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他是天上仙，却不慎落入凡间。 他是凡间郎中，竟搭救无名妖物。 初识时冤家路窄，小别后方知那日惊鸿一瞥间，注定今生在劫难逃。 长亭情定终身，誓成神仙眷侣，哪知世间人心险恶，聚少离多。 逆天意一意孤行，终不可取，小团圆却终离散。 流芳百世得将离美名，折花赠离人。 PS：本文属先抑后扬形，请读者耐心阅读。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怅然若失 天作之和 搜索关键字：主角：阙空青，白珏 ┃配角：陈三少，陈老爷，袁大人，蒋氏兄妹，戚海棠，戚芙蓉 ┃ 其它：古风，凡仙恋，忠犬攻，傲娇受，BE，凄美 第一章 晚霞如流浆层层铺滚开来，染得西山一片血红。阙空青在窗前的案几前坐下，取来宣纸欲为当日的出诊备案。 正欲挑灯，却见窗外忽得一下投来一道白光，亮得直刺人眼，须臾，便黯淡下去。正欲出门看个究竟，却闻院内”哎哟“一声。待至院中，奇香四溢，见石山上开出一株白芍药。芍药乃早春常见花卉，却从未见过扎根于石缝中的，想必此奇花定与适才那束光有关。但那“哎哟”又是从何而来，莫非是幻觉所致。 入夜，万物俱静，阙空青辗转难眠，心中所想俱是傍晚的奇景。索性披衣而起，挑灯夜探小院。院中漆黑一片，除却天上星辰，无一处可见，但那奇花却盛放奇光，扑闪如流萤，花瓣白皙通透有如水晶雕琢而成。 “公子”，正惊讶间，阙空青忽闻人语，乃一少年，容颜有如这芍药白皙娇艳，窄肩细腰，一身青白色襜褕，翩翩而至。 “我于县城来，本想至南村探亲，岂料遇上贼人，抢了我的盘缠。我见这院门未栓，便进来了。公子可否留宿几日？”少年声音清婉，如泉水泠泠。 “在下阙空青，闻公子遭遇深表同情，里边请。”身为郎中，助人医人皆是本性。阙空青说着便把少年让进屋来。“寒舍没有其他床铺，若不嫌弃，还请公子与我同寝。”看那少年一身衣裳，该是富家子弟，阙空青思忖起来，略显窘迫。 二人背对背，各怀心思便过了一夜。 翌日，阙空青起时没见着少年，寻之，见他眠于石山旁芍药花下，慵懒如一只雏猫，脸颊于日光里透着绯红，白皙几近透明，睫毛纤长，尚沾着晨露，朱唇微启，吐露着微鼾，堪比画中仙子。阙空青竟看得痴了。 少年察觉动静，揉着惺忪睡眼道：“我这般难堪模样让公子见笑了。”继而立起整理衣衫。 “若是公子嫌我的床太小，我定请木匠做一张新的来。” “哪里的话，公子肯留宿我已不甚感激，怎敢让公子再为我费心”。 片刻无言，忽忆起尚未用膳，阙空青开口道：“公子尚未用早点吧，我这就去做。” “不用了！”少年拉住阙空青衣祛，说道：“我不饿。” “不饿？一夜未食岂能不饿？公子客气了。” “我叫白珏，生来怪病，十岁起便绝食，只喝水。喜花下眠，无花，便难以成眠。”白珏转身道。 “天下还有这等怪事？若白公子喜欢，我便折了这院中的芍药置于床头你看如何？”阙空青笑道。 “万万不可！”白珏神色凝重，转身望向阙空青，说道：“花虽无血肉，却有魂魄，折花，花便离其供养所在，失了颜色，速速萎去。真正爱花之人怎舍得见花落泪。”说着，眉头微蹙，一脸愁容，好似把自己比作了花。 “看来白珏公子对花颇有研究。为医者常以花入药，白芍药便是这其中之一。” “你……”听罢阙空青一说，白珏竟面露愠怒，伸出玉指直指向他心窝叹气道：“哎……当我对牛弹琴罢了。”说罢，愤愤然转身回房去了。 是夜，阙空青当真教人做好了床，摆在自己床对面。 白珏许是生了他的气，一下午都未同他说话，阙空青倒有些不自在了，讪讪道：“白公子睡了否？” “暂无睡意。” “岂是新床不自在？” “非也，我是惦记院中的芍药了。” “哈，白公子真是奇人。我也不打搅白公子雅兴，随你去吧。”说罢，听得衣料犀索之声，定是白珏与花相会去了。 白珏去了，阙空青反倒更无睡意了，闭眼皆是他慵懒睡于花下的娇容。阙空青自小随父亲学医，待父亲作古，便搬来这山村住，颇不清净，少了县城说亲媒人的叨扰。说来也怪，阙空青自小未有上心的女子，父亲在世时也未替其说成一门亲事，阙父算是含恨而终。自打白珏一来，这奇怪的感觉愈演愈烈。莫非是自己竟起了断袖之念。 月光清冷，倾泻于窗棂，好似结了一层霜。阙空青辗转难眠，便提鞋穿之，独自徙倚踌躇起来。不知不觉已入了小院。 “芍药花开，芍药花落。日是白昼，夜亦白昼。年年岁岁，韶华蹉跎。”远远闻见白珏轻吟，如仙乐绕梁，余音袅袅。渐近之，窥其拂袖而舞，身轻如燕，宛若霓裳，步履踏踩之处，皆升紫雾，迷雾蔼蔼中隐约闻琵琶声，时断时续，如泣如诉。“芍药啊芍药，你要适应这人间的气候才是，以便保持我的形态。”语音刚落，小院遂起风，迷雾散去，白珏现形，却是另般模样，身形高大，神色凌厉，面容亦不似少年柔和，脚踏流云，一身襜褕猎猎飘动。顷刻，一道白光闪过，白珏缓缓落地，精疲力竭而眠。 翌日清晨，乘白珏未醒，阙空青便至县城出诊去了，一路心如揣兔，忐忑不安。 回来途中，遇一道士，道士说道：“这位公子面如土色，印堂发黑，怕是撞了妖魅。若不除之，定遭大难。” “妖？”听闻“妖”字，阙空青脸色大变，回想白珏种种怪行，莫非真撞了妖。 “公子若信得过我，便取这铜镜置于院中至高处，可弱妖气。” 阙空青接过铜镜，端详一会，半信半疑。 “公子若照我的话做，七七四十九日后此妖必原形毕露。”语毕，便拂袖而去，片刻消失无踪。 归来时，白珏仍酣睡不醒，脸色却不如昨日明艳，苍白如蜡，似是大病之人。虽心有余悸，但见死不救非医者所为。倘若白珏是妖，但未作恶，何有不救之理？ 如此想着，阙空青便抱起白珏，置于房中床榻上，果真身轻如燕，柔若无骨。白珏以水为食，他便取了院中井水小心喂他。白珏生得清丽，染了病态，越发显得我见犹怜。阙空青撩开他脸上的乱发，啧啧称奇，倘若白珏是个女子，怕是要夺了天下多少男子的心魄不可。再窥其颈，锁骨玲珑，宛若海峡，这锁骨之下，又是何等风韵。忽然心头一热，他将手探进白珏的衣襟。 “住手！”手腕突然一紧，原来是白珏被惊醒了。“你碰不得我！”白珏虽柔弱，腕力却不可小嘘。 “我并非恶意，只是一心为白公子针灸罢了。”阙空青埋首道，对适才心魔攻心羞愧不已。幸得白珏惊醒，不然便酿成大错，叫他怎对得起仙去的老父。 “看来是我误会阙公子了，阙公子大人有大量，不会计较于心的罢。”转眼，白珏已坐起，一双美目斜睨来，阴阳怪气地说道。 既然“人”已救了，便是完成了为医之道。阙空青想着便对白珏道：“白公子宿寒舍已有时日。不知亲人惦念否？不如就让我护送公子至南村，二人同路，好歹有个照应。”嘴上如此，心中却是想速速离了这媚人的“妖孽”。 “这两日阙公子劳心了，许是多年未访，不知那位亲人家处何处，怕是要阙公子陪着走冤枉路了。”白珏平淡地说道。 “看白公子模样应是大户人家。独自出远门也未见下人护送。敢问白家何以谋生？”阙空青尽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白家养花为生，有花园百亩，多为芍药。此次远行，家里并不知道，探望之人是我儿时好友，因家境清贫，从小家里便阻挠着不让交往。”白珏面不改色不假思索地说道。 “看来白公子还是个重情之人，我猜那好友定是与你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小媳妇。”阙空青面露轻挑，有意挑拨道。 “看阙公子相貌堂堂，却出言轻挑。”白珏脸上显了愠怒，蹙着秀眉嫌恶地说道。说罢便起身离床起身。 “多谢阙公子留宿，大恩大德必定回报。阙公子还有恶疾为医，病人未救，不打扰了。趁天色未暗，我将速去南村与我那小媳妇相会，公子不必送了。”丢下几句冷若冰霜的话，白珏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出。 “那我不送了，白公子一路小心。”直至白珏的身影消失在树林里，阙空青才回屋。 坐回床中，取出怀中铜镜，暗自道：“白珏即走，这铜镜也无用武之地了。”见镜中显现自己面容，却怪怪地扭曲着，缓缓幻成了白珏的模样。惊得他“哐”一下扔了铜镜，缩进被褥，瑟瑟发抖道：“妖，果然是妖！赶得走形却赶不走神！” 第二章 一轮新月悬于夜幕，若弯刀似的闪着寒光。石山上芍药依旧吐露芬芳，却光华不再，定是铜镜施法，又离了妖主，奄奄一息矣。人间除却雪莲可傲骨风霜，开于冰山之巅，而芍药则需植于泥中，吸地之精华，收天之韶光。石上芍药，必死无疑。 “阙公子，我心好痛！” “白珏！你怎么了？” “你不信我，却信那道士，现七七四十九日已至，便是我白珏死期！阙公子，后会有期……” “白珏！你不能死！你不能死啊！” “白珏！你不能死！” 阙空青惊叫着睁开眼，冷汗泠泠。想起适才梦里怀抱着的白珏，柔弱不堪，不禁动了恻隐，管他是人是妖，非得找回不可。 顾不得月黑风高，乡野无人。阙空青提了灯便要去找白珏。 南村不似西村，土地肥沃农田遍野，故少有人家。加之山路崎岖，树林茂密，白天可见也唯有猎户樵夫。 白珏不知身在何处，阙空青心急如焚。孤灯一点如豆，于这茫茫夜色中寻人堪比海底捞针。一阵疾风呼啸，灭了手中的灯，阙空青顿时眼前一黑，只能凭借月光四处摸索，口中不断念着白珏的名字。野草没至膝盖，行动多有不便，忽然脚踝一阵刺痛，整条腿刷地麻了，阙空青一个踉跄跌坐到草丛里，那股刺痛如毒蛇般爬上来，直钻心窝，不久便眼前一黑晕厥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阙空青睁开眼，见光怪陆离的各色钟乳石倒挂于头顶，水滴顺石壁滴答而下，如同拨弦，叮叮当当，仿佛置身仙境。 欲起身，却觉天旋地转，身上似伏着什么柔软之物，定睛一看，却是衣不蔽体的一人，整张背暴露于空气中，脊椎蜿蜒着爬上后颈如一架玉质拱桥，一双翅骨清晰可见恰似欲飞的蝴蝶。 “好美啊！”阙空青咽下一口唾沫，发出低低的赞叹。眼前这腰身玲珑，冰肌玉骨的身形好生眼熟。莫非是白珏？将那人翻转过来，果不其然。眼前的少年脸色惨白，痛苦地闭着眼，气若游丝，嘴角还挂着鲜血。 “白珏！快醒醒！快醒醒！”他把眼前的人狠狠抱进怀里，恨不得刻进自己的胸膛里。“白珏！你千万不能死啊！”贴着白珏冰凉的面颊，阙空青只觉心如刀绞。 “阙公子不是郎中么？是死是活还看不出？”耳边幽幽传来白珏的声音，于这仙境回音，飘飘渺渺。 “你还活着，甚好。”阙空青顿时喜极而泣。“安然无恙便好，我们回去吧！回去我立刻摔了那破铜镜！都是我不好，见你这般奇怪，心存疑虑，信了那道士的话，差点害了你。” “你说什么？什么铜镜？什么害我？那个道士是何人？咳咳……”白珏还甚虚弱，问了太多的话，不禁咳嗽起来。 “别问了，我们回去吧！你太虚弱，得好好调养。”美人在怀，阙空青欣慰万分，即刻恢复气力，起身欲归。 “等等！先带我去一个地方。”白珏在阙空青怀里幽幽地说道。 “你还要去何处？”阙空青问道。“你别问，听我的便是。”毋庸置疑的口气，虽然虚弱着却满是倔强。 “我听你的便是，只是怕你的身体……”阙空青鬼使神差地俯首称臣。 “阙公子，你那么想我死吗？”白珏竟爱说些戳人心肺的话，自己还未觉察。 “……”面上无语，阙空青心里却窃想：白珏啊白珏，你这口舌毒辣究竟是何人所宠。你尚不知，若你一死，我亦会郁郁而亡的！ 目的地将至。乃一片世外桃源的花林，百花争艳，蝴蝶翩翩，更有落英缤纷，花雨菲菲，一片春意盎然。林至深处有一潭，潭深不见底，波平如镜，百花娇容尽影于潭上，如诗如画。潭中有一荷叶，碧绿厚重，浮于潭上纹丝不动，却不见荷花魅影。 “阙公子，多谢护送，可否放我下来？”怀中美人面露羞涩，低头轻声道。 “是。”此时的阙空青似被灌了迷魂汤，对白珏说一不二。 “阙公子请回罢。时候到了我便会归来的。”白珏说着转身缓缓走进潭水里。 “你这是做甚？快回来。”见白珏如此举动，阙空青不顾自己不识水性，一个箭步冲上去便要拉回白珏，哪知这潭似有屏障，把他弹回原处，而眼睁睁地看白珏整个人淹没于潭水中。“白珏！白珏！”他只能对着潭水喊道。 “阙公子，我适才不是说了，时候到了我便会归来。请回罢！你若是病了，白珏可不是郎中。”白珏的声音渐渐飘渺。 第三章 阙空青乖乖回去了。砸了铜镜，每日细心照料石山上的芍药，每每花开灿烂，便如同见到了白珏，心花怒放。只要心里喜欢的，莫管他是男是女，是人是妖。 如此便过了七日，阙空青茶饭不思，日渐消瘦，每晚坐于石山下似是要坐成了一块望妻石。芍药却日复一日愈开愈艳，这白的清丽中更添了几分妖冶。 第七日晚，白珏终于归来。他如同这院里的芍药，原本苍白的脸上现也添了红润，似欲嫁的新妇，而眼神中的冷若冰霜亦显得柔和了许多，若隐若现地流露出媚态。 “空青，”白珏伸手抚过他的脸，轻声道：“你憔悴了。” “什么？你叫我空青？”对白珏突如其来的变化，阙空青受宠若惊。 “你若不喜欢，我便依旧唤你阙公子罢！”白珏放下手，眼帘低垂。 “怎么会？我喜欢还来不及！”落下的手被另一只更加宽大的手捉住，握于心间。 “白珏！其实，我早就望你这么叫我了！只是……”说着，阙空青的眉宇间流露出一丝淡愁。 “只是什么？”白珏追问道。 “只是你我皆男子，唯以成兄弟，不可做夫妻！”握紧的手缓缓松开，阙空青望着白珏。 “夫妻成以媒妁，而你乃天赐，使我心向之。若我有幸伴你，而你愿为君，我亦愿为妾。”白珏走近一步，缓缓地埋进阙空青怀里，语气里皆是坚定。“君当做磐石，妾当做蒲苇。磐石无转移，蒲苇韧如丝。” 白珏的青丝如柔，轻抚着阙空青的下颚，他不禁伸出双臂把白珏紧紧搂进怀中。“白珏！你当真如此用情，我便也豁出去了！” 