酌一番,决定先不说出来,“先处理好这两个人,枣子现在在房间里睡着。”要是让守诺知道枣子那副样子,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闹出人命伤亡就麻烦了。 只是父子同心,小爹避重就轻雷守诺又怎么会不知道?单从小爹少见的震怒就知道枣子肯定被伤到了。他顿时气焰攻心,从牙缝里迸出一个字,“滚!” 喜郎的小爹惊了一下,倒是那个少年踹到了一张凳子,吼道:“滚你老爹!要不是你家有田有地鬼才想嫁来麻子村!我肯来就要偷笑了,犟你个头啊犟!” 堂屋里当场静默了一刻钟。 梅小爹眼睛直了,好一个自视高过天顶的哥子,好泼辣的性子。雷守诺忽然咧嘴一笑,快步上前一手扣住少年的喉咙,拖着往门外走。 少年被掐得喘不过气,拳打脚踢又不够雷守诺手长,打不中。乍一看就像是只待宰公鸡被人掐着脖子带去屠宰房。这下喜郎的小爹终于发觉事情不对了,雷守诺是真的往死里用力掐的,少年脸都涨红了,他心惊地追上去要扯,“哎哎哎,会死人的!快放手!” 梅小爹从后面一把架起喜郎小爹的手臂,拽着也往外走。 嘭,嘭,地上扬起两阵尘。少年几乎是被凌空摔出去的,砸到地上还打了几个滚,狼狈地边咳边喊痛。梅小爹也没跟喜郎的小爹客气,一脚踹出去,滚到了另一边,踹完还拍拍自己的鞋边。他自出娘胎就没试过这么踹人的,如果是自己的事他或许还能忍一忍,事关自己的儿孙辈他就忍不住火气了,也算是帮不能出手的儿子儿郎出口气。 雷守诺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咬牙道,“别再让我见到你们,否则别怪我不近人情。”转身,砸门。外头的人被震得脖子一缩。 转身雷守诺直奔房间,床上的被子鼓了起来缩在角落里。他钻进蚊帐,小心翼翼地掀起了一个角落,阳光溜进被窝里照亮了枣子湿漉漉的脸。瞬时他觉得自己的心肝都疼了,连忙把人挖出来,“枣子,雷哥回来了。” 枣子揉着被角,不发一语。雷守诺弯腰,从侧面往上看,枣子撅着嘴掉眼泪,好像还嘟囔着什么,他凑近去一听,“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他抬起枣子的下巴,认真道:“当然不是真的!枣子看着!雷哥就在这里,雷哥只有你一个,绝对不找别人,喜郎的小爹胡说八道,还有那个哥子,他刚才还骂我们小爹了,我把他狠狠摔了出去,不信你可以去问小爹。” 枣子睫毛颤了一下,稍微回了神,“雷哥,说什么?” 雷守诺心里怕啊,这个反应太熟悉了,早些年枣子心疾未好的时候偶尔会出现这种情形,他赶紧把话重新说了一遍,尤其着重说了自己怎么勇斗“喜郎”,添油加醋,恨不得把自己塑造成皇子的忠诚卫兵,而枣子就是那个摆在心中第一位的皇子。 讲了好久,枣子突然扑上来抱住他脖子嚎啕大哭起来,“雷哥别、别不要枣子,枣子没有家,只有这里……这里是家,不要,赶枣子出去……”枣子手臂很有力,勒得雷守诺几乎窒息,但他甘之如饴,更用力地回抱枣子,哄道:“这里就是枣子的家,一直都是,永远都是,别信那些外人乱说二四……别哭了,啊,哭得雷哥心疼死了,你看,小阿月都在看了,自己小爹爹哭成这样,他也会担心的……” 枣子蹭了两下,拉开距离,对雷守诺一笑,突然晕了过去。雷守诺的手一抖,差点没抱稳,放下人就往外跑,中途摔了一跤,下巴痛得钻心都顾不上,风风火火地把花大夫拉了回来。 “一惊一乍,受了刺激,我给他开点安神养心的药,吃几天看怎么样再讲。” 尽管大夫这么说了,雷守诺还是不放心,一夜不睡地守在床边,直到第二天傍晚枣子转醒。 “雷哥,枣子做恶梦了。” “梦而已,雷哥在,不用怕。” 雷守诺把喜郎小爹的事全盘托出,原先不讲是怕枣子他们多想忧心,现在看来,不讲也是事端百出,干脆全都讲了。为免枣子不信,雷守诺把小爹管家阿伟都叫了来,一一说明。 枣子早已经释怀,他本来就是信雷守诺的,只是对自己不自信。两人在一起也这么多年,孩子都有了,他偶尔还是自觉配不上他雷哥。 总之,话都说开,一家人总算相安无事地度过了这次的小波折。打这以后,雷守诺蓄起了胡须,在村里的时候都穿最旧衣服,谁来了都这样,要不是村人指出,外来的人谁都不会知道他是这里最富的人,极尽低调。 也是从这次开始,雷守诺事事都会跟枣子说,不再隐瞒,他懂了一件事,再坏的情况,两个人一起同心协力就能找到方法扛过去,让对方蒙在鼓里不但不是保护,有时候甚至会让伤害更深。 喜郎的小爹被扔出门之后回到县城,逢人就说梅府的人不可理喻。 “我都做到这个份上了,他们竟然还不识好歹,第一次见这样的人!那个雷寒梅还敢踹我屁股!” 公道点的人就说:“雷老板好像真的不想要侧房,我们都是外人,不好说什么吧……” “怎么可能不想要?”他露出一脸匪夷所思的表情,“哪个汉子不想要门房繁盛?他要么是怕被人说闲话要么就是那个正房太悍,管得他不敢!” 有人也听不下去了,“话不能这么说啊,我爹就没娶侧房,他自始至终都只有我小爹一个。” “哼,那是你爹没钱娶。”喜郎的小爹正气在头上,听什么都觉得扎耳,回话也极尽尖酸。 到最后,除了跟他一样想法的那一拨密友,其他人都散了。 那个被说爹没钱娶侧房的人气冲冲地对旁边的人抱怨:“没见过这么自以为是的人,当自己是玉帝还是佛祖?他觉得对的大家就要都跟着做,不给别人有其它想法?” 旁人都无奈,“以前没觉得他这样过分,可能是年纪越大脑子越偏执了吧。” “要不是看在他是喜郎又有了年纪的份上,我一定跟他翻脸。” “算了吧,雷老板一家也够可怜的,被这种人缠上,他们都还没说什么呢,我们还是少管闲事吧。” “……你说得对,不管这种理所当然的人了,走,吃酒去。” 阿唐家的喜郎叫刘六喜,家里排行第六,一知道这件事就找上了自己小爹,“小爹,你怎么能这么强人所难!雷老板从老早以前就说了不纳侧房,还三番四次拒绝了几遍,你怎么……” “怎么怎么了?”喜郎小爹瞪眼,“你好啊,不听我们的话嫁去麻子村就不说了,现在还帮外人对付自家人?翅膀硬了是吧?” “我!”六喜才真的要眼睛脱眶,“我这是在讲道理啊!天地良心,我嫁出去之后还时时给小爹你送钱送物,都是我私房钱置办的,你们不肯见我,却又有哪一次把东西退回来?” “儿子给爹钱财是应分,难道你连这个都想不做?” 六喜顿时无话可说了,据他所知,五个哥哥给家里钱的只有大哥,小爹怎么都没有半句微言?他算是彻底看透了,心也凉透了。不再多做争辩,他回了马古村。 这样来回跑一转,还受了气,他下午到家,当晚就动了胎气,孩子差点没保住,幸好药下得及时。 枣子听说了喜郎家的事,特意登门拜访。他吃了几服药已经恢复过来了,这一次的事其实和喜郎哥没太大关系,虽然去他家吃饭是契机,但是他本身没做错什么。 喜郎躺在床上,愧疚道:“对不住。” “现在没事了。大夫怎么说?” “……之后几个月都不能动气,也不能干活,要好好养着。” “那就别操心了,好吗?我们家真的没事了。”枣子道,“所以你真的不用顾虑那么多。” 喜郎握着枣子的事,片刻无声。 枣子把小阿月放到床上,让他轻轻摸一下喜郎的肚子,道:“阿月来教小弟弟要学乖。” 小阿月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真的轻手轻脚地摸了摸,“弟,乖。” 喜郎终于笑了,这么多天来第一次。 枣子在村里没多少熟人,这次之后他反而和喜郎六喜要好起来。六喜比较八卦,但不是坏人。经过这次的事之后,再加上有孕在身,整个人的个性都沉静了不少。阿唐家的唐阿爷特别枣子,每次他来都很热情招待。 枣子好奇问:“六喜哥,你能吃鱼么?” “能啊,天天吃都吃不够。”六喜道,“你那时候好像吃不了吧?” “嗯,一吃就吐,恶心。” “每个人多少都有不同,没什么的。”六喜指了指房间的桌子,“枣子,阿唐给我买了点炒米饼,你拿来吃,别跟我客气。” 枣子的确挺爱吃这种点心,也不推辞了,掀开竹盖,果然有一叠点心放在里头,炒米饼不大,象棋那么大的就一块,刚好够一口。他捧到床边,放在一张凳子上,和喜郎一边喝茶一边吃起来。 在床上玩手帕的小阿月也抓了一块,放进嘴里啃,枣子见了,却见饼边有浅得几乎看不到的两处痕迹。喜郎探过身来看,“这个是……小阿月长牙齿了?” 枣子小心掀起小阿月的嘴角,果然,上面有两颗白点,小阿月皱着眉头蹬脚,忽然咬下,啃了枣子的手指一口。枣子高兴道:“有点疼,是真的小牙齿。” 喜郎笑道:“长牙就好啦,小阿月能吃肉肉了!”揉了揉小阿月的脸。 小阿月拼命挣扎,爬上枣子大腿,伸手要抢那块炒米饼,啊啊啊地叫。 枣子苦恼道:“这个太硬啦,阿月别抢。” 小阿月得不到炒米饼,转而含住了自己的手指,啃得开心。帮他扯开,又要咬回去,不给咬就闹脾气。 喜郎道:“出牙齿的时候会这样的,给他点东西磨一下就好了。我记得厨房里有馒头……”说着就要下床。枣子连忙拦住他,“不急,我回去做就行,你别下床。” “也行,你知道怎么做?” “小爹或者小松应该会。” “不知道再来问我吧,除了馒头,鱼肉啊鸡蛋啊也可以吃,听说对孩子长牙长身体好。” 回家之后,枣子立刻就煮了鸡蛋,不敢喂太多,掰成小小块给小阿月咬,小阿月总算开心了。 家里人知道小阿月长了牙都争着要看,小阿月却不肯配合,他忙着吃东西呢。 雷守诺道:“骨头汤又要熬了,吃什么补什么,吃骨头养骨头。” “雷哥,县城市集里有苹果吗?” “绵苹果?挺酸涩的,你要吃还是给阿月吃?”雷守诺不解。 “绵苹果?”枣子发现两人有点牛头不对马嘴,怕这里没这种水果,连忙换一种,“那大家会给长牙孩子吃什么水果?” 雷守诺道:“没什么吃啊,吃饭吃肉吃菜,不就够了?我们这边的水果都不是很适合那么小的孩子吃。” 枣子再次把小阿月的手指从嘴里拔出,擦掉口水,“阿月成日想咬东西。” “番薯干怎么样?”雷守诺想了想,“萝卜切成条瓜切成条也可以啃啃。” “番薯干怕不怕太硬啊。” “放锅里煮一下或者焖一下应该就行了。” 说做就做,马古村最不缺的东西之一就是番薯干。吃饭的时候,小阿月就咬上了番薯干,一边喝米糊一边啃薯干,自得其乐。 吃完饭,梅小爹找上枣子说:“枣子,想接刺绣来做吗?” “现在应该可以了。”之前要带阿月,都好久没碰绣针了。 “那我们一起做。”梅小爹道,“最近县城里时兴在包髻的布帛上绣纹样。”他拿出一截细长的布条,上好的料子,精致的刺绣,在发髻上缠几道最后绑成一个简单的结,再配以发簪,别有一种风情。 梅小爹说:“以往的包髻都是看结绑得好不好看,今时却兴起布上的绣图了,都是因为宫中一位贵阿大引起的。” 枣子问:“他头巾的绣图特别好看?” “是的,绣了七彩的百鸟朝凤,别的贵阿大都像以往那样用昂贵的布帛绑各式各样的繁复花结,唯独他的头上没有这些花枝招展的东西,等他款款躬身作揖,皇上才见到他发髻上巧夺天工的绣图,顿时龙心大悦。”梅小爹喝了一口茶,接着道,“之后无论是宫中还是民间,就都跟风学了起来。” 枣子听得津津有味,道:“我们这里没见过多少绑包髻的人呢。” 梅小爹道:“我们这边的人没那么考究,主要是那么大的花结做事也不方便,都是些日子过得比较好的哥子才有这种闲情逸致。不过现在不同了,那位贵阿大的做法大家都愿意跟随,因为这种包法和绑法很便利,谁都可以做。最重要的就是刺绣要好看,还要别出心裁。” 枣子心思活络了,“这个我可以帮上忙。” 梅小爹乐道:“小爹就是知道枣子多奇思妙想才讲的,这次可以好好磨练技艺,说不定还能小赚一笔。” 枣子同意,“小阿月以后长大了使钱的地方肯定更多,我还想让他多学点东西。” 梅小爹来了兴趣,问:“学什么?” 枣子想了想,道:“我也还没想好,学书画琴瑟?学个功夫也挺好的,可以傍身。不知道小阿月想不想。” “想法不错,”小爹道,“懂得多眼界也宽,结交良友的机会也更多。” 枣子道:“所以现在要多赚点钱,也不用雷哥那么劳累了。” “好孩子。”梅小爹慈祥地笑了笑,摸摸枣子的头。多少年了,这个孩子还是一心向着自己家,一点没变过。 第五十七章 枣子比这里人多的一个优势就是拥有现代世界的记忆,哪怕没专门学过,生活中所见的花边图腾纹样融合古今中外,要创新的时候思维也比较灵活。只是也有不好之处,他有时候绣出来的图纹过于偏向现代人的审美,古代人不喜欢,他在一次次的尝试中找到了创新与古典的平衡点。 宫中的贵阿大以百鸟朝凤头巾艳压群芳,民间追捧之时也多用类似的绣图。只是凤凰不是平头小百姓能用的样式,于是绣工们多采用其它鸟类替代。华有孔雀开屏,素有仙鹤凌云,富有公鸡司晨,,喜有鸳鸯成双巧有春燕剪柳,俏有黄鹂啼脆,秀有画眉弄妆……自古为人称道的飞禽都入了画,上了髻。绣得好自然不怕图样重复,只是这时候如果有特别的鸟类图样出现,必然能占不少优势。 枣子想冒个险,绣一种他只在动物图鉴上见过的鸟——极乐鸟。这种鸟给他印象最深刻的是艳丽却不媚俗的颜色,丰满柔美的体态,最重要的是纤细且华美如锦的大尾羽。有孔雀的鲜明色彩,却又兼有几分柔和纤巧。如果能成功将它的特点绣出来,一定会有很漂亮的效果。他打算用传统南方地区的绣法,一二丝细绣。这样才能展现天堂鸟尾羽的华丽与柔美。 他挑了一种蓝色的极乐鸟和另一种黄褐色为主的极乐鸟,一瑰一雅。如果可以,他想将孔雀毛编成线,据说会更精致,可惜高良县没有,托人从远方买回来又太费事。 开始动手之后小阿月就基本跟他爷爷带了,枣子做针黹的时候非常专心,甚至可以说过于专注致使两耳不闻身边事,小阿月呆在旁边不安全。 梅小爹最初以为枣子要绣的是孔雀,因为他备的布料和绣线颜色都很像,还想帮手一起来。但枣子却说不是,真的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等枣子绣到一半,他越发不明白了,这是什么鸟?好陌生。 “这是极乐鸟。”枣子等完成了才对梅小爹解释。 绣的是几尺细布,为了方便缠绕与打结不会绣满幅,尽量算好缠的圈数,丈量图纹绣在哪处能显露在外,一般主要部分不超过两寸,花草细枝会适当沿着布边延伸一段。有人绣两个主图,有人只绣一个,这些都是各有规矩的,梅小爹都一一说明白了,所以枣子绣起来比较顺手。 “极乐,极乐……”梅小爹斟酌着这两个字,颔首认同,“颇有深意。怎么我们这边没见过这种鸟?”外形这样漂亮,大家一定会喜欢,必然也会记忆深刻。 枣子支吾其词,“它……它大概只生活在深山吧,很深那种。”绝对不能泄露这是他前世的记忆。 梅小爹对此倒没太多怀疑,毕竟辰国地大物博,深山老林中有的是他们听都不曾听说过的东西,且不讲那是仙物还是恶兽,能窥视一眼就已经是万幸了。 枣子生怕小爹会继续追问,连忙转移话题,“小爹你觉得这种能卖出去吗?” “能,还会卖得好。枣子绣工进步不少,这鸟栩栩如生,仿佛要从布上活过来了。”小爹温柔地抚过布面,“极乐鸟……人生苦于短暂,如果能像这鸟一样片刻乐至极处,那该多好。我真想也见一见它。” 何处是极,何时为长?极乐与长乐,终究不过是人的痴心妄想。梅小爹安静地站着,一片鹅羽落在肩头,似落非落。 过了一会儿,梅小爹又说话了,“还有别的绣图么?再绣两个就送去县城卖。” 枣子如释重负地道:“还有一个素雅点的,如果再要一个……也可以。” “嗯,辛苦你了。最近的饭我和小松来做,你别太劳累了。” “枣子知道。” 刺绣是个费时费心的事,绣出第一条就已经是半个月过去了。八月十五是雷守诺和雷善诚两父子的生辰,不过高良县有习俗,小孩子未行成人礼前都不兴大搞庆祝,再加上雷守诺也不注重自己生辰,所以吃了一顿好的就算过了。 枣子休息了一天,捻起针线,接着绣第二条。针起悠长,拉起丝线纤毫,谁见了都不舍得大声喧哗,怕惊断那若有似无的藕断丝连。雷守诺回到家见到的正是这样一幅午后静好的画面。他到厨房洗净手脚,换上舒适的常服,掌心托了一小壶茶细嘬。 巴掌大的茶壶是枣子送他的生辰贺礼,只给他一个人用,他只在家里用。 枣子停下手,揉了揉脖子,轻轻出了一口气。雷守诺挪过去把壶嘴放到他嘴边,“喝点水。”枣子仰头微笑,就着雷守诺的手喝了一口,道:“雷哥今天回来得真早,管家呢?” “他还在廪房,稻米有点不对。” “怎么了?” “应该是进了老鼠,有一包米被啃了一半。”雷守诺道。 枣子又喝了一口茶,道,“没的就没了,把老鼠洞填好就行了吧?” “嗯,的确是这样,洞填好了,管家阿叔还是要将米袋都检查一遍,做好记录。” 枣子笑道:“阿叔很有责任心,这样几好。” 雷守诺捏了捏枣子的脸,“所以你雷哥就偷走回来咯,饿么,我去蒸个蛋。” 枣子皱了一下鼻头,“雷哥只会蒸蛋。” “哈哈哈,手艺不精,望阿大多多包涵。” 枣子把针插进针线包里,起身,“我去做点别的吃。”“吃什么?”“榄角炒蛋。”“……” …… 一个月过去,余下两条头巾终于绣好,又加了衬底封了边。梅小爹帮忙看了一下,补了一些细枝末叶,“太漂亮了,我们要整个锦盒来装。” 枣子还真的去找喜郎要了三个锦盒,原先是装珍珠链子的,喜郎多的是这种小东西——他看见漂亮的锦盒就会存起来,偏偏用不出去,又不愿卖,所以村里谁家要锦盒都会拎点菜或者蛋去换。枣子挑了三个半个巴掌大的,估计原先是放玉镯的。 “哎,你也绣了头巾,什么样的?什么花样?给我看看行么?”六喜对这种哥子东西中意得不得了,恨不得立刻跟枣子回家看个究竟。 枣子差点招架不住,忙将人压下,“六喜哥,你小心肚子。” “没事了,三个月,大夫说稳定下来了。走!带我去看看!”六喜眼神闪烁发亮,抓着枣子的手下了床,穿好鞋扶着腰就往外走。 枣子无计可施,跟着走出去,幸好在门口被阿唐堵住了,对方哟嘿一下把人抱了回去。喜郎攀着阿唐的肩膀振臂高呼,“枣子我要看!给我看一眼啦!”枣子抹了一额头汗,虽然看不到,但他相信现在阿唐哥是笑眯眯的。 阿唐哥以前卖过很多东西,对付哥子小孩特别有办法,看来六喜哥是没法逃出来的了……他在心里对喜郎说了声不好意思,一溜烟地跑走。 “怎么那么久?”梅小爹接过锦盒问。 枣子把事情说了一遍,梅小爹道:“嗯,没事就好。来,装进去吧。” 仔细卷好,花纹那一面在上,三个锦盒的颜色恰好与头巾相配,排开来看很是精妙。 雷管家路过,难得从诗词书集里分出一点神,问:“这是何鸟?” 枣子把之前对梅小爹说的重复一遍,雷管家沉吟片刻,道:“人生多彩,处处极乐,很好。” 梅小爹愣了,两人想的方向类似,想法却刚好相反。 雷管家转身回房里,没过多久拿出三张写了小字的纸来,比锦盒还小一圈,正好放得进去,道:“这样好的头巾,寻常人不懂其上是何种物事未免扫兴,我提了几句词,正好可以用作注释。” 梅小爹和枣子轮流看了一遍,果然很好。梅小爹道:“这样好的字,单单放进盒里有点寒碜,要不缝个布皮包着?”枣子也觉得这样好,不过他有更好的想法。 很简单,找薄的木片裁成和锦盒盖子差不多的大小,将纸并上去,再用布帛包起来,并不全遮住,仅仅留出有字的部分,就像他小时候包书封,那种包住边沿却不用伤到封皮的包法。做好之后将这幅字嵌进盖子上,一打开就能看到。 隔日枣子梅小爹领着小松出县城去,雷守诺自告奋勇照顾小阿月,用大红背带背着在村里走,也不怕别人逗趣他。 到了县城,梅小爹和枣子去平常光顾的布庄,掌柜一见这对父子就眉开眼笑,端茶送水,“两位阿大这次有什么新绣品要卖?梅阿大上次我说的头巾你考虑得怎么样?” 梅小爹架子端足了,面带善意道:“掌柜,别说我们做了那么多次买卖不给你面子,这次我家枣子还真的做了三件头巾要在你这里卖,一顶一的精品。” 掌柜眼前一亮,“在哪里?” 枣子从竹篮里拿出三个锦盒排在柜台前,打开。掌柜立刻就被极乐鸟吸引住了,“可以拿出来看看么?” “可以,这里写了关于这种鸟的词。”枣子指了指盒盖。 掌柜谨小慎微地抖开头巾,从上往下仔细端详了一遍,再移到盒盖上,眯着眼睛打量了好一阵,忽地竖起拇指,“好!” 枣子回头冲小爹笑开了,梅小爹眨了一下眼睛,枣子立刻抿住了嘴忍笑。梅小爹撩几下茶盖,啜了一口茶,道:“既然值得掌柜的竖起手指公喊一声好,这价钱也不能低了吧。” 掌柜清咳了一下,“我这里的价格最公道,梅阿大又不是不知道。” 梅小爹拉回枣子坐下,道:“当然。” 第五十八章 掌柜在小算盘上噼里啪啦打了一阵,道:“一条巾一百文。” 梅小爹伸出三根手指,“三百文。” 掌柜大吃一惊,连忙摇头摆手,“不行不行,太超过了。平常头巾的价你也知道,没绣图的十文上下,有绣工的三十文上下,一百文已经比寻常巾子多好多啦。” 梅小爹不同意,“以往刺绣得简单的巾子确实二三十文,可是今是不同往日,你看看街上那些效仿贵阿大的巾子,哪条低过五十文钱?一百文以上的甚至值几千钱的都有,我家枣子绣的图样绝对是独一家,手艺更是没得挑,大家都信‘枣阿大’的绣工,再配以这几首小词,更高价都值得,我卖你人情才收这个价,你若果不满意,我可以去别家试试……” “别啊!哎!梅阿大好厉害的口才!”掌柜抹汗,“这,二百八十文?” 梅小爹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道:“三百二十文,就这样了,枣子我们走。” 枣子一时捉不准小爹的意思,脚下迟疑了半步,掌柜急得跑到门边拦下了他们,“我给!” 卖掉三条头巾,枣子怀里多了一两银子。出到大街,父子两人带着小松去了茶楼,枣子最爱吃这个茶楼的桂花糕,就是雷守诺之前买的那次。 咬一口幽香扑鼻的甜糕,枣子担心地问小爹,“刚才怕不怕开价太高了呀?” 梅小爹但笑不语,小松小声道:“那个掌柜还大有赚头呢。” 枣子偏头问:“三百二十文钱一条,他要是卖不出去就糟了啊。” “枣阿大别这样想啊,”小松有点急道,“你绣得特别好,一定能卖出高价钱的,掌柜肯定蚀不了。” “真的?” 梅小爹道:“小松都这么说了,你就放心吧。如果你想继续卖,接着绣就好了,掌柜肯定还要。” 枣子始终对此半信半疑,但大家都这么说了,东西也已经卖了出去,他不好继续纠结了。吃完糕点三人启程回村。 到家时晚霞已经燃起,整片天空都是色彩斑斓的颜色。他们却闻到了一股奇怪的气味,厨房里还有几声痛呼。 枣子和梅小爹对视一眼,走进厨房,阿伟和雷管家一脸灰地躲着灶台,雷管家更是咳得腰都直不起来。 梅小爹怔了半晌,忽地冲过去把阿伟和雷管家拉了出来,“怎么把灶灰整满屋!” 阿伟抖开衣服,又是一捧灰,小松连忙把他拉到墙角。雷管家耳根红了,隔着灰都看得到,他道:“我想试试做一顿饭。” “就说不行了吧?”雷守诺抱着小阿月从房间里出来,转头对枣子道,“儿子吵着要你,抱抱吧。” “好的,给我吧。”抱住已经探出大半个身体的小阿月。 梅小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雷管家,你不是只懂笔墨算账么,煮什么饭?” 雷管家甩了两下袖子,“平日里都是你们操持这些,见今天你们没空闲,我就想帮手……” 梅小爹道:“越帮越忙,厨房里的碗都脏了我们还要费事再洗一次。” “我帮你们洗!” “不用。”梅小爹把人推出去,“还让你插手今晚就不用吃饭了。” 小阿月拍掌直笑,雷守诺刮了一下他的小脸,“小家伙。” 没过几天,县城掌柜那边就传来了好消息,三条头巾都卖出去了。卖了多少钱?掌柜的人没说,梅小爹问了其他熟人,据说千几文一条。枣子咋舌,翻了足足四倍,城里人不愧生活富足些,这么贵都买得下手。 那三条头巾据说是被有钱人家的哥子买走的,羡煞旁人,于是其它有钱哥子天天去掌柜那里问什么时候才有新的这种头巾,掌柜的人来跟枣子说:“门槛都要被踩烂了!枣阿大,你还做的吧?这次多绣几条可以吗?” “可以啊,不过我绣不了那么多,尽力吧。” 梅小爹告诉他可以绣慢点,不用太赶,枣子应是。上两个月刚开始,图样想法都是新的,所以几乎全身心投入进去,一点空档都没有。现在有了方向和目标,可以放松一点了。 这天中午,枣子一边背着小阿月哄他睡觉一边在家门前的绿荫小道来回散步,手里拿着竹绷偶尔绣几针,秋天的阳光很舒服,小阿月在温和的光线下睡得暖呼呼的。雷守诺回来吃饭,捧着大海碗坐到院门台阶上,道:“枣子,你觉不觉得雷阿叔和我们小爹走得有点近?” “近?没啊,屋那么大,走那么近做什么?” 雷守诺呛了一口汤饭,顺了气才道:“不是这近,我的意思是他们好像有点暧昧。” 噢噢噢,枣子恍然大悟,仔细回想,“我没发现……” 雷守诺呼噜呼噜地喝了半碗汤,“可能是我多心了。” 小阿月听见吃东西的声音醒了过来,在枣子背后挣扎,枣子解开背带,雷守诺及时上来揽下儿子,一家三口干脆坐在台阶上晒太阳。枣子道:“小爹一个人这么久了,有个伴也挺好的吧?” 雷守诺不置可否,“不好说。” 枣子道:“你讨厌阿叔当继爹?” 雷守诺蹙眉,“也不是这个意思,反正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问心一句,他不是真的搞不清楚情况,相反,他很明白,也理解,只是多多少少会介怀。 “雷哥,枣子这么说可能不合适,但我觉得,小爹有权利追求自己的幸福。”雷守诺侧头看过来,他继续说,“你看,你娶了我,又有了小阿月,有了自己的小家庭,可是小爹呢?自己一直以来相依为命的儿子给别人了,自己还是孤家寡人,多孤单呀。” 雷守诺苦笑道:“被你说中了啊,枣子变机灵了。”说着搭上枣子的肩膀,揉了揉他的脖子。 枣子回蹭了一下长了不少老茧的手,“因为在雷哥身边呆久了。” “你说得很有道理。”雷守诺站起来,收起碗筷。 傍晚吃完晚饭,雷守诺叫住了小爹。 梅小爹随手帮菜园拔起了草,问:“有什么事要两人单独讲?” “小爹,”雷守诺道,“你是不是……看中雷阿叔了?” 梅小爹愣住了,突然笑了起来,“你这孩子,还以为要说什么,是这个啊?” “小爹,我和枣子都是支持你的,所以……”“打住打住,你们搞错了。” 雷守诺疑惑,“搞错了?可是最近你们的确走得近,雷阿叔时时帮你做事呢。” 梅小爹捏着一捧草出来,关好栅栏,把草喂给两只嘎嘎叫的大白鹅,“那是因为他上个月踩断了我一根发簪。” 雷守诺往侧面一挪,果然,梅小爹平时最喜欢戴的那支雕寒梅木簪变成了素色竹簪。颜色款式都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那幅寒梅图,一般不注意看很难发现。 “他那天捧着书边看边走,撞到我,发簪掉地,他慌张之下一脚就踩坏了,所以他才觉得愧疚。我又不肯收他的赔偿,他只好事事都要帮我了。” “小爹你对他无意?” 梅小爹勾起唇角,淡淡一笑,“情啊爱啊的东西,早已经散光了,我有你们足矣,还有什么比亲人重要?” 雷守诺情绪很复杂,“不知道雷叔怎么想。” “哈哈哈,他能怎么想?你们两个孩子想太多了!”梅小爹忍俊不禁,“我和他认识十几二十年了,从来都只有兄弟之情。那个家伙的挚爱都在书里头。年轻时就成日神神叨叨地说什么书中自有颜如玉,有书万事足。也是因为他太爱书,连对人的爱都投注在了书上,什么美色财富都动摇不了他的心志,所以雷家那个人才这么信任他。” 雷守诺的情绪更加复杂了,他被枣子教育一番做好了心理准备,结果两个长辈之间根本什么都没有。 “好了,别想这个了,有什么事我都不会瞒你们……进去吧。” 雷守诺回房扑倒枣子,把小爹说的话复述了一遍,枣子长长地哦了一声。 “瞎操心了。”雷守诺道。 枣子倒没觉得有什么,拨了一下雷守诺脑袋,道:“比起那个,雷哥,你的胡子要理一下啦,看起来乱七八糟的。”雷守诺摸下巴,是有点长了,道:“你给我剪剪。” “不行,我不会。” “随便剪短就行了。” “剪丑了你出去要被人笑话。” “丑了正好,我就喜欢那样。” “……好吧。” 枣子不是客气,他是真的不会理胡须,这个地方哥子不长胡须,头发又不能随便剪,他抄起家伙只能想象自己在剪线头。 剪到天色将暗,雷守诺大字摊开在床上,头枕着枣子的大腿,“还么好么……” 别催我,我紧张!枣子心里道,手一抖,咔嚓一声—— “剪成什么样了?我来看看……”“别!” 枣子死命箍住雷守诺,勉强地笑道:“明、明天再看吧。” 雷守诺摸了一下,顿时明白了,“也好。” 枣子松了一口气,殊不知雷守诺单凭手感就知道自己的胡子被剪成了一刀平。不过雷守诺不介意,所以什么样都没关系。 第五十九章 立冬过去,天气日渐变冷。有一天枣子出门拣木柴见到雷管家坐在院子角落,过去一看,原来是在雕东西。 枣子道:“阿叔,外头凉,回屋里吧。” 雷管家揉了一下眼睛,“屋里头不够亮堂。”见枣子探究地打量自己手里的东西,他举了一下,道:“这是要赔给你小爹的木头簪子。” “阿叔你还会雕刻?”枣子拿起簪子细细打量,“真细致。” 雷管家笑了几声,“偶尔也会刻点东西,讲到细致,肯定比不上外头专以此营生的匠人。” “这样也不错了呀。” “枣子讲话挺直接,”不会做客套奉承的那一套,挺好,挺好,“你要是喜欢我改日也给你刻一根。” 枣子微微偏头,“谢谢阿叔,不过我有发簪了。”发髻上的正是当年圆房礼时雷守诺送的那根镂雕木头簪,因为样式不花俏所以日常戴也很自然。 正说着话,两人突然听到一声闷响,循声望去,大门前倒了一个人,水泼了一地。 这个正是小松,两人连忙合力把人扛回房间,枣子拿了自己房里的一些清凉药膏,抹在小松的鼻子上,雷管家掐他人中,折腾了一阵子才把人弄醒。 小松别的不提,就说头晕,要找阿伟。可是这时候阿伟跟着雷守诺出去跑了,哪里找得着人。枣子慌得有点不知所措,还是雷管家见得多大场面比较镇定,让枣子看好小松,他去村头找花大夫。 结果花大夫出诊了不在,这期间小松晕睡过去一次,醒来后枣子给他擦脸,煲了点白粥给他吃。 小松惴惴不安道:“竟然要麻烦枣阿大给我做这种事,对不起。”,可能是着凉了。” “菜园还没浇水,我……” “我来做,你脸色好吓人,别硬撑。” 临近傍晚花大夫才赶来,跑得气喘吁吁,水都来不及喝就给小松把脉。阿伟一回来就扑到床头边上哭了,那么大块头的汉子竟然呜呜地哭出声来,边哭边喊小松别死,我什么都听你的,你别死…… 花大夫被哭烦了,倏尔背着药箱站了起来,没好气地说:“少在我面前念那个不吉利的字。” 雷守诺拍了拍阿伟的肩膀,“别哭了,先听大夫怎么说。” 阿伟抹掉眼泪,小松递给他一张草纸,“别哭了……” 花大夫等大块头汉子消停了才道:“你的阿大有喜了。” ……“啊?” 在场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了疑问。 花大夫道:“啊什么呢,梅府又有喜事临门了。” 喜事,的确是大喜事!于是阿伟又哭了,哭得稀里哗啦,是高兴过了头。 之后小松又头晕过几次,过了半个月,情况稳定了下来,他能吃能喝,头晕的次数也逐渐减少,直至再也不晕。平时该做什么活他就做什么,一点没落下。怀个孩子而已,又不像喜郎那样底子不好还动过气,他觉得吃得好睡得好,完全不耽误正经事。 只是枣子和雷守诺就不这么认为了,枣子怀小阿月的时候多辛苦他们深有感触,于是留下了一个印象——有孩子在肚里就要好好休息。 阿伟要做工,不能时时守在小松身边,小松如果还要伺候他们这家人会太辛苦。 枣子觉得,“好像让小松和阿伟自己过日子比较好。” 雷守诺同意,只是枣子还担心一件事,“从我们这里出去他们做什么营生?” “放心,好歹也住过一起,做事勤快人也好,我不会亏待他们的。”雷守诺给枣子一个定心丸,“我这么打算,廪房那边还可以加一个人手,我打算让阿伟去那里,工钱加多一点,日后孩子出生了也有点余钱置办东西。” 枣子觉得这个安排很好,廪房附近也有一些屋子,是搬出马古村的人剩下的,虽然不是很大,但足够一家三口住,“那附近的屋子配给他们住可以么?”给自己的工人伙计包住不是什么过分的请求吧? “可以,听你的。”雷守诺一口应承,比起卖给外头的人,留给自己的心腹住更好,日后他们想搬走房子还能收回来再作打算。 搬家的事要趁热打铁,赶在小松肚子大起来之前搞定最好。所以隔日他们就把这个决定告知了小松阿伟两夫夫。 小松一听自己要搬出去那个慌张啊,急得跳脚,幸好雷守诺及时把后续的安排说了清楚。两夫夫木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真的给我们新工作和房子住?” “嗯。”枣子应道。 小松看样子松了一口气,但马上又不放心道:“府里的事会不会忙不过来……” 枣子倒还没想到这一层,梅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以前家徒四壁他和小爹勉强顾得过来,现在东西多了,又要带小孩,真的没那么多精力天天执拾。 雷守诺道:“这个我想好了,你们不用担心,我会重新招人。” 小松终于彻底放了心,阿伟现在全都听小松的,小松觉得没问题,他就没异议。 梅小爹挑了一个适合搬家的日子,一起帮手把小松阿伟两夫夫送到了新房子。临走前小松紧紧握着梅小爹和枣子的手,连声道谢,谢他们最初收留了他和阿伟,还给予这么多照顾。 客气话不多说,反正他们仍在一条村子里,日后想见随时可以串门走动。 …… 家里少了小松和阿伟就像空了一个角,吃饭的时候少两副碗筷,做饭浇田时少个帮手,出门的时候更是少个人搭把手。连雷守诺出去跑动都少个得力帮手。 于是他们开始找新的雇工了。原先打算像最初那样,找雷守诺招揽回来的福寿堂出来的人,只是那些孩子现在都适应了照顾果树和田地的日子,技术也都不错,随便调走哪个都不方便。 这样一来只能从村外找了,只是村外找的人肯定不如自己村里的人知根知底,也不像自己招揽回来的人那样事先了解过,少不免要做几次考验。 雷守诺没空出去福善堂要人,便在下村和县城都关照朋友帮忙留意有没有合适的人。他不打算公开招,怕一些别有所图的人浑水摸鱼。 朋友们手脚挺快,没两天就领了人来,第一批有五个人,一排看过去都穿的是破烂衣服,站在梅府堂屋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枣子看了看,寻思着要问什么问题,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像现代世界招聘会上的面试官,要挑出合适的人选。没等他想好,雷守诺脸色一沉,厉声道:“前面三个人出去!” 