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我知道蒋承理不会平白无故和我搭话，果然在三天后接到猎头公司的电话，想和我谈一谈挖角的事。对方表示只要我点头，立刻安排和人力资源总监当面详谈，薪酬和待遇方面肯定比现在更好，至于职位及未来发展也请我放心。 对方见我没有表示欣喜，多半猜到了我的态度，故意以退为进请我考虑几天，一个星期后再和我联系。 挂上电话，我在办公室静坐了一会儿，心里很快就有了主意。以荣安集团的公司规模、行业内的名声和威望，哪怕给我一个比现在要低的职位，对我的职业规划来说都是只赚不赔的。尤其这次是他们主动来挖人，又再三表示条件可以谈，确实是诚意十足。 只不过我有自己的打算，一方面在现在的公司干得不错，暂时没有想跳槽的意向。另一方面老徐已经把销售这一块放手给我，我们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底线，即便不看明面上的工资，我的收入也可以由我做主。 如果我一心想要往上走，荣安确实是个不错的平台，只是现在的时机不对。林嘉还有一个多月就要高考，哪怕我要花时间照顾他。如果现在换公司，光是应付新岗位、接手新项目就够头痛，我不能忙得连他都顾不上。 一个星期后，猎头打电话过来，得到我的拒绝后，急得把详细资料都透露了。 我没想到蒋承理这么看得起我，竟然请我担任荣安的销售总监，顶头上司就是分管销售的副总及他本人。荣安的项目总销大、卖得快，再加上这个位子的薪酬，即便不谈额外收入，光年薪就足以惊人。 虽然赚钱很重要，但是生活也很重要。我一直后悔以前和程燃在一起的时候，脑子里光想如何多赚钱，而没有多留点时间给他。钱是赚不完的，况且家里只有我和林嘉，我们能花得了多少？ 在我拒绝猎头没多久，老徐在浦东拍下一块土地，地段很好，楼板价也很高，势必会打造一个高端住宅项目。我因为要忙正在强销的项目，没有参与拿地的过程。等到老徐把工作布置下来，我才发现这块地的周边就是荣安的项目。 那是荣安前年拍下的一块地，象征性地挖了几下后，一直摆着没有动。这阵子高端楼盘有了起色，荣安这才开始动作，只是没想到我们撞在了枪口上。 林嘉高考的这几天，我请假陪了他三天。这时候顾岚已经找到工作，在淮海路的名表专柜当销售，虽然他说要一起陪我们，却被我拒绝了。他是做一休一的工作时间，毕竟刚开始上班，身体还不习惯这样的工作强度。 高考的最后一天，林嘉和蒋永铭一起出来，两个小家伙都很高兴，一路有说有笑地走出校门，并且约好过几天到学校打篮球。 我和林嘉一路往停车的地方走，开玩笑地问他：“现在有一群好朋友带篮球，难怪不用叔叔陪你了。” 林嘉立刻反驳地说：“没有！我也想和叔叔一起打篮球的，可是……” 林嘉心虚地看我一眼，低声说：“我怕你怪我不认真复习。” 我不禁大笑，说：“哪次不是我叫你休息会儿，玩会儿游戏再看书？” 林嘉乐呵呵地笑了，凑近我一点儿，兴奋地说：“我现在考完了，每天都能和叔叔一起打篮球！” 看到林嘉高兴的样子，我也觉得心情大好，作弄似的揉了揉他的头发，温柔地说：“好，还有没有通关的游戏，我们还有几个月的时间慢慢打。” 我见时间还早，就带林嘉到商场逛了一圈，买了几件衣服和运动鞋，作为对林嘉考完试的奖励。然而，林嘉没忘记我对他的承诺，回到车上时，低声问我：“叔叔，你上次说带我旅游的事情还作数吗？” 我心想，小家伙真的长大了，以前是我给什么，他才要什么，现在倒会找我讨债了。 “怎么不作数了？怕我赖你？” 听到这话，林嘉顿时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我这几天不是都在陪你考试吗？等月底忙得差不多了，我带你到厦门玩吧。” 我本来打算给林嘉一个惊喜，没想到他会开口问我。所以就想趁吃饭的时候，正好问问他想怎么玩。 我想带林嘉好好地大吃一顿，小家伙只说想吃火锅，上车时，他忽然问我：“要不要叫顾哥一起来？” 前阵子学校没有课了，林嘉每天在家复习，往往在我没空的时候，顾岚都会自告奋勇地过来陪他。顾岚性格爽朗又很有分寸，而林嘉脾气温顺又懂规矩，所以，两人相处得十分融洽。 顾岚这天休息，接到电话后就起床了，而我带林嘉先去坐位子，没多久顾岚就到了。 我和顾岚无肉不欢，林嘉却喜欢吃蔬菜，他忙里忙外地帮我们涮肉和烫菜，好半天下来自己都没吃几样。而这时我正要开口，顾岚对我使了个眼色，快我一步抢过林嘉手里的漏勺，说：“别烫了，我和你叔叔都快吃撑了！来，我帮你涮点羊肉，好不容易考完试一定要补一补。” 说完，顾岚夹了不少羊肉丢进漏勺，没一会儿就烫熟了递给林嘉。林嘉看了看自己的碗，又看了看顾岚，不好意思地笑说：“其实复习功课的时候我就没少补身体，顾哥每次都盛好大一碗汤给我吃。” 林嘉的语气里满是感激，顾岚笑着看向我，说：“小嘉真乖，把别人对他的好都记着呢，难怪你这么疼他。” 我不和他客气，理所当然地说：“那当然，我教育出来的孩子。” 说完，我忽然想起路上聊起的事，问林嘉说：“想好了吗？就去厦门和鼓浪屿，我们待个三四天吧，你看你是自己到网上搜地方玩，还是我让秘书写个攻略，我们照着玩？” 话音刚落，我就觉得不对劲，果然，林嘉还来不及开口，转头便看到顾岚脸上一僵，不由得放下了漏勺。他动了动嘴唇，表情极不自然地问我：“你们准备去旅游？挺好的，这天气到厦门玩刚好。” 不可否认，我确实把答应顾岚的事情给忘了，一来是最近都在忙林嘉的考试，二来也是想了带他出国走一趟。只是现在看到顾岚异样的表情，我不由得心头一怔，下意识地握住他的手，脱口而出地说：“你也一起去吧，请个一两天假应该可以吧？” 看着顾岚苦笑的表情，我的心里一阵后悔。我知道他很聪明，聪明得一眼就能看出我的心思。 “不去了，我刚上班没几天，哪里能请到假。” 顾岚轻笑，目光不自然地移开，低头专心地盯着锅子。而我的心里也不好受，总觉得自己愧对顾岚，一时说不出半句话。 幸而这种尴尬的场面没有持续多久，很快，顾岚就恢复一贯的笑容，他笑嘻嘻地看向我，硬要和我分享一颗猪脑。 “来，吃脑补脑，不能只有我一个人补，你得和我一样聪明才行，要不然我可要嫌弃你了。” 顾岚明知道我不爱吃内脏，所以只是作势要把猪脑倒进我的碗里，却迟迟没有真的在动。而我接过顾岚手里的漏勺，把整一颗猪脑分成两半，小心翼翼地分别装进我们的碗里。顾岚一愣，见我拿了汤勺要吃，立马伸手抓住我，说：“你不是不吃内脏的吗？” 我笑着看向他，反手握住他的手腕，轻轻地放大腿上，柔声说：“为了不让你嫌弃我，我只能吃了。” 我不忍心看这形似人脑的东西，一口塞进嘴里，稍微咀嚼几下就咽下去了。顾岚见我这么个吃法，立马就大笑起来，端起碗故意慢条斯理地在我面前吃。 正如顾岚所说，我和他都是聪明的人，懂得点到即止的道理，把工作的一套也用在感情上。所以很多时候他不说我不提，不愉快的事情就被拦在了肚子里，我不知道他是否喜欢这种恋爱方式，只是对我来说，虽然能换来一时的安宁，却总觉得心里有些憋闷和烦躁。 我把林嘉送回家后，便想花时间好好陪顾岚。我带他到一处静吧喝了点酒，快十二点的时候才买单走人。可能因为酒精作祟，也可能因为心里有情绪，这时候的顾岚变得话多了不少，同时，眉宇间的落寞和哀愁也是那么明显。 我本来打算在他家过夜，没想到下车后，他却拒绝了我。他摇摇晃晃地站在楼下，眯缝眼眸看向我，嘴角带着浅浅的笑容，却没有让我感觉到他是高兴的。 “你喝醉了，我送你上去。” 顾岚仍然在笑，他轻轻地推开我，低声说：“我怎么会醉呢，以前在Night喝一整晚，我都不会醉的。” 我知道顾岚没有醉得不省人事，只是酒精的力量让他一时卸下面具，他的脸上渐渐没了笑容，一边摇晃身体朝我走来，一边定神看向我。 “赵明远，你对小嘉都比对我好。” 我心头一怔，下意识地握住他的手，皱眉说：“我没有忘记答应你的事，只是我想的是带你出国玩，最近真的没有这么久的假期。” 话刚说完，顾岚甩开了我的手，苦笑说：“从三月到现在已经多久了？三个月了，赵明远，我等了你三个月了。” 不等我解释，顾岚自嘲地笑了，板着手指算给我听：“三月的时候，你说月底要去杭州一趟，所以我得等你。四月的时候，你说公司好几个项目准备清盘，你忙得脱不开身，所以我得等你。五月的时候，你说小嘉学校没课了，留他一个人在家复习不放心，所以我得等你。现在已经六月了，你还在让我等。” 顾岚的这番话说得我哑口无言，他轻哼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眼神中满是浓浓的苦痛。 “今天我听到你说要带小嘉出去玩的时候，我真的很难过。我可不是为了吃醋，只是很羡慕他不用开口，你已经帮他安排好了一切。赵明远，他不是你的亲侄子，可是你对他比对我好。” 我不禁皱眉，一把抓住顾岚的手腕，认真地说：“林嘉就是我的孩子，我们是亲人，这和血缘无关。” 这一次，顾岚没有推开我，他无力地靠在我的肩头，低声问我：“那我是什么？我只是你的情人，永远都成不了你的亲人吗？” 闻言，我心头一怔，一时说不出话来。我不想骗他，也不想随口哄他。因为在我心里，这个问题仍然没有答案。 我没有开口，只是轻轻地搂住了顾岚，当我的手触碰到他的肌肤时，他的身体微颤，忽而激动起来，紧紧抱住我不放，哽咽地说：“你真的没有发现吗？你对亲人比对情人要好。小嘉考完试了，你真心为他高兴。而我搬家的那天，你只是看着我高兴。你一定觉得我很傻吧，幼稚又好笑，竟然吃小孩子的醋。” 比起强颜欢笑的顾岚，这样的他更令我心疼。我忘了我们还在大楼下面，我忘了这是我们公司的楼盘，我不顾一切地紧紧抱住他，我情难自已地亲吻他的额头、鼻尖，最后停在他的嘴唇上。 