山顶有长亭，美人抚玉琴。晚霞剪倩影，拨弦弄仙音。枝头百鸟停，共聆琴声鸣。旁人若有心，便知曲中情。 “白美人你弹得是什么曲？”阙空青双手穿过白珏的发丝，缓缓游向他的腰间。 “正是芍药赋。”一曲罢了，白珏转过脸，于阙空青的耳边说道。 “再弹一曲罢！”下颚摩着白珏细瘦的肩，阙空青贪婪地吸允着他身上的馥香。“弹完这支曲，我们便下山罢。”纤纤玉指复又抚上琴弦。“白美人，不如为我弹至天明罢！”阙空青在白珏的肩头呢喃道。 “我可不是阙公子的乐姬。”琴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白珏的娇嗔。 “何人敢说你是乐姬？你是我的娘子，我的白美人。” “没拜过天地，算甚娘子？”白珏刷得站起来，差点磕了阙空青的下巴。 “我们这就拜！”阙空青扯下封酒罐的红布，噗地盖到白珏头顶。 “你当真要拜，不计后果？”白珏掀起红布的一角，露出淡眸，定定地望着阙空青。 “当真！”阙空青说罢便跪下，向着明月发誓道：“天地为鉴，我阙空青愿娶白珏为妻，生生世世永不分离！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 “天地为鉴，我白珏愿嫁阙空青为夫，生生世世永不分离！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白珏双膝着地，早已泪痕阑珊。 亭外轻纱随风飘，亭内新人执手老。 “白美人，待我们喝完这杯合卺酒，我们便生死与共，永不分离。”阙白二人双臂交错，举过瓷杯一饮而尽。 “白美人，你真是国色天香，一醉倾城。” “空青，你真是风流倜傥，一醉东倒西歪。” 几杯酒下肚，二人皆有醉意，胡言乱语起来。 “什么？你说我东倒西歪？”阙空青扶着石桌沿踉踉跄跄站起来。“我，我，我跳一支霓裳给你看。”来来回回“舞”了几步，阙空青又跌坐回围栏上。 “霓裳舞该是如此跳的。” 白珏看他一眼，一拂袖，一踮足，独自舞起。醉眼朦胧里白珏倘若飞天曼舞，轻盈飘逸，玄天遁地，引流萤无数，星星点点，恰似嫦娥将飞去。 “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白美人，你便是这么养花的，那株白芍药吸了你的灵气，越发开的瑰丽！”阙空青的酒话道出的却是白珏并不想流露的隐情。 “空青，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舞步停滞，白珏坐下抱起横卧着的阙空青。 “白美人会跳霓裳舞，白美人说他有仙气，白美人会养花。”阙空青醉得糊涂，不知道自己说的什么。 “我以为你不曾见我真身，不知我秘密。既然你见过，我便全盘托出罢。”扶着怀里的阙空青，白珏继续道：“我本是天宫御花园内一株白芍药，某日大典，一个宫婢搬我时不慎滑倒，我便堕入人间，恰巧嵌于你院内的石山上，我的根被卡得死死的，无他法，便以灵幻作人形，望好心人勿伤我真身。那夜我未脱仙气，盛放奇光，真怕你把我折了去卖。幸而你是个好人。否则我怕我早就香消玉殒了。那日，你赶我走复又寻我，中了蛇毒，幸而我仍有一口真气，便全赋予你，我不愿与你阴阳相隔。而后，我叫你带我去的那处，乃是百花女妖之巢，唯有她才有使我恢复元气，保我真身的良方。染了这一身妖气，我便不再是仙，不受天条约束，便可与你长相厮守了。” 怀里的阙空青鼾声愈重，不知方才所诉的衷肠他听见了否？若是听见了还对他不离不弃那便最好不过，若是没听见仍能伴其左右白珏亦知足了。 “成亲”的二人俨然成了一对恩爱夫妻，阙空青每每出诊归来必会与之诉说路上的趣事或带回可爱的小玩意，而白珏必会把家中琐事打理得井井有条，煮了饭等夫君归来。饭后余暇，也会跟着夫君学医术习药理，认草药识针灸。日子倒过得清闲。这便是所谓的只羡鸳鸯不羡仙罢。 第四章 一日，县中巨贾陈老爷的小儿子得了怪病，看遍城中名医无果，便请来了阙空青这乡野郎中想碰个运气。 那日，白珏嚷嚷着要跟去，说是自己饱读医书，或许能助其一臂之力。阙空青拗不过他，便答应了，但进了县城，白珏要唤他师傅。 陈府位于常乐街尾，街上车水马龙，叫卖之声不绝于耳，更有青楼女子挥舞锦帕揽客，卖艺者当街胸口碎大石，好一派热闹风光。白珏从未见过如此奇景，不禁东张西望，愣是不肯放过任何奇观妙景。二人走马观花地过了常乐街，便至陈附。 两扇城墙般的朱红大门，对应的嵌着两只金环门把。门前两边各蹲一只威武石狮，拾级而上，抬头便见那金字匾额“陈府”。扣了门，告知来意，二人便被请进府里。 这陈府如同一个大迷宫，廊腰缦回，檐牙高啄，九曲十八弯，好不容易到了厢房。阙空青察觉那带路的家丁总有意无意地偷窥白珏，尖嘴猴腮的模样好生厌恶。 陈老爷正当不惑，相貌堂堂，气宇轩昂，虽是生意人，却没有一般富人那股仗势凌人嚣张跋扈的气劲。说话的时候谦卑有礼，正是个谦谦君子。 陈老爷的小儿子卧于病榻上，小圆脸胖乎乎，身上未见伤痕，四肢完好，只是哭闹不止。 阙空青为小儿把脉也未摸出病理便对陈老爷说道：“恕鄙人医术有限，未觉察陈少爷有何疾病？请陈老爷另请高明吧！在下告辞！”说罢起身整理物什，向陈老爷作揖请辞并谢绝了诊费。 “慢着，师傅您先等等。”白珏拉住了转身欲走的阙空青，转向陈老爷说道：“陈老爷，我医术虽不精湛，但也略知皮毛。不如让我试试，或许能治好您家小儿。” “但试无妨！” 陈老爷倒是答应了，阙青空却反驳道：“陈老爷，治病救人岂可乱来？要是出了差错可怎么好。我这徒弟虽天资聪颖，但无实践，不过纸上谈兵罢了。我看您还是另请高明罢！白珏，我们走！” 阙空青拽过白珏便要走，被他一把甩开。“师傅，您就信徒儿一回吧！” “阙公子，我都说但试无妨了，您还担心什么？”一旁的陈老爷开口道。 “这……好吧。珏儿你可要小心诊断，切勿出错。”阙空青犹豫片刻，见拗不过两人，不得已答应了。 白珏问起小儿的奶妈孩子平日可否有甚特殊习惯？有甚喜欢或不喜欢的？只见白珏去掉小儿腕上的佛珠，换之长命锁，并摇着孩子小手，发出铃铃之声，孩子立马不哭了，被白珏逗得咯咯直笑。众人皆奇，问其故，答曰：“我并非医术高明，只是我知道，世间是谁皆有离不开的东西，断不了的习惯。” “师傅，徒弟没有给您出丑罢！”白珏得意洋洋地抬起小脸冲着“师傅”说道。 “多谢两位公子治好了我家小儿的病。” 陈老爷向二位连连作揖，心里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过两天，是我家小儿一岁诞辰，不如请两位多留一晚，一同赴宴，就当答谢二位的恩德。况且我家小儿还甚是喜欢你那徒弟。 “陈老爷客气了，诊费已够多的了。还要劳烦陈老爷照顾实在过意不去。”阙空青接过话道。 “这县城也是乐趣无穷之地，呆两日也好。”白珏冷不丁地脱口而出。 “那就当您二位答应了，我这就去叫下人为两位预备厢房。” 陈老爷客气得叫人没理由推辞。阙空青只得责备白珏道：“谁让你多嘴的。我不是说了进了县城就听我的吗？” “你日日往城里跑，把我一人晾于家中，不知有多无趣。好不容易到了县城，自是要大开眼界，好好地玩上一玩。”白珏拧着秀眉，轻声嘟囔道。 “两位公子，陈老爷让我带二位到备好的厢房去。”又是那尖嘴猴腮的家丁，满脸堆笑地让人作呕。“这边请。” 穿过数道回廊，便至客用厢房，厢房南向，光线明亮，屋内家具齐全，古朴雅致，案几上更有文房四宝，书卷数册，看来陈老爷还是个读书之人。阙白二人四处观摩赞叹起来。 “两位公子，这厢房还满意否？若是满意，我便去禀告我家老爷给二位派个丫鬟过来伺候。”家丁于门外等候回复。 “多谢，丫鬟就不必了。我们也是自己照顾自己惯了的。多个丫鬟，诸多不便。”阙空青看也未看家丁便答道。 “那二位请自便，小的先出去了。”又是一脸堆笑，家丁讪讪地退出厢房。 “空青，你似乎太不喜欢那个家丁。”白珏于圆桌前坐下，倒了一杯茶。 “你若见他窥你的眼神，便知其中缘故了。”阙空青也坐下，右手愤愤地握成了拳。“看你吃的什么飞醋？”白珏觉得好笑，心中却暖意融融，将茶杯推至阙空青面前。“来，喝杯茶，消消火。” “你还笑？”阙空青不明所以，一口气喝光，重重地将茶杯置于桌上，斜了白珏一眼。 “你怎么这么霸道？别人不过是窥我几下罢了。别人窥得勤你才知道你娘子的好。”白珏掩嘴娇笑道。 “是啊！我娘子可是世间难得的美人。”阙空青消了气，去握白珏的手。 “诶，且慢。”白珏调皮地抽回手，佯怒道：“一会凶神恶煞，一会眉开眼笑。我可受不住！”说罢起身至窗前，顺手推开，窗外正是一花园，四四方方的几块花圃，各色花卉竞相绽放。中央有一池，池清可见底，鱼儿悠游，池上架一小桥，通假山，至凉亭，凉亭外柳荫密布，可闻鸟语。 “白美人看甚？”阙空青于身后抱住白珏，下颚抚过他的青丝，于耳边道。 “赏美景！”白珏不动声色地回道。 “再娇俏的花也不及我白美人的一颦一笑。” “少贫嘴。”白珏佯怒道，欲扯开阙空青揽于他腰间的手，哪知却被愈抱愈紧了。 “过来！”白珏倒退着被阙空青按坐于床沿，他忽然紧张地喊道：“你要作甚？” 二人虽已行夫妻之礼，但未行夫妻之事。莫非阙空青要乘此时与他行房？ “坐正，别乱动。”阙空青只是后退几步，坐于对面的案几前去了。 “你要作甚？”白珏不依不饶地问道。 “你说我要做甚，不过是来了兴致想为白美人作一幅画罢了。”见白珏大眼一瞪，又惊又吓又羞又急的模样，阙空青不禁扑哧一笑。 日偏西，屋内渐渐昏暗，白珏坐于床沿，不禁倦意袭来。 “别闭眼，片刻即成。”阙空青一板一眼地于宣纸上添彩加墨，一会双手一提，一张美人图便成了。“喜欢吗？”坐至白珏身旁，阙空青将画展开眼前。 画中正是二人成亲那日，白珏于山顶八角亭内抚琴而奏的模样。山顶云雾缭绕，一身白色襜褕的美少年坐于琴几前，衣祛里半露一双玉手，一高一低抚弄琴弦，眉眼低垂，青丝披肩，身后衣裾长及地，如轻纱飘逸。有题词云：山顶有长亭，美人抚玉琴。晚霞剪倩影，拨弦弄仙音。枝头百鸟停，共聆琴声鸣。旁人若有心，便知曲中情。《琴诉》 “此人当真是我？”白珏笑意吟吟地问道，惊喜万分地抚摸画卷。 “若不是你，还有谁入得了我的画中？”阙空青与白珏耳鬓厮磨，一吻印于发际。“白美人！你一身透骨生香，教夫君欲一亲芳泽！” 空青突然放下画卷，抱紧他，白珏那玲珑的蝴蝶骨隔着衣料摩擦他的胸膛。而后撩开他背后长发，低眉便窥见衣襟里细白的颈，悸动着将手神将进去，白珏瑟缩了下，却未逃脱，阙空青便肆无忌惮用另一只手解开其交领，敞开衣襟，褪去亵衣，整张玉背毕露。体内似有暗流涌动，愈发燥热，阙空青即刻便放下床幔，放倒眼前衣衫不整的玉人，柔软的吻如花瓣样一缕一缕抚过肌肤，手掌的温度一点一点传至下裳深处。白珏面颊潮红，以齿下唇，羞赫地溢出娇嗔。白珏愈是压抑，阙空青愈是急火攻心。似是触到了白珏的敏感处，引得白珏一阵痉挛。又是不忍白珏受伤，又是压不住心头欲火。见阙空青犹豫了，白珏反倒主动相向，“空青，不要有所顾虑，我为你妻，这本是你应该的。”顷刻间，白珏感觉体后似被撕裂，有热烫硬物直往里钻，疼痛难忍，便一口咬住阙空青伸来的腕子。疼痛逐渐麻木，换之以奇异之感。白珏扭动细腰，与阙空青同步地的律动。淫声燕语绕梁，一床锦被亦乱。 阙空青算是颠覆了之前的道貌岸然，若非情意所致，白珏定是不愿的。既然白珏已委身于自己，定要善始善终，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抚着白珏面颊，见他梦中亦带笑颜，阙空青暗下决心。 窗外明月高挂，清风拂面，花香扑鼻，忽闻有人窃窃私语墙根处。不知何人半夜不寝？该不会是梁上君子？阙空青随后关窗，仅留一线察之。夜色里私语之人面容看不真切，却认得这身装扮，好生眼熟。或许是自己多心了，看着不过像夜巡的家丁罢了。便关了窗，回床睡去了。 第五章 众家丁张灯结彩，数丫鬟往来如梭。今晚赴宴的贵宾皆城中达官贵人，陈府上上下下无一处不忙。阙白二人似是被众人遗忘，用过早膳便不知如何是好。见众人忙碌便上前相助，却以客之名拒之。无奈，回屋中闲坐，对而相视之。 “陈府虽好，却不及自家茅庐自在。为客者又不敢随意走动。若是见了什么不该见的，那就不好了。可此处，闹得我心慌。”白珏一手托腮，一手百无聊赖地把玩起桌上的瓷杯，恹恹然道。 “也不知何人擅自应下陈老爷邀请？”阙空青笑笑地反问道。 “我怎知此处如蹲囹圄。怕是要至宅邸之外寻乐了。”白珏说话间，已伏于案上，无趣至极。 “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阙空青早已听出了弦外之音，一针见血道。“你若想至长乐街瞧瞧，直说便好。何必拐弯抹角。” “可这九曲十八弯，迷了路怎么办？”白珏小嘴一撅，怅然道。 “陈府人丁兴旺，随处可见家丁。还怕回不来？且有我相陪，你放心便好。”阙空青顺势亦伏于案上，抚摸着白珏的头，而白珏温顺如猫。 “有空青你相伴，我当然放心。”阙空青之言使得白珏愁云尽散，显露欢颜。说罢二人便出了陈府。 常乐街乃城中名街，街沿各布店面数家，绵延百里。大者有客栈酒家，小者有珠宝布匹。当街叫卖声不绝于耳，有糖果蜜饯，有胭脂水粉，有小儿玩意，有纸伞折扇，百姓日常所用应有尽有。往来商贾集货于此，至各地而售之。文人骚客集会于此，酒乐而斗诗赋。异地游人络绎不绝，红毛胡人至而忘返。店面相间，藏青楼赌坊，纳烟坊酒铺。于正，于反，皆常有乐处。取名“常乐”乃实至名归。 白珏初至市，好奇如孩童，左瞧右望，东摸西蹭，每每见到新奇之物，必缠卖者探究。阙空青无奈，只得拽着他走。不久，白珏双手满载，都是些摇鼓布偶，风车木鸟等孩童玩物。