领人来的是雷守诺一个酒庄朋友的手下,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硬撑着说:“雷老板还没好好看呢。” 枣子也是这么想,看都没看清楚,怎么突然下逐客令? 雷守诺嗤笑道:“当我是瞎子?这五个人花了多少钱买通你?” 酒庄小子顿时没了笑意,神色仓惶,“小、小的不知道老板说什么。” “不知道?”雷守诺抄起旁边的一根扁担,冲第一个人的脚扎了一下,那哥子连退几步,“穿得最破烂是他,连鞋子都这么破烂,露出来的脚趾头却比葱还嫩,你可知道了?” 酒庄小子冷汗直冒,早就知道梅府的这个雷老板不好对付。他费了好大功夫才把酒庄老板安排的五个人撤下三个,用真金白银打发了那三个穷鬼才能换上这三个想进梅家门的哥子,为免被雷老板识破,他把人从头到脚甚至连怎么说话都安排好了,却输在这一个细节上。 不行,坚决不能承认,认了回去酒庄肯定没好果子吃。 酒庄小子挤出一个笑,道:“唉,小的是个蠢人,真没听明白。” 雷守诺面无表情地移到第二个人面前,扯过长辫子深深嗅了一口,“一脸脏污头发却一点尘都没有,乌黑油亮,闻起来还有雅香阁的花水和香料气味,哪家的穷人连整洁衣服都穿不上一件却买得起香料?” 他接着走向下一个人,把那人下巴一拧,朝向酒庄小子,“嘴唇点了红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三个被识破的哥子抖如筛糠,雷守诺收敛起半分凌厉,回到枣子身边,“抖什么抖,我又不是土匪!” 枣子给雷守诺顺气,心里惊叹他雷哥的聪明才智。 酒庄小子死鸡撑饭盖——硬顶着压力不愿松口,“小的只是听命办事,说不定是中间出了什么差错,雷老板别生气,我这就把人都带走,改天再送人来!”急急忙忙地拽了三个哥子一把,领着小跑了出去。剩下两个不明所以的人不知所措,没头没脑地也跟在后面跑了。 雷守诺灌了一口凉水,不悦道:“老壮真马虎,竟然让个手下的人随随便便就把人掉包了。” 枣子仍旧给他雷哥扫背顺气,“雷哥不气,还有几个朋友会帮我们找人的。” “我要好好提醒他们几句,提防一下。”雷守诺道。 他就不懂了,他对外无数次强调了不会娶侧房也不会要什么通房,那些人是脑袋坏了还是耳朵聋了,竟然能将他的话当耳边风一个接一个地扑过来,甚至不惜使计花钱。到底图什么? 第六十章 雷守诺越想越觉得不对,找朋友一打听,原来都是因为县令——他在酒醉神智不太清醒时说马古村附近还有地可以卖,梅府的雷老板看上去退隐归田,实际上富得流油,大雷家金家没落之后梅家绝对有本事当高良县第一大户。 心水清的人一听就知道县令的这番话里谬赞多实话少,梅家真正几多斤两是有目共睹的,日子过得确实自在,但要担上“高良县第一”这个名声却还差一截。梅府当家雷老板有本事,可惜没多少雄心壮志,日后也不会富到金家雷家那么大。 雷守诺很同意这种说法,他们家只要过得好就行,不奢求多。可是呢,偏偏有些人不动脑,把县令那番话当真了,于是一些心心念念攀富贵的人就动手了,想方设法跨过梅家的门槛,自信地认为进了门说上话,再使出几分媚功就一定能把雷守诺拿下。 办法虽然狡猾,但俗话说方法不怕旧,最紧要是受,对一般汉子也的确受用,可惜在雷守诺身上就跟把金子砸进海里——白费力气。 雷守诺把这个情况跟枣子说,“你看你雷哥心志多坚定,那些人来一个赶一个,缠得我烦了直接揍出去!” 枣子嘴角微不可察地翘了一下,雷哥是在表忠心呢。哪怕他知道雷哥不会做不好的事,能听到雷哥表露心声他也很高兴。“让他们离开就行,别动手,哪边伤了人都不好。” “好,听枣子的。”雷守诺用胡子扎了一下枣子的脸。 家里人通过气之后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家里雇的种树养田的人都跟着警醒了不少。 等了几天,糕点店的李阿大来了,带着一个长得非常漂亮的……小子。他前脚进门,后脚又有一个人带人进了门,那个儒生打扮的哥子是雷守诺卖古董的朋友,叫古佬,叫得老,不过三四十岁而已。 古佬带来了三个哥子,看上去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枣子第一眼注意到的是那个漂亮的小子,他来这个世界那么久,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人,不是男人的俊朗,反而更接近女性的柔美。在这个都是汉子哥子的世界里,枣子见过的人都和上辈子男人差不多,粗犷一点秀气,一眼就能看出来是男人,唯独这个孩子,雌雄莫辨。当然,这个想法他不能说出来,女人这个词就先解释不通了。 或许是他看得太专注,旁边的雷守诺忽然道:“枣子喜欢这个孩子?” 枣子倏地回过神来,笑笑,不说话。 梅小爹在旁边道:“皮相都是虚的,我们梅家不会跟你们签什么卖身契,工钱也比外头的人多,而首要条件是可靠,信得过,不会跟外人串通对付梅家,其次就是要求你们勤快能做事。这两点放哪个东家都是一样的,不过分。” 雷守诺接着道:“其它的也不罗嗦了,你们跟我来,我找几样事给你们做,谁做得好就请谁。” 古佬温文地跟着,不插手雷守诺的做法。枣子也注意了他几眼,都说君子如玉,雷哥这个朋友却更有点白瓷的感觉,没玉那么通透,多几分踏实。古佬忽然转头对他笑了一下,枣子也回以一笑,两人就算打过招呼了,之后再没有过什么交流。 雷哥的朋友遍天下,什么性子的都有,看来一时半刻是结识不完了。枣子想道。 走在前头的雷守诺把一群人带到了厨房,“你们,一人蒸一碗蛋。” 枣子扑哧笑了出来,雷守诺偷偷对他挤了一下眼:别泄我底。 枣子忍下笑意点头,雷哥就只有蒸蛋最好,做别的菜恐怕他还不知道怎么挑好与坏。 三个哥子面面相觑,似乎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李阿大带来的小子却在听到指示后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先是从碗橱拿碗筷,再从陶罐里掏出两颗鸡蛋,一手端碗,单手啪啪两下就把两个蛋打进了碗里,紧接着打蛋也是干脆利落,一滴蛋液都没溅出来,手势比雷守诺熟多了。 这时候那三个哥子幡然醒来,争先恐后地去拿东西。小子没看他们乱糟糟的状况,打好蛋之后搁下碗,架锅加水烧柴一气呵成,当他把蛋稳稳地放进锅里盖上锅盖,那三个哥子的蛋都还没打好。 小子的蛋熟最快,他问离他最近的小爹,“请问,我能用点油和葱么?”早餐煲粥还剩了两把葱在灶台边上。 梅小爹说可以,小子低声细语地道了一声谢谢,埋头切葱点油,一碗香喷喷的蒸蛋就出锅了,蛋表面很平整,看着像水豆腐一样滑嫩。 梅家的三个人都试了几口,雷守诺没什么反应,枣子却知道他肯定是认同了这碗蒸蛋,因为比他做的还好吃,水和盐都下得刚好,蒸的时间也拿捏得很准,入口即化,蛋香和葱香配得很好,最重要是葱的分量不会多到盖过蛋的香气。 好歹从小跟小榕玩一起,好吃不好吃枣子还是能分得清楚的。 剩下三个人的蒸蛋挤在同一个锅里,一个哥子端出来的时候太心急,没用布包手,烫到手就把蛋跟碗都摔了。梅小爹当场就说了:“你回去吧。” 另外两碗蛋一个水多一个太粗,各人心里自然就有了评断。 离开厨房,枣子回了一趟房间,小阿月睡醒了,抓着木床的栅栏看着房门。他过去把儿子抱起来,亲了两口。 之后的考核基本都由小爹来做,考的事情不多,都是比较基本的问题,例如给钱买菜他们会不会算帐,小阿月哭了怎么做,家里多久打扫一次卫生…… 半天下来,只有李家阿大带来的小子的表现让人满意。如果不是没有胎记,大家都要认定他是最贤良的哥子了。 雷守诺送走古佬和那三个被淘汰掉的哥子,问李阿大,“这孩子叫什么名,多大了?” 李阿大全程保持沉默,现在才开口说话,“他叫二郎,十二了。” 枣子道:“还是个孩子,不怕辛苦?” 二郎摇头,声若细丝,“不怕,我中意干活。” 枣子拍了拍他的头,“没想到小子比哥子还懂做家务,以后谁嫁给你就幸福咯。” 李阿大和二郎都怔了一下,二郎脸色刷一下白了,颤着道:“我、我是哥子……” 咦?不只枣子,连雷守诺都吃了一惊。 李阿大轻轻把二郎的衣领拉下了两寸,果然,在脖子根有一点红。枣子惊奇,这不就是心形吗? “像倒过来的桃子,”梅小爹道,“怎么你的胎记会这么小?” 枣子也觉得小,才一节拇指大小,哪怕是矮领子的衣服穿上照样看不到。 李阿大解释道:“这孩子刚出生的时候胎记更小,他家里的人都以为生了小子,高兴得不得了。没想到长大之后胎记显露出来,大夫把脉一诊,才知道摆了个大乌龙,这孩子是个货真价实的哥子。他上头有七八个哥哥,都是哥子,养不过来是一个问题,他双亲以为盼到了小子结果到头才一场空,气得要命又是一个问题,把他当工人那样使了几年,实在气不完就把他扔出了家门。我捡到他的时候,他都快饿死在街边了,几番周转问到他家在哪里,领人过去一路上知道了个彻彻底底,他双亲靠不住,送人回去那日还用扫把赶我们走。” 二郎的身世几句话就能讲完,但个中的辛酸谁明白? 枣子心肠软,曾经被父母抛弃的他很能体会二郎的心情。他斩钉截铁道:“我们家就雇他了!” 雷守诺觉得二郎各方面都做得好,他和小爹都很满意,雇他也好。 “小子,以后你就住那个房间,等下给你几身换洗衣服,明天就开始做事,可以吧?”雷守诺指过之前小松两夫夫住过的房间道。 二郎脸色由白转红,白里透红十分好看,猛地点头,转身对枣子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二郎人很聪明,也很安静,意外地和雷管家合得来,大概是那种只对某些事专注的行为很相似。雷管家只爱书,他只爱干活,平日两人坐在一起不说话也不会有尴尬的气氛。 枣子近来就挺喜欢看这两个人肩并肩坐在门前台阶上,尤其是清晨和傍晚,仿佛只用看的就能让心境平静下来。 不过二郎也不是一直都那么安静的,有一次枣子带小阿月在院子里玩,小阿月不小心摔了一跤,枣子想教小阿月自己克服困难站起来所以没去扶,二郎却脸色一白,兔子似的蹦着出去找大夫。幸好枣子拉得快,要不花大夫又要折腾一趟了。 “小孩子要锻炼才行。”他微笑地对二郎说。 二郎嗫嚅道:“我怕小小少爷受伤……” 小小少爷?枣子心下了然,看来他果然跟雷管家亲近了,连小小少爷的称呼都学上了。不过枣子不介意,称呼而已,知道叫谁就好,怎么叫自己顺口就行。 “不怕,有你和我看着,小阿月不会受伤的。你是可靠的哥哥。” 二郎脸红了——脸皮薄。 第六十一章 随着相处的时间逐渐变多,枣子发现二郎是个心细谨慎的人,话不多,熟络之后更加少话,只会埋头做事。这种性格在有些人看来不讨喜,因为不会说好话,但在梅家却无伤大雅,实诚孩子比油腔滑调的人可靠得多。 做了一个月,大家都很满意二郎的表现,事情基本就定下来了。 家里多一个帮手,做起春节的准备来好歹不用手忙脚乱,不过,二郎人虽然聪明,但毕竟来自不富裕的小人家,买菜还可以,买节庆物品却不在行。据他说,家里过春节能吃上带油的菜和一块猪肉就很好了,没考究过。 枣子很心疼他,于是背着小阿月领他去下村买东西,一样一样教,甚至还给他买了甜糕吃。 陆陆续续跑了几天,就在东西准备得差不多的时候,天气突然冷了下来。南方四季如春,按枣子的观感来判断,最低温顶多就十度左右,但是这突然起来的降温仿佛瞬间让空气里掺了冰碴,他穿着棉衣都觉得受不了。睡醒一觉之后越发的冷,出门一看,菜园的叶子上竟然有霜。枣子搓手跺脚,呼出的气都成了白雾。 雷守诺穿了大棉衣出来,把一张薄棉被罩在他身上,“出来又不多穿点。” 枣子拉开被子,把雷守诺也裹了起来,“怎么突然变得这样冷、冷啊。” “回房去。”雷守诺亲了枣子一口,发现嘴唇凉了,不能再呆在外边。 回了房间,枣子把棉被折了一下盖到了小阿月身上,掖好。雷守诺搬了一个铁盆进房,加了点木炭烧起来,开了一点窗缝透气以免屋里气味太呛。木炭烧旺之后屋里头才算有了点暖气,枣子蹲在铁盆前面烤了一会。 枣子被烘得脸颊微红,雷守诺把他拉开,将火盆移到离床比较近的位置,拉他又窝回了被子里。被窝里尚有余温,倒不算难受。 雷守诺年轻力壮,身体好血气旺,一会儿就把被窝捂成了小火炉,不过他没贪睡,没等天色大亮他就起床换好了衣服,要出去做事应酬。枣子也跟着起身,被他摁住,“外边冷。” 枣子道:“总不能从早到晚都躲在房间里呀,冬天还那么长,春节快到了还特别多事要办。” 想想也是,春节是一年到头难得的几个大节庆之一,凡事还是要亲力亲为的好,没得将就。他提醒道:“记得多穿几件衣服。” 枣子很听话,衣服穿了一重又一重,再穿就连腰都玩不下了他才作罢。原以为这样就没问题了,结果还是出了事。不是风寒,也不是别的病症,而是……冻疮。 在温暖的地界住久了,枣子都忘了还有冻疮这种事。那晚睡觉,他觉得手有点痒,原先想不理它,结果那痒就像小虫子一样附在骨头上似的钻心,他没忍住挠了一下,之后就停不下了。 被窝里一动一动的,雷守诺问:“怎么了?” “可能是因为今天削了深薯,手有点痒。” “痒?”雷守诺作势要起床点灯。枣子阻止了,“这么晚了,别起来,一进一出漏了风容易着凉。” 屋里黑蒙蒙,看不清楚神色,但能从听出来雷守诺的关切。枣子还以为过一阵就不痒了,所以没让雷守诺起身。 结果这一忍就忍到了天亮,期间他几乎没睡着过,当光亮透进床里他举起手一看,吓到了,十根细长手指都成了红肿萝卜。雷守诺几乎是在他把手拿起来的同时醒来的,一睁眼就见到了那十根走样的指头,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握住手指道:“什么削深薯,长冻疮了!”枣子这才反应过来。 高良县的人自小生活在这种温暖气候里,一般来说抗寒的能力比住在下雪地方的人要弱,血气旺的人不怕,但弱一些的人就容易长冻疮了,一般都是偶然在北方过冬天或者县里天气特别冷的时候发生。 雷守诺本身没有长冻疮的经验,他唯一想到的就是找大夫。结果还没走出院门两人就被小爹叫住了。 “冻疮哪里要看大夫啊,等下到下村要些菜头叶子回来就行了。” 菜头就是白萝卜,白萝卜的叶子?“小爹,萝卜的叶子能吃么?”枣子好奇,下村的人也是割禾之后再种的萝卜,收稻收得早的萝卜下得早,收得迟种得迟,现在这个时候……不吃萝卜吃叶子? 梅小爹笑得高深莫测,“不用吃它。” 枣子更加不懂了,梅小爹只叫他回房里等着,找来了二郎,“带着这十几个鹅蛋去下村,跟种菜头的人家要一些菜头叶,装满这个竹篮。” 二郎来回都是用跑的,所以很快就带了东西回来,不但竹篮装满了,怀里还抱着一大捧用禾杆捆好的。 梅小爹二话不说,接过菜头叶洗去泥污,直接扔进锅里加水煮了起来。煮透了之后滤掉叶子,水全数倒进木盆里,送进房间。 雷守诺出门去了,小阿月在竹床里跟几根鹅毛玩得不亦乐乎,枣子就坐在床边,捧着竹绷却拿不稳针。 他对那一桶水很好奇,“小爹,这么烫,要不要凉水?”话音未落二郎就做出了往外跑的架势,被小爹一把拿住了,梅小爹道:“不能加,加了效用不好。”等了一阵,小爹试了一下水温,说可以了。 枣子不疑有他两只手一探,立时又抽了回来,烫得发疼。 “别缩,”梅小爹道,“有这种烫才能让药效渗入身体,凉了就没用了。乖,忍一下。” 没办法,实在太烫,枣子只好虚虚放在水面上,觉得不那么烫的时候就沉下去一点,烫得受不了就拿起来一些,始终保持与水面接触。等到水温稍降,他终于可以整只手头泡起来了,感觉刺刺麻麻的,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的确没那么痒了。当然,也可能是因为烫到没什么知觉。 晚上他又泡了一次,虽然还是痒,但没前一晚那么难耐,他总算有觉好睡。 这样的白萝卜叶子水连续泡了三五天,枣子的冻疮全好了,连个疤都没留。“小爹,没想到菜头叶子还有这种用处,好厉害!” 梅小爹哈哈大笑,“老祖宗传下来的办法当然好用,平时都是扔掉的东西紧要关头也是能派上用场的。” “那还有别的什么叶子有妙用吗?” 梅小爹想了一下,道:“芋头叶子的茎能吃。” 枣子真的没想过这个,他只吃过番薯的叶子,“真的可以吃?没见人吃过啊。” “怎么没有?你前几天去下村不是吃了吗?二郎还跟守诺说你爱吃。”梅小爹笑道。枣子彻底懵了,前几天去下村买东西在粥档吃了几碗白粥几个籺当午饭,没吃到芋头的苗啊。 梅小爹不打哑谜了,坦言道:“就是你送粥吃的那个芋苗,又叫芋合。” “那个就是?!”枣子惊讶道,当时听大家说芋苗芋苗,还纳闷什么是“无苗”,一块有半个拇指大,黄绿色,嚼起来酸咸之中带点特别的香味,表皮有点粗,里头比较爽嫩,还有点辣椒的味道。 “是啊,趁芋头苗嫩的时候摘下来腌成的。” “可以用来焖肉么?” “可以,改日做给你吃吃。” 这个世界的人真的很中意腌制食物,枣子心想,连芋头苗都能这么处理,不知道配肉一起焖会是什么味道。 …… 随着春节到来,火红的鞭炮从村头响到村尾,从山头震到落山脚,洋洋喜气多少盖过了料峭的春寒。只是不久前才长过冻疮的枣子不敢掉以轻心,出门走一圈之后他发现风很大,冻耳朵。