我没有动，顾岚也没有，我们彼此对望，他眼中的湿润令我心痛。我后悔晚上的一时嘴快，更后悔我没有把时间留给他，我仗着他爱我、在乎我，一而再地把他的事放在后面。 “我没有笑话你，也不觉得你幼稚。可是你真的很傻，知道吗？如果我让你不高兴了，你就告诉我。你把话都憋在心里既让自己难受，也让我心疼知道吗？” 顾岚躲开了我的吻，额头抵在我的肩头，不住地摇头说：“我不说！我不知道怎么说！我多怕你会觉得我烦，就像许昊一样……” 如果不是顾岚提起，我已经忘了在我之前，他经历了多么不愉快的一段感情。我记得他曾经说过，当初他和许昊在一起三年，除了开始的那年相处融洽以外，后面的两年都是在吵架和动手之间度过，最后连分手都令他丢进了面子，所以他是怕我们也会重蹈覆辙吗？ “赵明远，我爱你，可是我怕你不爱我。” 突然，顾岚紧紧抓住我的手臂，仰头看向我，他的眼神中满是哀愁，颤抖的身体仿佛一触即破。这份浓浓的爱意令我感动、令我心疼，却也令我感到压力颇大，心中不知如何回报。 这就是顾岚，爱得那么用力，却又那么真的顾岚。 我没有回答，只是用力地把他拥入怀中，让两个人的胸口牢牢贴合在一起。我感受着他剧烈的心跳，使劲搂住他颤动的身体，他在我的颈窝狠狠咬了一口，然后才放松身体靠在我的胸口。 我们就这样彼此相拥，在路灯下站了很久，周围是一片寂静，唯一能听到的只有对方的呼吸声。隔了很久，我轻轻地拍打顾岚的后背，柔声问他：“一起去厦门好吗？” 顾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稍稍与我分开一点距离，摇头说：“那是你许诺小嘉的旅行，不是给我的。” 我无话可说，更觉得无力。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嘴角微笑，笑得苦涩，缓缓地松开了手：“我……接触过各种各样的男人，但真正的恋爱经验不多，一次是许昊，一次是你。” 顾岚抬起头，定神看向我，他的目光好像一把利刃，试图插进我的胸口将我剖析。过了会儿，他自顾自地笑了，声音飘渺，语气无力，好像一阵抓不住的风。 “我已经等了你三个月了，我不在乎再多等一阵子。” 顾岚低下头，轻轻地抚摸食指上的戒指，每一个动作都好像抚在我的心头，令我的胸口泛起一阵阵的抽痛。 “顾岚。” 我脱口而出地唤了他的名字，然后下意识地想要握住他戴了戒指的那只手，却被他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酒醒了，我要上去了，你也早点回去睡觉吧。” 顾岚仰头朝我一笑，那么美又那么脆弱。他不给我说话的机会，脸上渐渐没了笑容，表情严肃而又认真。他忽然开口，每一个字都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头。 “我会等你的，不管多久我都会等。我爱你，我也要你爱我。” 听到这话，我不禁心头大震，下意识地走上前，却发现顾岚早就后退几步，快步回头往大楼里走。我没有顾岚家的钥匙，所以只能看着他走进铁门，然后遥遥与我对望一眼，终于还是转身上楼了。 顾岚走了，他的话却留在我的心里，令我久久难以平复心情。我着急地从口袋里拿出烟，烦躁的心情令我急需一个发泄的途径，然而，微微颤抖的双手竟然点不了火。 顾岚爱我，我早就知道。我不够爱他，他也一直都知道。我可以把顾岚当恋人，却无法把他当家人。我想让顾岚开心，却一次次地令他伤心，我自以为给了他很多，却没有给他最重要的东西。所以他每一次的高兴，也是每一次的失望。 这一刻，我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无力，对于这么爱我的顾岚，我多想像爱程燃那样爱他。可是感情的事情不是光想就可以，就像我刚开始只是想和顾岚谈一场恋爱，如今却不得不越来越认真起来。然而，我没办法言不由衷地向他许诺一辈子，就好像刚才的我也没办法哄他一句——即便不等，你都比任何人重要。 第三十六章 我和林嘉在厦门待了四天，这是我近期最轻松、最愉快的日子。小家伙很认真地搜遍各种攻略，把热门景点分类记下，还标注了公交路线。临行前的晚上，当他把打印出来的几张A4纸拿给我时，我忍不住大笑起来，搂着他又逗又揉，恨不得在这可爱的小家伙脸上亲一口。 林嘉找的资料都是时下年轻人喜欢玩的，却不见得是我喜欢的。然而，陪他在鼓浪屿上散步，边走边逛各种新奇有趣的小店，晚上在岛上的酒店住上两夜，这样的日子确实很惬意。 他整天拿了那几张纸，每次走过一条街道，他都要按照路名在上面找个不停，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目的地。他一只手拿纸，另一只手拿笔，不时地在上面划划弄弄，往往走过一个街口才想起来没有拍照。他红着脸，傻乎乎地问我，能不能陪他回去拍照留念。而我看着这样的林嘉，怎么忍心拒绝他的要求，哪怕多走几步也得陪他一趟。自从程燃去世以后，我即便外出旅行也很少拍照留念，一来是怕触景生情，二来是没有这种心思。再美的景致都是看过就算，不曾想要把它强留在相机里。 可是，和林嘉在一起的感觉却是不同的，我没有办法拒绝他的要求，看到他傻笑的样子更觉得高兴。我反常地陪他拍了不少照片，也为他拍了很多单人照，甚至会请路过的旅客帮我们合照，每次按下快门以后，小家伙就会心急如焚地翻来看，确定照片拍清楚了才舍得走。晚上在酒店的时候，我找来林嘉的相机，翻看白天拍过的照片。林嘉没有学过摄影，当然不会有程燃这样的技术，可是，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很认真，认真地挑选角度，认真地设法取景，认真地筛选喜欢的照片，这样的林嘉可爱又令人疼惜。 厦门的小吃很多，鼓浪屿上更不少，白天的时候，我带林嘉一路走走停停，吃了不少新奇好玩的小吃，晚上又带他去排挡吃海鲜。小家伙难得出来旅游一次，对什么东西都很新奇，兴奋地问我这些没见过的贝壳类都是什么。其实很多品种我也只会吃，不太清楚它们的名字。然而，我却不愿意在林嘉面前丢脸，张口就是一堆瞎扯的话，虽然把他唬得一愣一愣，却惹得隔壁桌的几个中年人上前纠正，令我反而更没有面子。不过，不管我是不是真的知道，在林嘉心里，我仍然是令他崇拜和依赖的叔叔。所以，当我心虚地听旁人说明的时候，林嘉却始终只是看着我。仿佛那些人说的答案对他并不重要，而令他信赖的人只有我。 旅行最后一天的早上，我带林嘉到厦门大学走了一趟，他似乎很为里面的环境惊叹，一个劲地拉着我到处乱逛，恨不得把整个校园走一个遍。 我不习惯早起，大清早提不起劲，缓慢地跟在他后面。他回头看向我，兴奋地朝我挥手，大声喊道：“叔叔，你过来看。” 我很少看到林嘉这么活泼的样子，刚来我家的时候还怕生，后来临近高考整天都在复习。前阵子为了这趟旅行忙了很久，整天早出晚归只是为了把工作提前完成，而现在终于有机会停下脚步好好地看看林嘉。 自从春节那次以后，小家伙最近好像又长高了一点，身体虽然还是比一般的男孩要瘦，却不像以前这么单薄，脸颊也开始有些肉了。他没有顾岚这样精致的五官，却有一种少年独有的青涩和单纯，他笑起来的样子是那么纯真，仿佛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时刻就是现在。 我忽然发现林嘉身上有不少我怀念的东西，年少无知的单纯和稚嫩，年轻人的朝气和执着，还有他眼眸中清澈的笑容。也许当年的我和程燃也像他一样，对未来充满了憧憬，对明天充满了期待，但真正执着要求的东西并不多，一点点的幸福就可以喜悦半天。至于到了我现在的年纪，得到再多都觉得提不起劲，想要的东西不算太多，却无法为“得到”而狂喜。心态越来越归于平静，眼神却逐渐浑浊，这是每个人必然要经历的一个过程，可是，看着明显比同龄人晚一拍的林嘉，我在教他长大的同时又忍不住会想，如果他可以永远保持现在的样子该多好，这种名为“纯真”的美是独一无二的。 林嘉终于受不了我的步子，回头跑到我旁边，气喘吁吁地看着我。他犹豫了一会儿，忽然握住了我的手腕，脸颊微红，不好意思地说：“这里很漂亮，叔叔，上海的大学有这么漂亮吗？” 我知道他想抓紧时间赶快多逛一会儿，稍稍加快步子任由他拉我往前走。 “要看是在哪里的学校，如果是市中心的校区的话，整个校园没多大，教学楼很多，空地却很少……” 我顿了顿，没有把话说完，只是低头看向林嘉。小家伙一脸认真地看着我，眼中是闪烁着期待的光芒，这种眼神让我突然意识到，等九月份开学以后，林嘉就要搬到学校住宿了。他应该会很喜欢过集体生活，只是我们相处的时间少了很多。 “林嘉，你想到远一点的地方读大学吗？外地很多学校远比上海的漂亮。” 我没有在国内念过大学，对各个学校的认识也不多，然而，当我说出这个问题时，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而林嘉眨了眨眼睛，毫不犹豫地回答：“我不想离开上海。” 我愣了一下，不禁笑出了声，手掌抚过他的后脑，逗他说：“因为不舍得家？” 林嘉顿时耳根微红，低声“恩”了一句，然后，他又抬头看向我，忽而浅浅的笑了，轻轻地说：“我不想离叔叔太远。” 他的表情害羞，却说得理所当然，我知道他不是哄我开心。 林嘉对我的依赖让我感到温暖，也让我莫名地觉得心安。 我们是在傍晚回到上海，顾岚特意请假开车来接。飞机没有晚点，准时降落在机场。而我们从通道走出来的时候，顾岚已经等在外面，看样子他是提早到的。 