阙空青笑而不语，既然白珏高兴便随他去罢。 当街有耍猴戏者，有汉子牵一小猴出，小猴着红衫，蹲于汉子肩头，左顾右盼，抓耳挠腮，一刻未停。 汉子划圈小猴便翻跟头，掌心向下小猴则倒立，掌心向上小猴就跃回肩上，作揖时小猴跟着作揖，并拜围观者求赏钱。 钱币落地稀疏。汉子又置一铜圈于地，浇油点火，催小猴穿过，小猴惧而不前，吱吱乱叫，火烧愈旺，汉子愈急，引着绳子硬要牵小猴跃过，小猴遇了火，吱吱乱跳，汉子愤然鞭之。围观者觉得无趣，皆散。 白珏见之，愤然走近，呵斥汉子道：“堂堂大汉竟欺凌一只小猴。得不到赏钱便践踏小猴的性命，小猴已伤却还鞭之。猴亦苍生，亦知冷热欢悲。若你觉得人之大，可御万物而不把猴命当作命，则你不如猴也！” 见闲人搀事，众人复聚围观热闹，期间指指点点，皆向白珏。 “这小猴为我所有，与你何干？我养大它，又训练它。我为主，猴为仆。打也好，杀也罢。皆随我意。”大汉叉腰而近，硕大的影子几乎盖住白珏，语毕复鞭打小猴，猴奄奄然。 人群愈来愈密，挤得阙空青无法靠近。 “你！岂有此理？！”白珏悲愤难平，抬手做打势。 众人一片唏嘘。大汉体格健壮，白珏哪里是他的对手。阙空青见势快步向前，正要相劝，仍晚了一步。 白珏一记粉拳直抵大汉胸前，大汉竟摇摇欲坠。众人皆哗然，赞叹惊讶间或其中。须臾，大汉脸色大变，骇然若遇鬼状，唇现紫黑色，面朝地轰然倒下抽搐而卒。围观者复哗然，有仓皇而逃者，有口喊杀人者。 “白珏！快跑！”不及白珏反应，已被阙空青拽得飞将起来。二人摆脱人群，至一巷内。 “空青，我杀了人！我杀了人了！！”一路狂奔适停，白珏喘息未定，倚墙而立，脸色惨然，瑟瑟发抖道。 “白珏，与你无关！”阙空青握住他的肩，用力之大，似乎要捏碎了他的骨头。“我为医多年，一看便知你这一击对大汉而言乃以卵击石，其死状显而易见便知恶疾突发，暴毙而亡。”说毕一把抱紧眼前花容失色的人。 “若是如此，为何我们要逃？”白珏问道，发白的指节已深深嵌入阙空青后背。“大汉暴毙突如其来，旁人自然认定你是杀人者。我们不得不逃。”阙空青安慰道。“白美人，无论遇到何事，我始终陪伴你，不离不弃。”这般深情，惹得白珏泪眼婆娑。 倾之，见白珏心已静，阙空青便抓起地上脏污抹到他脸上，弄乱他的头发，扯破他的衣，使之看似叫花子。而自己亦脱下外衫弄脏扯烂而复穿。二人出了小巷，俨然叫花子。旁人未有注意者。 第六章 晚宴将至，而宾客未全，陈府上下未见阙白二人踪影。 “老爷，众宾客已入席，不如即刻开宴罢。”那被阙空青厌恶的家丁提醒道。 “里里外外皆无其二人踪影？”陈老爷面露担忧之色，问道。 “回老爷，确是如此。”见主子犹豫不决，家丁便凑上前去，轻声道：“老爷，莫怪小人多嘴。陈家乃大户人家，今日宴请的皆是城中达官贵人，地位举足轻重。”家丁停下，细瞧主子脸色，继续道：“阙空青不过是个小小郎中，他那女气的徒弟也不过是凑巧寻到了少爷的病根。老爷您该不会是为了这等小人物而延了达官贵人们的时罢？” “哎，”陈老爷叹了口气，说道：“你不知个中缘由。少爷体弱，我便替他求了佛珠好让他添些精气。哪知未见效，自戴上那佛珠链便大哭不止。才见了阙空青那小徒便乐了。你说那徒儿莫不是少爷的贵人？陈家当不当请？” “这……”家丁思量片刻，说道：“老爷，您说的有理。但报恩非得此时，来日方长。再说连个人影也不见，如何报答？” “吩咐开宴吧！”见主子终被说服，家丁算是松了口气。 幕夜星稀，薄云遮月。 躲藏半日的阙空青已体力透支，十分虚弱。而白珏仍是原样。 适才躲过一队巡逻官兵，阙空青虚弱地说道：“白珏，看来想带你出城门并非易事。” “空青，你怎么了？我们寻一处暂避风头罢！”白珏欲背他却气力不足。 “不，”阙空青摇摇头摸着他的脸颊，贴墙缓缓坐下，握住他的手，怏怏然道：“白美人，我已经举步维艰，若你能出城门，便在家中等我。”他暗知白珏懂法术，却闭口不提。 “空青！”白珏顺势而蹲，含泪道：“夫君，我既然嫁你，无论生老病死，必定相随。” “好一出郎情妾意，夫唱夫随！”忽而冒出一黑衣人，身后跟随爪牙数名。 “白珏！快……”未等阙空青说完，便被一记闷棍打得晕厥过去。 “来人，将这郎中及这小美人捉回去！”为首的黑衣人命令道。随后二人便被五花大绑装进麻袋。 夜色沉沉，麻袋密实，眼前一片漆黑。阙空青生死未卜，自己倒有法术护身，白珏深感是自己连累了他。 良久，马车颠簸平息，白珏被抬至一密室。 出了麻袋，见一人背对而立。 “小美人。你终究到了此处了。”背立之人开口道。 “你是何人？空青在哪儿？”白珏反问道。 “我是爱美之人。”那人背过身，冷笑道。 “陈老爷！”白珏惊呼道，不知陈老爷为何抓他。 “不错，正是在下。”陈老爷一拂袖而前，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蜷缩于地的白珏，抬起他的下巴，啧啧称奇道：“好一个标志的美人，跟了阙空青这穷酸郎中甚是可惜！” “别碰我！”白珏别过脸，轻蔑地说道：“陈老爷，您可真是道貌岸然，算白珏我有眼无珠，将您与乡绅土豪分而待之。” “哈哈！”陈老爷听罢，仰头大笑，继而回望白珏道：“愈是刚烈的美人，愈是激人征服之欲。” “你们先退下罢！”陈老爷吩咐道。 一干黑衣人陆续退出密室。仅留陈老爷与白珏于昏暗的石室内，石壁上火苗跳动如鬼影，陈背光近之，形同阿修罗。白珏惧而挣，却无奈身上束缚。 “小美人，为何面露惧色？”陈老爷委身固定住他的下颚，指节蹭过他的脸颊，戏谑地说道：“你与那郎中嬉戏可不像此时这般模样。” 白珏羞愤难当，背后两手紧扣，指尖已狠狠嵌入肉中。 “你伺候得了阙空青想必伺候我亦不在话下。”陈老爷语气暧昧，话中皆是风流。说毕便为白珏松了绑，将身子压将上去。 “放手！你碰不得我。”白珏双手被牢牢箍住，动弹不得。 “你与那郎中交欢之时怎不见如此刚烈？”白珏哪是陈老爷的对手，从外衫至亵衣很快被尽数褪去，袒胸露背，陈老爷的双手贪婪地四处摩挲，唇齿吸允着桃花样的突起。白珏咬着下唇，无力反抗，唯有泪痕阑珊，粘连青丝，狼狈不堪。 闻其恸哭，陈老爷置若罔闻，自行解开衣衫，手探到白珏底下，揉搓他的臀瓣，柔滑细腻，臀瓣中庭藏娇洞，恰似一道深渊，勾着人。有如烈火烧身，陈老爷将白珏直挺挺翻过身来。后庭忽然一阵撕裂感，直钻下腹，如同身在刀锯地狱，一阵痛过一阵，白珏哭至声嘶力竭，屡次求陈老爷放他一条生路，而陈老爷不停歇，继而扣住他的腰，强迫他前后移动动，有如牵线傀儡，白珏渐失知觉，顷刻昏天黑地。 醒来，不知昼夜，唯有石壁上烛火跃动，投下阴森可怖。密室地处北，阴暗湿冷，白珏蜷缩于石室一角，花容失色，呆若木鸡。 “空青，你在何处？你快来救我！我好怕！”空荡荡的石室只闻白珏啜泣声。 “空青，你是好人。遵医德，救苍生。若你未遇见我，一定能成就一番事业。偏偏遇见了我，为我所连累，为我遭罪。我未能守身如玉，怎有颜面再来见你。解铃还须系铃人，就让我解开此牵绊罢。”白珏起了死意，一脸颓然，伸手摸索周边什物，唯有独火伴石墙，便起身猛力撞墙，额角霎时绽出血花，如一朵孤傲的梅。泪眼朦胧中见一丝殷红从眼角蜿蜒蠕动，分不清是泪或血，便痛失知觉。 “白珏……白珏！” 朦胧间，狱卒闻呓语声自牢房出，遂醒，自身上取出钥匙打开牢门。一身着囚服的年轻男子倚墙而卧，蓬头垢面却掩盖不住他的英俊。 狱卒拍着他的脸，大声喝道：“小厮！把周公请回罢！鸡鸣啦！” “你是何人？这是哪儿？白珏呢？”睁开眼，后脑疼痛犹在，阙空青迷迷糊糊地问道。 “此处是监牢。我是你官兵大哥。”狱卒答完前两问，反问道：“你那共犯白珏于缉拿令上看去倒是美若天仙雌雄莫辩呐！” “快告诉我，白珏在哪儿？”阙空青虚弱地问道。 “若我知道，还抓你来做甚？倒是要问你他在何处？”说毕，狱卒唤来同伴，将阙空青拖将至刑室。 刑室森森然，腐朽间或血腥之气混沌于空气中，火光如一只炯炯之眼烧灼于石墙之上。阙空青坐于刑椅之上，双手被枷锁固定。 “阙空青，你窝藏钦犯白珏！你可知罪？”县官相对而坐，厉声问道。 “大人，您若要审草民，何必于这不见天日的监牢内？若于公堂之上，于百姓面前，不是更显大人正大光明之风。”阙空青不卑不吭地回道。 “钦犯乃你徒弟白珏，今日审问无非是想得其下落。待真正凶犯捉拿归案自会于公堂受审。”对面之人于背光里，脸色阴沉。 “哼，”阙空青冷笑一下，讽刺道：“若要捉拿两名手无寸铁的草民，于大人而言易如反掌，大人何必大费周章，以如此下三滥之手段捉拿我二人。” “阙空青，我不知你所谓何事？”身着官服者摇了摇头，继续道：“自捉拿令出不久，便有勇士擒你归案，本官得知白珏未随你而来，下落不明。” “此县唯大人您位高权重，莫非连一个弱质少年都制服不了？传出去岂不贻笑大方？”阙空青激将着对面之人，望他道出实情。 “若你不信本官，本官便准你巡视牢房一圈去寻你要寻之人。”县官站起身，手掌撑住台面，以居高临下之姿俯看眼前的犯人说道：“若是你未寻到，莫怪本官严，刑，逼，供。”县官停顿了一下，加重“严刑逼供”四字，誓要向犯人施威。 “来人，带犯人巡视监牢。”官员命令道。阙空青这厮敢对他袁大人傲慢无礼，若不给他点苦头吃吃面子上岂能过得去。 “阙空青，本官未诳你罢！”袁大人望向对面一脸颓然的犯人。“本官得知你是城郊外西村的郎中。为医者大多品行高尚。想必知道助纣为虐非君子所为。若你肯告知白珏的下落，本官便放你一马。”袁大人试探地问道。 “……”阙空青本就不知白珏下落，即便施刑也答不出个所以然来。若白珏已脱逃，阙空青甘愿代他受罚；若他不幸被缉拿，倒也可生死相随。 “阙空青，不要以为你不开口本官便对你无策！”见犯人沉默不语，袁大人露出本性，命令道：“来人！将犯人吊起来，鞭刑伺候！” 两名狱卒除却犯人上衣，将他的双手分别固定于墙上突起的铜环上。袁大人背过身去。便听鞭起鞭落，掷地有声。阙空青尚且咬牙忍过几下，片刻便惨叫连连，众囚犯皆不敢言。 “够了！”鞭子随声音而骤停。袁大人转向身后犯人，逼问道：“阙空青，本官再问你，白珏到底身藏何处？” 不过十几下，阙空青胸膛前已是皮开肉绽，血印环横。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白珏身在何处草民并不知情。若大人硬是要从草民口中得出答案，即便打死，草民也无可奉告。”阙空青抬头虚弱地冷笑道。 “我道要看看是我的鞭子硬还是你的嘴硬？继续打！”袁大人回过身，鞭打连同惨叫再次响起。 “大人，犯人痛晕过去了！”执鞭的狱卒匆匆奔走禀告。 “泼凉水，待他清醒了便来唤我。” 一股凉意迎面而至，原本麻木的痛觉又灼烧起来。 “阙空青，你到底说还是不说。”同样的语气自袁大人口中出。 “我……我……我……”阙空青于剧痛中惊醒，无力得说不出话，“我……无！可！奉！告！”最后四字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 “哈哈！”袁大人奸笑两声，继而道：“看来，阙公子有心与作对，那么别怪本官不客气了。” “上刑具！”袁大人一声令下，狱卒端来火盆，将烧红的铁块伸向犯人腹部。 “慢着！本官要亲自动刑！”截下狱卒手中刑具，袁大人缓缓靠近，于阙空青眼前晃动，铁块通红，兹兹升烟，离得愈近灼热愈烈。“阙空青，本官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若是不说，”袁大人向铁块吹气，以示其烫。“那么休怪刑具无眼！” 阙空青已是奄奄一息，一字一顿道出实情：“我……我……当真……不知……” 袁大人见犯人仍未屈服，便狠心送出铁块。 “啊！！！！！！！！！” “不要！不要啊！快住手！”似是做了场噩梦，白珏惊坐起来，嘴里喊着一人之名。“空青！空青！！空青！！！” “小美人，怎么脸色如此苍白？做噩梦了？”抬头却见陈老爷笑脸相迎，白珏一阵失落。“没事干甚寻死觅活的。我强占了你是我不对。但我当真是喜欢你的。不如你跟了我，我自是不会亏待你的。”陈老爷说罢便将白珏搂进怀中。白珏便也痴痴地任其搂抱，而脑中尽是那人的身影，不禁落下一滴泪。 第七章 白珏自被陈老爷强占后，便整日郁郁寡欢，派人送去的饭菜一口未动。陈老爷每日必来探访，见他日渐消瘦，面容失了血色，心痛不已，每每与之言语也无回应，一副痴痴的模样。 “白珏，我将出城置办些货物，下月回。你好歹吃点，别饿坏了身子。若有事吩咐刘管家便可。”陈老爷说罢躬下身，抚过白珏满是泪痕的面颊，叹息道：“哎，人生苦短，去如花萎。要认命时当认命，莫要太钻牛角尖了。” 一日不见，如三秋兮。白珏仿佛一只困于囹圄的金丝雀，纵有万种风情，不过一具空壳。不知白昼黑夜，不知晴雨冷暖。唯有吴管家一日三次送饭时的招呼让他觉得原来自己仍活在世间。 刘家于陈府为管家，沿袭至他已第三代，刘有一女，年方二八，自幼丧母，跟随他进陈府为仆，视之如宝。三日前，刘女忽觉不适，求医，谓之喜脉。问其故，女泣而不言，循循善诱而知陈家三少借醉趁她熟睡将她奸污。懵懂少女惧不敢言。至今，胎已有三月。刘管家问过三少，谁知三少竟称刘女色诱先，与他无关，更无提亲之意。刘管家爱女心切，无奈，便以陈老爷私藏钦犯相挟，私藏钦犯乃是大罪，其劣性可诛九族。三少问钦犯所在，刘管家拒答之，三少暗起杀心。 幕夜，苍穹如墨，稀星如珠，白日喧嚣归于平静，唯有风声飒飒伴虫鸣稀疏。高亭大榭犹如黑幕中的鬼魅，森森而立。 府中大花园浓荫密布，刘管家撑一支烛火独行其中，见四下无人，便挪盆栽，假山如被劈为两半，山中有道，可通密室。陈三少夜归，恰巧撞见，想必乃钦犯藏身之处，便尾随刘管家至密室。乘其不备，以一绳将他勒毙。 