他们这些大人还好,小阿月还那么小,小耳朵多脆弱啊,这么吹一吹还得了?而且鞭炮声太大,怕吓到小阿月,去年躲在房间里只是权宜之计,总不能让孩子一直躲到长大。春节啊,还是要出门走走的。 于是枣子想来想去,又找雷守诺问怎么办。 雷守诺很快就有了办法,“要不做个耳罩给儿子?” “对哦!可以做耳罩。” “嗯,北方那边一到冬天就下雪,人手几副耳罩。你没见过,我画给你看……”“我见过。” 雷守诺动作一停,“枣子见过?” 枣子结巴了几下,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在小时候住的地方,见过……见过路过的北方商人。” 雷守诺转回头去看着桌面,收起笔道:“原来如此,那枣子就先琢磨琢磨吧,我也去找裁缝问问有没有得做。” “嗯!”枣子狠狠地点头。幸好他刚才脑子转得快,要不然就讲不通了。 回头他试着研究了一下,主要是耳罩的支架搞不懂。在上辈子的现代世界,耳罩的直接要么是塑料要么是金属,在这里他一时半刻还真的摸不着头脑。最后没办法,他只好放弃自己动手。幸好雷守诺找的裁缝做过这种东西,所以答应了给他们做。枣子量好小阿月脑袋的尺寸,报给他知道,再挑个好料子,之后就等收货了。 这也是枣子来到这个世界后头一次见到动物的皮毛,骚味有点重,估计是刚运到的,很贵,雷守诺还想给他和家里的人都做个毛领子,被枣子阻止了——哪怕只是领子也贵得离谱了,冬天没多久就过去了,买这么贵的东西不是乱使钱么。于是最后没买成。 回程路过糕点店,李阿大追了出来,“雷老板,有你们家的信。” 第六十二章 信来自尚亭县,语气像祝大少,字迹却不认识,可能是祝大少口述,旁人笔录的。 信里絮絮叨叨地讲了不少事,大多与小榕有关,其中至关紧要的一件是,两人的儿子。 看到这部分的叙述枣子差点惊掉下巴,原来前两年小榕跑回来的时候身上还怀着孩子,只是大家都不知道,小榕本身就长得福气,长胖了大家也没为意,直到带着叶家人回到祝府才无意中诊出这位当家阿大肚子里已经有了一个小生命。 现在祝家小子已经快一岁了,只因为中间发生了不少事,所以到现在才有信过来告知详情。 枣子道:“发生过什么事呢……” 雷守诺道:“过去了的不用记挂,生了个健康调皮的小子,祝家的人还有什么话说。” 也是,只要站住脚跟就好,现在叶家阿大也在那边,断然不会让小榕受委屈的。 回家写好回信,枣子把上两个月在绣的头巾赶了赶工,附在信里。连高良县这种山高皇帝远的地方都时兴宫里头传出来的东西,尚亭县离京城那么近肯定更风靡的,虽然那边好手艺好想法的裁缝绣工只多不少,但极乐鸟却只有枣子这里独一份,怎么讲都要给小榕送一件,也算是祝贺他喜添丁。 为免头巾受潮或者被弄脏,枣子特意用油纸竹叶布块团团包起它,乍一看像个包袱,殊不知里头只有一件小东西。不止枣子送了小礼,雷守诺作为当家人更加少不了这种礼数,他直接找了货郎,得体的礼品一一备好,连带着信让他们直接送去祝家。 雷守诺其实有个想法,有机会带家里人去尚亭县走走,见见那里的繁华鼎盛,不过现在还不行,小阿月还太小。 做好了这些,耳罩约摸也到了做好的日子,二郎把它们拿了回来。四对耳罩的颜色都不尽相同,藕粉色、淡绿色、杏色和水色,缀了时令花草的纹样,再配以合适的皮毛料子,好看又舒适。尺寸特意往大里做,小阿月再大几岁都能用。 枣子实在欢喜这四对耳罩,一到手就迫不及待地送到了小阿月的跟前。 小阿月一手抓住耳罩上的绒毛,高兴地颠屁股墩,尤其是白色的毛,他使劲扯,仿佛恨不得扯下来在手上捏着当泥巴玩。 枣子好笑又心疼,笑的是小阿月的天真可爱,心疼的是那皮毛料子,“阿月松手好吗?小爹给你鹅毛,看,阿月最喜欢的鹅毛来啦。” 都说孩子心思单纯,喜欢就是喜欢,厌恶就是厌恶,小阿月瞬时被鹅毛吸引走了注意力,往前一扑,连枣子的手臂都抱住了,扭着屁股站起来,抓住鹅毛一屁股又坐了回去,玩得眉开眼笑口水流一嘴。 “傻儿子,鹅毛有哪里好。”枣子帮小阿月抹掉口水,心想,要是谁把家里的鹅宰了,小阿月都不知道要哭成什么样。 小阿月会走路以来,最爱的是追着家里人和家里的鹅跑。家里的人被他追上了就要跟他玩跷高高——大人坐在椅子上合并双腿,让小阿月扒着他们腿坐在脚背上,然后一下一下地跷,跟枣子上辈子玩的跷跷板很像;至于大白鹅,被追上的就要当小阿月的“抱枕”,小阿月别的不说,就这个箍东西的力气是实打实的,大白鹅被他这么用力一抱竟然也不敢反抗,乖乖地让他蹭来蹭去,蹭得自己一身口水。 说起这了两只鹅,枣子第一次觉得,养鹅不比养狗差,看家守门的本事实在厉害。前几天来的货郎,一进门就被大公鹅死死扭了一口,精瘦的汉子嗷一声,腿上红了一大块。他拎着鹅脖子把它扯开,还没转过身,它又追上来了。 家里跟这两只鹅最亲近的是梅小爹枣子小阿月还有雷守诺,雷管家跟它们不亲近但也不会被咬,泾渭分明你犯我我不犯你,二郎就惨点,新来的人,每一次进出门都要被鹅追,有几次被追得满院子跑,大公鹅和小公鹅还聪明得要命,懂得一东一西两面夹攻,二郎被堵在墙角哭都哭不出来。后来被堵墙角的次数多了,他总算知道怎么绕路怎么逃跑,只是这两只大白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愿意接纳他。 …… 一眨眼,匆匆数月过去,五月来到。天气渐渐热了起来。本来这也会是平常而忙碌的一个五月,稻田里稻穗金黄,像一片金色的海洋,大风刮过掀起浪涛重重,站在田边呼吸着收获的稻香,大家的心情都喜不自禁。 然而,一件所有人都不敢想象的事降临了。 那是一个早晨,大家都在干活,天空中日头高挂,似乎比平日还要毒辣一点,晒得人背脊发烫。谁都没在意,因为五六月的天气就像孩子脸,说变就变的,不出奇。只是很快地,第一个人发现了不对劲,“哎!天色怎么突然暗了?” 这一声就像敲响了警醒的铜锣,平地的人纷纷停下了手里的活,陆续抬起了头。“妈啊!天狗食日了!” “天狗来了!” “快逃啊!” “我回去拿锣镲!” “快把铁锅出来啊!日头被吃掉了啊!” 村里顿时混乱一片,天狗食日四个字在各个角落响起,鸡鸣狗吠,只能用兵荒马乱来形容。 日头被啃去一块的时候枣子正在堂屋里刺绣,他走到天井抬头望去,一个圆形的黑影已经占据了太阳的四分一,阳光仍然刺目,他只匆匆瞥了一眼就敛下了视线。但是他心里是激动的,日全食,多难得啊!还是在古代世界的日全食!他只惋惜自己手边没有护目镜之类的设备,否则就可以好好看一次日全食了。 就在这个时候,雷守诺跑了回来,难得见到他神色中有慌乱。他跑进厨房里拿出铁锅敲起来,雷管家从账房里出来,梅小爹从自己房里出来,都是脸色一变,各自冲去拿锅盆敲了起来。枣子还因此愣了一下,“这是做什么?” 雷守诺道:“赶走天狗,不能让它吃了我们的太阳。枣子你抱儿子进屋去,这个太不吉利了!” 枣子想解释几句,但微张着嘴半晌讲不出话来,他退几步回到堂屋边上,大家忙乱没得空管他,他就一直等到了日全食的高潮,整个太阳被月球的阴影遮住,只余下一道细细的边,像纤细的金戒指,原来不是日全食而是日环食。 “好漂亮……”他情不自禁道。 雷守诺忽然就跑了过来,一手抱他一手抱儿子回了房间,“真是的,枣子听话别看了,天狗是不详的东西……小阿月爹给你个任务,看住你小爹别让他出来。” 小阿月嗷嗷了两声,赖在枣子身上不肯下去了。枣子有点哭笑不得,不过能看到日环食最美的一刹那他也满足了。 村里的敲锣打鼓声在这一刻也达到了最高峰,密集如骤雨砸瓦,不知情的人还会以为这是什么大庆典呢。不知道嘈杂声持续了多久,房间的小窗开始恢复光明,阳光越来越充沛,最后漏进了房间的地板上。雷守诺推门进来,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都要割禾了才来个天狗,不是好兆头啊。” 换作以前,枣子一定觉得这是古代人的迷信,但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他多多少少有感觉到这些传说中的兆头预示未必只是人的臆想。这个世界的确存在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 “以前也有过日食吗?”枣子说完一顿,“那个,就是天狗食日。” 雷守诺沉吟道:“有,古籍记载,只有辰国西边几个州府的人见过。” 枣子追问:“后来有发生不吉祥的事?” “嗯,在那之后不到一个月,大河崩堤,淹了不少地方。”雷守诺的声音逐渐沉了下来,似乎说出这每一个字都很艰难。 这次会不会也有类似的事发生?枣子不免也担心了起来,他勉强宽慰道:“或许我们马古村吉人有天相,什么事都不会有呢,你看我们村里没什么大河啊。” “隔壁县有啊。”雷守诺忽然转身往外走,“不行,我要找村正商量一下,看隔壁县能不能做点什么阻止厄运来临。” “雷哥!” 人一下子就跑走了,枣子抱着小阿月追到院门口,村里几个有名望的人正往这里走来,遇上雷守诺站在路中间说了一会儿,然后就都一脸凝重地走了。二郎从远处满脸泪痕地跑回来,身上还有什么臭味。 “二郎你怎么了?快进来!”枣子让开位置。 二郎抽噎着道:“天狗来了,我躲,摔进牛屎堆里了。” 仔细一看,半边身子都是又黑又黏糊的东西,看起来还挺新鲜的……小阿月眉头一皱,窝进枣子的怀里。枣子才反应过来,连忙安慰这个可怜的倒霉孩子,让他去烧水洗澡。 梅小爹在堂屋里看着二郎慌里慌张地跑进跑出,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枣子道:“小爹别太担心。” 梅小爹道:“过两天去庙祝那里求支签,不然我放心不下。” “嗯,一定能求出上上签的。” “好孩子。” 第六十三章 后来枣子真的陪梅小爹去求签,求到的是……下下签。别说梅小爹,枣子的心都凉了半截。回来之后父子两人吃不好睡不香,终日愁眉深锁。 雷守诺很想安抚他们,但不知怎么的,他自己心里也有不好的预感。 于是,梅府里整整大半个月都笼罩在这种忧心忡忡的气氛中。进入六月,刚把龙眼都收下就开始阴雨绵绵了起来,仿佛藕断丝连绵绵不断。突然有一日雨势转大,倾盆而下,甚至砸掉了几片屋檐瓦。 这样连续下了两天,夜里仿佛都能听到山上流下的潺潺水声。枣子越发不安起来,“再这么下会不会有事的?” 雷守诺蹲在走廊下看着天色,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种天气,龙眼只能用炉灶焙了,再落下去龙眼干也有问题。比去年好彩的是龙眼已经先收下了,不过这到底是什么征兆? 第三天雨势小了,但还是不停,到处都是水洼和泥泞,田里的秧苗形势不太乐观,大家除了山上山下疏通水道之外也没别的办法。 这时候喜郎六喜家来了人,邀枣子他们去喝酒,说是之前放酒缸的房间漏了雨,掉落的瓦片砸了其中一个缸,反正都开了点口子,干脆邀大家来吃顿饭,分着喝掉。也考虑了这种天气喝点酒暖身祛湿,可是放了点药材去泡的好酒。 说实话,雷守诺躁得睡不好,嘴里起了白泡,怎么都不想去,甚至觉得喜郎这个邀约太不合时宜。家里其他人也不想去,就找人过去婉拒了。 到了喝酒吃饭那天,喜郎六喜又差人来了,软磨硬泡,就是要他们过去。 “喜郎一家都是这样的人吗?”再淡定雷守诺也禁不住有了脾气。 枣子觉得喜郎这次确实有点纠缠人,难免他雷哥不高兴,“我们再拒绝一次可以么?过了今天应该就不会这样了,六喜哥平日挺好的。” 把跑腿的打发回去,到了正午,人又来了。 枣子都有点憋不住了,披了蓑衣出院门问那个跑腿的人。“我们真的有事没得去,怎么还来请?” 跑腿的人就一脸苦相地说:“我也不知道啊!唐家阿大说见到留给你们的位置空着心里不踏实,不舒服,一定要你们过去。照我看,做喜郎都这种性格,费尽心思都不会让别人拒绝他们。枣阿大,你们去坐一下就行,当帮小的一个忙咯。” 枣子看了看眼前的人,裤管湿透了,一脚泥巴,他心软了,“唉,好吧,我去跟家里人说说。你不如进来坐着等?” “不用麻烦,我身上没处干的,进去还弄脏你们地方,我在这里等,枣阿大快去快来就好。” “好的,你等一下。” 枣子回屋里跟其他人商量,道:“就去坐一下吧,好歹是诚意。” 雷守诺正要开口说不,窝在他膝盖上的小阿月嚷嚷了起来,喊的似乎是“具具具”的音。枣子仔细分辨了一下,“阿月说的是去字吧?雷哥你看,小阿月都说去了。”雷守诺总算投降了,说:“好,去就去,大家都去,看是什么样的好酒值得他们这样强人所难。” 说大家都去,还真的是全家出动。连二郎和埋首书房的雷管家都逃不掉。执拾了一下,一家人就跟着跑腿那个小子出门了。 到了喜郎家,枣子和梅小爹先去跟喜郎打招呼,喜郎见到他们的瞬间明显松了一大口气。枣子不解道:“六喜哥你是不是有事要找我们?” 喜郎拧着眉道:“还真的没什么大事,我也不知道怎么讲,反正你们都来了就好。” 梅小爹右眉跳了几下,忽然问喜郎:“六喜你是不是知道或者感觉到什么?” 喜郎愣了一下,说:“老实说,我们做喜郎的,见的办的都是最喜庆的红事,大家都说,红白事是对冲的,所以进做过白事的房子我都会不舒服,进即将出大事的房子我会觉得不踏实,如果是熟人有时候连屋都不用进就有感应。这次我也有这种感觉。” 好玄乎,但是枣子和梅小爹都同时想起了那支下下签,不免较真了起来。本来吃半个时辰就能回去了,他们坚持要在喜郎家多留一阵,一会儿又一会儿,拖到茶过三壶,雷守诺实在待不住了,正要说告辞,唐家大门就冲进来了一个人。 “雷老大不好了!你们家出事了!” 这时候雨渐渐小了,几个人带了斗笠就往家里跑。 面前的梅家大宅被泥土盖了个严严实实,门前小道都被堵了大半段,旁边的小树林都被毁了。枣子脑海里冒出一个词:泥石流。 梅家后面本身就有座小山,枣子从没想过会发生这种事,黄泥冲垮了那么大一个房子,只剩残垣败瓦。 梅家几个人久久没有反应过来。突然小阿月放声大哭,“鹅鹅,鹅鹅……”雷守诺猛一回神,转身挥手,“小爹枣子去喜郎家!这里可能还会有危险。”语气不容置疑。枣子离开前雷守诺正指挥管家和二郎去村里找梅家的雇工来帮手。 到了喜郎家,枣子和梅小爹都是腿下一软,幸好唐家的人及时扶住,放到椅子上坐着。已经从旁人口中了解到情况的喜郎没说什么,只宽慰:“破财挡灾,房子可以再建个好的,人没事就好。否极泰来嘛,我喜郎说的,你们家马上就有大好事了。” 梅小爹忽然抓住喜郎的手,脸色因余惊未消而苍白着,哽咽道:“多亏了你,多亏了你……” 枣子看着喜郎,用眼神表达自己的感激,然后他紧紧搂着小阿月,轻轻喘了几口气。他懂小爹的恐惧,如果喜郎没有一再派人来请,他们很可能会留在家,这场泥石流虽然不算大,但足以把他们都严严实实地埋在地底下,水混着泥浆,或许撑不到别人来救他们就一命呜呼了。就算真的有人来救,也要冒着危险来找人挖人,一铁锹下去,是死是活都说不准——越想只会越心惊不定。 喜郎从锅里端了两碗用烧酒煮的鸡汤给他们喝,“暖暖身。” 枣子勉强用气音道了声多谢,他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父子孙三人在唐家留到了夜色降临,唐家的人都挺好,主动伸出援手,收拾出两个房间给他们,他们家本身就不大,一个放的是自家的米粮另一个是放柴火的,已经是极限了。 雷守诺三个人没多久就来了,都是一身狼狈,连话都没力气说,二郎和雷管家一人怀里抱着一只鹅,那两只鹅有点蔫蔫的,不像平常那么神气了。小阿月本来昏沉地打着瞌睡,一见鹅回来顿时精神了起来,咯咯直笑,银铃般的笑声多多少少抚慰了几个大人疲惫的精神。 枣子累笑道:“它们也没事,太好了。” 雷守诺走过来亲了一下他的额头,“是啊,它们被泥巴压住了身体,脖子以上倒是没事。我们家的人都大步跨过这一关了。” 之后众人不再多言,借用唐家地方稍事梳洗,分两个房间凑合过了一晚。 隔日雷守诺早早就起了床,在厨房里给唐家阿爷塞了点银两,老人家还他一半,道:“我这人也是穷过来的,用了我家东西给点东西我不会不要,但是我就拿我该拿的那份,这一半你收回去。”雷守诺知道唐家阿爷的性子,也不勉强他收。跟后来起床的阿唐和喜郎都郑重道了谢,他匆匆出门继续处理剩下的收尾。 首当其冲就是要找个暂住的地方,村子里因部分村人外搬剩了些房子,他做主留着,没想到今日派上了用场,其中一家就在叶家旁边——马古村的地和房子原先都不是属于村人的,现在由他买下土地之后,无主的房子也随土地归他了。见到相邻两个房子的时候他就有想法了,两个房子都不大,将这两块地并一起倒是刚好,比之前梅家那地还大一些,或者可以间出多两个房间里,雷管家就不用睡书房了。 不过现在还是要先整理出能住人的地方,让家里人睡个安乐觉。幸好雨停了,雇的工人都有空,于是找了两三个人帮手执拾空房,其余的跟着他回原来的梅家废墟挖有用的东西。 这里就要多得枣子的一个好习惯了,他习惯把比较紧要或者有用的东西放进箱子里,还会在箱子里铺油纸,哪怕大家没空整理,他也会主动收纳好,所以很多重要的东西或者衣服银票都完好无损地埋在泥土下,只需要费点工夫挖出来。 