我和顾岚没有因为那天夜里的对话吵架，更没有因此而冷战或疏远。相反，我们不约而同地闭口不提，翌日的晚上，我依然接顾岚下班吃夜宵，而他依然对我笑得爽朗开怀。可是，我相信我们彼此都很清楚，这场不愉快也没有说尽的对话在我们的关系中留下了痕迹，只是我们都刻意地选择了避而不谈。 虽然我和顾岚每天都会打电话，但是，自从我们在一起以后，几乎没有如这次分开这么久。整整四天没有见面，两个人站在一起的时候，突然觉得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我在心中苦笑，知道原因还是在那天的事情。转头看顾岚一眼，他的笑容不太自然，显然也想到了同一件事。 最后还是顾岚打破了微妙的气氛，笑嘻嘻地打趣说：“还以为你们会晒黑呢。” 当那一刻的尴尬散去之后，小别后的想念渐渐满上心头，我亲昵地搂住顾岚的肩膀，调侃他说：“不给你幸灾乐祸的机会失望了？” 顾岚看着我轻轻地笑，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上车后，顾岚执意开车，让我坐在副驾驶座，而林嘉坐在后面。小家伙仍然没有从旅行的兴奋中回过神，不时地和我说起沿路的见闻，而我时不时地回头和他说话，却不由得避开顾岚的视线。 “叔叔，暑假的时候你还能带我旅游吗？” 林嘉把双肩包捧在怀里，睁大了眼睛，一脸期待地看向我。他的眼睛大而圆，睫毛长长的，好像小鹿一样。 我回头看向他，笑着回答：“恩，到时候走得开的话，我带你出国玩。” 听到这话，林嘉立马就笑了，傻乎乎的样子显得可爱。我正要转过头，却撞上了顾岚的目光，无意地触及到那份淡淡的落寞，令我心里深深地抽了一下。然而，不等我开口，顾岚却笑了，故作轻松地说：“小嘉，你看你叔叔对你多好。” 林嘉脸上一红，赶紧点头。我握住顾岚的手，装作开玩笑地问：“我对你不好？” 说完，我不由得使劲将他握紧，他斜眼看向我，嘴唇扬了扬，却没有回答。 “好，怎么不好了，你这么心软的人对谁都很好。” 或许林嘉听不懂顾岚的意思，可是我怎么会不懂？ 看着这样的顾岚，我急于说些什么哄他开心，可是在此刻，我忽然觉得整个人都很累，大脑就像转不过来一样，好半天都没想出主意。而恰恰在我愣住的几秒钟里，我已经错过了哄他的最好时机。 顾岚一时没高兴起来，我就觉得心里颇有压力。晚饭后，我把林嘉送回家，不管顾岚愿不愿意，先斩后奏地说了晚上在他家住。顾岚不会让我没面子，只是看着我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出拒绝的话。 我们俩坐在车里，一路无话，我开车，顾岚看窗外。直到车子停在楼下，顾岚才转过头，目光空洞地看着我。 “赵明远。” 他就好像失神一样，轻轻地唤我名字。我心头一动，下意识握住他的手，指腹在戒指上轻轻摩挲。 “我在。” 顾岚突然笑了，眉宇间尽是苦涩：“你对小嘉真好，好得我都快嫉妒了。” 我还来不及开口，顾岚目光深邃地看向我，语气中尽是茫然和无奈：“你总是把他的事放在第一位，你们在一起的时候自有一种气场，他高兴的时候，你也高兴。你稍微皱个眉头，他立马就会担心。就因为你们是一家人，所以我就插不进来吗？可是你们相处不久，你们也算不上真正的亲人……” “顾岚！” 看着顾岚渐渐失神，我忍不住打断他的话，紧紧搂住了他的肩膀。他用力地抱住我，喃喃地说：“赵明远，其实我没有那么会谈恋爱，你见过我和许昊的关系，我们连分手都搞得这么糟糕！可是我不想和你变成这样！” 突然，顾岚激动地抓紧我的衣服，紧紧贴住我的胸口，急切地说：“不，我根本不想和你分手！我不想和你分开！” 这一刻，顾岚用最原始的方法令我感觉到他的害怕，他的身体不住地颤抖，声音逐渐哽咽，我虽然看不见他的样子，却知道他的眼眶一定早就红了。 我的心就跟着顾岚的声音一阵阵泛起抽痛，大脑中有一个声音不停地告诉我——顾岚很爱我，真的很需要，所以我不可以让他难过，必须要好好地哄他。而这种声音渐渐化作一股推力，在我还没有整理思绪之前，已经对顾岚说：“我们不会分开，顾岚，谁都不能让我们分手。” 我一只手搂住顾岚的肩膀，另一只手轻轻拍打他的后背，好像哄孩子一样令他渐渐平静。顾岚缓缓地放松身体，直至疲倦地靠在了我的怀中，此刻的他没有往日的活力，好像一只受伤的小猫一样，乖巧却又脆弱。 我们就这样彼此相拥，静静地在车里坐了很久，我的手臂渐渐僵硬，却舍不得松开怀抱，更舍不得令他失落。 “赵明远。” 过了很久，顾岚先松开手，撑起身体看向我，说：“再说一遍。” 他的声音很轻，眼神却很执着。他认真地盯着我，不愿错过我脸上任何一个表情。 “把你刚才说的话重复一遍，好吗？” 见我没有作声，他的声音中多了一份恳求，我不禁握住他的手，目光在食指上的戒指打转。 这就是我送给顾岚的戒指，代表了我对他的感情。我喜欢他，我重视他，也许我也爱他。只是我没有信心给他承诺，也没办法把他放在第一位。可是顾岚明明看懂了一切，却不曾表示过介意。他仍然爱我，这么用力地爱我。他的心里一定藏了很多事，却只有在酒精的作祟下才敢说给我听。 这样的顾岚值得我爱，也必须努力地去爱。 我轻轻地划过他的手臂，缓缓地抚摸他的脸颊，指腹蹭过他的嘴唇时，我感觉到他的身体一颤，不由得靠近我。 看着顾岚一脸紧张的表情，我忍不住笑了，对他说：“顾岚，我们不会分开，谁都不能让我们分手。” 话刚说完，顾岚突然扑向我，双臂紧紧抱住我不放，他使劲地在我肩膀上咬了一口，用力得好像发泄一样。 突如其来的拥抱令他的身体在我胸口重重地撞了一下，紧接而来的炙热拥抱更令我们之间毫无空隙，这种感觉仿佛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沉重地犹如即将窒息一般。而顾岚却很享受这样的拥抱，他安心地靠在我的肩头，十指紧紧拽住我背上的衣服。 我没有让顾岚知道我的不自在，因为在这一刻至少顾岚是高兴的。只要他觉得安心和满足，我就会克制自己不要推开他。 第三十七章 从厦门回来没多久，高考的成绩就在网上公布了。这天，我推掉一切邀约，专心留在家里陪林嘉，我们一起吃夜宵，一起玩游戏机，我努力让他尽可能地放松。到了凌晨，我们一起守在电脑旁边，艰难地刷进查分页面，我刚要帮他输准考证号码，小家伙却执意要自己来查。当屏幕上跳出总分的时候，林嘉高兴地跳起来，乐呵呵地冲我笑。 “叔叔，我没眼花吧？” 傻乎乎的小孩生怕电脑系统有误，拿起手机又用声讯电话查了一遍，这才彻底地放下心，高兴地说不出话来。 我起身站在他的面前，张开双臂，笑着对他说：“叔叔没准备礼物，给你个拥抱作为奖励吧。” 林嘉顿时脸上一红，扭扭捏捏地上前一步，然后，当我们之间只有半步的距离时，他仰头看向我，眼神中闪烁着清亮的光芒，满满都是笑意。 我没有说话，更没有逗他，只是轻笑地抱住了他，小家伙放松身体柔软地靠在我的胸口，他仍然在笑，声音是那么清澈，好像一阵风在我耳边吹动。 “现在安心了吧？” 听到我的话，林嘉双手抓住我的手臂，抬头看向我，笑得满脸通红。 “叔叔，我真高兴，我快要读大学了，这样算不算大人了？” 虽然分数线还没有公布，不过，以林嘉的总分上一本是没问题的。然而，听到他这么傻傻地问我，我忍不住大笑起来，亲昵地捏住他的脸颊，说：“恩，是大人了，以后你就知道做大人高不高兴了。” 林嘉明显是听懂了我的意思，却坚持说：“那我也要做大人，和叔叔一样的大人。” 他缓缓地低下头，却又忍不住偷偷看我，小声地说：“我不要被叔叔当成小朋友。” 我习惯叫林嘉“小家伙”，听起来很亲昵，却有小朋友的意思。只是没想到林嘉还没读大学就会抗议了，简直让我又好气又好笑。 “做小孩有什么不好的？不愁吃，不愁穿，天大的事情都有叔叔帮你挡。” 明明是一句玩笑话，林嘉却露出认真的表情，他朝我摇了摇头，嘴唇紧抿，好半天才说：“我不想永远做小孩，也不想一辈子躲在叔叔后面。你说过要我做个男子汉，我记得！” 我看着眼前的林嘉，不禁有些发愣。原来我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原来他看似温顺的脾气之下，还有一颗倔强又不服输的心。其实早在林嘉勇敢地求我不要让顾岚住进我们家的时候，我就已经感觉到这孩子的不同之处。聪明如顾岚尚且不曾向我索取承诺，可是林嘉却敢。他用他的执着以及我对他的感情，逼得我心甘情愿向他低头。 在我走神的时候，林嘉一直都没有动，他好像小动物一样蜷缩身体，乖乖地躲在我的臂弯之间，睁着一双小鹿一样的眼睛看向我。我们俩就这么窝在沙发上，四周一片安静，仿佛连呼吸声都能听见。 “叔叔。” 我们互相对望，他的眼中渐渐没了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忧愁。他忽然动了动嘴唇，勉强地笑了笑，却不怎么好看。 “怎么了？” 看着比我瘦小一圈的林嘉，我的心渐渐变得柔软，他的发色很淡，他的头发很软，我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然后作弄地在他额头一弹。 林嘉微微皱眉，吃痛的表情可逗了。然而，他的眼睛始终望着我，仿佛欲言又止一样，几次扯动唇角却没有开口。 突然，林嘉激动地坐起身，双手紧紧环住我的脖子，我不忍心推开他，单手抱住他的后背。 “多大的人了还撒娇？刚刚还说要做大人呢。” 林嘉没有吭声，只是把我抱得更紧。感觉到他的胸口剧烈的起伏，我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身体，将他紧紧地抱进怀里。 “叔叔，爸爸妈妈会高兴的，对吗？” 听到林嘉哽咽的声音，我心中一怔，顿时明白了他的心思。 “恩，他们会高兴的。”明知道林嘉看不见，我执意点头，回答道。 林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是在强忍眼泪，他又问：“爷爷奶奶也会高兴的，对吗？” 我轻轻地拍打他的后背，哄他说：“恩，明天我带你给他们报喜。” 这时，林嘉顿了顿，犹豫一会儿，终于还是问我：“叔叔，你也会高兴的，对吗？” 我用力搂紧林嘉的身体，肯定地回答：“叔叔很高兴，你的努力得到了回报，所以叔叔为你高兴，也为你骄傲。” 这次，林嘉终于松开手，笑吟吟地看向我。他此刻的眼眶通红，眼中满含泪水，他的鼻头红红的，脸颊也涨得通红，白皙的脸孔笑得十分满足。这样的林嘉实在不太好看，可是，光是他眼神中的欣喜就足以令我高兴。 这是一种从心底里溢出来的满足，我无法究其原因，亦是感到难以言喻。 第三十八章 等林嘉收到录取通知书，我心头的大石总算可以放下。那天，小家伙大清早就起床在客厅等，一边盯着电视机瞎看，一边竖起耳朵等门铃声。正好我没事待在家，几次出来倒水都看到他这样一幅可爱的模样，忍不住上去逗他几次，他却连不好意思的心思都没有，一股脑想着那张录取通知书。 等我起床叫外卖的时候，林嘉总算熬不住了，傻乎乎地走到我旁边，可怜巴巴地问我：“叔叔，你说网上的查询结果是不是弄错了？怎么现在还没送来？” “乱想什么？全上海这么多考生，哪有送这么快的？” 林嘉似乎被我的话说服，总算没有再问我，只是他的表情仍不得放松，帮我收拾碗筷的时候也心不在焉。 到了下午，我坐在书房上网，林嘉仍是在客厅。他早就看不进电视机里的节目，一颗心都悬在大门上，只等门铃被送信的快递按响。 我从书房看出来刚好就是沙发的位置，看着小家伙坐得笔挺，一会儿看一眼大门，一会儿看一眼电视机，焦急的模样令我不禁好笑。 四点刚过，门铃终于响了，林嘉像个小兔子似的奔去开门，果不其然是送录取通知书的。小家伙乐呵呵地跑进来找准考证和身份证，签收完毕后又拿进来给我看。大红色的信封看起来喜气洋洋，和林嘉脸上的表情一模一样。 “安心了吧。” 我笑着走到林嘉旁边，陪他一起打开信封，小家伙脸上一红，抬头看向我，重重地点头。 “叔叔，我开心！” 我见他拿着录取通知书来来回回看了半天，忍不住从他手中抽走，林嘉立马脸色一变，紧张地看向我，说：“别弄坏了。” 见我把东西高举过头，林嘉又急又紧张，用力抓住我的手臂，求饶说：“叔叔，那是……” 他还是小孩儿的性子，着急起来就说不清话，然而，我却明白他的心思，小家伙是怕我一不留神把他的宝贝弄坏。正因如此，我才生出恶作剧的念头，好像只是为了逗他，好像又不是。 我跳起身把录取通知书往书柜顶上一放，林嘉这会儿总算死了心，以他的身高说什么都够不到的。不过，他见我没有继续折腾这宝贝，便不担心我会把它弄坏，紧张的表情也逐渐放松下来。 我见他朝我傻笑，忍不住伸手掐一把他的脸颊，说：“来，告诉你件更开心的事情。” 我拍了拍林嘉的肩膀，示意他跟我过来，我们俩凑在电脑旁边，我把秘书刚刚发来的网址打开给他看。 “明天下午带你去办护照，然后抓紧时间把签证办了，赶在你军训前带你去日本玩。” 林嘉确实很高兴，一双大眼睛立马就放光了，兴奋地问我：“什么时候能去？” 我轻轻地搂住他的肩膀，笑说：“那就看你什么时候办好护照，有了护照我们才能办签证。” 林嘉跃跃欲试地说：“那我们现在就去吧。” 话刚说出口，小家伙就自觉不对，脸上一红，问我说：“现在该关门了吧？” 我看着他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怎么看都觉得有趣，亲昵地摸了摸他的头发，说：“没事，我们不着急。你明天睡个懒觉，醒来后，我就抽空出来带你去。” 林嘉使劲点头，凑到我的旁边，拿了鼠标把那页面仔仔细细看了几遍，认真的模样就好像当初复习迎考一样。 我不由得逗他：“你忘了什么事？” 林嘉一愣，奇怪地看向我。可能是两个人挤得太近，回头的瞬间鼻尖撞在了一起，我心头一怔，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到林嘉“哎哟”喊了一声，大约是被撞疼了。 小家伙脸上通红，耳根也是又热又烫，他一边捂住鼻子，一边用余光看向我，却始终不与我对视。 我就这么看着他，心头一阵发愣，说不清是什么心思。只是脑子还没想清楚，嘴边的话已经说出口了，几乎成了下意识的反应。 “去给蒋永铭打个电话吧，刚才人家还打来给你报喜呢。” 林嘉一愣，失神地看了我两三秒，一声不吭地快步跑出去。而我也是心头一跳，下意识地追上几步，直到听见他在客厅打电话的声音，这才停在书房门口没有再动。 其实我的鼻尖也被林嘉撞得有点痛，只是刚才走神的半分多钟里，整个大脑几乎呈现了空白状态，当然感觉不到这细微的疼痛。而这会儿脑子清醒了，微微的疼痛也跟着浮现，我不由得摸了摸鼻尖，眼前闪过刚才的画面，忽而不自觉地笑了。如果刚才再靠近一点，也许撞上的就不是鼻尖而已，难怪小家伙吓红了脸，又逃得这么快。 我把余下的时间都留给林嘉，送签后的第二天，我就找老徐打了声招呼。签证很快办下来，然后我就带了林嘉踏上出国的旅程，依然是顾岚开车送我们，他也依然不愿同行。只是这次他的心情毫不低落，因为我答应他十月份会留五天左右的时间，带他到东南亚走一趟，这是顾岚一直想去的地方。 这次的行程很短，只有五天的时间。林嘉又是第一次出国，我就带他在东京一带游玩。虽然小家伙死活不肯去迪斯尼，一个劲地说这是小孩子才爱玩的。可是我却恶趣味地硬拽他去，可能是觉得他的心性还是个小男孩，也可能是想看他和米奇拍照的样子，一定会很有趣吧。 既然我说要去，林嘉当然不敢拒绝，最后还是和我一起去了，只是路上他嘴巴一直嘀咕，非要说是陪我去，而不是他自己想去的。我知道他现在是越来越不喜欢我把他当孩子看了，所以特意顺了他的心思不作反驳。只是真到了迪斯尼乐园后，小家伙的孩子心性就出来了，玩到后面可比我来劲多了。 旅行的时间过得很快，这几天一眨眼就过去了。坐在回程的飞机上，我问林嘉还想不想来玩。小家伙眨了眨眼睛，认真地说想。我给他盖上毯子，对他说下次带你泡温泉。他又问我在国内泡温泉和在日本不一样吗？我没有多想，很自然地把以前和程燃在一起的经历告诉了他。小家伙倒是不笨，听完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我，那个人是叔叔以前的男朋友吗？我笑着点头，忽然发现在林嘉面前提程燃并非难事，或许因为我把林嘉当成了重要的家人，心里当然没有对他有所防备。 我让林嘉睡一会儿，小家伙就真的准备睡了。闭上眼以前，他盯着我看了很久，轻轻地说：“下次我还是想和叔叔一起来玩。” 看到林嘉一脸认真的表情，我不禁笑了，开玩笑地说：“等你上大学交了女朋友就不会想和我来了。” 我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竟然让林嘉激动地坐起来，毯子掉在了地上，桌上的水差点打翻，他忽然抓住我的手臂，目光深凝地看向我，却迟迟没有开口。 我心头一怔，下意识地笑了笑，缓缓扳开他的手，然后弯腰捡起地上的东西，只是当我要叫空姐的时候，林嘉忽然开口了，说：“我只想和叔叔一起出来玩，不管去哪里都好。” 我看着小家伙表情严肃的样子，想笑却笑不出来，半天才扯动嘴角，轻轻地叹了口气，故作轻松地说：“你才多大年纪，见过多少人？等你谈恋爱了就会整天想着女朋友，到时候叔叔要找你，你都没时间应付。” 话刚说完，林嘉脸上一红，脱口而出地反驳：“我不会的！” 我不想和他继续这个话题，只能哄孩子似的摸着他的头，敷衍说：“好，我相信你，相信你以后有了女朋友也不会忘了叔叔。” 然而，林嘉始终看着我，表情不得放松。他紧抿嘴唇，仿佛在克制什么。清秀的脸孔涨得通红，眉宇间的神情那么执着，就好像下一秒就要脱口而出地说句什么。 可是，林嘉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拿起毯子盖在自己身上，闭上眼转过了头，不让我有机会再看到他的样子。 这些天，林嘉虽然没有和我闹脾气，却不像平时这么粘我。到了军训第一天，可能是知道要离家半个月，林嘉还是忍不住表现出失落的表情，在车上问我：“叔叔，我可以打电话回家吧？军训不会不能用手机的吧？” 我回答说：“教官说可以打，你就打。教官说不行，那你就偷偷打。” 林嘉看了我一会儿，半天才问我：“可是你要带顾哥去新加坡。” 我轻笑地看向他，伸手捏了捏他的耳垂，说：“那又怎么样，还怕我交不起长途电话费吗？我在美国过年的时候就让你打电话，结果你个小家伙竟然帮我省钱！” 林嘉终于笑了，乐呵呵地说：“这次不会了，我会打电话给你的。” 隔了一会儿，林嘉忽然想起什么，笑弯了眼睛，高兴地说：“你看我都参加军训了，也快要读大学了，再过几个月我就成年了，所以我不是小孩子了。” 我心想林嘉原来还在介意这件事，偷偷和我怄气这么久就是为了一句“不是小孩子”，倒是让我又好气又好笑。 “行了，我知道你不是小孩子，不过，既然你是大人就得拿出点男子汉的样子，军训再累再苦都不准躲起来哭鼻子，知道了吗？” 林嘉仍然在笑，一个劲地点头，说：“我才没有哭过鼻子呢！” 我趁红灯转头看了林嘉一会儿，突然发现小家伙真的和刚来我家时不一样了。他的笑容越来越多，话也说得多了，偶尔会和我顶嘴不说，甚至还会向我提要求了。