三少入得密室，见一少年闭目仰卧于床，酷似缉拿令上的钦犯。令上有云：捉拿钦犯者可得黄金万两。不如将他供出，领了赏钱花天酒地一番。 正思索间，床上的少年开口道：“刘管家，辛苦了，饭菜放着就好，我若有胃口便吃。”说话间少年仍闭着眼。久未闻答复，他便起身询问道：“谁？是谁？” 三少见其眼神呆滞，仿佛瞎了一般，便试探了一下，果不其然。 “公子，刘管家今日抱恙，便让小人替您送饭。我这就出去。”三少模仿家丁说道，心中已有令番打算。 一个时辰后，三少又至密室，推门而入。 “空青……你在哪儿？”少年仍卧于床上，啜泣着。“空青……带我走……不要丢下我……” 见少年如此伤心，这空青定是他牵挂之人。三少近之欲仔细查看，岂料少年伸手便握住他的手，梦呓般地问道：“空青，是你吗？你终于来救我了！带我走，空青！带我走！” 少年眉清目秀，憔悴之下仍显天生丽质，怏怏病态惹人怜爱。古有断袖余桃，今有陈老头密室藏娇！古人有云：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钦犯又如何？他陈三少平日姑娘尝了不少，这娈童可是头一回，不知滋味如何？ “是我，是我。”三少佯装温柔地说道。 “空青，真的是你！你终于来了！可惜我什么也看不见。”少年说道，尚不知来者何人，沉于幻想而不自知，脸上露出久违的笑意。 管他真情假意，于他而言只是啰嗦。三少急不可耐地吻上眼前之人，三两下除却那人衣物，显出娇美白皙之躯，那番姿色比醉红楼的头牌更胜一筹。抚摸吮吻如疾风骤雨般落下，弄得身下之人花枝乱颤。 “空青，你怎么如此着急？我……我还……”少年顿时脸泛红云，娇嗔道：“啊……”或许是久违的亲昵，无所顾忌地娇吟脱口而出。 听闻少年有了反应，三少便掏出事先预备的媚药，待时机成熟一鼓作气直捣后庭，白珏感到一股撕裂般的痛由下至上，有缓变急，愈痛愈不可名状的享受。肆无忌惮的呻吟回荡于密室四壁，淫声四起。至登峰造极之巅，两人已是欲仙欲死之势。一番云雨过后，白珏稍觉疲惫，顷刻便入梦。此乃至分离之日起，未曾有过的美梦。而他尚不知，苟活世间不如醉死梦中。 三少虽贪恋美色，却识时务，私藏钦犯终究对陈家不利，不如供出钦犯又逮了替死鬼，来个两全其美！他不得不佩服自己那天衣无缝之谋。 “有……有刺客！”呼救声撕裂夜色。“来人呐！杀人啦！” 寂静的陈府顷刻灯火通明。女眷家丁蜂拥而出，如庙会赶集般速至呼救来源处。有勇者冲至前，手持刀斧，欲与刺客一较高下。 “快……快……抓住他！”三少见府上勇者至，便指向茫然的白珏，只见他手里握着一根绳，而脚下所躺正是刘管家的尸首。“他……他就是刺客！快抓住他！快啊！”陈三少叫道，勇者三两下便将白珏擒住。 “你们是何人？放开我！我不是刺客！”白珏挣扎不过，口中嘶喊道：“空青！救我！救我！”却无人回应，他顾盼四周，唯有无尽黑暗，如堕于深渊，嘈杂声贯耳而过，犹如魑魅魍魉的尖啸。 第八章 三少命两名壮汉押送钦犯，随行至知县府邸，守门侍卫见来人便挺直身板。 “此处乃知县府邸！不得乱闯！”其中一人拔剑相向，警告道。 “我是陈三少！急见袁大人！”三少解释道。 “原来是陈三少，得罪了！”见是来人是袁大人平日的客，那侍卫收回剑来，作揖道：“甚晚！袁大人已就寝！三少还是明日请早罢！” “哼！我陈三少难得做回英雄！此刻我正巧抓住了钦犯才冒犯求见袁大人！不然，以我这狗熊之胆怎敢深夜叨扰！”三少摆出一副玩世不恭之姿，自嘲道。 “这……”两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钦犯近身甚是危险，连官府都不收，不如放了的好。”三少见两人皆无通传之意便叹了口气，吩咐壮汉道：“给他松绑！” “且慢！”见势不妙，侍卫急忙阻止道。“三少！您的话我们怎敢不信？”转而换了态度，侍卫嘿嘿笑道：“况且三少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包在我身上！”三少猜到话中之意，拍着胸脯说道：“若是得了赏钱我三少定不会忘记两位兵爷的。” “您等着，我这就去通报。”听罢，其中一人便乐颠颠地进门通报去了。 “禀告袁大人！陈三少求见！”侍卫毕恭毕敬地立于卧房门外唤道。 “不见！明日请早！”好梦方始却受人阻挠，袁大人恼怒地回绝道。 “大人！怕是事关重大！不然三少绝不会三更半夜叨扰大人！” “这陈三少，非得于本官就寝之时求见！真是恼人！”袁大人埋怨道，却是不敢怠慢，起身披衣点灯。“请他进来！”他吩咐道。 “大人，三少带了人来，怕不方便，还请大人于门外接应。” “这姓陈的还摆起架子来了！”袁大人愤然踏出门外，质问侍卫道：“来者何人？还要本官亲自接应？岂有此理！” “大人息怒！小人听说……”侍卫把声音压得极低。“哦？”听罢侍卫说完，袁大人面露喜色，捋胡而道：“速速备轿！本官要亲自审问！” 侍卫提灯带路。两衙差押钦犯在中，四轿夫抬袁大人在后，一行人浩浩荡荡行将至衙门。谁知半路上，袁大人竟会了周公，愣是没人敢唤醒他，在前的侍卫差遣轿夫将袁大人送回府中，其余人押送钦犯。 夜深，监牢内众囚皆眠，鼾声梦呓此起彼伏。忽闻铁链噌噌然由远及近，惊醒囚犯数人，有人含糊咒骂，有人起身瞧个究竟。 缚链之人行动缓慢，脚踝处磨出血泡。由于身形瘦削，显得囚服宽大许多。一头乌发披散，盖不住清秀面容，眉头微蹙，似有不解之愁，瞳眸空洞，唇色苍白，染着贝齿轻嗑的淡印。 “嘿嘿嘿！小美人儿！”有好色之徒自牢房内伸出手，涎着脸调戏道。闻“美人”二字，作奸犯科者纷纷骚动，争先恐后欲观之。“肃静！肃静！”宝剑出稍以示警告，衙差喝道。唯有一人不动声色地蜷于墙角，蓬头垢面，胡渣耷拉，囚服上血迹斑斑，或浅或深。嘎吱一声，衙差开门将“美人”用力推入牢室，枷锁过重，“美人”不慎跌倒，草梗划破左颊，留下一道伤痕，如一剪寒梅傲立风霜。 “白珏！”略一抬首，阙空青瞥见适才入狱者竟是自己魂萦梦系之人，忍痛匍匐而近。“白珏！我终于见到你了！”伸手抚上对方的脸颊，他声泪俱下地说道。 而被唤作白珏的人却如受惊麋鹿，瑟缩一团，他怕这声音这轻抚皆是梦，若应了声即刻便烟消云散。 “白美人！你不认得我了吗？”阙空青扳过白珏的脸，深情相望，问道。白珏无声地落下一滴泪，恰巧浸透阙空青囚服上一道血迹，晕出血花一朵。“白美人！为何不回答我？莫非你不认得我了？”阙空青追问道，怕白珏是真的不认得他了。 这声音这语气像极了他朝思暮想之人阙空青！不！不是像极了！就是他！ “空青！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做梦？”白珏忽而紧握住他的手，问道。 “白美人！是我！你不是在做梦！”说罢倾身吻了白珏。 “那么……那么……”似乎回忆起什么，白珏眼中忽然现出惊恐之色，他问道：“那么密室内的又是何人？！” “什么密室？莫非你被人软禁？”白珏的神色引出阙空青连日来的诸多疑惑，他晃着白珏瘦骨嶙峋的肩质问道：“告诉我！白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白珏别过脸，眼神凄然得比月色更清冷，幽幽地说道：“空青！我对不起你！” “三更半夜卿卿我我，真是羡煞旁人！等老子出狱了，也狎个娈童耍耍！”对过囚室传来戏谑之言。 “你说什么？！”阙空青听闻白珏被比作娈童，气不打一处来，作势要站起来。 “空青！别动怒！”白珏制住他，趁机回避适才的诸多疑问。“空青，时候不早了，该睡了。”白珏淡淡地说道，说罢便闭眼假寐。阙空青正欲出口的疑惑愣是咽下肚了。 白珏从未如此忽冷忽热，阙空青又怎能明了个中缘故。痴痴望着心爱之人，怕一闭眼，又将离别，直至不敌睡意他才入梦。 翌日辰时，衙门外挤满观堂的百姓。 “威武！”高喝堂威，众衙差速速各就各位，手执“王法”立于公堂两旁，原本议论纷纷的百姓立刻安静下来。背衬日出东海图，顶悬“高堂明镜”匾，袁大人一身知县官服，跨步入座大堂案前。 “啪！”惊堂木激起一层薄尘，袁大人喝道：“将犯人押上堂来！”衙差将戴枷的阙白二人押上堂，按住肩膀强迫二人下跪。“犯人阙空青，基于一己私欲，隐瞒钦犯白珏藏身之处！你可知罪？”惊堂木一击，袁大人质问道。 “袁大人！草民冤枉！”阙空青抬头回道。 “大胆！”袁大人再一击惊堂木，身体几将弹起，义正言辞地呵斥道：“本官亲自见你狱中画押。你胆敢抵赖？！” “大人英明！善用屈打成招来显示官府办事效率！”阙空青不冷不热地回道。 “大胆刁民……竟敢口出狂言！”顿时袁大人脸红一阵白一阵，一时语赛，只得拍起惊堂木以慑官威。幸而旁有通判出谋划策。须臾，便恢复脸色，正一正衣冠，说道：“本官念你一介郎中，救人无数，宅心仁厚。因护徒心切，故失了方寸。且念你认罪态度诚恳，故免你牢狱之灾，从轻发落。” “本官就判你重打四十大板！即刻行刑！”袁大人宣布道，顺势掷下八支黑头签。 听罢判决，白珏急忙磕头乞求道：“大人！一人做事一人当！草民畏罪潜逃是草民一人之过，阙空青毫不知情！请大人开恩，免去他皮肉之苦！草民甘愿代其受罚！” “果然师徒情深！”袁大人一副大义凛然之姿，赞道，转而话锋一转，说道：“不过，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本官判决已下，岂容你说改就改？” “大人！求您开恩呐！大人！”白珏又开始磕响头。袁大人却无动于衷，眼看阙空青皮开肉绽。十大板下去，阙空青已无力抬杠，判决自是容易许多。 “钦犯白珏！你光天化日之下伤人致死，畏罪潜逃！你可知罪？”袁大人质问道，惊堂木击响压过白珏哭喊之声。 “草民……”白珏哽咽了一下，话未说完，却听闻阙空青嘶声道：“袁大人，白珏，一介，弱质少年，怎么可能，将状汉一击毙命？我，行医多年，以我愚见，壮汉，分明是暴病而亡。为何不请，仵作，将验尸结果，公之于众？咳咳……”说毕，打板声又响起来。 “大胆！你岂敢质疑本官徇私舞弊？”惊堂木啪得击于大堂案上，袁大人冷笑一声道：“哼！就算大汉果真是暴病而亡，白珏也难逃一死！” “啊！啊！啊！”阙空青叫声甚惨引得白珏剜心般痛。 “袁大人！阙空青身体抱恙！还请您手下留情，下板下得轻些啊！”他用力磕头乞求道。 “那你认不认罪？”袁大人见板子起了作用，得意地捋胡道。 “草民认罪！草民认罪！！”白珏仍继续磕头，额上肿起小山包。 “白珏！别认呐！”阙空青于板子起落间嘶喊道，而他根本未听进，只望画了押板子便可停了。 “犯人白珏听命！”袁大人道出最后判词：“你畏罪潜逃！藏匿陈府！忘恩负义！谋杀管家刘某！人证！物证！俱在！你可认罪？” “人证，物证，何在？咳咳咳……”三十板过后，阙空青仍拼死抵抗。 “呈凶器！带证人上堂！”一击惊堂木，袁大人令道。见后堂一连数十名陈府家丁丫鬟一字排开，一名衙差呈凶器粗麻绳一段。“各位证人！当日亲眼所见但说无妨！”袁大人对众证人说道。 “回大人！小人半夜闻呼杀人，冲出卧房，所见既是刘管家尸首，凶犯手持凶器，凶神恶煞！”说毕，那家丁望向白珏。 “回大人！我与张三同住一屋。同其所见。刘管家死于非命，甚是可怜！” “回大人！我与姐姐冲出卧房，刘管家已是一命呜呼，凶犯还肆无忌惮站着不动！” …… “大人！冤枉！冤枉啊！白珏！绝不会杀人！不会的！你们胡说八道！信口开河！请大人明察！”四十大板过后，阙空青嘶吼道，声将气绝。 “这么多双眼！岂能看错？”说话者乃陈三少，大步流星踏入堂中，一合扇，向袁大人作揖道：“回大人！白珏杀害刘管家的过程为我亲眼所见！”说毕，竟恸哭起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刘管家从小看着我长大！爹管教严厉，整天有读不完的四书五经。只有刘管家偷偷给我做蹴鞠，教我放风筝。因此，他没少挨爹的打。儿时他让喊奴才，我不从，硬是要喊刘叔叔。我已在心里把他当成了亲叔叔。”陈三少抬首，脸挂涕泪，现于众人，以袖拭泪，磕头继续说道：“袁大人！您要还刘叔叔一个公道啊！他死于非命，死不瞑目啊！为何好人没好报啊！求大人明察！求大人明察！若是杀人者逍遥法外！我陈三少便一跪不起了！”最后一记磕头甚响，额角都撞破了。 “三少，请起！本官定会明察秋毫，将犯人绳之于法！”惊堂木铿锵有声，袁大人判决道：“犯人白珏！闹市杀人！畏罪潜逃！藏匿陈府！遇刘管家好心相助！竟忘恩负义，勒死恩人！其行当诛！现本官判你死罪，五日后行刑！” “大人英明！大人英明呐！”陈三少听罢判决，心头一松，磕头连连道谢，家丁们见主子磕头，也纷纷跪下向袁大人道谢。 “将犯人押回监牢！退堂！”惊堂木最后一击落下，人潮散去。 阙空青被半死不活地拖出衙门，与心爱之人背道而驰。“白美人，空青一定会救你出去！你不能死！”嘶喊声淹没于人群中，白珏头也不回，决绝亦如那晚狱中短聚。 第九章 暮夜骤雨来袭，蒋捕头夜巡至常乐街县衙后门，见一衣衫褴褛者伏地而卧，遍体鳞伤。他探了下那人鼻息，虚弱不堪，即背入家中，为他换上干净衣衫，查伤势而敷药，直至深夜，待一切妥当才就寝。伤者晕厥多日，时醒时昏，蒋捕头实在是勤务繁忙，唯有托舍妹代为照看。 一日丑时，蒋捕头夜巡归来，路过走廊，见舍妹闺房微亮。蒋玥素来准时就寝，难得熬夜。 “小玥，睡了吗？”蒋潇轻扣房门说道，听无人应答，便又问了一遍，仍无人应答，他便破门而入。 “大哥！你回来了？”伏案而卧的蒋玥惊坐而起，发丝凌乱得黏在脸上，双肘叠于纸上。 “这是什么？”蒋潇靠近她，抬起她的手肘，好奇地问道。 “没……没什么？没什么？”蒋玥见状，惊慌失措地将手压回纸上。 “到底是什么让素来不喜欢熬夜的小玥深夜不寐？”