当晚,梅家的人分开住进了叶家和相邻的房子里,村里头的人也总算有地方去“慰问”了。二郎和雷管家本来住在旁边的房子里,这几天都拦在原先的叶家门口,帮两个阿大挡人。 村里人其实就有点八卦,基本没恶意,枣子或者梅小爹比较有精神的时候会出来走动,主动跟大家说说事。有些村人比较有善心,会送些粮食过来,这些梅小爹都婉拒了,他们实在不好意思收,再加上雷守诺最初就找了人去下村置办衣服食物,其实都不缺,“多谢大家有心,多谢,真的很多谢你们。” 挖掘的事不是一天半天能做完的,雷守诺挖出一些比较紧要的文件之后就不再成日埋头在泥堆里了。一家人聚在叶家的堂屋里商量最紧要的事:梅府什么时候重建,建在哪里?总不能一直这样一家人两家住。 梅小爹坦言想过在原来的位置重建,毕竟住了那么多年,有感情了。可是也知道清理是件麻烦事,更何况有过一次山泥倾泻,实在不能放心。雷守诺就适时提出早就想好了的计划,除了雷管家其他人都同意。 雷管家的意思是,“不如趁这次机会搬去县城。” 雷守诺不愿意,枣子和梅小爹也不愿意,二郎随前面三个人。 雷管家不明白了,“县城繁华,买什么都方便,去往其它县城也较为便利,怎么净是不愿去?” 雷守诺道:“我就住在这种深山里头都时不时有人来烦,如果住到县城,还会有安静日子吗?” “这亦是大户要应对的……”雷管家话音未落就被打断了,雷守诺道:“我就是个小小梅府。”或许是多多少少带到了曾经的大户雷府的事,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有点尴尬,枣子连忙问了些问题缓解。主要是建房子的这段时间他们要住到哪里。其实也不是难题,村里还有些空房子,只是更简陋一点,住人还是足够的。 雷管家对天长叹,只好放弃了最后的游说,“全凭小少爷做主。”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第六十四章 空房子在田边,基本上一个房子算一个房间,因为实在太小了。东西布置一下不算太费事,在有人帮手的情况下几天就弄好了。他们很快就住了进去,最开始会有不适应的部分,但更苦的日子都经历过,现在的还不算什么。 旧屋那边该挖的能挖的都清理了出来,新房子一时三刻还建不成,工匠说这破土立柱要看日子,不能随便,于是还要缓一缓。 山上田里的事还算妥当,看着田里稻苗拔绿,枣子未定的惊魂总算慢慢平伏了下来。家里的两只鹅恢复了精神,在田边拧着野草吃,小阿月看着它们笑得很开心。再寻常不过的光景,在这样一个小劫过后显得弥足珍贵。人一直一帆风顺容易麻木,对幸福和快乐感到木然,总是站在山顶的人容易忘记高处的壮丽;如果说劫难与低谷是必然的,那枣子相信这是上天给凡人的别样恩赐,教人懂得珍惜,学会感恩。 七月初七就在这个时候来到了。七夕是传说中牛郎织君一年一度重聚的日子,也是乞巧节,民间相传在这一天送上瓜果针黹做祭品,就可以向织君和他的兄弟们求到好手艺。高良县本身是不怎么过这个节日的,但今年却破例盛大举办。 枣子觉得这是个给梅小爹转换心情的好机会,就跟雷守诺说想去。雷守诺跟枣子想法是一样的,他唯一的顾虑就是这个七夕乞巧节和中秋一样是晚上才开始祭祀和一些重要活动的,白天顶多就是一个大墟,买卖一些东西,看些杂耍而已。如果枣子小爹要去,那肯定是要过夜的了。 枣子就说:“你陪我们一起去吧?”现在所有事情都按部就班有人监督,他雷哥结结实实累了那么久,也应该放松一下了。 雷守诺想了想,同意了。 喜郎是最喜爱热闹的,这次亦求到了空闲,和枣子一起去。 在马车上喜郎打开了话匣子,“知道这次为什么要大半么?”一副快来问我的表情。 枣子忍俊不禁地顺着他的话问下去,“六喜哥同我们讲讲咯。” 喜郎拉起袖子,盘着腿兴致勃勃地讲了起来,“这个就要说到那次天狗食日了,老人说天狗食日必出祸端真是没错,就在那天晚上,皇宫里的皇太后病重了!皇太后身子骨本身就弱,早两个月就卧病在床,偏偏到了那日恶化,差点救不回来仙去。宫里头钦天监夜观天象,直说一祸一喜一命。” 枣子心中啧啧称奇,原来不止他们家遭殃,连皇宫里面都出了大事。 喜郎接着说:“一祸是皇太后被天狗惊了魂魄,要大难临头;一喜是太子的姻缘之人已经在天象中显现,先前这枚星子虽然诞生但尚未明朗,现在已经初露头角;而一命则说的前两位皇家中人的命,这个特别玄啊,首先七夕这日必然要普天大庆,圣旨下到每一个县城乡里,只为寻找太子的姻缘之人,如果能找到,皇太后得这一喜聚气,必然能长命百岁,太子日后姻缘路也平顺安乐,但这里有一个命途分岔,如果找不到这位姻缘之人,皇太后时日无多,太子不但姻缘,甚至命中更会出现一个死劫。” 一口气说完,喜郎喝了一口竹筒里的水,拭掉水迹,他很得意马车里三个人都听愣了。如果梅家当家不是坐在车外面看风景的话,肯定也是这样的反应,他自信满满。 梅小爹从自己的情绪中醒来,完全被这个玄之又玄的占卜吸引住了,他缓了一会儿才道:“整个辰国人口何止千万,要找一个人……太难了,有没有什么特征可以当做凭依?” 喜郎道:“据说有,但不是我们这些平头百姓能知道的,万一被歹人知道,我们辰国未来的皇后就危险了。” 枣子还不太了解这个世界的皇族是什么样的,他用心学的都是寻常百姓用得上的常识和学问。不过那是和他们毫无关系的遥远的事,知不知道都没区别。 聊了一阵,喜郎说累了,靠在车厢上养精蓄锐。梅小爹回过神来,也没记挂太久这个,二郎抱着枣子和梅小爹这次带出来的银钱和一些以前绣的荷包,很快也从这些八卦中回过神,他要专心守护好这些财物。枣子则是逗小阿月玩。小阿月手上永远都抓着一根鹅毛,除了睡觉洗澡。现在也是,挥舞着羽毛扫枣子的鼻子,枣子躲开他就把鹅毛往自己鼻子送,搔得自己打喷嚏。枣子全程就跟鹅毛作斗争了。 到了县城,还没下车就听到喧哗声,车帘掀开,眼前的景象只能用人山人海来形容。不愧是宫里要办的庆典,热闹程度不是其它节庆比得上的。 所有房子屋檐上都点缀着花团与彩带;街道两旁都摆满了大大小小的摊子,就地铺席子的,自己搭木桌的,挑木箱来摆的……连一些卖酒水饮食的商铺都摆出几张桌子卖应节的东西。大细老嫩的人把路中间挤得水泄不通,从衣饰看得出来城里人和村里人的区别,每个人脸上的喜悦却都是一样的。 或许是香料脂粉香包之类的东西摆得多,街上有一股淡淡的香气,更教人心情愉悦 赶马车的是一个雇工小子,他说:“雷老大,几位阿大,马车过不去了。” 一直坐在车前看路看风景的雷守诺掏出几十文钱,道:“你买点酒回去吃,明日巳时过半就在这里等我们。” 小子高高兴兴地领着赏钱走了,四个人加入了人群之中。小阿月正面朝前被背在枣子胸前,眼睛闪闪发亮。这么多人,这么多新奇事,还有这么多香喷喷的五颜六色的物事,全都是他没见过的。 枣子护着儿子跟在喜郎后面走,旁边有雷守诺二郎和梅小爹护着傍着。 要说到县城,最熟的人就是喜郎了。他说:“既然是庆典,就肯定有好玩的,我们去找。” 走到县城中央,县衙门口对出的空地上还真有一个擂台似的竹搭台子,周围被哥子们团团围住,喜郎站在树根上眺望了几下,回头对枣子他们说:“在比赛抓石子呢!” 前面人实在太多了,雷守诺把枣子小阿月都抱住,不许继续往前。枣子其实也不是非看不可,就听喜郎叽叽喳喳地跟他们说,谁又抓到了十个,拿了第一名,官府奖励了两贯钱,谁谁谁急着上去差点摔一跤……讲得声情并茂,就算进不去也似乎能看到台上的盛况。 小阿月嘻嘻哈哈地看着,一个不留神掉了自己的鹅毛,“爹爹,毛毛”地叫,可是地方太吵,大家都没注意到。他就用力蹦跶,手乱扯,不知道怎么的他就勾到了自己的小围巾,稍微一用力,柔软的绢布随风飘落。这正是这么一飘,碰到了枣子的手。 枣子连忙捂住小阿月的胎记,弯腰捡小围巾跟鹅毛。 说时迟那时快,几个持剑的汉子正好从他们身边经过,其中一个回头看了一眼,目光扫过枣子喜郎的脖子,无声地跟上了自己的同伴。 雷守诺扶起枣子,接过绢布围巾拍干净,系回到小阿月的脖子上,捏了捏他的小脸,“调皮!” 小阿月还以为他爹在跟他玩呢,抓回鹅毛,直奔他爹的鼻孔而去。 离开了赛台,一行人转移去了茶楼,在二楼雅间吃午饭。这时候其它包厢早满了,还是因为茶楼老板和雷守诺有交情才腾出了这么一个。 吃饱饭谁都不愿走了,人太多,走着不远也有筋疲力尽的感觉。他们干脆就继续品茶吃点心,等晚上的节目。 夜幕降临月亮升起,有些人回家了,街上顿时空出来不少位置,晚上的活动比白天丰富多了,据喜郎打探,官府找了几个县城内有名的饭庄茶楼,借他们的地方办活动,像是他们现在所在的这个茶楼就有金针度人的比赛。哥子们要对着灯影穿针,一鼓作气穿过七根针的就算得了“巧”,穿不到的就输了“巧”,得巧的人能得到官府奖励的一包巧果一尺布。枣子跟着大家站在二楼的楼梯上往下看,倒是比在下面挤着的人看得更清楚。 他也很想试试,可惜限定了只有未成亲的哥子才能参加。雷守诺看在眼里,忽然灵机一动,下楼找掌柜的买了十根针一团线,拉着枣子回包厢。 枣子问:“雷哥你要做什么?” 雷守诺说:“他们有他们的规定,我们有我们的办法。我们自己房里也赛一回。”跟着回来的梅小爹和喜郎都乐得说好,连闷声不吭的二郎都小声地应了。 雷守诺顿时来了兴致,“奖励就是十两银子!”自家人得了固然没损失,让喜郎得了更好,报答他在沙泥倾泻时救了他们全家。阿唐是个固执的人,怎么说都不肯接受他的报恩,现在比赛,输了赢了他都没话说了。 二郎说:“我去多找几盏灯来……” “不用。”梅小爹笑道,“月色正好,又何必再费灯油火蜡,听说有些地方是对着月光穿针的,这样不是更应景吗?来,我先试试。” 枣子说:“我们一人能试几次?雷哥。” 雷守诺扬着嘴角道:“几次都行,第一次得巧就有奖励,后面再得都没有了。”他凑到枣子耳边接着说,“替你夫君省点。”枣子揪了一下他耳朵,但笑不语。 梅小爹从十根针里挑出来七根走到窗边,对着月光开始送线。大家都忍不住聚集过去,盯着那条幼细的线缓缓穿过第一个孔。梅小爹忽然道:“古人云,向月穿针易,临风整线难,果然在理。”他手微微一颤,线偏了。 枣子伸手出去感受了一下,果然轻风迭来。 雷守诺斜靠在桌子边,一手抱着儿子坐自己腿上,另一手拿起高颈细酒壶对嘴喝,说道:“各位阿大哥子可要加把劲咯。”枣子回头瞅了一眼,心道:雷哥当自己在看戏呢? 几个人轮番上阵,最后只有枣子得了巧。枣子兴高采烈地跑过去对雷守诺伸出手掌心,“大老板,说话算数。” 雷守诺轻轻拍了下去,“好,回家给你。” 梅小爹抱起小阿月,“我眼睛没以前好了,留给后生人玩去吧。小阿月给我,你这个喝酒的哪里顾得了孩子。” 于是对月穿针的就剩下枣子喜郎和二郎了,枣子得过了,就专等着喜郎和二郎得一次。喜郎好歹也做过针黹,使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成功了,高兴得原地蹦三尺高。二郎后来也得了,难得笑开颜。 雷守诺早料到七根针难不倒这些哥子,就说:“我多要了三根针,几位再试试?” 难度陡然变大,三个人卯足了劲。最后,还是只有枣子成了,另外两个人止步于七根针前。 大家都尽了兴,随雷守诺移步到客栈,休息了。 第六十五章 七夕过后一个月,宫中传出了皇太后仙逝的消息。全国斋戒守孝三日,不得办喜事,不得奏乐。 太子的姻缘之人还是没找到,当今圣上给太子安排了多一倍的锦衣卫和暗卫,“一命”中皇太后的劫应了,逝者既去,悲痛之后还需回到现实中,今朝只有太子一个是小子,其余都是皇哥子,要是折了这个太子,辰国的江山就危乎哀哉了。 枣子听很多人赞过今朝皇族的仁德,八月十五上香拜月郎的时候他也为太子请了一愿,祈求他平安继位,找回那段命定的姻缘。 这件大事过去后,日子该怎样过还是怎样过。九月初,高良县迎来了自己的丰收季。 廪房富余的喜悦冲走了大家的忧心和不快。因六月下过暴雨,今年的收成比不上前几年,但只要还有收获,生活还能继续,平头老百姓们就很感恩。 梅家在这个忙得不可开交的节骨眼迎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赌坊老板案头竟然骑着高头大马风风火火地来了,一身绛紫长袍,锁骨微露,发辫斜斜搭在胸前,只留几缕青丝随风飘舞。 枣子见了他就怕,面对金家那个轻佻大少他能抡起扁担就抽过去,面对这个比汉子还轻佻的哥子他却无计可施了。 “案头哥,你找我雷哥有事?”他往后缩了缩。糟糕,案头好像盯上小阿月了。 案头一身风尘仆仆地道:“你们搬家了也不讲一声,害我好找。这是你和雷老板的儿子?好水灵,给我抱抱嘛……” 枣子抱着儿子逃到了更远的椅子上,勉强远离了案头的“魔爪”,“小阿月认生,我抱才行。” 案头眉目一挑,也不戳破,转了话头道:“我想在你们这里借住一段时间,好么?” 什么?枣子只顾着防人,没听清。案头不厌其烦又说了一遍,“我有事想在你们家借住一段时间,弟郎可不可以行个方便?嗯?”尾音撩得那叫一个酥软。 枣子顿时鸡皮疙瘩掉一地,好半天不知道怎么说话。 雷守诺回来之后跟案头蹲在田边聊。 “你惹了什么事?” 案头岔开膝盖,蹲的姿势格外豪迈,叹气道:“什么事都没惹,只是想躲一个人。” 雷守诺脑筋稍微一转,隐约猜到,但他不打算案头说,转而道:“好,我可以租给你一个隐秘的住处,不过你要给我阿大和儿子送礼当租金。” 案头抿嘴一笑,“真是个好夫君好阿爹,好啊,这有什么难的,我想想看,到时候就给你们送点西域来的新奇玩意。” 雷守诺说的隐秘住处离他们现在住的三个房子有点远,在山脚下,是原先一个守山小子的临时落脚处,草屋一间。 雷守诺跟枣子和梅小爹说:“他不肯说逃来我们村的原因,不过他说不是麻烦事,肯定不会给我们村带来衰事。他这个人信用很好,信得过,我决定帮这一把。” 枣子道:“雷哥,你能不能转告案头哥,来我们家玩可以,但不要那么轻佻……”“一定警告他。” 案头看着衣着光鲜,却没什么富人架子,高高兴兴牵着马就住进了草屋。 第二天早上,梅家人吃早饭的时候这位客人又来了,肚子咕咕咕地叫着,一蹦一跳就蹲到了枣子跟前,可怜巴巴地仰望他,“弟郎,我饿死啦。” 雷守诺把人拖到桌子另一边,自己坐到枣子身边,“饿就自己去盛。” “好耶!”案头袖子一撩,嘭嘭嘭跑进了厨房。梅小爹的脸绷了一下,没忍住笑了出来,“我觉得这个案头挺搞怪逗趣。”多一分都惹人嫌,偏偏那个度拿捏得很好。 枣子捧起碗喝了一大口白粥,道:“他要是不成日逗我我也中意他。” “你中意他?”雷守诺忽然道。 枣子道:“想到哪里去了呀,是当朋友的那种。” 雷守诺同意,要不然也不会帮他。 案头跟山上一些照顾果树的哥子买了几套旧衣服,一副洗心革面的样子跟着众人在田里割禾。他拿镰刀的架势比刚来这个世界时的枣子还糟糕,学起来也更慢,枣子抱着小阿月在旁边干着急,恨不得下去帮手做。 案头道:“你们别下来,我好不容易才有机会做这些,看我好好表现,嘿!”一刀下去,一捆里有一半割不断,稻穗倒是撸下来一大把。这下负责管这亩田的人也着急了“你去旁边帮忙吧。”内里的意思是,快走吧别糟蹋我的粮食了。 案头抓了抓被稻穗搔到的手臂,一屁股坐到田埂上晒起了太阳,冲枣子勾唇一笑,“小阿月,来跟案头阿叔玩玩啦。” 经过了几日的适应,枣子习惯了他的这种说话方式,就是说说而已,你不肯他也不会勉强。小阿月对这个身上有香味的案头叔很好奇,难得主动伸手要抱抱。案头反而愣住了,指着自己问枣子:“我真的能抱?” 枣子哭笑不得,天天来跟他求抱小阿月,能抱了又怕,没想到赌坊老板这种见惯大场面的人物也有这么可爱的一面。 “可以,小心点就行。”他把小阿月送过去,教案头怎么抱,“阿月两岁多了,骨头坚了不少,你早一年来他想要你抱我也不会答应。” 案头用鼻尖轻轻蹭了一下小阿月软绵绵的头发,小阿月顺手把鹅毛送进了他的嘴,他疑惑地偏头问:“这是什么毛?”枣子笑得前俯后仰,道:“这是鹅毛,今天早上刚捡的。” 案头往后躲避小阿月的攻势,“难怪有屎味啊。” 枣子微笑道:“放心,都洗干净了的,绝对没……你知道的。” “真的?”“真的。” 案头松了一口气,挑了一下小阿月的下巴,“小美人竟然爱玩鹅毛,改天阿叔给你送更好的玩意。”枣子虽然不忍,还是泼了他冷水,“更有趣的东西雷哥都买过,这孩子只对鹅毛情有独钟。” “那……我送他一根金子做的鹅毛咯。对不对呀小美人~” 小阿月只嚷嚷:“好,好,金……鹅毛!” 玩得差不多,案头又跑进了田里,继续“助人为乐”。 …… 最近村里纷纷传言山上来了野猪,有两个巡山的小子还因为受了轻伤,全靠躲得快才幸免于难。 马古村的山很少有野猪,这次可能是从别的地方走岔路闯进来的,据说比以往见过的都大只,獠牙既锋利又长,森森地泛着白,眼睛还是血红血红的。一时间人心惶惶,怕它跑下山闯进人家里。 村正听说之后来到马古村,找到雷守诺,“雷小子,放着它不管可不行呐。” 雷守诺本身就在盘算这件事,说:“我准备找几个青壮年去捉了它。” “嗯。手脚要快,可惜我们上下村都没猎户……你斟酌一下,实在不行就尽快去县城找懂行的人。” “我明白的。” 即将出发之际,案头跑来自动请缨,“让我去吧。” 