不过，这样的林嘉让我觉得很高兴，他的心性还是没有长大的少年，但性格不像以前这么怯懦。看着他对我笑的样子，我的心也跟着温暖起来。 第三十九章 从三月份到十月份，我和顾岚的旅途终于成行。他很早就和我确认出发的时间，提前一个月向公司请假。没事就在网上找各种攻略，特意买了一样款式的拖鞋短裤，兴致勃勃地想要和我在国外放肆一回——从头到脚穿一身情侣装。 出发前的晚上，我带了行李箱住到顾岚家，两个人窝在床上说了一夜的话。顾岚嘴上嫌我吵，等我真不说话了，他却拉我说个没完。他说他很高兴，我也知道他是真的高兴。这不仅仅是他第一次出国，也是我们之间第一次的旅行。他问我有没有去过东南亚，我回答说，除了新加坡都去过。他问我新加坡有没有同志酒吧。我表示一无所知，只是说，到时候可以请当地工作的朋友带我们玩。 不管顾岚说什么，我统统都说好，不知不觉中，他窝在我的怀里睡着了。我看着他含笑的睡脸，心里不禁觉得高兴起来，这些日子光顾着忙林嘉开学的事情，我确实很少有时间陪他，也该趁这个难得的假期好好与他相处，尽心尽力地对他更好一点。只是我没想到，这世上总有事与愿违的时候，我越是想要做点什么，越是不巧遇上突发状况，但是这次已不仅仅让我为难而已。 翌日，我和顾岚坐的是早上九点的班机，所以大清早就赶到了机场。我们在快餐店吃过早餐后，便准备上去托运行李。然而，当我们走上扶梯的时候，我的手机突然响了，是林嘉拨来的电话。 我以为小家伙知道我们今天出发，特意打电话过来和我们打声招呼，便很高兴地接起电话。可是，当我听到电话里传来蒋永铭的声音时，我就感觉到了一丝不安。 蒋永铭的语速很快，语气也很着急，他简明扼要地说了林嘉的情况，原来小家伙前几天晨跑扭伤了脚，本来是可以申请提前回家休养的，他却怕影响我和顾岚的旅行，故意在电话了瞒我不说。而这两天脚伤刚好一点，他就倔强地要和同学们一起出操，别说教官和老师劝不听，连蒋永铭拿我威胁他都没有。小家伙不吵也不闹，只是骗说自己的脚没事了，结果早上才跑了小半圈，他就摔了个大马趴，还是蒋永铭一路背他回到宿舍的。辅导员本想送林嘉回家，但林嘉死也不肯报出祖父母家的地址，只说我出差在国外就算在家也是一个人。 我是见过林嘉犯倔的，可是蒋永铭没见过，那小子不是好脾气的人，见林嘉不听劝，干脆抢了他的手机打电话给我。而他一边跟我报告的时候，我还能听到电话那头传来林嘉的声音，平时不吵不闹的他竟然对蒋永铭大吼，一个劲地要他把电话还来，更不准他对我继续说下去。 蒋永铭不知道我在机场，挂断电话前的最后一句，他对我说：“赵叔叔，我实在没办法了，你要是方便就来基地一趟吧，林嘉就听你一个人的话！” 在我打这通电话的时候，顾岚正好去买咖啡了。而我刚挂断电话，抬头就看到顾岚两只手各拿了一杯咖啡，左手大拇指上还勾了一个袋子。他笑吟吟地走向我，还没坐下就把咖啡递过来，然后从纸袋里拿出一个三明治，说：“知道你不喜欢吃汉堡，刚才就想了等会儿看看有没有卖三明治的。” 我伸手接过三明治，温热的触感令我心头一怔，而他却笑得一派自然，催促说：“快吃！我叫他们加热过了，你不是这几天胃不好吗？前面油腻腻的炸鸡吃得不舒服了吧？” 说完，他喝了一口咖啡，亲昵地坐在我旁边，心情颇佳地说：“昨晚我就说煮点粥，今天可以当早饭吃。都怪你！硬叫我早点睡！把米和水放进焖烧锅里定时，一晚上就弄好了，能用得了多少时间？” 虽然他嘴上在抱怨，眼中却是掩饰不了的笑意：“结果呢？我们还不是躺在床上聊到这么晚，有这点时间都能做一桌早饭了！” 其实在接到蒋永铭的电话时，我的心里早就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都要看一眼林嘉才能安心。可是，现在看着眼前的顾岚时，我却连半句话都说不出口。他可以理解我对林嘉的关心吗，他可以体会我此刻的焦急吗？是的，顾岚一定可以，但不代表他不会难过。 也许我可以打电话给林嘉，嘱咐他好好休息，不要再逞强了。也许他会乖乖听我的话，安心在宿舍养伤，耐心地等我回来接他。可是小家伙和以前不同了，上次为了顾岚的事情，我就见过他倔强的模样。他敢于不顾一切地冲出家门，他敢于抱住我索取承诺，他敢于把他的执着坚持到底。 这样的林嘉既让我担心，也让我放不下。 “顾岚。” 我把三明治捏在手里，迟迟没有咬下一口。 顾岚奇怪地看向我，狐疑地投来打量的目光。我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几番欲言又止，不知从何开口。 “出什么事了？” 我没想到还是他先开口，心里不禁叹气，皱眉说：“刚才林嘉的同学打电话过来说……” 我顿了顿，尽量让语气平静下来，却仍然掩不住声音中的担忧。 “他扭伤了脚又不肯好好休息，小家伙犯倔了。” 话音刚落，顾岚的表情顿时僵硬，时间仿佛停止一样，彼此之间悄然无声，连呼吸都变得如此清晰。 最终，先清醒过来的仍然是我，想到林嘉，想到他的脚伤，我脱口而出地说：“顾岚，我现在过去看看他，只要他没事就回来。我会改签下午的飞机，你先坐这班飞机过去，然后我们在酒店碰面。” 顾岚英文不好又没有出过国，我当然不放心他一个人找酒店，于是便说：“我有个老同学在新加坡定居，我会叫他来接你，然后带你到酒店。你放心，最迟晚上我就能到了。” 我以为顾岚会坚持和我一起走，我以为需要花费不少口舌劝他先行，没想到他突然笑了，只是眉宇间的失落令我揪心。 “我们的旅行没有取消吧？” 我不禁一愣，立刻握住他的手，回答说：“没有，不管怎么样我都会赶过来，顾岚……” 我的话未说完，顾岚轻笑出声，缓缓地说：“那就好。” 他低头看向放在大腿上的两只手，却始终没有反手握住我。他就像没有力气一样，软绵绵地任由我将他握紧，再抬头时，连笑容都好似有气无力一般，眼中尽是疲惫之色。 我不禁担忧，轻轻地叫他：“顾岚。”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很努力地朝我笑起来，只是难掩神情中的苦涩。我刻意不敢看他，生怕会一时心软，冲动地拉他坐上飞机，只能遮掩地笑了笑，安抚他说：“我不是帮你开通了国际漫游吗？我教你怎么打他的电话，还有，等会儿你登机前……” 我巨细靡遗地交代了一堆东西，怎么过安检，怎么取行李，怎么过海关。我怕他和我朋友联系不上，又把号码存在他的手机里，叫他下了飞机就和他联系。 我说了很多，自然是说了很久，过了一会儿，倒是顾岚先开口，提醒我说：“你再不走的话就连下午的飞机都赶不上了。” 我不禁一愣，诧异地看向他，见他脸色并无怒意，这才放下了心。 我把顾岚送至登机口，又再三保证会尽快改签赶到新加坡，这才急匆匆地离开。而我一路从奔出机场，脑中浮现的只有一个画面而已，那就是顾岚站在登机口，面无表情地听我啰嗦的叮嘱。直到我与他告别，他的眼眸微颤，欲言又止地望向我，眼睛里好像蒙上了一层雾气，饱含深情的眼神令我感到不真切，仿佛除了爱意和眷恋以外，还有很多令我一时琢磨不清的东西。 可是，当我坐上出租车后，我已经无暇去想顾岚的事情，光是小家伙的脚伤就令我担心不已，更不要说让我又气又惊的倔强。虽然蒋永铭说林嘉的扭伤已经好多了，但我不知道他今天这么摔一跤后会怎么样。还有他隐瞒不说脚伤的事，也够让我狠狠教训他一顿。 第四十章 我一路催司机开快点，终于赶在中午前到了军训基地。我打林嘉的电话，接电话的人是蒋永铭，原来这小子怕联系不上我，不肯把电话还给林嘉，为此两人第一次怄气，冷眼相对了一早上。 这时候军训的学生都在操场，宿舍只有林嘉和蒋永铭两个人。林嘉坐在床上，后背拿了枕头垫着，蒋永铭大大咧咧地坐在窗边的桌上，看到我就礼貌地打招呼，说：“赵叔叔，你总算来了。” 说完，他笑嘻嘻地看向林嘉，幸灾乐祸地说：“看你这表情！知道怕了吧？和老师他们闹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怕？” 林嘉脸上一红，急忙否认：“我没闹！” 蒋永铭一副告状的模样，凑到我面前说：“赵叔叔，他是没闹，也没和老师他们吵，可是连冷血的教官的拿他没办法了！让他在旁边待着，他说他的脚已经没事了。让他在宿舍休息，他偷偷溜出来找我们，教官都奇怪没见过这么爱军训的学生，换了别人早高高兴兴地请假回家了。” 林嘉满脸通红地看向我，又是生气又是害怕。我知道他气的是蒋永铭向我告状，怕的是我会生气又教训他。 蒋永铭很聪明，见我不说话，便借口说归队训练，一溜烟地离开了宿舍。而我刚把门关上，回头就看到林嘉一脸胆怯地望向我，嘴唇紧抿，表情紧张，好像连呼吸都不敢大声一样。 然而，我还没有开口，林嘉突然想起什么，脸上的表情略微松动，奇怪地问我：“叔叔，你不是今天早上的飞机吗，为什么会……” 他惊叫一声，顿时露出茫然的神情，诧异地问我：“你怎么没去新加坡？” 我缓缓走进林嘉，无奈地笑说：“我在机场接到蒋永铭的电话，他说你不但扭伤了脚，还倔强地不肯休息，你让我怎么上飞机？” 林嘉深深地望向我，从最初的不可置信到浓浓的愧疚。他低下头，双手紧紧握住被子，白嫩的耳朵又红又热。 “对不起，我让你担心了。” 他的声音轻若蚊声，更不敢与我对视。而我始终没有作声，只是站在了他的面前。这时，林嘉忽而抬头，冷不防撞上我的目光。他不再逃避，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回望向我，凝神的目光中有内疚，有害怕，还有不解。 “叔叔，对不起，我让你担心了。” 同样的话却是不同的语气，这次，林嘉的声音里没有丝毫犹豫，他大声地向我道歉，他不再逃避我的目光。 “你知道你做错什么事了吗？” 