蒋潇的好奇尚未退却，激将她说道。 “天机不可泄露！”蒋玥挑挑秀眉，视如珍宝般按住宣纸，说道。 “阿嚏！！！”才说是“天机”，便泄露了，只见蒋玥一个喷嚏，双手离了案几，纸上图像浮现，竟是阙空青，且层层叠叠，不知她画了多少张。 “诶！别藏了！”乘蒋玥尚未覆盖“天机”，蒋潇抽出其中一幅画像称赞道：“画得倒是惟妙惟肖，神采奕奕，一定是细察许久了罢。” “大哥！把画给我！”被道破天机的少女撅起小嘴，脸颊微红地嘟囔道。 “豆蔻年华当是少女情窦初开时。人之常情！人之常情！”蒋潇调笑道，转而话锋一转，叹息着说道：“只是小玥你用错了情！” “此话怎讲？”蒋玥反问道。 “小玥，你是大哥唯一的亲人！”蒋潇眉头紧锁，握住舍妹的双肩说道：“小玥若能寻得心上人大哥自然是欢喜的，但阙空青是戴罪之身，你万万不能用情于他！” “大哥！阙公子不过是被死囚白珏牵连罢了，白珏一死，二人再无牵连，何来戴罪之说？”蒋玥反驳道。 “小玥，长兄为父！你好自为之罢！”蒋潇将心一横，立于门口说道。说罢，带上了门“早些休息！”。直至舍妹屋内暗，才叹了口气退回房中。 病榻上的阙空青昏迷不醒，清俊的面容添了些许憔悴，一双剑眉拧成“川”字，口中不断唤着白美人，突然一阵凉意袭上额头，是蒋玥正在用帕子为他拭着冷汗。 “白美人！可是你？”忽而，阙空青抓起停于额上的玉手，一把拽入怀中，说道：“白美人！你受苦了！空青这就带你走！” “阙公子！放开我！我是蒋玥！不是白美人！”被抓者挣扎着叫道。 朦胧间闻一女子声，阙空青惊醒过来，见自己正抓着一只手，又看向那手的主人，慌忙松手致歉道：“姑娘，请恕在下失礼！”蒋玥略微一怔，揉着方才被握痛的腕子，不言语。“姑娘，方才你说你叫什么来着？”好似做了冗长的一梦，阙空青久未见光的双目难以睁开，他眯起眼睛环顾四周，全然不知自己竟昏睡了四日。 “小女名叫蒋玥，是常乐县衙门蒋捕头蒋潇的妹妹。”女子说道。 莫非是孤男寡女独处一室？阙空青想着惊坐而起，问道：“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 忽而坐起的阙空青几乎将与蒋玥面对面，她红着脸挪了挪身子，说道：“四日前，我大哥夜巡时见阙公子奄奄一息便背回家中，大哥勤务繁忙，便交由小女照顾阙公子。” “那白美人一定是凶多吉少了……”听罢蒋玥的话，阙空青愣愣地看向她，喃喃道。 “阙公子，你怎么哭了？”宛如丢了魂魄阙空青不禁落下一滴泪。蒋玥看着他，心里起了一层涟漪。阙空青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忙抬手拭干泪，勉强笑道：“不过是想起一位知己罢了！”心中却仍是狂风骤雨。 “想必那知己定是阙公子很在乎的人罢！”蒋玥问道，恨不得钻入阙空青脑中一探究竟。 阙空青自然不明白这话中之意，转开视线，自顾自地说道：“初见他时如冤家路窄，相处久之便成知己。”说话间，明眸闪烁，脸上填了些许笑意。蒋玥看着阙空青，眼神霎时黯淡，而他并不知晓，沉醉在回忆里，柔和浅笑着，眼眸深邃如潭。 “高山流水遇知音，知音少，弦断有谁听。”蒋玥轻吟着，偷瞄一眼阙空青，问道：“公子与那知己是否如伯牙遇子期般？” “不过惊鸿一瞥，却是今生今世在劫难逃！”说话间，阙空青眼里浮起一层氤氲。 蒋玥欲再问那知己是不是方才提及的白美人，却怕失了矜持，硬是咽回肚里。二人沉默片刻。 阙空青作揖道：“这几日在下让蒋姑娘还有蒋捕头劳心了，多谢救命之恩！”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虽心有千千结，蒋玥面上仍是一副泰然自若。“大哥吩咐蒋玥要好生照顾阙公子。”蒋玥笑道。 那笑意暖人心肺，却不及白珏清澈明媚。 想到白珏，阙空青现在唯有一事可做。“在下有一事相求！”看蒋玥是客气之人，阙空青不假思索地说道。 “阙公子尽管开口，若是蒋玥力所能及的事一定帮忙。”蒋玥回道。 “可否劳烦蒋捕头替我送一封信？”阙空青说道。 “送与何人？”蒋玥问道，心中已略知一二。 “想必蒋姑娘知道在下身份，此信便是给我徒弟白珏的。” “小女还以为是给阙公子整日念叨的白美人呢？” 闻见“白美人”，阙空青不经意间蹙了下眉，很快又恢复常态，说道：“白美人是我娘子，正巧姓白。” “原来如此。”听闻阙空青已有妻室，蒋玥便不再多问，起身至门口，回眸说道：“那蒋玥去准备纸笔了。”轻带上门，蒋玥无奈得叹了口气。 不觉已入秋，夜色如墨，华月如娇羞的女子，于流云间时隐时现。虫鸣渐稀，落花成冢，枯叶随风蹁跹，一副清冷萧条之景。 凡间时节更迭，凭借一点仙气白珏尚能苟活，只是阴暗潮湿的囹圄少了日光，使他原本白皙的脸色显得苍白，下巴亦显得尖了，一双失明的美目紧闭着，心思失魂落魄不知去向何方。 不知何时，寂静的牢房传来脚步声，白珏以为是蒋捕头，便起身问道：“蒋捕头！空青可否安好？他苏醒了没有？若是醒来了请告诉他，白珏很想他，想见见他，白珏恐怕不能与他白头偕老了……”白珏未听见答复，唯有石壁传来的回音，间或铁链的冰冷摩擦声。 “原来这位便是阙公子常提起的白美人！”脚步声止住，一女子的声音传入白珏耳中，忽而下颚一痛，他的脸被迫抬起。“啧啧！果真是个美人胚子！可惜是个男儿身。”好似尖利之物刺入皮肤，白珏不禁痛得出声。“你究竟施了何种妖术把阙公子迷得神魂颠倒？”来人咬牙切齿地问道。 白珏挣开她，反问道：“你是何人？” “小女正是蒋捕头的妹妹蒋玥，也是阙公子未过门的娘子。”女子放手，见白珏娇嫩的下颚留下一道血痕，笑道。 “你胡说！空青早与我成亲！我才是他娘子！”白珏反驳道。 “哎，我该不该说你蠢钝？”女子冷笑一声，说道：“人云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莫非你是男大当嫁？阙公子身为男子，娶一女子为妻，为之开枝散叶那是天经地义。如今痴迷于你不过贪图新鲜。” “你！你胡说！成亲那日，我与空青以天地为鉴，发誓生生世世永不分离！他绝不会轻易抛下我！绝不会！”白珏猛摇头，抓住铁栏的手攥得好紧。 “若你不信，我便将阙公子吩咐我交予你信来读！”随着书信展开的声音，女子念道：“与珏别有四日，受刑负伤将死矣，幸得蒋捕头相救，承蒙蒋玥姑娘照料，空青安好，珏不必担忧。蒋姑娘眉清目秀冰雪聪明，实乃佳偶之选，空青三生有幸得蒋姑娘厚爱，吾已提亲，择吉日而成亲。珏将受刑，吾心悲戚，却难改事实，唯以寄情于信，愿珏安心上路，空青永记与汝之情谊！勿挂念！阙空青书。” “成亲”二字如一道惊雷向白珏劈来，霎时他脸色惨白，整个人跌坐在地，喃喃道：“成亲？！空青竟要成亲？！和一个女子？！” “天地为鉴，我阙空青愿娶白珏为妻，生生世世永不分离！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 “白美人，待我们喝完这杯合卺酒，我们便生死与共，永不分离。” “再娇俏的花也不及我白美人的一颦一笑。” “白美人！你一身透骨生香，教夫君欲一亲芳泽！” “白美人，无论遇到何事，我始终陪伴你，不离不弃。” …… “蒋姑娘眉清目秀冰雪聪明，实乃佳偶之选，空青三生有幸得蒋姑娘厚爱，吾已提亲，择吉日而成亲。” 回忆如潮水般涌上心田，痛楚一遍遍冲刷岸堤。 “呵呵……什么生生世世永不分离？什么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呵呵……”白珏嗤笑起来，笑得天花乱坠，紧攥的拳头指节发白，指甲刻入掌心，生疼生疼。 自晌午喝了药，阙空青便昏沉睡去，直至子时方被梦魇惊醒。暗里瞥见蒋捕头床铺空空，思之蒋氏兄妹“照顾”有加，形同软禁，阙空青伺机而行，下床摸索至门旁，准备逃跑。 “这么晚才回来！你鬼鬼祟祟去了哪里？” “哪里鬼鬼祟祟，无非是去上了个茅厕罢了！” 正欲推门，闻得门外有对话声，是蒋氏兄妹。 “怎么上个茅厕还打扮得如此齐整？”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手里拿的什么？交出来！” “没什么，大哥，我要回房休息了，你也早些休息罢！” “原来令牌在你手中！小玥！你好大的胆子！” “大哥！我是去给阙公子送信了。” “送信？他怎未同我提起？还是你有什么事瞒着大哥！” “大哥，你应当知道蒋玥心系阙公子。而你可知，阙公子与白珏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 “原来阙公子昏迷间口口声声梦呓的‘白美人’竟是白珏！” “这与你送信有什么关系？” “我将那信烧了，骗白珏说阙公子将娶我为妻。” “你为何这么做？” “蒋玥有什么不好？阙公子为何钟情一男子，而从未多看蒋玥一眼？” “即便如此，你也不可以恶小而为之啊！”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大哥！我是真心喜欢阙公子的，你就让他留在我身边罢！” “小声点，你不怕被阙公子听见！” “小玥偷偷在阙公子的药里加了安眠的药材，他现在应该还在会周公呢！怕是到了明日日照三竿时才方醒得了呢！” “蒋姑娘，你在药里放了什么？”听罢二人的对话，阙空青忍无可忍摔门而出，愤怒地问道。 “阙公子！你怎么醒了？”蒋玥吓得花容失色，惊呼道。 阙空青不顾蒋玥的脸色，步步紧逼，质问道：“蒋姑娘，你为何要这么做？”紧握的双拳咔咔作响，若非蒋玥是个弱女子，阙空青怕是要动粗的。“你对白珏说了什么？”阙空青近乎咆哮地说道，双眼因愤怒而布满血丝。 蒋潇见状忙止住阙空青，挡在蒋莲身前，使之不得近。阙空青退后，边摇头边苦笑着说道：“白珏翌日将死，为何蒋姑娘你非要让他死不瞑目？”蒋玥不知如何作答，唯有张口结舌地杵立原地。 “哼！”阙空青冷笑一声瞥了一眼蒋玥，冷冷地说道：“蒋姑娘，我阙空青只爱白珏一个人，承蒙蒋姑娘错爱，空青定是要让蒋姑娘失望的！”阙空青说出如此绝情的话，让蒋玥禁不住掩面哭泣，转身奔走。 蒋潇见状便追去。方才喧闹的长廊顷刻寂静下来，唯有阙空青悲愤疾走的脚步声。 第十章 白珏非凡人，乃御法术之仙，并非易死之辈，阙空青亦不信他舍得丢下自己先上了黄泉路。他边走边誓言要救出白珏。可单凭一己之力又怎能成事。传说古有龙女恋凡人，皇母娘娘派天兵捉拿，她便藏身画中，躲过一劫。阙空青当真有一画，此画尚在陈府，若得了画兴许可救白珏。记得携白珏游常乐街那日，曾瞥见后门院落杂草丛生处有一狗洞，不知可否潜入。 不知不觉已近陈府，后门果然有一洞，阙空青俯身匍匐而进，起身弹净身上泥灰，见四下无人，便沿着尚且记得的路线按图索骥。 陈老爷出差未归，陈家大小事务交由陈三少料理，三少身染纨绔恶习，常花天酒地夜不归宿，使得陈府夜间巡逻松懈。阙空青轻而易举便潜入厢房，摸到那床锦被，忆往昔缠绵之景，忆起自己对白珏立下的誓言，他不禁抓紧了被角。 夜色甚浓，伸手不见五指，阙空青不知从何处取来半截烛火，小心搜查，翻遍橱柜书架床底房梁，却未见半点踪影。莫非被人丢弃了。正苦苦思索间，一阵狂风吹过，灭了烛火，门洞然而开。 “你是要寻那副画吗？”一个提灯丫鬟立于门外，说道。 阙空青一个箭步避开丫鬟，想在未惊动其他人之前逃之夭夭。 “阙公子！我知道那画置于何处。” 阙空青仅迈出七步，就闻见丫鬟不慌不忙的声音，他停下脚步，回头问道：“你是何人？为什么帮我？” “若是想取得画，便随我来！”丫鬟毫不理会，擅自说道。 信还是不信，倘若不信她，怕是将陈府翻个底朝天也是寻不到的；倘若信她，可能会落入她的陷阱而被擒。 “你跟不跟我来？”丫鬟走出几步，见阙空青仍犹豫不决，便以命令般的口吻说道。 “我跟你走！”事到如今，阙空青只能冒一趟险了。 说罢，便跟随丫鬟穿廊过巷至一屋前。丫鬟轻轻推门而入，阙空青紧随其后。丫鬟举灯环照四周，说道：“此处是陈老爷的书房，画就挂在墙上！”阙空青随丫鬟手指的方向看去，他为白珏所作的画正挂于墙上，他连忙取下画，摩挲着画中白珏的身影，久久不愿卷起。“阙公子是聪明人，知道该如何做。记住，天未大亮前，切勿离开陈府！我不便久留，告辞！”见阙空青已寻到了画，丫鬟留下几句话便转身出得门外。 “姑娘且慢，敢问姑娘芳名，好让在下有回报之机！”阙空青追问道。 “小女子姓戚，名恋花。”丫鬟背对着阙空青，说道。说罢，便疾行而去。待阙空青看去，已了无踪迹。 虽然觉得事有蹊跷，但他仍照着丫鬟所说，躲于草丛中，狗洞旁，卷缩身子静待天亮，不觉入得梦中。梦中遇一道士，正是邂逅白珏的第三日遇见的那位。道士说道：“公子气色好看许多，但有心病，怕是与那妖孽有关。公子切勿被这妖孽迷惑。人便是人，妖永不会成人。若是你不听劝告，一意孤行，非遭天谴不可。”……梦醒，天已大亮，阙空青忙携画而出，直奔刑场，脑海中回荡道士的话，尽管如此，他仍要将白珏救出，无论艰难险阻。 一队人马拉着囚车从街道中央驶过，狱卒吆喝着阻挡百姓。囚车上，白珏戴着枷锁而立，烂泥菜叶迎面而来，白色的囚服染了脏污，白皙的脸上亦沾了灰尘，原本净若美玉的少年，此时仿佛街边乞丐。车渐行渐近，未几，便至午门。高台上，袁大人正襟危坐，一架梨花木案几横置于前，案上竹筒内突凸地竖着斩杀令。正值立秋，暑气未消，闷热潮湿，袁大人从通判手里接过汗巾擦着满头大汗。白珏背插决死牌，双手反剪跪于刑场，在立秋的毒日照耀下，白珏的额上沁出细汗，凌乱地粘着青丝，脸颊由于闷热而潮红，消弱了狱中的阴晦，因低着头，众人看不清他的相貌。他双目紧闭，眉头微蹙，念叨着什么。 