同去的人狐疑道:“你?这副小身板?” 案头道:“别小看我哦,我一个人就能搞定它。” 雷守诺倒是信了,赌坊老板,还是一个什么人什么东西都敢赢的赌坊老大,自然不会只有点小聪明,里头怕是还有不少看家本领。于是他道:“让他跟去。给他一支矛。” “不用。”案头捡起几枚石头,媚眼如丝道:“案头用这个,就够了。” 一行人连续爬了两三个种了果树的山头,这些山都是整理好的,果树排列得颇为整齐,藏不了那么大的野猪,于是他们一路摸索,到了一座尚未开垦的荒山。这里什么树都有,野草比人还高。案头顿时严肃了起来,暗中跟雷守诺说:“叫大家别走太散,我去找野猪。” 说做就做,他几个轻盈的起纵,从众人眼前消失了。 之后的事,直到第二年丰收月都有人津津乐道。 案头离开后没多久,他离开的那个方向传来了响亮的窸窣声,他从很远就开始喊:“散开!别让它的鼻子对准你,用矛扎它,其余的交给我!” 齐腰的野猪破草撞出,不等它做好准备,几个汉子远远地举着矛插过去,躲闪混乱之际,案头快步跑近,对准猪胸膛位置连发数弹,小石子在他手上快如闪电,野猪还挣扎了好一阵才被长矛制服。 那么大一头野猪,几个人好不容易才弄到山下,村里大半人都抛过来看,小孩子从没见过这种庞然大物,又怕又要去触碰,慢慢变成了比谁胆子大的考验。热闹过后,野猪要处理,村人逐渐散去。 雷守诺派人下山找了屠夫进村,分了这头两百几斤的大野猪,上山帮忙的人有份,村里有老人小孩的人家都分到一份。野猪肉很韧,用炒的嚼不动,大家都炖来吃,肉香味倒是比养的白猪浓郁许多,美美吃上一顿肉,大家都很是满足,对这个外来的案头都多了几分敬畏。原先对案头有点念头的汉子们也都蔫了。 这可是会用小石头杀猪的哥子啊!床头吵架床尾飞石子就糟了。 第六十六章 野猪的隐患消除掉之后,村里好一段时日没什么新鲜趣闻。 最爱八卦的喜郎忽然神秘兮兮地跑来找枣子,“县城里有大事了!” “什么大事?” “听说官府在找有特殊胎记的哥子!你怎么想?” 枣子笑了,“什么怎么想?六喜哥,我怎么听不懂你说什么呢。” 喜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讲到特殊胎记,县里还有谁比得上小阿月?” 枣子恍然道:“原来如此,可是找特殊胎记的人是做什么啊?” 喜郎道:“不知道啊!但很多人都猜跟宫里头的事有关。先前太子姻缘之人找不到,皇太后仙逝,皇上震怒,之后却什么声息都没有了,你觉得有可能么?大家都偷偷说,皇上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这次专门找哥子,说不定还是在找那个姻缘人,而那个关键就是胎记!” 枣子道:“就算是,也和我家阿月无关的。” 喜郎道:“哎哎哎!话不是这么说啊,谁的胎记会长成凤的样子?凤不就是皇族正房阿大的标志么?”枣子连忙捂住喜郎的嘴,“六喜哥你别说了,被别人听到就是大事了啊!” 喜郎掰开他的手,不服气道:“我的提醒也是为你好!若果你想小阿月嫁到京城那么远的地方,加入权贵显赫的皇族,那你就抱小阿月出去晃晃;若果你不愿意小阿月走这条路,那就赶紧藏起来,最近都别出门了!” 喜郎走了之后枣子急匆匆地跑去找他雷哥,问了这个事,雷守诺刚从县城回来,手里还拎着两壶酒。他身上有酒气,看来是跟人吃过应酬了。他回应枣子的话,“来的确实是宫里头的人,有个小衙役无意中偷看到那几个宫里人拿的画,他看不真切,说是鸟的形状。” 枣子脱力落到凳子上,“阿月不会有事的吧?” 雷守诺道:“最近别出门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扶着额头,醉得厉害,为了套那些官府人的话,他有够费神的。 枣子见状,过去帮他轻轻揉了起来,“雷哥,如果阿月真的是太子的姻缘之人……” 雷守诺眉头深锁道:“我会尽能力阻止。皇族如何我管不着,但我不会让自己的儿子听天由命。”枣子微微一笑,他也是这样的想法。最近还是呆在家里吧,熬过这段时日就好。 然而,小阿月胎记的事终究是走漏了。 这日天朗气清,七个佩剑的赤色衣服汉子突然来到了他们家中。 雷守诺面对这几个人神态自若,他问:“几位兄台怕是北方人士?” 带头的赤衣人一抱拳,“雷老板,在下几人奉命行事,得罪了。”他身后一人无声地关上了屋子的大门。 枣子执着小阿月的两只手,弓身陪他走路,没想到一出房门就被几个人围住,“你们是谁!”他往厅堂里一看,他雷哥正和其中一个陌生人交手。 他立刻蹲身把小阿月搂进怀里,却突然感到一股猛力擒住了他的双臂,连痛呼都来不及喊出,小阿月就被另一个赤衣人抱住了。 “放开他们!有事冲我来!”雷守诺使出学过的所有武艺,凭着气势竟然也把交手的赤衣人逼退了一分。 带头人一把扯开小阿月的围巾,另一个人立刻摊开一张纸放在旁边。他皱起了眉头,对旁人道:“胎记的形状对上了,可是……”这句可是,简直要把枣子的心都吊出来了。 手下一人连忙从衣襟里掏出一个锦囊,“这是钦天监大人交托的锦囊,大人说,若先寻到的是非金凤胎记就开启这枚锦囊。” “赶紧一读。” 小阿月一脸纯真,一把将鹅毛捅进了带头的赤衣人的鼻孔,赤衣人扭头打了个喷嚏,把小阿月还给了孩子的小爹,道:“万望见谅。” 枣子死死护住小阿月,雷守诺的对手也停下了纠缠,他飞奔到枣子身边,把父子两人护在了身后。 手下展开锦囊中的字条,念道:“月白之凤,乃天赐贵人,此子他日将救得金凤一命,保他平安便是保得太子皇阿大万安,万勿伤之。此子生于农家,终于农家,此乃命格,他仅赐金凤一命,此后并无纠缠,切记不可惊扰,留下我交予你们的药瓶即可回京,不可泄露此子消息,不可对圣上汇报,不可回探。” 带头人沉吟片刻,忽然对着小阿月单膝跪下,“既是太子贵人,也是吾等贵人,方才多有得罪,我愿意领罪!”说着他解下佩剑,呈到小阿月面前。雷守诺抽出宝剑径直架到了带头人脖子上,“把话说清楚。” 其他赤衣人纷纷跪下,呈上佩剑,“吾等同罪!” 雷守诺厉声道:“说!” 原来这些人就是宫中派出的锦衣卫,目的便是寻找太子的姻缘之人,虽然错过了命数,但他们仍然受皇帝之命南下找寻,这个月来到高良县。然后从旁人口中得知梅府上有一名哥子,脖子上的胎记十分奇特,于是就匆忙赶来验证。 枣子心里头早就暗暗松了一口气,姻缘人的凭据果然是凤纹胎记,幸好那位姻缘之人的胎记是金色的,所以小阿月的月白色胎记才不算数。于是根据钦天监的留言,小阿月只是可以找到那位金色凤凰的贵人而已,和皇族没什么关系。这样就好,简直太好了。 解释清楚了缘由,雷守诺也不同他们计较,枣子和儿子都没事就好了,毕竟是皇宫里出来的人,没必要得罪他们。 雷守诺道:“钦天监大人也说了,我的儿子生于农家,也会在农家度过一生,你们不能干扰。” 带头赤衣人郑重应是,随后掏出一个精致的白玉瓶,不过巴掌大小,“这是钦天监大人锦囊中所提的药瓶,里面装有回魂丹两枚,现托付于几位贵人。” 雷守诺收下瓶子,道:“只要你们不再来妨碍我们,这瓶子自然会平安无事等到太子皇阿大的出现。” …… 赤衣人来之匆匆,去也匆匆。不过一日工夫,梅家又恢复了寻常的平静。如果不是还有个瓶子在床底下收着,枣子还会以为那是梦而已。 雷守诺宽慰道:“你不是时时担心儿子胎记吗?现在可以放心了,钦天监的话是连皇上都不得不听的。” 枣子缓了缓,“希望吧,太子皇阿大早日出现就好了,按钦天监大人的话来看,只要阿月救了皇阿大一命,之后就没事了。” 赤衣人走后梅小爹来问:“那几位客人来做什么的?”梅小爹那天刚好串门去了,没听到这边屋里的动静。 外头的人也都以为那七个骑马赶来的人是客人,跟案头一样。 雷守诺和枣子都不能说实话,因为赤衣人临走前郑重交代过,事关皇族一脉,不能对外宣扬。于是只好对付着说是来谈买卖的,急着要村里的桂圆干荔枝干。 梅小爹道:“我们的果干都是祝家定了的,怎么能说给就给。” 雷守诺顺着话说:“就说咯,所以我把他们都拒绝了,他们似乎真的急着要,你看,我这里说没有人立刻就赶去下一处地了。” 梅小爹点头道:“那就好。人走了就算了,买卖出名总会有几个慕名而来的,好好婉拒就行。对了,有别家阿大邀我去隔壁县钓鱼,你们也来么?” 枣子记挂着太子皇阿大的事,提不起精神,只好说不去了。 可是担心归担心,日子倒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只是官府不再找寻特殊胎记的哥子了,为什么找,为什么不再找,官府的人自始至终什么都没说。大家都理解,看来太子的皇阿大不在我们县了,可惜啊。 有些人是知道梅府那个凤纹胎记的孩子的,也都以为会由他得了这个好运,结果……大家都看到了。如果真是皇阿大,官府不可能没动静的嘛!迎未来皇后回宫,多大的事啊! 不过也有人不同意,说不定真的是梅府的孩子呢,只是要等安全抵达皇宫才对天下公布。可惜马古村的人证实了他的想法是错的,因为小阿月天天追在他家大白鹅的屁股后头跑,哪里都没去。 反正县里村里是众说纷纭,等着别的县城出个皇阿大普天同庆,还有等着小阿月长大为自己县争脸面的光。 这些都是茶余饭后的话,等几个月过去,宫里别的县里都没任何动静也没任何消息,就再也没有人惦记了。 …… 一天接着一天过去,秋去冬来,一转眼就到了炎炎夏季。蝉匍匐在树干枝叶里,唱曲吊嗓似的叫个没玩没了。 梅家依旧平安和乐,小阿月仍然长得快长得好,日子回归了最初的闲适自在。 而某位赌坊老板……也仍然赖在村子里没走。 村里有些待嫁哥子跑来跟枣子抱怨,“这外村人怎么还不走?” 枣子也奇怪,案头呆在这里半年多了吧,外头生意都不用顾的吗?找了一天,他去草屋找案头谈话,“案头哥,你的赌坊生意呢?” 案头刚学会编草鞋,正在埋头苦干,勾唇笑道:“卖掉了,我想当正经人家很久啦,弟郎要赶我走?” 枣子连忙摇头,“不是不是,我只是担心你。” “我比你还大,有什么要你担心的?”案头放下草鞋,从床头边的罐子里掏出一颗糖泡的山楂,逗小阿月过来拿。不知道怎么的,枣子觉得自己从案头哥的神态里读出了几分落寞。 “案头哥……跟我说说吧。” “说什么?” “说说你一直压在心里的事。” “……”案头把山楂放进小阿月手里,笑容渐渐地淡了。 枣子有点尴尬,拿过草鞋帮忙编起来。 案头叹了一口气,“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嘛。”他轻笑一声,“不过就是我生不出孩子而已。” 枣子动作一顿,诧异地看着他,“这!” 案头斜躺在简陋的竹床上,用一把蒲扇轻轻地扇着风,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你家当家有没有跟你提过扳倒金家的时候,我收了金家人雇的一个武功高手当手下?”枣子点头,雷哥确实提过。 “我后来跟他好上了,可惜啊,准备成亲的时候才发现我生不出孩子。” “他嫌弃你?”枣子忽然有些郁结。 案头摇了摇扇子,“没有,他什么都没说,但我知道他特别想要一个孩子。所以我跟他说,散了吧,去找别人。” 枣子哑口无言,案头扑哧一下笑出声来,“我跟你不一样,你和你的雷哥两情相悦,从一开始就是中意对方的,我跟那个铁块不是,只是一夜醉酒之后才好上的。懂么?醉酒之后发生的事。”枣子红着脸点头。 “我不信他。”案头大字摊开在床上,喃喃道,“我从来不信他会一直只看着我,所以我想,成亲吧,再怀七八个孩子,他一定会为此留下来的。可惜啊,老天爷不肯遂我的愿,哈、哈哈……” 枣子听了有点心酸,问:“说不定他并不在意孩子的事呢?” 小阿月啃了一小口山楂,小脸就皱成了一团,爬上床把山楂塞进了案头的嘴里。案头嚼着山楂,说:“要是不在意,为什么半年了都不来找我?” 枣子顿时没法接话了。案头看着他道:“这山楂真他娘的酸,我用了一罐子糖,依旧酸得发苦,苦死人了。” 山楂会酸得发苦吗?枣子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个看着轻佻坚强的哥子,其实内心比谁都敏感。 案头后来跑下山住了两天,回来时背着一个大竹筐,哐哐当当。 他跑进了梅家,正好是吃饭的时候。雷守诺正在喂小阿月吃鱼肉,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他。枣子从厨房里拿出碗筷,邀他一起吃。 “雷老板,我应承你要给你的两个宝贝疙瘩送礼,现在礼到咯。”他献宝似的掀开竹筐上的布块,先是拿出一个锦盒,打开一看,是一枚金子做的鹅毛,每一寸羽毛都栩栩如生,薄如纸片。毋庸置疑,肯定是小阿月的。 “还有一个呢。”雷守诺逗趣道。 “当然有啦,老板。”他拿出一个瓶子。枣子眼神登时亮了——葡萄酒! 案头:“西域名品,葡萄酿的酒,这瓶子还是西域当地特制的琉璃瓶。一共十瓶,都是你们家的了。” 第六十七章 对于葡萄酒,枣子其实知之不多,甚至连味道都不清楚。他只是记得在上辈子的世界里,这是种颇受欢迎的饮料——在他看来就是饮料,还是死贵的那种。 显然在这个世界它亦是价值不菲,估计是因为从西域运过来不容易。梅家没有贪杯的人,于是这十瓶酒很干脆地被收到了床底下的竹筐里,和那个玉瓶子摆在一起。至于那根纯金子做的鹅毛,除了藏进衣柜里枣子实在想不到其它处置方式。不要说金子,单是做工就看得出来不是几十文钱的便宜货。谁敢给小阿月玩啊,一掐就没了。 枣子打算等小阿月长大了才给他当个纪念,收着或许还能算个小存款,必要时拿去一当就是一笔应急的钱。比起别人送的礼物,枣子更高兴的是小阿月的牙齿终于长全了,长得挺好,干干净净的,还算整齐。家里的人都开始做有营养的东西给小阿月吃,现在可是长身体的关键时候。 枣子好奇,他怀小阿月的时候一点鱼腥都碰不得,现在这孩子最爱吃的却是鱼肉。你说怪不怪? 雷守诺在吃方面特别宠小阿月,爱吃什么就天天让二郎准备什么,这天他却亲自提了一串小鱼回来,巴掌大小。枣子刚好在田边喂小阿月吃饭,等人近了他问:“家里水缸里还有一条鱼,又买?” “这个不一样,卖鱼的人说这种鱼没刺,很香的,肉比较结实,有嚼劲。”雷守诺道,“不能一直吃肉泥,长了牙齿就要好好锻炼。”正说着,最底下一条突然挣脱了捆绑,落到了地上。小阿月立时饭都不要了,连爬带走地扑了上去,使劲把鱼捏了起来。枣子连忙动手去拿,“快给小爹,鱼鳍会扎到手的。” 小阿月粘着饭粒的嘴巴一撅,“不,给鹅鹅。” 雷守诺笑得蹲了下来,侧身看着自己儿子,笑问:“爹比大白鹅更饿,给爹可以么?” 小阿月先是一脸苦思,然后看着雷守诺的大手,稚气道:“爹有好多,这个,给鹅鹅。” 枣子没辙了,雷守诺摆摆手,让他放手给儿子去,看儿子怎么做。 小阿月不负众望,从田边凹凸不平的泥路往家里小步跑,扑通摔了一跟头,吸溜一下鼻涕,爬起来,抱起脏兮兮的鱼继续跑。枣子跟在后头真是既心疼又好笑,“吃饭都没这样积极。”雷守诺搭着他肩膀一起往回走,附和道:“就是。哎,枣子你提着,我去抱他。” “你不是说要锻炼吗。” 雷守诺捞起小阿月,回头,“我讲的只有牙齿,牙好吃得好。其它的要就事论事,你看这个,儿子要是摔到破皮留疤怎么算。我可舍不得。”枣子顿时没话说了,听起来是有点道理,不对劲的放一时半刻倒是讲不清楚。 雷守诺用胡子搔小阿月的脖子,小阿月边笑边挣扎,偏偏还能把那条鱼护得紧一紧。两父子一路玩到回家,大白鹅在棚子里喝水洗澡,小阿月坐在雷守诺的脖子上,探出半身把鱼抛了进去。大公鹅伸长脖子晃啊晃地走了过来,低头看了看,扭头走了。 小阿月喊它回来吃,它们伸长脖子嘎嘎叫了几声,看样子是不愿意。 枣子拉开木栅把鱼捡了回来,“好了,鹅鹅不爱吃这条鱼,我们明天拔草给它们吃。” 小阿月似懂非懂地趴在他爹的脑袋上,歪着小脑袋咬手指。枣子把他手指拉出来,轻拍了两下,“不可以吃手指。” 其实小阿月吃饭还是挺乖的,饿的时候还会主动跟你要吃的,喂面条吃面条,喂饭吃饭,虽然更爱吃鱼肉,但其它的食物也不挑,给他什么就吃什么,芹菜青椒都照吃不误。饱了之后就会停嘴,喂什么都不吃,哪怕是糖果点心。但唯一的一点,不能让鹅在他面前经过,他会追着不放。 雷守诺说日后小阿月的嫁妆就是鹅,别的不用,有鹅就够。枣子哭笑不得,“拿出去给人笑死。” “这有什么好笑,鹅还能当存粮。” “存粮?吃了那两只鹅你儿子还不哭死。” 两人相视一笑,还是别打鹅的主意了。 枣子看了看天色,“这几日都是好天,该是时候洗洗冬天的东西了。” 第二日他找来二郎,一起把几个木箱搬出门前,梅小爹则过来帮忙看着小阿月。二郎勤快地拧了条毛巾,把箱子外边擦了一遍。枣子也帮手,忍不住道:“山上的泥石好厉害,连铁打的锁都歪了。” 二郎点头,这时候,案头挑着水桶路过,干脆走了过来,问:“你们要做什么?” 枣子道:“洗冬天的衣服,趁日头大晒晒,快闷出霉了。” 案头放下扁担说:“我也来帮手,正好没事做。” 枣子摆手,“不用不用,我跟二郎就够了,你有空不如去休息休息。”