我尽可能地让语气冷淡一点，不想令他听出我的担忧。果然，林嘉被我的严肃吓到，认真地回答：“我不该硬要跟蒋永铭他们一起出操，也不该骗辅导员和教官说我的脚已经好了，还有……” 他紧张地看了看我，小声地说：“我不该不说扭伤的事情，每天打电话的时候都骗你说我很好。” 如果说林嘉的乖巧会让我高兴，那么，他的小心翼翼就会让我疼惜。他有多在乎我，此刻就有多紧张。 看到小家伙又急又怕的样子，我早就心软了，语气不由自主地缓和不少：“你觉得不说，我就不会知道了？等你一瘸一拐回到家里，难道我还会看不出来？” 我弯下腰，在林嘉的额头上轻轻一弹，林嘉一愣，立刻抬头看我，短暂的诧异之后，他和我都默契地笑了。 林嘉脱口而出地问道：“叔叔，你不生气了？” 见我没有回答，他只得尴尬地扯了扯嘴角，轻轻地说：“我也没想瞒你多久，只是怕影响你和顾哥旅游的心情。而且，我想和同学一起参加军训，不想这么被老师他们送回家。” 我发现只要遇到和林嘉有关的事情，我就会失去平日的冷静。如果换了别人，我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但是因为眼前的人是林嘉，我不由自主地想问下去，即便我一眼就能看透他的心思，却经不住想逼他说出口的心情。 “为什么？军训就这么开心吗？你就这么想和同学在一起？现在还没开学，大学四年有的是时间过集体生活。” 我轻轻地揉了揉林嘉的头发，看到他的耳根还在红，忍不住狠狠捏了一把。小家伙痛得“哎哟”一声，苦着脸看向我，老实地回答：“是你说的，军训再苦再累也要坚持下去。” 听到这话，我忍不住笑了，在林嘉脑袋上狠狠敲了一把，说：“难道叔叔会因为你扭伤脚没军训成就生气？” 林嘉立刻说：“不，不是的！” 他激动地抓住我的手臂，心急的表情令我不禁一怔，尤其是他眼神中的坚定，让我隐约感觉到了什么。 与此同时，林嘉对我喊道：“不是的！我知道你不会对我生气，可是我想和大家一样练跑步，练军姿，练匍匐前进。我想像个男子汉一样不怕晒、不怕累、不怕流汗，我想像蒋永铭一样长得高高大大的，我不想再被你叫得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林嘉的话在我的意料之外，也在我的想象之中。他那么努力地忍痛，那么倔强地坚持，最终还是为了我。 “不是参加过军训就是男子汉的。” 我的话刚说完，林嘉脱口而出地说：“可是我想锻炼自己！如果每次都能坚持下来……叔叔，我会让自己变成一个男子汉的！” 林嘉的表情是那么坚定，固执得令我无话可说。然而，我看着他的样子渐渐走神，恍惚之中隐隐感觉到一个事实——原来我对林嘉的影响力比我想象得更重。 在林嘉以前，我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人，全心全意地依赖我，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努力与我更靠近一点。他是这么单纯，傻傻地认为只要自己能坚持，一定会变成我希望他成为的人，而我也会为此感到高兴和满意。 对于这个又傻气又固执的林嘉，我早就说不出半句责怪的话，哪怕是平时的捉弄都做不到了。我坐在了他的旁边，亲昵地搂住他的肩膀，指腹轻轻地摩挲他的耳根，小家伙整个身体都僵硬起来，不自然地紧抿嘴唇，脸上烧得又红又烫，却始终没有别开目光，而是大胆地看向我。 我不禁轻笑出声，松开了流连在他耳边的那只手，然后故意使劲在他大腿上拍了一把，说：“小家伙，喜欢你才把你当孩子，你看，我会把蒋永铭当自己家的孩子吗？” 不管我怎么说，林嘉仍是皱起眉头，倔强地说：“可我已经长大了，我不是小孩子！” 我见他气得面红耳热，不再与他争论。刚才本想先给他个下马威，所以就没有问他脚上的伤。而这会儿想起来后，我仍是有些担心，便把他的两条腿拉上床。 林嘉左边的脚腕被裹得很严实，稍稍凑近就能闻到一股中药味，想到蒋永铭在电话里说的，我不免感到十分心疼，隔了纱布轻轻抚过，仿佛能感受到他受伤时的痛。 “还痛吗？” 我抬头，恰好迎上林嘉笑吟吟的目光，他对我摇了摇头，轻快地回答：“真的不痛了，我还是能走路的，就是有点慢。” 说到最后一句，林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并没有露出我想象中的委屈。而我看着他的表情有些发愣，忽然意识到小家伙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了。要换了刚来我家的时候，他早就哭鼻子叫痛，哪里还能对我笑？ 或许因为我表现出的关切，林嘉知道我不会再教训他，逐渐地放松下来。他慢悠悠地挪动屁股，直至凑到我的旁边，小声问我：“叔叔，顾哥在哪里？也和你一起过来了吗？你们不去旅游了啊？” 我在他的脸上又揉又捏，故意恶狠狠地说：“就因为你的扭伤了，我只能让顾岚先上飞机，等会儿我还要赶到机场改签下一班。” 林嘉似乎越来越机灵了，看出我不是真的生气，非但没有表现得害怕，还傻呵呵地朝我笑。 “叔叔，你帮我和顾哥道歉吧，就说……唉，我下次包饺子给他吃赔罪！” 看到林嘉一脸认真的表情，我终于还是大笑起来，说：“难道不用赔罪的时候，你就包了饺子只给我吃，不给顾岚吃？” 林嘉脸上一僵，尴尬地没了笑容，不自然地看向别处，小声地说：“我不会的。” 我生怕赶不上下午的飞机，便不打算再多逗留。再三叮嘱林嘉不准犯倔，不准让我担心以后，我又找他们辅导员聊了几句，并且请蒋永铭帮忙照顾林嘉。此时，我心中不禁庆幸，还好这次旅行用不了十天半个月，回来后还能赶上学校的军训结束，要不然真不只能把他托付给谁照顾，小家伙的脸皮这么薄，交给齐宇个老混蛋肯定是不行的。 我心里想着林嘉的事，不知不觉就到了机场。临上飞机前，我打了电话给新加坡的老同学，提醒他按时到机场接帮我接人，而他对我一阵调侃，说我这么多年性格都没变。 早上在机场的时候，我脑子里都在担心林嘉。而现在一路走向登机口，担心的人又换成顾岚。然而，这两种心情大不相同，对林嘉只是担心，对顾岚还有一份愧疚。在我担心的时候，满脑子只有要赶快看到林嘉的念头。而在我愧疚的时候，脑中浮现的尽是顾岚看我离开时的眼神，它令我感到不安，令我心中泛起揪疼，更令我沉重得难以呼吸。 我真的不明白，为何在我每次想对顾岚好的时候，我们的路途上总会出现重重困难。它们仿佛高山一样一波接一波，以至于我即使艰难地前进，却始终见不到山的那头是什么。 第四十一章 我在晚上到达新加坡，刚下飞机就打电话联系顾岚。本以为他会一个人四处逛逛，没想到他从下午就待在酒店，一直在房里等我过来。 我一路匆匆赶来，却在门口停住脚步。我明知道顾岚就在里面等我，但是，对他的愧疚已经在无形中化成压力，令我不知如何面对他。其实不止顾岚对我小心翼翼，我对他的态度亦是如此，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好像现在的状况，明明离得很近，却仍是隔了一扇门的距离。 这时，我的手机突然响起，看到顾岚的名字，我连忙接起来：“我在门口了。” 说完，我敲了敲门，顾岚很快就来开门。 “你来了啊。” “生气了？是我不好，不过我一下飞机就立刻叫车过来了。” 我心中有愧，对顾岚越发温柔。而他只是默默地跟我进房里，目光游离地看向别处，始终不发一言。 “真生气了？” 我走到顾岚的面前，低头看向他。而他听到我的声音，缓缓抬头，眼神复杂地看向我。 我和顾岚都不是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我们的处事方法太相似，以至于可以猜到对方的反应。正因为这样，每走一步都畏首畏尾，生怕打破现在的平衡。 对于此刻的沉默，我既不习惯，也无法忍耐，刻意找话题问顾岚：“下午都在房里？怎么不叫Andy带你到处逛逛。对了，这家酒店楼下有赌场，晚上我们去玩玩吧。” 我的话刚说完，顾岚突然开口，却答非所问：“林嘉没事吧？” 我不禁一愣，回答他说：“没事，被我骂了一顿，我让蒋永铭帮忙照顾他。” 顾岚点头，轻轻地“恩”了一声，神情疲倦，脸上仍然没有表情。我见他不说话，心里觉得没底，胡乱地闲扯说：“小家伙觉得自己读大学了，是个小大人了，越来越有主张了。幸好他还听我的话，我把他教训一顿后，小家伙就知道怕了。” 我东拉西扯地说了不少林嘉的事情，顾岚却没有心思听我说。他眉头紧蹙，仰头看向我，深邃的目光仿佛要把我看穿一样，逼得我无法逃避他的视线。他几番欲言又止，似乎有话问我，只是目光交错之间，又见他硬生生地把话咽下去。 终于，在我无话可说以前，顾岚轻轻地叹了口气，忽然笑了，说：“我英文这么烂，一个人能跑哪里玩？万一迷路了连酒店名字都念不出。” “Andy把你送到酒店就走了？” 顾岚握住我的手，说：“你不想想今天是星期几？人家要上班的。” “吃饭了吗？” 我牵住他的手，温柔地说：“走吧，我带你下去吃饭，等会儿到赌场玩两把，晚上想喝酒吗？新加坡的酒吧挺有特色的。” 顾岚对我笑了笑，依旧是平时的模样。 “能有多特别？上海的酒吧我都看遍了，可比你个家伙眼界开阔多了。” 见顾岚开始与我说笑，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只是萦绕在心头的不安仍在，也始终忘不掉他刚才看我的眼神。 吃过晚饭，我们去了圣淘沙的赌场玩几把。我对赌博的兴趣不大，顾岚也一样。他说上海有好几处地下赌场，以前常有同事想带他一起玩。刚入行的时候还会玩几次，后来年纪大了，见得多了，越来越不喜欢碰运气的东西。 