行刑时辰将至，通判在袁大人耳边窃窃私语，只见袁大人一点头，双手撑膝，挺直腰板，说道：“犯人白珏！时辰将至，你还有何要说，有何人要见，向本官道来！” 白珏缓缓抬头，轻声道：“大人！白珏尚有一夙愿，我可否探望阙空青，听闻他在蒋捕头家中养伤。” “本官准你等阙空青赶赴刑场！”袁大人答非所问地回道。 “白珏担心阙空青不能前来，恳请大人将我押解至他养病处。”白珏恳切地望向袁大人，说道。 “犯人白珏，你的心情本官可以体会，但本官乃执法者，岂能滥用职权押解你至别处。若是行刑时辰到了而阙空青未来，也勿怪本官依法行事了。”袁大人回道。 “求大人！求大人！”白珏焦急万分，弯身连连磕头，苍白的额磕出血来，一副病态的凄美。 “时辰到！”白珏正磕头间，袁大人喝道，顺手掷出斩杀令。 刽子手领命，拔下白珏身后的斩杀牌，正欲下刀，恰巧迎上他扭头正视的目光，刀锋闪烁寒光，停在白珏细嫩的脖子外两寸，侩子手顿了顿，颤抖着双手又一次举刀，大喝一声，却在最后关头猛力丢下刀，摇着头喃喃地说道：“大人！我下不了手！下不了手啊！”袁大人气急败坏地捶打案几，呵斥道：“蠢材！换下刽子手，将犯人的眼睛蒙上！”刽子手领命，握紧的斩刀刀锋上忽然折射出七彩奇光，正当众人惊讶之时，刽子手置若罔闻手起刀落，顷刻间，白珏人头落地，鲜血从脖颈喷涌而出。 “白珏！！！”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阙空青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推开围观百姓及阻挡的官兵，将画抛出，喊道：“快进来！”说话间，刽子手手中的斩刀折射出强光，众人纷纷以手遮目，待强光退去，阙空青已不知去向，而白珏的尸首亦不见了踪影，众人以为妖魔来临，皆惧做鸟兽散。 阙空青看到身后的追兵愈来愈近，迅速窜入一个小巷，顶着被汗浸透的衣衫，迂回疾走在小巷内，脚步声逼近，眼前却是一堵高墙，阙空青无奈只得翻墙，正要抬脚，追兵就来了，领头的伸手拔剑刚要架在他的项上，说是迟那时快，墙内忽然有一股气道迫使他紧贴墙面，身子竟要嵌进去了，领头连同手下拼命抓住阙空青，却敌不过那气道，摔得人仰马翻。须臾，众官兵便眼睁睁地看着阙空青连同画穿墙而过，消失无踪。 “阙公子，请跟我来！” 眼前忽现一个熟悉的背影，阙空青惊讶地问道：“是你？！戚姑娘！你怎会……” “嘘，我家主人不喜欢吵闹的来客！”戚姑娘止步打断他，说道。 “你究竟是谁？为何要帮我？”阙空青亦止步，他并不相信身前的女子。 “我奉我家主人之命前来协助阙公子，至于我家主人为何要这么做小女子不得而知。”戚姑娘回道。 “你教我如何相信你？”遭了一劫又一劫，阙空青已无法轻易相信他人了。 “阙公子若出得墙外只有死路一条，众人即见你以画救白珏，不以为蹊跷才怪呢？若你出得墙来必将以巫蛊治罪。墙外追兵众多，你抵抗得了吗？”戚姑娘冷冷地说道。“你现在可信的也唯有我的主人了，若你还心存顾虑，我大可将你送回墙外。” 出得墙外亦是死路一条，看戚姑娘懂法术，不如赌一把信她一次。 “戚姑娘说得有理！多谢了！”阙空青三思后说道。 “阙公子客气了，到时谢过我家主人才是正事！”前面的人边走边说道。 抬头枝繁叶茂，绿荫如盖，低头光影斑驳，薄雾弥漫，曲径通竹林，溪水潺潺流淌其间，林至茂处，有一山洞，山洞无盖，如一口大井，内有瀑布自上而下环绕井周而泄，形成一圈天然水帘，水流自潭出，源源不断。阳光从井上泻下，波光粼粼，水中生藤蔓，沿井壁向阳处而生，涉水而过至井内旱地。 戚姑娘说道：“阙公子，请先在此处休息一夜，明日我会带你会见我家主人。”说罢便离开了。 阙空青急忙上前追问道：“阙空青谢过戚姑娘，可这荒山野岭，杳无人烟……” “林中野果，水中鱼儿，山中走兽，应有竟有。阙公子还有何顾虑？”戚姑娘回道。 这凡仙不明，妖魔不清的善者倒有些让人胆战心惊，但疑虑甚多，怕是戚姑娘要不耐烦的。阙空青咽下千言万语，回道：“在下不敢，还请戚姑娘代我向你家主人问安。” “那就请阙公子好生照顾自己还有你画中之人了，小女子告辞！”说罢，戚姑娘便翩翩而去，速度极快，须臾便无了踪影。 戚姑娘才走，阙空青的肚子便唱起了空城计，他上山摘了些野果，囫囵吞枣地咽下，抱着画沉沉睡去。 第十一章 夕阳西沉，一轮皎月从密林升起，斜斜地照入井中，眼前一片朦胧的橘红，阙空青睁开眼，只见月光浸染瀑布，如涓涓水银，倾泻而下，水帘一时间宛如天河，月光的倒影随水波揉碎，如跃动的繁星，又像跳脱的银鲤鱼。 阙空青惊于这眼前美景，不禁伸手掬起一汪水，不料脚下一滑，连人带画一道跌入水中，幸而水不深，他连忙将画卷起扔回岸上，怕画中之人融了似的。 画沾了水升起一缕青烟，直直地飘向空中。 “白美人？！”阙空青抬头直直地朝那一缕青烟望去，又惊又疑地叫道。 须臾，那一缕青烟飘回水中央，打了几个转，他急忙淌水而前，欲看个究竟。只见青烟愈来愈浓，里头人影绰绰，徐徐现出一个背影。阙空青又惊又喜，对着那背影叫道：“白美人？！你可从画中出来了？！” 一个纤瘦的背影立于水中，水正好覆盖到他的胯部，勾勒出两道弧线。只见他伸手拔下发簪，一头青丝瀑布般倾泻，微泛着银光，继而解开衣襟，衣裳缓缓自香肩至玉背滑落水中，宛若出水之芙蓉，美到人神共愤。 “空青！你救了我！我原以为你要与那女子成亲！”那人回眸莞尔一笑，轻声说道，清冷又妩媚的眼神摄人心魄。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阙空青朝思暮想魂萦梦牵的白珏，他颤抖着伸出手从背后环抱住他，下颚陷进他馨香的颈窝，柔声说道：“岂能呢？白美人！你万万不可信她的话！我阙空青只有你一个娘子！” “空青！你亦是我唯一的夫君！”白珏转过身来，紧握住阙空青的双手，梨涡浅笑，说道。 对于光着身子的白珏，阙空青始终不敢正视。只见白珏主动将侧脸贴上他的胸膛，柔声说道：“空青，你的心跳得好快！” “能教我心跳得如此之快的人除了白美人你，世上还有何人？”阙空青边说边搂紧他，仿佛他将飞走。“白美人，我不是在做梦吧？”阙空青闭着眼，反问道。 怀中的人挣扎了一下，一口咬住他的唇，贝齿轻磕了一下，迅速松口。“我咬你一口，你觉得痛了便不是梦。”白珏说道，望向尚未反应过来的阙空青，双手环上他的脖颈。“若你仍不信，我还可再咬一口。”白珏娇笑着欲再次偷袭，却被阙空青抢先夺去了双唇。他柔软的唇从白珏的耳根蠕动至玉颈，又从锁骨滑向胸膛，触上胸前娇嫩的突起，白珏被逗弄得娇喘连连，双颊绯红。两具紧贴的身体逐渐炙热。阙空青吮吻着白珏的白滑的玉背，将手伸进水中，向他臀瓣间探去，手指撑开紧闭的缝隙，由浅入深，来回蠕动，白珏不禁溢出的呻吟，引得阙空青胯下抬头，一鼓作气撑开柔软的密处，宣泄起体内的欲火，白珏则回应着扭动腰肢，水声激荡声夹杂着二人愉悦的呻吟，回荡于山井中。此次相见，又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 身着青蓝色襦裙的妖艳女子斜倚在藤制贵妃榻上，右手托腮，若有所思，伸手凭空画一圈，现出一道玄光镜，镜中的不是别人正是阙白二人亲昵的身影，女子眉头一皱，点破玄光镜，坐起身，握拳重重敲向贵妃榻旁的案几上，震得一只瓷杯跌落，碎成几片。 “娘娘，你没事吧！”听见响声的小婢冲进来，关切地询问道。 “我没事，你退下吧！”女子拂袖示意小婢退下。 “让恋花帮娘娘收拾吧！”小婢蹲下身收拾那只破碎的瓷杯，继而说道：“娘娘近来总是失魂落魄，气色也不是很好，让恋花很担心。敢问娘娘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你是不是聋了？没听见我让你退下吗？”女子忽然发怒，站起身指着小婢训斥道。蹲在地上的小婢捧着瓷杯碎片迅速起身，埋头讪讪地说道：“是！娘娘！”说罢立刻退出主人房间。 女子似乎仍不解气，坐回榻上又将另一只瓷杯狠狠地摔到地上，胸脯因为气愤剧烈地起伏着。 微风携带花香摇曳帷幔，卯时的晨曦透过窗纱在席上成了流光浮影。地上的一只香炉升起袅袅的烟，随风时聚时散，整间居室朦朦胧胧宛如仙境。 “娘娘，阙公子带到。”戚恋花带阙空青停于帷幔外，恭敬地说道。 “请他进来，你退下罢。”帷幔里传话出来。 “是，娘娘。”戚恋花应声说道，说罢示意阙空青进至帷幔里。 “在下阙空青，见过娘娘，谢娘娘救命之恩。”阙空青双手作揖，望一眼女子的背影，颔首说道。 “免礼。”女子转过身来，一袭青蓝色襦裙衬得她肤如凝脂，加之双瞳剪水，口如朱丹，甚是千娇百媚。 “阙公子不必客气，请坐。”她指向一旁的交椅，说道。“我方才泡了壶花茶，不知阙公子可愿与我一同品啜香茗？”女子以两指拈起一只琉璃茶壶，替阙空青倒上一杯香气四溢的花茶，茶香随热气腾腾地往上升。“阙公子，你长得果真同我夫君如出一辙。”透过水汽，女子仔细端详阙空青，指尖抚过他的侧脸。 “娘娘金枝玉叶，在下岂能冒犯？”阙空青侧过脸，面上显出不悦，蹙眉说道。 “哼！金枝玉叶？！”女子缩回手，冷笑一声，说道：“阙公子过奖了，我仅是个卖花妇人罢了。” “娘娘法术了得，又美若天仙，怎能是个普通卖花妇人呢？”阙空青恭维地说道。 “阙公子貌若潘安，温文尔雅，又言之如醴，教人好生喜欢。”听罢阙空青的话，女子娇笑着向他暗送秋波。 “在下早已成家，承蒙娘娘错爱。”阙空青微微一笑。 “不知谁家的姑娘如此有幸，嫁于你这般相貌堂堂，附庸风雅的男子？”女子把玩着手边一把绘有海棠的折扇，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阙空青，问道。 “回娘娘，这画中人便是我娘子，哎，只可惜他现今只得暂避画中，出不来。”展开画卷，阙空青叹了口气，继而说道：“娘娘曾施恩于我娘子，今日复救我二人，在下感激不尽，不知何以为报？” “阙公子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救你娘子出来。”说着，女子将折扇合拢握于掌中，缓缓立起，话锋一转，说道：“不过，”她停顿一下，走至阙空青前方，躬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方才说了，无功不受禄。” “在下自然知道，娘娘尽管吩咐，在下力所能及之处必伸援手。”阙空青回望她，神色犀利地答道。 “那就好办了。”女子笑答，缓缓立起身坐回交椅上。“啊哟。”适才坐下，似是头痛病复发，女子玉手托额，秀眉微蹙地呻吟道。 “娘娘有何不适？不如在下替娘娘把把脉？”阙空青关切地问道。 “劳烦阙公子扶我到卧房休息，我是真没了力气。”女子抓住阙空青的手，虚弱地说道。 阙空青不得脱身，只得将她搀扶进房，不料，帮她躺下后，女子仍不放手，阙空青愈是要脱手，她愈是握得紧，而后他一蹙眉，一脸愠怒地说道：“娘娘，若无他事，在下不耽误娘娘休息了。”女子这才松手，娇媚地说道：“今晚，来我卧房，救你娘子。”阙空青应声出了帷幔，满腹狐疑地随戚姑娘回至宿处。 虽已白露，百花宫却春意盎然，不见一丝秋意萧瑟。 是夜，戚恋花掌灯带路在前，阙空青跟在后，廊腰缦回，夜花悄然盛放，耀夜虫漫天飞舞，香气弥漫，沁人心脾。 忽而望见石桥边的一株白芍药，阙空青脱口而出：“白美人！”他停下脚步，委身抚过花瓣，喃喃自语道：“白美人，别再躲了。空青惦记你啊！” “阙公子，快些赶路，莫要误了时辰，恋花担待不起。”戚恋花听在耳里，催促道。 “有劳戚姑娘了。”阙空青无奈起身，收回方才幽怨的神色，随戚恋花向百花宫宫主卧房赶去。 “阙公子，恋花就送你到这，我先走一步，告辞。”至卧房门外，戚恋花悄声道，说罢转身便走。 “咚咚咚”，叩门声响起，得了主人允许，阙空青开门进至屋内。 “坐啊！”百花宫宫主一身红装，头戴凤冠，坐在圆桌旁，一双媚眼勾人。 “娘娘。”阙空青点头问候，便入座。 “阙公子，你很惦记那小芍药精罢？”宫主一手托腮，动了下殷红的唇，说道。 “在下不明娘娘话中之意。”听罢此话，阙空青心生怒意，却若无其事地回道。这若无其事却激怒了她。 “不就是你那白美人！”女子拍案而起，瞥了一眼阙空青，咬牙切齿地说道。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阙空青继续装疯卖傻，未离开矮凳。 “阙空青，现今能救那小妖精的唯有我百花宫宫主戚海棠！”女子以双手撑台面，气势汹汹地威胁道。“你若不想见他死，便立刻与我成亲，喝下这杯合卺酒便算完婚！”说罢，她从桌上的酒壶里倒出两杯酒，将其中一杯掷至阙空青面前。 “娘娘贵为金枝玉叶，在下实在不敢高攀！”阙空青见状立马起身，作揖回绝道。 “好你个阙空青，不吃软不吃硬，那就等着替你的小妖精收尸罢！出去！”女子白皙的面颊上浮起愤怒的红云，一双蛾眉紧蹙，玉指指向门外，朝阙空青呵斥道。 “娘娘。”如今之计唯有服软，成夫妻之礼并无夫妻之实，况且这女妖精不过是喜欢自己罢了，亦不会加害于他。阙空青犹豫一下，答道：“在下愿与你成亲，不过你定要救白珏。” “一言为定！”女子见他答应，便恢复妩媚动人的模样。“来！空青！我们一同喝了这合卺酒。”女子举起酒杯，邀他一同喝酒。 只见阙空青二话不说，一口干了酒，还欲说话，却白眼一翻，轰然倒地。“哼！你以为我会如此蠢钝，不知你心中所思？”女子看着倒地的阙空青，冷笑道，又将他拖至床榻上，褪去他和自己的外袍，将他的手臂环到腰间自言自语道：“这下子，看那小妖精会不会再信你？”说罢，笑着吻了一下他的眉心。 提及白珏，戚海棠气不打一处来。 