说着他把案头拉到一边,“你之前说没得生……是看过大夫了?” “我的倒霉事不说也罢,你们缸里够不够水,我帮你们去挑……” “案头哥,”枣子把人拉住,“我知道尚亭县有个名医,说不定能帮你治好。” 案头神色微动,“什么名医?” 枣子道:“具体名号我没问,是尚亭县和周遭一带非常有名的隐居神医。不过,当初全靠他用了我们村的龙眼干治好了一个贵阿大,才洗脱了马古村的坏名声,从那以后我们家每年都会给他送龙眼干荔枝干,山上挖到什么好药材也会送点过去。总之,是有点交情的,我们可以给他写封信,拜托他老人家帮你看看……就是不知道你肯不肯去求他。” “当然肯。”案头郑重道,“只要有望医好这个毛病,让我做什么都肯。枣子,大恩不言谢,以后有事尽管来找我,我会竭尽全力帮你们。” 枣子也不是图这些报恩,他是真心把案头哥当朋友了,朋友有麻烦,帮一把手,在他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或者说,有朋友给自己关心,就是一种幸运。他道:“这两天就让雷哥写信,问问那边什么意思。听说老人家脾性比较率真,进了他家门还要等他心情好才帮人看病,所以我也不敢打包票他肯帮你看,总之我们先试试,有机会就别轻言放弃。” 案头挽起袖子道:“你说的对,好了,今日我一定帮你手做事。” 枣子还是拒绝,“真的别,案头哥,要不这样,你帮我们立晒衣杆,其它的我们自己来。都是自己的衣服被子,让别人来做不妥当。”多劝了几句,案头才放弃了插手。 晾衣杆很快就立了起来,枣子和二郎合力把棉被甩上去,拿竹棍拍打棉被,扬起一些灰尘,枣子挡着脸躲开,回头跟案头说:“案头哥,你先回去休息吧。” “好吧,过两天再来找你。” “好的。” 案头走后,枣子看着除了放被子的箱子之外剩下的一箱衣服跟二郎商量,“今天把棉被都晒好,衣服这么多,今天洗不过来。分点到明天?” 二郎道:“嗯,我跟枣阿大做。” 枣子撩起掉落的几缕发丝,吁了一口气,“那我们先去挑水。”平时衣服都是拿去井边洗,但这次衣服又多又重,搬来搬去还不如直接挑水回来洗。 挑好水,枣子挑出来几件布料比较贵或者比较细薄的衣服放进自己的木盆里,“二郎,你用洗衣板洗那几件,这些我来用手搓。” 二郎道:“不如给我做吧。” “不用,你手臂那么瘦,不够有力气。这些衣服不能用洗衣板,容易坏,力不够又搓不干净,还是我来好了。” 二郎不抢了,“我洗多点。”枣子笑了笑,“不打紧,能洗多少就洗多少。” 洗好的衣服晾到竹竿上,太阳快爬到了最高处,别说坐在外面洗衣服,单是在屋檐底下站一会儿都觉得热浪逼人,站都站不住。梅小爹远远喊道:“都回来吧,日头太猛了,明天再弄。” “马上就好。”枣子和二郎加快手脚,把最后两件洗好晾上去。 回到屋里,梅小爹煮好了凉茶,“都来喝一碗,暑气那么重,热气。” 南方的人都爱饮凉茶,清热下火,祛火除湿,润肺止咳,调理身体最合适。枣子刚来的时候还适应不了,现在都习以为常了。有些凉茶苦口,而今日煲的比较顺口,用了夏枯草桑叶菊花,还加了点糖,名字就叫夏桑菊茶,让枣子想起前世的夏桑菊冲剂。家里还爱煲菊花茶和竹蔗茅根马蹄水,菊花茶 屋里不像现代有风扇甚至空调,于是人手一把大蒲扇,坐在横板凳上扇个不停。外头阳光猛烈到反而显得屋里头暗沉,但热气没因此减少,人与人之间离了几丈远,连小阿月都不愿呆在大人的怀里。正好两只大白鹅都在家里,他就坐到鹅身边玩拨浪鼓。过了一阵,枣子站起来,“不行,今日太热了,我带点凉茶给雷哥。” 梅小爹道:“守诺今天在哪里?” 枣子道:“应该在山上看荔枝,快能摘了。”说着,他走进厨房。他找了找,翻出一个窄口陶罐子,把凉茶倒进去,用草绳绑住口沿,提了出去,顺路还拿了几个碗。 梅小爹拿一顶草帽套他头上,“放下东西就回来吧,他们晒惯了没事,你没怎么晒的人容易中暑。” “嗯,我出门了。” 二郎跟上去拿了碗,梅小爹没阻止,由着他去了。 真一座山一座山去找人是不可能的,枣子只在山脚问一问就知道人去到哪个地方了,算着时间爬上雷守诺下一程会到的山头,等着就是了。 雷守诺这么些天又晒黑了不少,衣服破破旧旧的,混在工人里倒没被盖过气势。枣子一眼就发现了他,当然,雷守诺也一眼就见到了他,一把就将他拉进了树底下蹲着。 “叫你别来,又来!” 枣子笑着给他擦了擦汗,“送凉茶给你。” 雷守诺嘴上不满枣子上来晒,但喝起凉茶还是很舒坦的。他解下自己的帽子给枣子扇风,二郎埋头给别的汉子倒茶,时不时脸红一下,估计是被汉子们调戏了。 枣子就喊话,“别欺负我家的人啊。” 一个汉子回道:“不敢啦,枣阿大。” 喝完凉茶,雷守诺摘了一挂荔枝给枣子,“拿回去尝尝鲜,我们继续巡山了。” “嗯,注意安全,太热了就回来吧。” 两边人分头行事,枣子吃了一个荔枝,很甜。 第六十八章 洗晒了三天,衣服被铺都干净了,透着阳光的香气。放衣服的木箱也晒了一天,晒走了霉气和水汽之后才把衣服被子一一叠放回去,搬回房间里。 雷守诺写好了要寄往尚亭县的信,托顺路的人送了过去,这信件往复最快也要三个月的时间,只得等。 案头平时就挺爱往梅家跑,这次之后来得更加频繁,有时帮忙做点小活,有时只是单纯陪大家坐坐聊天。他好像不紧张银钱上的事。枣子猜他是有积蓄的,所以 枣子其实挺高兴案头哥能多来村里走走,成日单独闷在山里,好人都能闷出病。他干脆带案头一起去唐家找喜郎聊天。 案头来村里有段时日了,但和很多人都不熟,喜郎要照顾自家宝贝儿子,除非有特别好玩或者八卦的事,否则一般不怎么出门,而案头每天行走的路线也不怎么经过唐家,半年多以来几乎没怎么碰过面。案头倒是比较常遇到唐家的当家人。 不过喜郎一见到案头就来了精神,“你就是县城里开赌坊那个人吧?我听别人说过你。” 案头眉毛一挑,在太师椅上翘了个二郎腿,“说我什么?” 枣子用绳子牵着小阿月的腰,小阿月正趴在喜郎的膝盖上跟小弟弟玩,听见这两人的第一个对话觉得有点火药味,正想着要不要说点别的缓和一下气氛,就听见喜郎说:“说你漂亮啊,狐媚啊,反正吧,我听了觉得不像什么好话。我本身对你没什么看法,做喜郎那么多年,什么样的哥子没见过,在外边装得贤能文雅,一回到家里就摔盆砸凳的大把,在外头冷着张脸在家里对家人好得一点脾气没有的也见过,外头的看法不作数的啦。我看你啊……是闲不住的人,不过性子应该不错。” 案头笑了问:“你怎么知道我不错?才第一次这么近地说话。” 喜郎露出“这还用说吗”的表情,“看人哪里要天天面对面?村里的人对你怎么样,你怎样应付,这些听了就知道怎样一回事了,再加上,枣子他们一家都这么信任你,我信他们家看人的眼光。” 案头道:“枣子,我沾你的光咯。” 枣子连忙说:“我没功没劳,扯上我做什么啊。” 三个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喜郎说着说着站起身,进房里抱了一个两巴掌大小陶罐出来,还分了一人一根竹签。他打开盖子,递给枣子,“拿去分分,别客气。” 枣子一看就知道了,“麦芽糖?” “我家阿唐做的,说给儿子吃,也不看一下儿子才多大!”喜郎有点气恼地说,“吃了一次这个,我家这小豆丁就不肯吃饭了,你们快吃,把它吃光了最好。” 案头没跟喜郎客气,缠了一大团,吧嗒吧嗒吮了起来,一点没有大人样,“好吃。” 喜郎道:“是吧?我家阿唐做冰糖葫芦跟这个麦芽糖是最厉害的。” 枣子缠了一点给小阿月,自己也拿了一根吃,的确跟外边买的不一样,又香又软,甜得刚好,不知道放了什么东西,特别清甜,“六喜哥你不自己留着吃?” 喜郎捂着侧脸道:“你没看到小半罐都被吃了吗?牙都快烂了。那个人,让他别做,非要做,小豆丁吃不了还是我们大人捡。这些糖不吃又怕浪费……” 其实这一小罐不算多,但麦芽糖本身就耐吃,的确要费点功夫。 小阿月倒是吃得很高兴,嘴巴被糖黏住了张不开就在那里乐,扑到枣子身上仰着头让他小爹看自己的嘴。枣子捏他一把,敦促他快吃,别玩。 喜郎那边的小豆丁人小小的,见了别人吃糖也扑棱着要,喜郎不给,他作势就要哭,喜郎只好抱起他,絮絮叨叨地哄。 案头支着椅子的扶手,托着下巴,眯眯眼地笑,也不知道是觉得有趣还是怎样,那笑也看不出来是不是真高兴。 吃着闹着,喜郎神秘兮兮地道:“你们知不知道县城里最大那个布庄出了点事?” 枣子和案头不约而同地问:“什么事?” 喜郎道:“听说店里头镇店的喜服被一个外地客人买走了。” 县城里的什么布庄案头不熟悉,但说到镇店的宝贝他就来兴趣了,问枣子,“那个镇店的喜服很华贵?” 枣子回想了一下,“我偶尔会去那个布庄交货,倒是见过一次那套哥子穿的喜服,怎么说呢,不好用华贵来形容,它本身没用几多金线银线,但看得出来它做工非常好,绣的样式奇特,用线沉稳里带了几分艳色。那一抹艳就像……撷了天边的彩霞,我讲不出来它哪里用了名贵材料,但我觉得它意境很好。” 喜郎接着道:“贵在哪里我们这些小百姓是讲不出来,反正布庄老板特别喜欢,说多少钱都不卖。那个外地来的人太有本事了,能让那个老板松口。” 案头似笑非笑道:“说不定做了冤大头呢。” 枣子道:“应该……不会吧?” 案头道:“做生意的人有多精明,你没跟他们打过交道是不知道的,我倒想知道那个外地人出了多少钱。” 喜郎道:“那就不清楚咯,没人问得出来。” 枣子笑了笑,“不知道是哪家的哥子有这个福气,那个外地人是汉子吧?” 喜郎道:“是汉子,不过我问过高良县里要成亲的哥子有谁,基本都知道夫家是谁,没有嫁给外地人的。” “这么奇怪?”枣子道,“为什么要跑来我们这种小地方买喜服?” 案头吮了一口麦芽糖,道:“钱多没地使吧。” “看来是了。”喜郎附和道,很快又转了个话题,“对了,枣子,之前在你家做事的小松快生了,你去探过他了么?” “过两天就去。” 案头插话:“你们村的人挺好生的啊,有什么秘方么?” 喜郎道:“哎,你别说,我刚嫁进来的时候也是没得生,后来拿了小阿月一块汗巾回来垫在枕头下,没多久就有了。让我来说,肯定是枣子脚头好,带了好运给我和小松。” 案头道:“枣子弟郎,也给我一块嘛。” 枣子道:“好,回去给你。”如果小阿月一块汗巾就能让案头的身体好起来怀上孩子,再多几块他都肯给。 喜郎不知内情,疑惑道:“案头你有对象了?那么急着要孩子啊,要不要我给你找几个好汉子?我在县城里还有点人脉,可以给你找户城里人。”枣子也看向案头,看他什么意思。 案头只是笑,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道:“不急,我要来备用而已。”这样就算把话题带过了。 聊了半天,枣子带着小阿月回了家,案头也回山脚那间小草屋去了。 雷守诺带回了一个好消息,“再过两个月我们家那房子就能住了。” 枣子喜道:“真的?”“珍珠都没这么真,还能骗你?” 梅小爹过来吃饭,道:“家私什么的要着手置办了。” 枣子问:“以前房子里的那些都不能用了?” 雷守诺答:“差不多,挖不过来,有不少捂坏了。” 枣子惋惜,“多可惜……” 雷守诺亲亲他额头,道:“天灾人祸,人平安就行,东西没了不是还能买么。千金散尽还复来,我加把油赚多点就补回来了。” 枣子道:“别,你够拼了,身体更重要。” 梅小爹和二郎端了菜出来,雷管家也过来了,捏了捏眼角,似乎很疲劳。枣子帮忙摆碗筷,对雷管家道:“阿叔,新房子有书房,采光也好,您以后就不用受累了。” 雷管家连声道好。这些小房子都搭得随意,位置也不是很好,不太敞亮,只是衣食住行还好,要看书写字就不理想了。 吃完晚饭,天色还微凉,一家人搬了凳子坐到外边乘凉,枣子坐着矮凳,用树枝在地上写字,教小阿月和二郎认。 二郎的两个爹自祖辈以来都是面朝稻田背朝天的耕田人,虽然说宝贝这个错认的小子,但也没送过他去书房读书识字,一是没钱二是觉着读书识字没用。 枣子知道之后,就让二郎也跟小阿月一起学字。阿月还那么小,记得几多难讲,反倒是二郎,人那么聪明,学得肯定快。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夏天的天色好,白花花的云被晚霞染成了灿烂的颜色,稻田的水面映照着天色,有几点波光粼粼的意思。 小阿月学了一会儿,从枣子怀里挣了出来,跑去找他阿爹玩飞高高。只有二郎还很专心地用树枝跟着枣子一笔一划地学。忽然,枣子在没讲解之前就写出了一个二郎不认识的字。不等二郎问,枣子就快速地用手抹消了。 二郎小声问:“枣阿大,刚才的字……” 枣子不好意思道:“抱歉,刚才那个是错字,你忘了吧。”他刚才不知道想什么想得出神,竟然写了上辈子的“福”字。 应该没谁见到吧,他偷偷回头瞟了几眼——呼,没人发现。 回过头,他继续安心地教二郎其它字。 第六十九章 过了两天,枣子提了些补品布料去探望小松,案头也要跟着去,聊得正高兴的时候来了个人,“案头哥,你真在这里啊。” 案头一看,是住在他附近的一个守山哥子,“我还能在哪?” 哥子急得蹦了一下,“我真啰嗦,案头哥,有一队人冲你家去了!” 案头指尖一跳,桌面轻响,“多谢你来报信,你有没有见到领头的是什么样的人?” 哥子沉思,道:“是个白衣飘飘的俊朗汉子。” 案头眉头皱了起来,“就这样吧,你别过去凑热闹,可能有麻烦。来,给你点糖果。”给钱显生分,案头现在习惯给哥子糖果,给汉子酒当报酬了。 哥子倒是忧心忡忡地劝他今晚别回家,随便到谁家藏几天都好。案头只道心里有分寸。 枣子把案头拉到一边,“会不会是你的铁头来了?” 案头苦笑,“你刚才没听到么,俊朗的汉子,白衣,这种人来找我只有两个可能。” 枣子:“什么可能?” 案头:“杀我或者求助于我。” 枣子片刻无言,良久后,“案头哥,来我家藏两天。” 案头捏了捏枣子怀里小阿月的脸颊,“我把这种人引来你们村就已经失信了,怎么还敢连累你们家。好了,别说了,我现在就去会会他们,如果可以,今天就领他们出村,你们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吧。” 枣子实在劝不定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孤身一人进山,纤瘦的背影越行越远,从来没那么单薄过。 枣子转身跑回去找雷守诺,雷守诺沉吟片刻,说:“他的事是我们不是我们能插手的。”一句话断了枣子的念头。 一夜过去,案头和那队人马都没出过山,也没传来打斗的动静。又足足过了三天,案头才由一个高头汉子扶着来了梅家。枣子当堂就傻眼了,案头笑得如沐春风,“哟,好弟郎,怎么露出一副见到鬼的表情?” 枣子愕然道:“案头哥,你……他……你们……” 案头侧身趴在汉子的肩膀上,细长的手指撩了一把汉子的下巴,侧脸勾着眼睛得意道:“这就是我家铁头呀,没看出来?” 枣子:“……案头哥,你不是说这种人要么是杀你要么是求助于你的吗?”他打量了一下这个汉子,身形高大,一身白衣很有点武林正派人士的感觉,浓眉鹰目,反而有几分戾气。他记得,案头哥的铁头是戴着铁面具的,现在这个汉子,实在联想不到。 案头摆手,扶着铁头的手挪到凳子上坐下,“说来话长,反正他现在变成这样了我也不嫌弃。” 铁头恭敬地对枣子施礼,“谢主人家关照。”他对外吹响一声短哨,十几个白衣弟子捧了十数个锦盒进门,尽数堆在堂屋角落,“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过几日我便要接案头归家。” 案头不让枣子回绝,“他现在比我还有钱,你别跟他客气。” 于是半殷勤半强迫地让枣子不得不收下了这些。雷守诺回来吃午饭,见到这阵仗没什么大反应,只是拿出了案头送的西域酒,和案头铁头一起吃了一顿家常酒菜。 饭后案头被铁头搀扶着回了小草屋,枣子巴住雷守诺连声问:“雷哥你早就知道了?你认出来那个人是铁头?怎么认出来的?” 雷守诺倒酒,一人一杯喝了才道:“我看他身量和眼神就能知道,好了,案头以后有他罩着,肯定过得安好,你可以放心了。” 枣子最信他雷哥的话,雷哥见多识广,好多事看得比别人透彻,他讲好,那案头哥以后就肯定能好。枣子其实不贪图什么,只要亲人和重要的朋友过得安乐,他就很感恩。高兴之余他不自觉多喝了几杯,到后来醉得什么都不记得。 几天后,听说案头发起了烧,一行人起行的时间不得不推迟。 枣子自己去看过,小草屋还是那么简陋,但那张床明显被加了不少东西,反正案头躺在那里看起来很是舒服。他道:“案头哥,你去县城里找个客栈住多好。” “我喜欢这里。”案头笑道,“就喜欢这个小草屋,喜欢你们马古村。” 人家这么说,枣子也就不多虑了,“你喜欢就好,我们明天跟小爹去钓鱼,等着我给你送鱼吃。” 案头闷在被子里高兴了好一会儿,“好,等你的鱼。” …… 说到钓鱼,其实就是小爹上次去的那个地方,自从去了一次,小爹就喜欢上了,说那里的鱼肥美好捉。枣子吃了两三次小爹带回来的战利品,的确美味。刚好现在天口热,去玩玩水还能降暑。 “那里是条小河,岸边的水不怕太深,你可以带阿月在旁边踢踢水。”梅小爹难得那么兴高采烈,像个出游的孩子。枣子仿佛也感染了他的愉快,整个人都松快不少,连连应着点头。 雷守诺也跟来了,扛着竹篓钓竿在父子孙三人后面哼歌。 “雷哥,你哼的是什么曲?”