顾岚只做有把握的事情，这一点我比谁都清楚。 见时间差不多了，我和他坐车下山，逛一逛当地的夜店。整片酒吧都在同一个地方，每家店都有相连的地方，进门后，我们旁若无人地牵手，一家家店看过去。我和顾岚都是喜欢喝酒的人，酒量都还不错。看过现场Live表演，又去High吧喝几杯，最后吃了点小食和调酒，带了一身酒精离开这里。 我们在其中一家店喝酒的时候，有一对年纪相仿的男人与我们搭讪，用英文问我们是不是gay。顾岚英文再不好，这个词总听得懂，他抬头看向我，和他们一样在等我的答案。我拉起顾岚的手，笑着承认我们的关系，并且用英文和他们聊了一会儿。顾岚对我们的对话一知半解，却始终含笑看向我，似乎很高兴我的坦诚。 等他们走了以后，我笑问他说：“你个笨蛋，傻笑什么？” 顾岚嘴角含笑，凝神望向我，说：“我笑我的，关你什么事。” 说完，他双手勾住我的脖子，大胆地扑进我的怀里，与我亲吻起来。我紧紧地搂住他的后背，无所谓周围看热闹的人群，肆无忌惮地与他拥吻。 可能因为白天的种种不快，此刻的我们尤其动情，趁他换气的时候，我在他耳边轻声说：“回酒店吧。” 顾岚没有回答，在我头颈狠狠咬了一口，然后任由我搂他站起身。我们俩几乎是冲回酒店，欲火焚身的样子何其狼狈。两人还来不及到浴室冲个澡，已经迫不及待地跌在了床上。 这是一场激烈的性爱，对我和对顾岚都有特殊意义。白天实在发生了太多的事，各自心里又藏了太多心思，我们不约而同地把没有说出口的话都化作了亲吻，用最热烈的拥抱融化对方的坏心情。身体仿佛燃烧起一团火焰，黏在一起就分不开了，他急切地渴望我的拥抱，用最热烈的回应邀请我的进入。 这样的顾岚就像一只贪婪的小猫，那么漂亮，那么需要温暖，他的身体比往常的每一次都要敏感，仿佛轻轻触碰就能令他情难自已。同时，他又充满了无尽的活力，激烈地回应我的动作，在我进入他的瞬间，紧紧地搂住我的脖子。 我和顾岚不知疲惫地做了好几次，等我把他从浴室抱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经依稀能看到日出。他疲倦地睡在我的怀里，硬撑眼皮看向我，只要我不睡就不肯闭眼。 “天快亮了，这一觉睡下去不知道几点能醒，本来还想带你到处逛逛，看样子计划都打乱了。” 顾岚却不在意地说：“那就别管什么行程，我们走到哪里玩到哪里，赵明远，其实我并不在乎去哪里玩，我在乎的是和你在一起。” 他缓缓伸出手，轻轻抚过我的下巴，另一只手撑起身体，下颚靠在我的颈窝，胸口与我牢牢贴在一起。 我一时情动，不由得搂住他的肩膀，将他整个人抱在怀里。 “好，我们不管行程，走到哪里玩到哪里。” 顾岚慢悠悠地抬起头，看着我笑了，说：“我们以后常常出国玩好吗？我喜欢你坦白我们的关系，也喜欢和你手牵手走在大街上。” 我没有想到这么细微的举动能让顾岚如此高兴，他的笑容是这么真切，眼底里尽是满足之色，早就没了先前在房里的沉重。 我低头亲了一口顾岚的额头，调侃他说：“我在上海就不承认我们的关系了吗？齐宇他们不是都知道？还是你想我们摆桌宴席把朋友们都请上？” 见顾岚佯作气恼地瞪我一眼，我忍不住大笑起来，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口，语气认真地说：“即使在上海，我也没有隐瞒过我们的关系。以前被林嘉撞上的那次，我不是坦然地承认了吗？以后你想牵手，我们就牵手，不管在马路上，还是在哪里都可以，就算你要来我们公司查勤都可以大大方方地进来，好吗？” 顾岚脸上一红，说：“我才不会来查勤！” 我轻笑出声，只是搂紧了他。而他沉默了一会儿，问我说：“赵明远，你真的不介意？” 我点头，亲昵地咬一口他的鼻尖，说：“有些事情虽然没必要弄得人尽皆知，但是如果真有人问了，我不会撒谎，更不会把你藏起来。顾岚，你不是见不得人的，我们的关系更不是。” 听到我的话，顾岚陷入了一阵沉思。他故意移开视线不再看我，过了一会儿，却又抬头看向我，眼神中尽是浓浓的眷恋之色，缠绵的爱意像火烧一样将我的心融化。 顾岚犹豫地动了动嘴唇，在我以为他要说什么的时候，突然紧紧地抱住我，脑袋在我的胸口磨蹭了几下，然后软软地躺在我的怀里。 我看不透他千回百转的心思，只能牢牢地把他抱在怀里，手掌轻柔地抚过他的身体。 我们俩用这种并不舒服的姿势睡着了，一直到下午两点才迷迷糊糊地醒来。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顾岚仍然躺在我的怀里，好像小猫一样蜷缩身体，密不可分的与我纠缠在一起。 第四十二章 后面几天行程，我们就像那晚说的一样，走到哪里就玩到哪里，没有目标，没有计划。我们就像一对连体婴儿，每时每刻的在一起。因为那天顾岚的话，我走到哪里都牵着他的手，刚开始他还会别扭地推开我，到后来就坦然地享受这种感觉。偶尔我一只手拿了咖啡，另一只手拎了购物袋的时候，他还会强硬地抢过袋子，非要我腾出手和他牵在一起。 我本想带顾岚到西巴丹岛玩潜水，结果到了海边，他才支支吾吾地承认自己怕水。虽然他不敢下水，却没有让我扫兴，找了个晒太阳的地方陪我。只是他越是迁就我，我越是觉得心里不踏实，没玩多久就上岸找他。两个人什么都不做，只是手牵手在海边散步，一起看太阳缓缓落下，月色轻柔地照在我们身上，惹得我们心中的浪漫情怀大发，旁若无人地在海边拥吻。 看着顾岚笑吟吟的目光，漂亮的眼眸绽放明亮的光彩，我很清楚，除了第一天的不愉快以外，这几天的他是真正的高兴。而我的心情和他相比，不免多了一份欣慰，也多了一份安心。 整整七天的旅行一晃而过，顾岚正玩得不亦乐乎，我却不得不为工作赶回去。离开的前一天，我们在中午回到新加坡，我带他到乌节路逛街，晚上再去吃大排档。我们俩都是喜欢小酌助兴的人，光喝啤酒实在不够味道，原来应该早点回酒店休息，最后还是在顾岚的要求下另寻一处喝酒。 驳船码头的酒吧风格和新天地有点像，大部分都是适合喝酒聊天的静吧。我知道顾岚是不舍得回酒店，也知道他很留恋旅行的时光，耐心地陪他在岸边逛了一圈，然后才找到一家店喝酒，我们坐在门口的位子，桌上仅有一个小小的蜡烛，一边吹夜风，一边喝调酒，气氛确实不错。 我见他今晚兴致尤其好，干脆开了一瓶芝华士和他好好喝一场。喝到后面顾岚先投降，亲昵地勾住我的手臂，轻轻地说：“我们四处走走吧，趁我们没喝醉好好吹吹风。” 我低头看向顾岚，他的眼神仍然清明，并不像喝多的样子。 最后，我们停在河边的台阶，看到隔壁几个年轻人把鞋子脱了，撩起裤管把脚泡在水里，顾岚笑着问我：“要不要试试？” 我刚摇头，顾岚笑话我说：“你就端着吧。” 他顿了顿，忽然饶有兴致地看向我：“赵明远，你年轻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我心头一愣，轻轻捏了一把他的鼻尖，反问说：“我现在就老了？” 顾岚佯作气恼地瞪我一眼，说：“少动手动脚！” 说完，他勾起我的手臂，亲昵地凑上来，笑吟吟地说：“要动也是我自己来！” 我被顾岚笑闹的样子逗乐了，伸手搂住他的腰，把他整个人往我怀里带。 “我年轻的时候和现在差不多。” 顾岚悠闲地靠在我的胸口，眼神却没有看向我。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对岸是灯火通明的夜市大排档，刚刚路过的时候看到不少年轻人凑在一起吃海鲜，热热闹闹的声音里夹杂了英语、普通话以及各种方言。 新加坡玩的地方不多，因而夜生活特别丰富，总觉得整个城市的年轻人都聚在了这里，不管是夜店、岸边还是饭店，即便过了十二点都像白天一样热闹。 “爱玩，爱热闹，要面子，有点自负，” 我低头看向顾岚，恰好迎上他抬头的瞬间，我们俩相视而笑。 “这样说起来好像我的缺点挺多的。不行，我要重新说。” 可能是酒劲上头，顾岚的脸色绯红，懒洋洋地躺在我的怀里，他的眼眸中透出几分雾气，但又闪烁了星星一般的光芒，嘴角含笑的样子令我想到了我们在床上的旖旎风光。 “我以前胆子很大，什么都敢做。你别看齐宇这家伙整天弄得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以前在上海读书的时候，他还是跟在我后面逃课打架闹事。” “那后来呢？你出国后还是像当时一样？” 顾岚知道我在高中就出国了，只是我很少提起国外的生活，因而他会这样问并不令我奇怪。 “出国以后爸妈工作越来越忙，我就更无法无天了。刚开始一段时间很不习惯，其实我出国前英文很烂的，还好慢慢认识了一些华人的同学……” 我无意提及程燃，却在这一刻眼前晃过他的样子。 “后来呢？”大概是见我突然不说话了，顾岚推了推我，问道。 我对顾岚笑了笑，视线缓缓扫过他的脸孔，仿佛在确认怀里的人是谁。 “后来习惯了国外的环境，语言也没什么问题了，又像国内的时候一样整天和朋友到处厮混。我记得当时刚成年就一大群人跑去酒吧玩，拿到驾照没多久就开了家里的车到处旅行，现在想想那几年过的挺好。” 怎么会不好？当时的我除了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以外，还有愿意陪在我身边的程燃。 我见顾岚爱听，又对他说了一些国外的趣味，他感叹我当年确实胆大，又笑话我现在变胆小了。我没有否认，因为事实确实如此。年轻的时候以为我命由我不由天，出了社会再看这句话，真够傻的。 人生不仅仅是有你和我，还有天和地。我们能掌握的部分很少，天时、地利、人和，一样都少不了，而我和程燃就差在前两者。 顾岚对过去的我充满兴趣，可能平时没机会让他问，这会儿倒是一次问个够。