昨日，白珏明知她以玄光镜监视二人，还与阙空青做出如此亲密举动，况且白珏至百花宫疗伤之时，戚海棠便表明了对阙空青的情愫。虽说，她欲除掉白珏轻而易举，不过，看阙空青对白珏一往情深的份上，她只能智取。于是乎，她早早吩咐自己最信任的女官戚恋花将白珏软禁起来，并恢复了他的人形。戚海棠处心积虑已久，早在她看见阙空青的容貌之时起，便派戚恋花暗中监视白珏，就在昨日，她将白珏的遭遇拿出来冷嘲热讽了他一番，诸如被陈老爷强占，被陈二少下药，另外，又添油加醋地将蒋玥与阙空青之事说成风流韵事，最后，不忘提醒白珏点玄光镜看看阙空青的真面目。白珏好颜面又是个刚烈性子，陈家事件他素来耿耿于怀，觉得对不起阙空青，再者，本就对于仙凡结合必遭天谴之说心怀芥蒂，而阙空青又是个男子，或许是自己先迷惑他才教他喜欢上的，阙空青实实在在是该喜欢女子的。如今教他瞧见了阙空青和戚海棠同床依偎的情景，他该痛不欲生了罢。 想象完白珏的表情，戚海棠几分得意又有几分茫然失措，此刻的白珏让她想起了八百年前的自己。曾已何时，戚海棠还是天庭掌管御花园的大仙女，某次和妹妹戚芙蓉一同偷下凡间，爱上了郎中杜仲，她违背天意嫁于杜仲，是年，杜仲家乡恶疾恒生，戚海棠才觉知自己犯了弥天大罪，皇母娘娘派天兵天将追拿她，但她不愿离开杜仲，二仙女戚芙蓉为将功补过乘其不备偷袭她，哪知，杜仲挺身而出，替她挡下一击，杜仲乃凡人，这一击令他吐血而卒，戚海棠悲愤万分，魔性大发，指着妹妹二仙女咆哮道：“戚芙蓉！你居然杀了我夫君！我与你姐妹一场，你居然如此待我？你不仁我不义，从此我与你恩断义绝，势不两立！我戚海棠定报此仇！”至此，戚海棠入了妖道，潜心修炼，每日盼望妹妹戚芙蓉复下凡间。如今，有白珏在手，皇母娘娘定会派戚芙蓉前来捉拿他，到时，她便可替夫君报仇雪恨。 “阙公子，你定是我夫君转世而来！教我戚海棠记得仍有前世之仇未报！我不会再让你离我而去！”往事涌上心头，戚海棠抚摸着怀里同他夫君一模一样的脸庞，喃喃自语道。不知不觉搂着阙空青入了梦。 “白美人！不要离开我！”天蒙蒙亮，怀中之人忽然发出梦呓，死死抓住她的手，哀求道：“娘娘！求求你放过白珏！” “夫君，你不要死！不要离开我！” “海棠……你是仙女……你我……今生……注定……做不成夫妻……来世……来世……我杜仲还要娶你为妻！” “夫君！！夫君！！！” 女子一晃神，忆起杜仲临死前的情景，不禁起了恻隐之心，自己与杜仲曾被硬生生分开，如今，她又要去做那恶人吗？即便阙空青真是他夫君转世，喝过孟婆汤也都忘了罢，如今，他心中只容得下白珏。而白珏亦对他情深意重。不如…… 第十二章 “娘娘，不好了！”门外婢女的叫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什么事如此慌张？”女子开门质问道。 “娘娘饶命！”婢女噗通一声跪下，惊慌失措地解释道：“芍药精……芍药精……他……他逃跑了！” “连一个没有法力的芍药精都看不住，真是蠢钝如猪！”女子杏眼一瞪，呵斥道。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婢女吓得直磕头，不敢再做解释。 “滚出去！”女子被婢女的求饶搅得心烦意乱，下令道。 本想做件善事，却出了这岔子，白珏一气之下不知去向何方，倘若出了百花宫的地界，被二仙女逮个正着可就不好了。她顾不上阙空青，独自去寻找白珏并下令任何人不得出百花宫。百花宫地势复杂，犹如一个巨大迷宫。戚海棠屡次点出玄光镜，却觅不到白珏半点综影。 百花宫一日抵人间一月，已然霜降，草木黄落，蛰虫咸俯。 不觉间，白珏已达西山，山脚处是阙空青的茅屋，久无人居，茅屋显得破败许多，给这节气平添萧瑟之意。推门而入，后院石山仍在，芍药花犹如弱柳迎风，花茎强撑花朵，扎根于石缝间，花瓣晦黄焦枯，失了往日颜色。“芍药啊芍药！你于凡间的花期早过，我也将同你一起凋谢了罢？”白珏伸手抚摸花瓣，喃喃自语道，眼里盛满哀愁，他又叹了口气，独自徘徊，往日之景跃然而生，真是相聚时短，离别时长。 昨夜，刚点开玄光镜，便瞧见阙空青与戚海棠同床而卧，戚海棠如新妇般头戴凤冠，妖艳动人。与其被软禁且眼见心爱之人被人夺走，不如趁早离开这伤心地。三日前，大仙女曾入梦中告诫他勿再与凡人纠缠，速回天庭，否则，西山定遭瘟疫，如同当年皇母娘娘惩罚大仙女那样。如今看来，他是该回天庭了，不过，凡间的七情六欲，不是说忘却便能忘却的，若离了阙空青，这世上，还有什么值得白珏留恋的？思索间，白珏已是泪流满面，石山上的芍药花也无精打采，耷拉下来。 呼呼呼，忽而狂风大作，打得木窗噼啪作响，白珏出得里屋来，欲拴院门，哪知风太大，直刮得院门大开，他以袖掩面，举步维艰，眼见着芍药被刮得七零八落。 须臾，风止，二仙女驾彩云而下，立在白珏面前，说道：“白芍药，三日期限已到，你若再不同我回天庭，就别怪西山瘟疫横生了！” “凡间已无白珏留恋之处，我这就跟你回去，二仙女。”白珏好像下定决心，又似乎不舍与阙空青的情分，回头望了几眼他与阙空青的居所，迟迟不前。 “白珏！且慢！”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忽闻戚海棠大吼一声，护到他身前。“阙公子对你情深意重，你怎可丢下他不顾？”戚海棠严厉地责备他道。 “娘娘不是和空青成亲了？”白珏惊讶地反问道。“戚芙蓉，你终于来了！我等此刻等了整整八百年！今日就是你的忌日！拿命来！”戚海棠不及向白珏解释，冲戚芙蓉摆出斗法架势。 “姐姐，我今日是奉皇母娘娘之命来的，你要报仇，先待我收了这白芍药再说。”戚芙蓉以退为进，平静地说道。 “要收白芍药，先问问我戚海棠！”只见戚海棠抽出头上的一根发簪，发簪立刻变成一柄宝剑，向戚芙蓉刺去。 幸而戚芙蓉躲闪及时，也变出法器花篮，朝戚海棠扣去，戚海棠手持宝剑，与花篮投出的利刃僵持几下，花篮回到戚芙蓉手里。“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为何手下留情？”戚海棠充满杀气，毫不客气地问道。 “姐姐，我们姐妹一场何必自相残杀呢？过了八百年，你还不能原谅我吗？”戚芙蓉根本没心与她斗下去。 “我没有你这个妹妹！八百年？就算过了八千年，八万年，我都不会原谅你！”戚海棠紧握宝剑的手指节咯咯作响，恨不得一下刺向戚芙蓉的心窝，但她并未如此做。 “姐姐，我知你恨我杀了你夫君，但那是妹妹错手所为。仙女本不该有七情六欲。若当时我不去戏弄那郎中，姐姐便不会对他暗生情愫。今日，我们也不会刀剑相向。”与戚海棠有着相同容貌的仙女升至半空，披帛飘逸，背着光，脸色悲戚地说道。 “我与凡人杜仲相恋是真，你杀我夫君也是真，我发誓要替我夫君报仇。别同我说什么姐妹情深，若真是姐妹情深，八百年前，你便不会暗算我。”戚海棠也升到半空，步步逼近。 “姐姐，是我害你触犯天条，是我害你痛失夫君，亦是我害你堕入妖道。你若要报仇，就动手杀我，我绝不还手。”戚海棠的剑顷刻架在戚芙蓉的颈上，戚芙蓉合上眼，一副视死如归状。 “夫君！我终于要为你报仇了！”戚海棠双眼含泪，喃喃自语道，握剑的手颤抖不已。 “姐姐，曾记儿时我们常去西山玩耍，春花烂漫，姐姐总爱采些不常见的山花种到自家院中，可花去了根，速速凋谢，姐姐便伤心哭泣，那时姐姐已爱花如命，而我也时常逗姐姐说她定是花仙再世，待我们成人了要一同修炼成仙。凡人多好，有生老病死，有悲欢离合，而仙无爱无恨，无知无觉，无法感知人生百态。若我们不曾为仙，我想如今我还在和姐姐一同打理花圃罢，待到姐夫归家，我们三人围成一桌，说说发生的趣事该多好。可惜，太迟了。”戚芙蓉说罢，便等那脖颈上的一痛，片刻，迟迟未有动静。“姐姐为何不下手？难道你不想为你夫君报仇了吗？”戚芙蓉感知颈上的刺痛弱去，反问道。 “戚芙蓉，你别以为我杀不了你！”刺痛感复剧增，戚芙蓉倒抽一口凉气。“拿命来！呀！！！”戚海棠喊道，关键时刻，却一把丢掉宝剑，似乎用尽所有力气。“哐啷嘡”一声，宝剑落至白珏脚边。 “白芍药，你还不束手就擒！”戚芙蓉见戚海棠软下来，趁机飞到白珏面前，举出花蓝欲将他直接载入泥中，封印成原形。 “白美人！！！”一道人影霎时挡住白珏。 “夫君！！！”一声呼喊由远及近，猝成闷响。闷响过后，只见戚海棠倒在阙白二人前方，匍匐在地，嘴角流出鲜血。“你杀我夫君一次，还想再杀第二次，休想！”戚海棠忍着巨痛咬牙切齿地抬头瞪着戚芙蓉，说道：“想不到你如此狡猾！” “姐姐，是你太轻敌！我今日仅是奉命而来，而姐姐一心阻挠我收白芍药，我才失手伤及姐姐，望姐姐原谅！”戚芙蓉高举花蓝，转向阙空青说道：“阙公子，你应知道白珏是什么身份，他此次偷下凡间已触犯天条，与你纠缠不休更是罪加一等，我现在便要将他封印，使之持白芍药原形，再不能幻化人形，魅惑众生。我不想伤及无辜，请阙公子离远些。” “戚芙蓉，我不准你拆散他们！”匍匐在地的戚海棠摇摇晃晃站起身，手掌发出的强光朝戚芙蓉射去，戚芙蓉也不甘示弱，手腕一转，五光十色的荆棘刺流星般飞来。戚海棠一边躲闪，一边还击，尽量不让戚芙蓉伤及阙白二人。“阙公子快走！快带白珏走！”戚海棠右手一挥，撒出藤蔓巨网，抵挡荆棘刺的侵袭，大叫道。 “啊！！！”阙白二人跑出不到三步，闻见一声惨叫，只见荆棘刺扎上戚海棠的左肩，殷红的血泊泊而出，染红了她青蓝色的衣裳。“快走！快走！”戚海棠不顾身受重创，回头对阙空青叫道，仍旧抵抗着戚芙蓉的攻击，法力逐渐减弱。 若不是阙空青苦苦哀求戚姑娘施法将他送至西山，又得娘娘及时出手相救，恐怕他再看不到白珏了吧，真是相见时难，想到这里，他将白珏扛到肩上拼了命往百花宫跑，半路得戚恋花相助，二人回到戚海棠的卧房。 “阙公子，白公子，你们先暂时避一避，我到门外守着。” “阙空青，你放我下来！”白珏一路都未消停地脚乱蹬手乱捶，直到戚海棠的卧房。 “我不放！我若一放，你可就再也回不来了！” “阙空青，你令你放我下来！”白珏忽然停止挣扎，用命令般的口吻说道。 “好罢。”阙空青素来听从白珏，乖乖地把他从肩头放到地上。 “阙空青，我不想见娘娘为我而死，你更不想，我还是去自投罗网吧！”想起昨日的情景与纠缠的往事，白珏颔首说道，眼泪几欲夺眶而出。 “白美人？你在说什么？娘娘如此舍命就是想救我二人，如今你居然要去送死？”阙空青握住他的肩，质问道。 “阙空青，放手！”白珏一把甩开他，退后一步，说道：“你莫非还不知道我是什么身份？” “我不管你是谁，你都是我的白美人，我绝不让你走。”阙空青向前一步，紧抱住他。 “阙空青，放开我！”白珏用力挣脱他的怀抱，心里却恨不得嵌进他的心里。可他一反常态，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说道：“我可是皇母娘娘后花园里的白芍药，好歹是个小仙，怎会做你这凡夫俗子的什么白美人？若不是意外，我怎会堕入凡间？凡间虽说其乐无穷，但哪有天庭坐享清福来得自在。初来乍到时我确实动了凡心，不过新鲜劲一过便食之无味了。如今，当是我回天庭的时候了。”说罢，转身就走。 “白美人，你这是何苦？”阙空青抓住他的手臂，劝道。 白珏的脾气阙空青最是了解，为了不教他担心，有什么委屈只管自己受，他如今说这番话定是有苦衷的。 “白珏心意已决，阙公子不必再劝。”白珏甩开他的手，换了称呼，坚决地说道。 回不回天庭已不是白珏一人之事，而是关乎西山全村百姓死活的事，真情或假意，他都不能再在乎了。 “白珏！”阙空青又拉住他，说道：“我自知配不上你，跟着我教你受了许多委屈，你不愿提，我便不问。我说过，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将伴你左右，不离不弃。若你听见什么，看见什么，教你心存疑虑，我愿剖心已明心志。我阙空青若有二心，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白珏何尝不知道阙空青对他的真心，那些流言蜚语他只是半信半疑，最终他还是愿意相信阙空青。 “住口！”白珏哽咽着，喊道：“阙空青，你什么都不知道。我已不是为你所有的那个干净的白美人了。我留在凡间，只会蛊惑人，祸害人。若不是我，你早已成家立业，或为人父。我不想害更多的人。我不能那么自私。你让我走吧！”说罢，白珏恸哭起来。 “白美人！别再说了！”阙空青一下子从身后抱住他，说道：“我不会让你走！” “若我不回天庭，西山全村的百姓就要遭瘟疫！”白珏最终无奈地道出了事实。 “我不管西山会如何？我只要你留下来！”阙空青几乎失去理智地死死扣住白珏，勒得他生疼。 “阙空青，别这样！”白珏边试图扳开他的手，边说道：“你是个郎中，怎能为一己私欲眼看家乡瘟疫横生？” “凡人就是凡人，自私自利！”就在二人与门口纠缠之时，二仙女突然打开门来，带回奄奄一息的戚海棠。 “娘娘！！”三人同时惊呼道。而戚恋花更是一声惨叫，扑向戚海棠，戚海棠却一动不动。 “如今，戚海棠自身难保，白芍药你就乖乖同我回天庭吧！”二仙女未现出一丝悲伤，面无表情地对白珏说道。 “我要为娘娘报仇！”猝然，戚恋花一个箭步上前，将手里的利刃刺向二仙女，哪知，戚海棠有心灵感应似地扑去，以身子护住了妹妹，利刃一下子刺向戚海棠的心窝。 “娘娘！！”戚恋花始料未及，瞪着自己握刀的手尖叫道，随即一甩手，跌坐在地。 “姐姐！！”看似冷血的戚芙蓉，霎时红了眼眶，怀抱受伤的戚海棠，惊呼道：“姐姐你为何这么做？我害你痛失夫君，暗算你，害你回不了天庭，夺去你掌管皇母娘娘后花园的职权，我夺走了你的一切。你为何还要替我挡这一刀？”