听起来有点耳熟。 “什么曲都不是。”雷守诺牵起枣子的手,不唱了。 走了一个时辰来到小河边,河水清澈,小阿月一从背带上下来就往前冲,吓得枣子出了一身冷汗,“傻孩子!” 小阿月低头瞅瞅,自己又被绑了,腰上的绳子尽头是爹爹的手。 梅小爹挖了几条蚯蚓出来,弄断两半,一半扔回草丛里,另一半掐成小段,串到鱼钩上。把鱼钩甩进水里,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等鱼上钩。 雷守诺的玩心起来,捧着畚箕下去捞鱼。枣子撩起裤管,坐在岸边石头上泡脚,还让小阿月坐在他腿上,也挽起裤脚,不过阿月还小,脚够不着水,只好用手撩水到他小脚丫上。这样两父子也玩得开心。 “好!来了!”梅小爹哈哈大笑,扯起了一条一尺长的大鱼。鱼非常生猛,吊在半空还拼命摇头甩尾,溅得到处是水,雷守诺拎起鱼绳递到小阿月面前,小阿月被乱甩的鱼逗得边躲边咯咯大笑。 枣子推了一下雷守诺的手,“好啦。” 鱼被放进竹篓里,小爹斗志昂扬地又放下钩。雷守诺也捞了一条,比小爹钓的小点。 中午他们吃早上煎的大饼,配几个鸡蛋。小阿月正努力咽着鸡蛋黄,忽然闹起了别扭,非要往远处的河岸去。枣子摁都摁不住,只好由得他牵着自己的手过去看。 绕过一块巨石,一个脏兮兮的小孩跃进眼帘,枣子吓得一愣,随即抱起小阿月回头喊人。看上去不过六七岁的小孩匍匐在河岸,半边身体在水里浮浮沉沉,雷守诺赶来立刻把人拉了上来,探了一下呼吸和脉搏,“没气,脉搏还有点。” 枣子把小阿月交给小爹,把人拉起来清理口鼻里的污物,“雷哥快!你扛着他,我抓他后脚。” 雷守诺明白他的意思,连忙照做,让小孩的肚子顶着自己的肩膀,两夫夫协力带着孩子颠了几圈,孩子吐出了几口东西,雷守诺连忙将人放下,枣子用布巾帮他擦干净,紧接着立刻准备做人工呼吸。枣子这时候都管不上这些举动会不会让家人起疑了,把现代学校学到的那一套溺水急救用上,刚开始见他对孩子亲嘴,小爹和雷守诺都想拦阻,他喊:“这是救人!”照做不误。人工呼吸了几次,孩子终于咳了出来,醒了。 一家子连人带鱼扛着往回奔。孩子直接送到了花大夫那里。 花大夫:“无大碍,多多休养就好。我开几副驱寒定惊的药,喝了就没事了。” 谢过大夫,他们把孩子带了回去,暂时留在小爹二郎那间屋的小房间里,孩子自始至终都是清醒的,瞪着眼睛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倒也没太反抗。不过枣子想帮他脱掉衣服洗澡的时候被狠狠地拒绝了。 “穿湿衣服会着凉的……我把衣服放这里,你自己换上好不好?还有这边有水盆,你擦擦身体。”枣子把东西放下出去。再进来,小孩把衣服换上了,那盆水却原封不动。 后来二郎送了些鸡蛋粥进来,陪着点腊肉丝,小孩一把抢过去,竟然用手扒拉着吃,枣子和二郎一旦要阻止,小孩就龇牙咧嘴,仍旧用那只脏兮兮的小手抓东西吃,烫得呼呼直叫。 就这样过了一夜,小孩还是像只小刺猬,谁都不能靠近。 梅家的人聚在外头,商量这孩子的去处。 二郎难得主动请求留孩子下来,他可以照顾他长大,以后他们俩一起卖身给梅家,当一辈子的下人。枣子哪里肯,都是好好的孩子,现在困难在他们家做工,以后要是一直做也行,做多少给多少工钱,日后有别的前途可以去闯世界,不限定留在梅家。工人没了可以再请,没必要弄到卖身那一步。 雷守诺的意思是,留那孩子是可以,但现在是那个孩子不愿听话,见谁都能砸东西,除非二郎能负责把他教好。 二郎连忙拍胸口应下。大家暂时同意了。 于是接下来几天二郎天天跑去跟小孩讲话,可惜小孩浑身带刺,不但不理他,甚至因过度紧张而病倒了,发起了高烧。二郎没照顾过小孩发烧,只好跑去请家里两位阿大来帮忙,几个人轮流照看。梅小爹给小孩擦脸擦手,道:“我们掏心掏肺对他好,也不知道他记得几分。” 枣子微笑着给半醒的孩子喂粥,倒没说什么。小孩发着烧,不敢洗澡,只能给他擦脸擦手,想给他翻个身擦后背他却会猛然惊醒,然后挣扎,怕他这样一惊一乍的不好痊愈,结果也没敢弄别的地方。但是一直这样也不是办法,小孩身上真的太脏了,手臂上的老泥都能搓下来几层,更别说身上。 还是雷守诺有办法,他把案头找了过来,“点他睡穴就行了。” 但是没想到的是,案头来到后说了一句大家都惊讶的话,“这孩子能让给我养吗?” 二郎拦着不让,案头道:“我会对他好的,我懂他的眼神,跟我小时候一个样。”他自嘲一笑,“我会好好养大他,让他出人头地,再也没人敢欺负他。” 案头的态度非常坚决,铁头对此也没有异议,于是梅家人答应了,尤其是听案头说自己不能生孩子之后。只有二郎还不愿意,案头单独跟他谈了一会儿,也把他说服了。 小孩不明所以,想要反抗,被铁头点了几下穴位就睡了过去。 这一切发生得很快,案头动作也利索,他把小孩领回了小草屋照顾,据说吃喝洗漱都是他亲力亲为。等枣子去看望的时候,小孩已经焕然一新了,五官竟然分外标致,穿着一身素白衣裳,还算有模有样。只可惜他习惯含胸缩背,见人就想躲,有点糟蹋了那个好模样。 案头说:“日后慢慢教咯。” 枣子道是,只是他有另一个担心,“案头哥,你要是能治好身体,能生孩子了……” “养一个跟养两个还不是一样?”案头露出个散漫的笑,摸了一把枣子的肚子,“你难道就不打算再生一个?” 枣子登时闹了个大红脸,“案头哥,你又逗我。” 案头道:“反正啊,孩子不嫌多,是不是我肚子里出来的都一样,养父与生父一样大。你不用操心,我不是那么没心没肺的人,虽然嘛,我看起来像。” 有了案头这句保证,枣子的心终于回到了原位。 案头和小孩的病都康复之后,一行人终于决定启程回铁头的山庄。那天村里得闲的人都去看了,一队人,白衣飘飘,只有案头一身紫色长衣,妖娆得像个修炼成人的花精,他在马上对村人笑眯眯地告别。村里好些对他有念想的汉子都是百味陈杂。 二郎追着跑了一段路,直到一行人再也见不到。那个小孩倒是回头看了他一眼,做了鬼脸。 枣子转头跟雷守诺说:“也不知道那孩子是哥子还是小子。” 雷守诺道:“擦脸的时候没擦脖子么?” 枣子道:“擦了,不过没看清楚,你看二郎就是胎记藏得深,说不定那孩子也是呢。前几日去找案头哥的时候也忘记问了。” 雷守诺道:“到时候写信问问。” 枣子点头,“嗯,我记下铁头哥山庄的名号了。等尚亭县那位老大夫的回信一来,我就给信案头哥。” 雷守诺拉过枣子,搂住了肩膀,“回家吧,儿子应该饿了。” 两人叫上二郎,慢慢往家的方向走去。 第七十章 没过多久,尚亭县那边的信终于来了。老爷子答应了帮案头看症。于是枣子匆忙又写了信寄去案头住的山庄。等到秋天都到了,他才收到案头的回信,没想到那个山庄竟然是比尚亭县更远的地方,有那个山庄的弟子专门传信都要那么久。 案头的信里最先是道谢,然后絮絮叨叨地讲了不少山庄的事,让枣子有空的时候过去玩。 看描述,铁头的山庄也跟马古村一样位于深山之中,不同的是,那似乎是一个武林世家隐居的地方,像世外桃源似的地方。据说每天起床都能见到云雾飘过半山腰,飘过窗棂。小鸟还会钻进房间里,在人的枕头边上唱歌。 案头讲得生动,枣子仿佛身临其境了,他拿这一页给雷守诺看,“雷哥你看,多好的地方。” 雷守诺边看边点头,“是不错。”翻到背面看了一下,“就这一页?” 枣子连忙抽出拿起第二页,和雷守诺肩并肩坐在门槛上看,这一看直接令枣子喊出了声来,“那孩子是金凤?!” 案头的信第二页满满都是字,详细描述了那孩子肩胛上那个漂亮的胎记:‘和你们家阿月的一模一样,却是金色的,太漂亮了,不过我看也是个麻烦……枣子,雷老板,我跟你们说了这件事,你们别跟其他人说……’ 枣子看进雷守诺的眼里,也读出了满满的惊讶。他回想着那日在河边发生的事,“认真想想,真的都应了钦天监大人的预言。那日闹着要去那个方向的不就是我们儿子吗?” 雷守诺忽地站起身,“那日案头跟铁头走,吃饭的时候喝了两瓶西域葡萄酒,我们后来是不是还送了他一些带走?” 枣子跟着雷守诺往屋里跑,“是、是啊!” 雷守诺拉出放酒的竹筐,两瓶葡萄酒跟着几瓶装白酒的白瓷瓶子放在一起。雷守诺拿出一瓶,枣子就接过来一瓶,全都看过一遍,枣子恍然大悟:“那个装救命药的瓶子……” “嗯,那日除了葡萄酒,还送了些白酒,喝得昏沉沉的,看来是把那个瓶子也跟着塞进去了。” 枣子有点惶惑,雷守诺反而咧嘴一笑,“误打误撞,正好。那个药瓶子本来就是要跟着金凤走的,现在刚好了,看来这些事真是命中注定的。” 想了想,枣子终于松了一口气,“刚刚有点吓到了。” 雷守诺:“有什么好吓的呢,傻瓜。” 枣子:“雷哥……当初我以为这药瓶子里的两枚药,一颗要救金凤,一颗要救太子,现在看来,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雷守诺:“这个就轮不到我们这些小百姓猜度了,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们吃饱睡好就好了。” 枣子:“那倒是。我也不想了,不过啊,金凤找到了,我总觉得肩上的心里头的担子才是真正放下了。”他扬起嘴角,笑得舒心。 雷守诺:“嗯,以后就没我们什么事了。” 枣子点头,“我有点担心案头哥和铁头哥,他们一个开赌坊一个来历不明,日后还要牵扯上金凤,不知道会成什么样。” 雷守诺:“各人有各人的命数,能帮则帮,帮不了也别勉强。枣子,雷哥丑话说在前头,我是个很自私的人,四方朋友固然重要,但怎么都比不上家人,一旦有事,我第一考虑的必须是我们家,我们的小爹儿子,别人我能帮会帮,但我心里有条界线,过了这条线,谁都动摇不了我。所以日后案头他们如果招惹上了杀头的事,枣子,我……” “雷哥我懂。”枣子摸了摸雷守诺下颌的胡须,“我求的也跟你一样,在我心里,我们一直都是许多年那个小家,从来没变过。” 两人相视而笑。人生那么长,谁都有自己的际遇,他们和马古村里的每个人一样,都只是努力、认真地过着日子。他们可能比别人过得好一点,比别人多认识了一些形形式式的好友,比别人多了一些特别的机缘,但是,要过什么样的日子,其实全在于自己的心。 在纷纷扰扰的喧闹中穿行而过,心中安宁,自能在那花红柳绿中找到归途。所谓“心远地自偏”也就是这么一回事。心之所向,便是家。 …… 春节来临之前,新的梅府终于建好了,高良县有搬新家办进宅酒的传统,不繁复,却也要早早准备。 一大早枣子就在醒了过来,穿好衣服鞋子出去准备糯米谷。梅小爹也早早就起了,正往藤篮里装前几日做好的寿桃籺。 “这些籺啊米啊的东西照传统是要儿子阿大那边的外家挑来的,不过枣子你最初就是我们家的人,从我们家挑过去也合情合理。” 枣子看了看外面的栅栏,两只大白鹅在水盆里喝水,几只鸡瑟缩在鸡笼的角落,一动不敢动。“我去把鸡捉出来。”“嗯,另一个藤篮在那边。” 他们早些时候买了十只鸡回来养,等春节到就不用再去买一趟。枣子一进去,两只鹅就扯着嗓子叫,枣子只好退出来,抓了几把之前准备好的草喂给它们。这样他才得以顺利走近鸡笼,那几只鸡立马就扑腾了起来,有些还要啄人,枣子依旧麻利地抓了三只出来,塞进藤篮里盖上盖子,三只鸡挣扎得鸡毛乱飞,枣子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练出来的。最初别说捉鸡,连碰一下都要被鸡的叫声吓一跳。 东西准备得差不多,二郎和雷管家都把自己屋里的东西收拾好了。前一天还忙着应酬的雷守诺终于爬了起床,这时候天勉强才算大亮,他看着整整有条的行李,吃惊地道:“你们那么早?” 枣子把他推去厨房,“快点洗漱换衣服,都等你啦。” 一脚迈进厨房,外头的人看不到了,雷守诺把枣子抓进怀里调戏了一番,“饿死了。”也不知道这说的是肚子里头饿,还是别的地方“馋”。 “快、点!”枣子红着脸给了他一手肘,拍拍衣服出去继续收拾。 全家人都准备好之后,雷守诺主动挑起了扁担,其他人抬的抬,扛的扛,一路走到了新家门前——装潢朴素,并没有多少花俏的雕刻或者金砖银瓦,实实在在的砖块木头,看着却顺眼得很。 梅小爹道:“枣子,你捧一盆籺先进门。”这也算个意思。枣子照做,之后的粗重工夫就都由家里汉子主要负责了,他和小爹二郎在旁边帮把手,大概安置好行李。 新屋入伙要烧热灶头,雷守诺拿柴,枣子点火,二郎后来帮着看火,枣子趁机在屋里转了一圈,比起曾经的旧房子,这里简直太舒服了。光照好,地势好,宽敞通风,床桌椅之类的家私一概已经准备好,只等把被铺蚊帐衫裤鞋袜等等杂物都搬进来。 这时候,厨房那边准备得差不多了,枣子连忙赶过去,高良县入伙要爆糯米谷,他跟着小爹学,这时候最欢喜糯米花爆得满地都是,象征金银遍地,福气满屋。梅小爹还抓了一大把塞给二郎和小阿月吃。慢慢外边多了不少小孩探头探脑地偷看,梅小爹也招呼他们进来,分了一人一把,分之余还会洒点在地上。 枣子也吃了点,爆得香,就这么嚼着也很好。 接下来就有得忙了,烧水宰鸡,炒菜做饭。幸好村里不少哥子阿叔有空,就请了几位手势好的来帮忙,厨房里热闹得连讲话都要用喊的。 喜郎也来了,抻着脖子道:“你家厨房真大,真好啊!” 枣子对着竹筒吹了几口,灶里一阵红火燃起,他偏头躲了躲,回喊道:“哪里!能做饭做菜就好了!” 喊完俩人就再没空说话了。有些客人来得早,外头只有些瓜子糖果糕点,都是哥子小孩爱吃的,总不能教那些汉子就着小茶杯磕瓜子一整天。枣子让二郎领人回之前住的旧屋那边搬酒,这边跟几个哥子占了一个镬头炒些花生米和豆子,自家田里的都是等割了禾才能种,现在还没得收,这些还都是从专门种花生的村里收过来的。新鲜从土里拔出来就装过来了,剥了壳用点油炒炒,再加一点盐,吃起来香脆甘甜,佐酒最好。有些不喝酒的也想吃花生也行,用水煮,粉嫩,也别有风味。 做好了这些招待客人的东西,他们转身就加入了阿叔的行列里,开始做菜了。 再过个把月就是春节,春节过后还有年例,他们的进宅酒就没太多大鱼大肉的东西,都是吃新鲜味,用寻常的青菜蔬果,配些花样出来。大家吃得倒也开心,尤其是哥子小孩,饭桌上甜的不少,吃得他们眉开眼笑。 枣子难得像今天这样,跟着哥子阿叔们在灶头旁边捧着碗边吃边做,闲点的时候就聊聊天,多吃几块肉,吃差不多了新一桌客人来,他们又要忙。雷守诺进来过,跟枣子咬耳朵,“出去坐着吃,嗯?” 枣子悄声回道:“大家都是来帮我们家的,我和小爹反而在外面坐着等吃,似样吗?你在外面好好招呼客人,我们在这里又暖又吃得新鲜滚热辣,多好。” 雷守诺认真地看了他一会儿,似乎是确定他说的是真是假,确定了之后才道:“好,你别担心儿子,我看着,你快点忙完就出来。” “知道了,别让儿子乱吃东西,他还小。” “嗯。” 雷管家二郎都在外面帮忙招呼客人,说实话,谁都不比谁轻松,来客有平头百姓也有不少权贵,怠慢一星半点都不行,还有他们带来的贺礼,都要一一区分收纳。雷守诺还顾着小阿月,幸好有阿唐和几个雇工在旁边帮把手,才不至于忙昏头。 这样脚不沾地折腾了足足一天,宾客饮饱食足,一个个都拉雷守诺说了些话才陆续离开。等所有人走离开,梅家一家人才得以坐在一桌上好好吃一顿饭。 新房子够大,放了不少桌椅,现在他们都没力气整理,都是吃饱再说。 “太累了,今年年例酌情少摆几桌吧。”梅小爹道。大家都很同意,连着几个月都这么大办,实在吃不消。 吃了饭,又喝了点糖水,坐着说了一阵话,大家才动起来收拾。有几个雇工小子留了下来,在别桌吃饭,早吃完了,等老板这边吃完了给指示。 “地板厨房明天再收拾,现在清一清残羹冷炙就好。”雷守诺道。 花了将近一个时辰大概执拾好,雷守诺给了那几个雇工小子红包,“辛苦了,今晚回去好好睡一觉,明日早点过来再帮手执拾一下,后日你们不用上山了,休息休息。” 几个雇工小子高高兴兴地拎着枣子装给他们的糕点回家去了。 这一晚,躺在床上,众人既疲惫,又心安。 雷守诺缠着枣子磨磨蹭蹭,被枣子推开之后,他道:“今日糕点店李阿大给我带来了小榕的信。” 枣子拍开雷守诺意图往下探的手,问:“他说什么了?” 雷守诺故作神秘,“你猜?”“猜不到。”枣子果断道。 雷守诺撇撇嘴,“真没瘾,枣子长大之后就不像小时候那么好逗了……好吧,我讲是可以,但你今晚要……” “流氓!”枣子在被窝里踹了一脚,“不讲就算,我明天自己看信。” 雷守诺立时举手投降,从后方欺身而上,道:“小榕又怀上了。” “真的?!”枣子差点坐了起来。雷守诺摁下他,道:“真的,所以你看,我们也不能落后是吧。” “雷哥,你今天也累了一天,乖乖睡觉好不好?” “我不是阿月,这套对我没用,来。” “雷、雷哥,可是我累了……” …… 翌日,枣子睁开眼便见到晨曦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了镂花的影子,他轻轻打了一个哈欠,翻了个身,朝向雷守诺的睡脸。雷哥到底还是识得疼人的,昨晚没强要他,不过两人说好了,好好休养三人,然后就要为小阿月的弟弟努力。 想着想着,睡意袭来,枣子挨着雷守诺的肩膀,忽而浅浅地笑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