说罢，抱头恸哭，又哽咽道：“姐姐，都是妹妹不好，妹妹对不起你。” “妹妹，我不怪你，是我自己不好，我不该恨你。”戚海棠握住戚芙蓉的手，虚弱地笑道：“如今好了，我终于，可以和杜仲，团圆了。”说罢，喷出一口鲜血，咳嗽两声。 戚芙蓉担忧地问道：“姐姐！你怎么样？” “妹妹，我，只求你一件事。”戚海棠的声音逐渐微弱。 “你说！”戚芙蓉强忍泪水，答道。 “不要，拆散，他们。”戚海棠说着，眼神转向阙白二人。“我不要，他们，像我，同杜仲，一个下场。”说罢，戚海棠一阵痉挛，死死扣住戚芙蓉的手突然松开，头歪到一边。 “姐姐！！！”眼见姐姐撒手人寰，戚芙蓉止不住恸哭起来。 “白芍药，为了完成姐姐的遗愿，今日我不收你。”俄而，戚芙蓉抹干泪水，说道，阙白二人脸上露出喜悦之色，她却话锋一转，继而道：“不过，我要收了你的仙寿，将你贬为凡人，以向皇母娘娘交差。”说罢，用戚海棠丢下的剑划破自己的左臂，忍痛说道：“二仙女同百花女妖斗法，出师不利，伤及左臂，故无力收回白芍药，才出此下策。” “仙女姑娘！你的意思是白珏可以留在人间了？”阙空青欣喜若狂地叫道。 “不错！”戚芙蓉回道，转而看向白珏，说道：“白芍药，你好自为之。”说罢，架云彩而去。 “谢仙女大恩大德！谢仙女大恩大德！”阙空青急忙下跪，磕头道谢，却不见身旁的白珏黯然神伤。 第十三章 戚海棠死后，戚恋花成了百花宫的新主人，待料理完戚海棠的身后事，她将阙白二人送回西山的住处。临走前不忘叮嘱二人完成戚海棠的遗愿。 日子仿佛回到从前，二人复归神仙眷侣般的生活。贬为凡人的白珏与以往大不相同，甚至不再怜花如怜已，竟教阙空青将石山上的芍药采下制药。阙空青反倒不愿，他谓之此乃白美人如花似玉之征。没几日，白芍药不敌秋风萧瑟，如同这节气里的其他花卉一样逐渐凋谢，白珏心中极为苦涩，总觉得此乃不祥之兆。阙空青见他自怨自艾，分外担忧，问起缘由，白珏却闭口不言，换之明媚笑颜，扯开话题，阙空青虽担心却知白珏脾气，便不再多问。 白珏曾誓言于凡间要学成四艺，至今仅成其一，乃琴，故欲以三月时间学成其三。阙空青问之为何如此急功近利，白珏只答仅仅是自己的一点心愿。为此，无人求医时，阙空青便耐心教导。 白珏天资聪颖，不多时，便学成棋艺。 有回，阙空青带他上山采药，恰路过山顶的八角亭，白珏建议二人于此小憩一会，阙空青便放下背篓，不禁感叹道：“白美人？曾记否？这长亭是我们发誓成亲之处？” “怎会不记得呢？生生世世都记得呢！”白珏坐到阙空青身旁，痴痴望着远处的苍穹，瞳眸里盈满秋色，淡淡地说道。 阙空青有些饿了，便拿出带上的干粮分给白珏，他却不吃，痴痴地看着阙空青。“白美人？你看什么？怎么不吃？”阙空青满嘴吃食，含糊不清地问道。 “我不饿，看你吃便好。”见他狼吞虎咽地模样，白珏噗嗤一笑，答道。“那怎么成？陪我爬了那么久山路，好歹吃一点。”阙空青关切地说道。 “那好吧。”白珏象征性地咬了几口，继而道：“空青，我想与你对弈一局。” “对弈？”口里的吃食还不及咽下，阙空青问道：“没棋盘，没棋子，如何对弈？” 听罢，白珏转身折下亭旁的枯枝，在石桌上划出几道，又取出阙空青刚采摘的几片草药说道：“喏，这不就成了，棋盘，棋子都有了。” “白美人，你真是冰雪聪明。”阙空青乐得直把白珏搂在怀里，而白珏则温顺地倚靠于他的肩膀。 吃饱喝足，阙空青狡黠一笑，提议道：“白美人，仅对弈毫无乐趣，不如罚输棋者被亲一下，奖赢棋者亲一下，你看如何？” “就你会咬文嚼字。”白珏别过脸，窃笑着说，随后取来一片草药叶子置于棋盘。“这局我先！”白珏俏皮一笑，抢先开局。 二人打情骂俏地对弈数局，直至夕阳西下方才归家。 棋艺学成，而后则学书法。 阙空青的先父藏有一对徽州砚墨，磨之芳香。阙空青曾教白珏握笔，因二人相贴甚近，白珏羞而弃。如今，他却好学起来，黏着阙空青教他书法，比起棋艺，书法方面，白珏笨拙不少，教阙空青起了怀疑。 一日，他正紧贴着白珏的背脊，右手扶住他的右手，教他下笔，而白珏如何都学不会，阙空青戏谑地说道：“白美人素来聪慧，怎么学起书法来倒不如棋艺甚快手熟？莫非是我靠之甚近教白美人不敢下笔？” “诶，我不准你。”阙空青刚离了他手，白珏又将他的手拉回，阙空青趁机搁笔，环上他的柳腰，笑道：“白美人近日愈来愈黏我，不像你啊！”说罢，鼻尖轻触他馨香的项，弄得白珏浑身不自在。 “娘子我不黏夫君你了，我去黏他人。”白珏佯装生气，嘴一撅说道。 “诶，我可没答应。”阙空青制住那欲逃出的娇小身躯，说道：“白美人，你这辈子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了。”说罢，举起白珏右手，轻吻蜻蜓点水般落在掌心，好似一句誓言。 白珏掌心微热，他紧握右手，似乎欲将这吻烙印于掌心，这辈子再莫想逃出他的手掌心。 冬至过后，风吹雪片似花落，月照冰文如镜破，原本不畏严寒的白珏穿上絮棉的复襦。阙空青特地以治病得来的钱买了炭，烧来给他取暖，而他仍整日蜷缩于被褥里，手脚冰冷，瑟瑟发抖，阙空青确诊他该是得了风寒，忙乎着替他煎药，时常替他捂热手脚，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病来有些时日，却不见好转，白珏见阙空青日渐消瘦，每每当他睡去，总默默流下泪来，心想倘若这病好不了了，该如何是好？他不想拖累阙空青，而这病怏怏的身子定是要花光阙空青的全部积蓄的。 转眼，融雪消散，草色渐新，已是早春二月，白珏的病稍见好转。卧病期间，他见后院的梅花凌寒独放，孤芳自赏，如今，病稍愈，他便迫不及待地嚷嚷要品酒赏梅。阙空青没辙，是日，将桌椅搬至院内梅花树下，温了一壶酒，给白珏披上厚厚两层被褥，才应许了他的要求。那日天色阴霾，风却不大，二人坐于梅花树下，抬头只见云鬓纷繁般的梅花缀于瘦枝，真是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白珏，冷吗？”阙空青边替他倒酒边问道。 “空青，这都两层被褥了，你还问我冷吗？”白珏蹙眉抱怨道：“即重又不便行动。” “不如白美人来我怀里，再将被褥披我身上，一举两得。”阙空青嬉笑道，将白珏的被褥统统压到自己身上，将他拽到怀里。“白美人，这手怎么那么凉？”触到白珏的手，阙空青的心略微一惊，心疼地问道。 “不打紧，我畏寒而已，搓搓便不冷了。”白珏说罢，搓起手来。 “放这取暖吧！”阙空青将他的双手按到自己胸口，温柔地说道。“那我可得把空青的心弄凉了不可。”白珏脸颊微红，有如枝头上的梅花沾了白雪，清丽中不乏妖娆。 “有热酒，我不畏冷。”阙空青笑着举起酒杯，与白珏碰杯，白珏一口气喝下一杯酒，瞬间一丝暖意入喉，贯穿全身。“喝了酒，便不冷了吧。”阙空青一手捂住白珏的手，一手替他再倒一杯。 二人喝着酒，谈着天，不一会，下起初春第一场雪，雪花如柳絮般漫天飞舞，纷纷扬扬，梅树不一会好似成了梨树。 “真是瑞雪兆丰年呐！”阙空青感叹道，颔首看看白珏，已然醉去，白皙的脸颊上现出两片红晕，双目微闭，眼睫投下淡淡剪影，比这梅花更惹人喜爱。阙空青爱怜抚摸他的脸颊，将他抱回房内的榻上，和衣相拥缓缓入梦。 梦里是一处梅花林，白珏身着白衣，穿梭其中，边跑边喊道：“空青，快来抓我！快来抓我！”阙空青一个箭步追上他，将他猛地拥入怀，哪知，白珏一下子逃出他的怀抱，跑向梅花林深处，阙空青奋力追逐，却怎么也追不“白珏！”梦中惊醒，他见身旁的白珏仍酣睡着，才松了口气，回忆那梦境，似真似假，他真怕身边的人一去不回，再也追不上了。阙空青笑自己庸人自扰，躬身轻吻白珏的额，又替他捏好被角，蹑手蹑脚地下了床。白珏窃窃转身向墙，眼角流下一滴泪。 热气腾腾地粥上了桌，阙空青擦擦手，轻推白珏唤他起来，他却一动未动，阙空青觉得奇怪，便将他翻过来，竟是毫无知觉。不祥之兆晴天霹雳般掠过颞颥，他使劲摇晃白珏，最终颤抖着伸出手探了下他的鼻息，霎时瘫倒于地，悲不能言，泪如决堤，少顷，才痛哭出声，起身横抱起白珏的玉体，面带泪痕缓缓走向后院，跪于石山旁，他所盛放之处。 “白美人，怪空青医术鄙陋，没能将你治好，教你香消玉殒。”阙空青眼含热泪，将脸贴上他的面庞，泪水沾湿了白珏的面庞，一副泪痕阑珊的模样，仿佛他仅是熟睡过去了，而不是死了。 天色阴霾，霪雪纷纷，落到阙空青的发丝上，落到白珏面带笑意的脸上，仿佛连雪都要同他争几分白皙。良久，雪已落满肩，阙空青才将他葬下，同所有爱慕与思念一道埋进土里。 “空青。”正落寞地走回房，忽闻身后一声轻唤。 “白美人！”阙空青转身回道，只见白珏埋葬之处升起一阵烟雾，幻化成白珏的模样，腾空于地。 “白美人！！！”阙空青一下子扑过去，却是扑了个空，颔首看着自己的手穿过白珏的身体。 “空青，不要忘记我，生生世世，我都逃不出你的手掌心，这誓言我刻在手心，等我回来，总有一天我会回来。”白珏的魂魄声音飘渺地说道，说罢，烟消云散，灰飞烟灭。 “白美人！白美人！！”阙空青伸手欲抓住他，却无能为力，他仰天长啸道。 呆立良久，阙空青回到屋内，已被春雪冻得麻木，整理床铺时发现枕底下压着一张纸，取来一看，竟是白珏的字迹，他写道：“春去春又来，转眼空悠悠，空青，今生最幸当与你相识，初次邂逅，惊鸿一瞥，已认定今生在劫难逃。 于天庭时，日夜闻佛经，我不懂何为七情六欲，堕落凡尘，才知情为何物，教人欢亦教人忧。曾几何时，你我冤家路窄，而后，相濡以沫，虽历经劫难，分离多时，我却坚信终有一天与你相聚，再续前缘。我总将心事埋藏心底，如今我大可告知。我虽为仙，却造化不深，无甚法力，随时可因不适人间气候而灰飞烟灭。当我被陈老爷强占，被陈三少下药，被定死罪，得知你将娶妻时，为何能苟活至今，皆我心中一直念着唯有活着方可再见你。我自知好颜面，又傲骨，说了甚多伤人话语，若伤及你，请原谅我，有时，我仅因爱生妒，欲霸占你所有爱恋。 二仙女捉拿我之事，我早有预料，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即便像我这般小小的一株白芍药。那日，曾经的大仙女戚海棠，也就是百花娘娘，将你拥入怀之际，我正点着玄光镜，我初以为此事是真，为此痛心疾首，一气之下，逃出幽静处，来到你我初遇之处，仔细想来，我深知此中必有隐情，内心便原谅你，但我不能原谅我自己，二仙女所言教我左右为难，西山百姓与你，我难以取舍，那日，我决意回天庭，说了伤人话语，请别见怪。若不是百花娘娘，你我早已天地相隔，永世不得相见，请代我常去探望娘娘。当我得知被革除仙籍，贬为凡人之时，我便知命不久矣，若无意外，熬不过立春，这三月，有你陪伴，我深感荣幸。我之疾病非疾病也，而是将死征兆，你定会因我死而自责医术鄙陋，非也，非也，空青在我看来，医术高明，不但西山百姓如此认为，连县上的达官贵人都拍手称奇。 我说过我会回来便定会回来，空青莫悲伤，请在院内重满白芍药，否则我回来时将迷路。空青，莫要忘记我，我也将一直记得你，记得和你的情意与手心的誓言，我愿生生世世都逃不出你的手掌心，愿生生世世都做你的白美人。 就此搁笔，勿念。 白珏书。 尾声 数年后，芒种时节，螳螂生、鵙始鸣、反舌无声，又至芍药花期时，满园芍药如云鬓，几花欲老几花新。开时不解比色相，落后始知如幻身。空门此去几多地？欲把残花问上人。 已是耄耋老人的阙空青拄拐出得院内。赏着芍药，忆着故人，喃喃自语道：“白美人呐，此是第六十个春天，今年，你可否回来？”说罢，拄拐回房，透过窗，看云鬓般的白芍药于微风里轻颤，争相承春宠，何曾羡牡丹。 最后一个病人求医完毕，已是黄昏，夕日的余晖倾洒于满院的芍药花上，白芍药霎时成了瑰红色。阙空青同往日一样，伏案书写出诊备案。忽闻敲门声，阙空青回道：“谁啊？若无急病，翌日请早，老夫要休息了。” “老先生，我非求医者。”门外之人声音清婉，该是个少年。 “那进来再说。”这声音好生耳熟，阙空青内心起了波澜，却若无其事地说道。 “老先生，我叫白重台，今日来探访一位故友，可惜天色已晚，怕是赶不到了，冒昧打扰，不知老先生可否留宿我一晚，我身上有些盘缠，可作宿费。”少年进院，停在房外，朝窗口的阙空青作揖道。 “你说，你叫什么？”闻见白姓，阙空青不禁一阵悸动，立起来问道。 “小生姓白，名重台，我家做药材买卖，故家父给小生取了个药材名。”少年笑答，眉眼与白珏有几分相似，却添了几分英气。“老先生，你院里种的白芍药可是上好的品种，将来可以卖个好价钱。”少年望一眼满院的白芍药，说道。 “这白芍药我一朵都不卖。”阙空青将白芍药看做宝贝似，一听有人说要买，便激动起来。 “老先生，你莫激动。”少年见状，尴尬一笑，说道：“小生只是随便一说。” “哎，到里屋来吧！”仿佛忆起往事，阙空青无奈叹气，自觉方才语气太重，便请少年进得屋来。 “老先生，您这屋子我好像在哪儿见过，就是想不起来。”少年进屋，放下包裹，环顾四周，说道。 “你是富家子弟，怎会来过老夫的寒舍。”阙空青用苍老的声音说道。即便他心中怀疑，却莫敢胡乱猜测，若是吓到少年可不好。 “老先生，此画为您所作吗？”少年端详起墙上的画，问道。“山顶有长亭，美人抚玉琴。晚霞剪倩影，拨弦弄仙音。枝头百鸟停，共聆琴声鸣。旁人若有心，便知曲中情。”见阙空青未回答，少年擅自念道。 阙空青背对他，暗想：快告诉老夫你就是白珏啊！不禁老泪纵横。 “老先生，画中之景好生眼熟，兴许我也去过那处。还有此人，同我长得几分相似，他是何人？”少年转身见阙空青背对他提袖做拭泪状，急忙问道：“老先生，您怎么了？” 阙空青再无力作答。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