我避开程燃这段不谈，向他说了很多读书的事情，以及我们一群朋友四处闯祸的趣事。 我不记得从哪段开始，顾岚问起我家里的情况。我没有避讳，简略地说了一点家中情况，顾岚沉默地看着我，突然问我说：“你家里条件不错，又考上了一所名校，为什么要退学回国？” 我不由得笑了笑，心中却不免叹息，不知从何说起。 “因为被爸妈发现我喜欢男人，然后家里吵了一架，我一气之下就躲回国了。” 我以为顾岚会笑我年少轻狂，没想到他皱起眉头，神色凝重地看向我，伸手抚过我的脸颊。 “当时挨揍了吧？” 我摇摇头，轻松地回答：“何止，被我爸狠狠抽了一顿，然后反锁在房里面壁思过。” 顾岚依然没有笑，视线飘向远方，轻轻地说：“是吗？可惜我连个可以出柜的人都没有，要不然也能和你聊聊挨打的心得。” 我心头一怔，下意识地抱紧顾岚。他却对我笑了，明亮的眼眸好像月色一般皎洁，漂亮的样子令我一时心神荡漾。这时，他缓缓坐起来，拉我一起站起身，笑吟吟地望向我。不知为何，明知道他的眼中满是笑意，我却看到了一丝紧张，只是我还来不及多想，他已经开口问我：“难怪你每年就回美国一次这么可怜，下次春节我陪你回去吧。” 顾岚用很轻松的语气说出这句话，我却知道他的心情并不轻松。顾岚想要的当然不止陪我回美国，他在试探我对这段感情的重视程度。然而，我却无法轻易给他答案，承诺的分量不仅是简单的一句话而已，如果我为了表示爱他而答应他了，我是不是就要真的带他回家？ 在我沉默的时候，顾岚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眼神流露出淡淡的哀愁。 我不忍看到这样的顾岚，下意识地想要抱他，却被他轻轻地推开。 “你知道吗，我这几天真的很开心。我们每天都待在一起，我们可以在大街上接吻、牵手，我开心得都忘了第一天的不快，也忘了以前所有吃过的苦头。我甚至傻乎乎地幻想，如果我们能一直待在这里不要回国该多好？” 我不禁皱眉，左顾而言他地劝说：“只要我们在一起开心就行了，爸妈年纪都大了，有些事情不必逼他们认可……” 话未说完，顾岚突然朝我喊道：“我不是非要见你爸妈！也不是逼你把我们的事弄得人尽皆知！我想和你再进一步，想和你确定下来，你懂吗？赵明远。” 顾岚的眼眶渐渐红了，像是怕自己会哭出来一样，他仰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着他的样子，我既感到心疼，也觉得头痛。或许我该说些甜言蜜语哄他，或许我该不管不顾地抱住他什么都不说，可此刻的我脑中唯有一片混沌，仿佛顾岚的一句话就把我们之间很重要的部分掀开，而我头痛的正是如何将它再合上。 就在我们相对无言的时候，顾岚突然轻轻地笑了，凝神地望了我一会儿，问道：“那如果是程燃呢？你会愿意带他回家的吧？” 我心头一惊，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腕，诧异地问他：“你怎么知道程燃的？Andy对你说了什么？” 顾岚嘴唇紧抿，发狠地看向我，他的眼中有怒、有怨，还有浓浓的嘲讽。 “你不必紧张，他就说了一句话。”顾岚顿了顿，咬牙切齿地说：“他看到我的第一眼就说，奇怪，赵明远这么着急地催我来接机，我还以为是程燃来了。”顾岚的语气模仿得很像，因而我不难想象当时的情景。我不怪Andy多嘴，当时我急着催他去接机，只是含糊地说了我的情况，并没有告诉他前因后果。而自从我们回国以后，和国外的同学联系就淡了，所以我没有把程燃的事情逐一通知。 我不能怪谁，只能怪我自己。就像现在的情况一样，顾岚作为我的恋人，他是有资格问我程燃的事情，只是我真的不愿意谈。一来，我把程燃视为生命中最珍贵的回忆，也是埋藏于心底的秘密。二来，我忘不了当年和陆言君在一起的时候，为了程燃的事情吵过多少次。 可是，当我面对顾岚的目光时，我知道今夜就好像那次在他家楼下一样。他看似是借了酒精而胡言乱语，其实一早就如此打算了。平时的顾岚一直都是那么知情识趣，要面子的不愿意把话挑明。但是，他今夜为了我、为了我们的关系，他宁可不要面子一次，脱下识趣的面具把话说清楚。他想知道的太多，也为我忍耐太久，我怎么忍心堵住他偶尔一次的爆发。 然而，不管我如何回答，于结果都没什么不同，却在我们之间划下一道深刻的痕迹。此刻的我无法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不管我说什么，程燃的名字都会记在他的心里，变成我们之间不可提起的一部分。甚至现在的我说得越多，将来的我们就记得越深。 在我脑子一片混乱的时候，顾岚只是一言不发地等待。他终究没有留下眼泪，原先爱恨交杂的表情渐渐变得冷淡，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空荡荡的，仿佛失神一般地看着我。 这一刻，我突然意识到在我们沉默无言的时候，我们俩都错过了最好的沟通时机。有些话在当下没有说，以后就更说不出口了，于我是这样，于顾岚亦是如此。 “回去吧。” 彼此沉默良久，顾岚突然开口，声音轻飘飘的，令我感到毫不真切。 我心头一怔，下意识地握住他的手，而他只是轻描淡写地看我一眼，无奈地笑了，若有所思地说：“走吧，赵明远，我不想看到你这么狼狈的样子。” 听到这话，我一时语塞，唯有握紧他的手。聪明如顾岚怎么会不知道，我的沉默、我的心虚恰恰承认了一个事实——仅仅是程燃的名字已经足够让我狼狈。 顾岚没有动，更没有反握住我的手，他只是抬头看了我一眼，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眼神中晃过几分自嘲。 我们安静地回到酒店，一路上两人相对无言。我知道自己伤了顾岚的心，也痛恨无法给他一个明确未来的自己。我曾经希望他能抛开面子多依赖我一点，把他的想法、他的要求都告诉我，可是，等他真的鼓起勇气说出口时，我的沉默却像是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连我自己都觉得，这样的赵明远实在可恶。 这一晚，我们没有做爱，甚至连一个拥抱都没有。当我想伸手搂住顾岚时，他不着痕迹地侧过身，让我的手尴尬地僵在半空。我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笑了笑，只得为他拉好被子。 被角盖过顾岚的肩膀时，他的肩膀微微一动，只是当我以为他会转身时，他只是伸手关掉了台灯。 夜里，我睡得并不好，心里有事，无论如何都睡不踏实。一直到后半夜，我才迷迷糊糊地睡熟了，等我醒来时外面早就天亮了。 我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转头找顾岚，可是，在我眼前的只有半张空床而已。我的脑子顿时清醒，飞快地起床跑进浴室，却发现顾岚也不在里面。 这时，我回到房里仔细察看，这才发现他的行李箱也不见了。房里的一切如常，只是少了顾岚的东西，而我的手机屏幕上显示有一条短信，正是来自于顾岚的。 短信是五点多发来的，顾岚说他现在已经在机场，刚才接到经理的电话，公司有急事要他尽快赶回去。他说他已经买到机票，乘坐最早的一班飞机回去，叫我不必为他担心。他还说晚上约了阿棠他们喝酒，让我晚上下飞机后，回家一趟再去找他。 短信的语气很普通，一如平日的口吻，仿佛昨晚什么事都没发生。可是，正因为这种“平常”才不平常，我几乎可以想象顾岚在入睡时，已经做好了这个打算。 我下意识地拨打顾岚的电话，果然，他的手机是关机状态。我不敢耽误，赶紧收拾东西下楼办退房，然后急匆匆地赶到机场。 我明知道顾岚肯定已经在飞机上了，仍然不死心地打他手机，一遍又一遍，差点就把手机打到没电。 最后，我终于死心，买了最近一班的机票，坐在候机大厅默默等待。 我一遍遍地看那条短信，好像自虐一样地折腾自己。哪个经理会三更半夜打电话叫休假的员工回来上班？向来能说会道的顾岚怎么会用如此拙劣的借口？他一定是急了，也慌了，一心只想赶快离开我的身边，给彼此一个缓和情绪的时间，所以随便找个借口就要走。他一定很生气，也很伤心，甚至不想看到我，可是，他仍然舍不得我们的感情。 这个借口虽然很糟糕，却为我们铺足了台阶。十几个小时的冷战以后，我们俩完全可以当作没事发生，依然是一对亲密的情侣。只是有些东西一旦撕开就很难愈合，在他的心里已经有了一道裂痕，只是看他愿不愿意装作不知。 我本以为这场旅行可以让我和顾岚的关系更稳定，也为我们的感情故事添上甜蜜的一笔。没想到从开始就出了差错，虽然途中仍有不少美好的回忆，但结果还是事与愿违。 此刻，候机大厅空荡荡的，等飞机的人并不多。顾岚大清早坐在这里的时候，周围应该还要冷清，不知道他有没有记得吃早餐，也不知道这里的咖啡合不合他的口味。我们来的时候是吃饱了早餐的，回去的时候却饿得饥肠辘辘。 明明是两个人的旅行，可是一来一回，我和顾岚都没有坐上同一班飞机。 顾岚知情识趣懂得进退，但又经不住渴望更多，他需要许多的爱，向往天长地久。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稍稍碰壁就立刻退回原位，他丢不开面子，更舍不得现有的东西。他过得辛苦，亦活得矛盾。 第四十三章 五个小时的行程好像五天一样漫长，飞机落地后，我迫不及待地打开手机，立刻打电话给顾岚。他说，他现在正和同事在公司，可是周围安静得没有丝毫声音。他说，晚上他和阿棠他们约了十点在Night碰面。我提出要送他过去，他却要我回家休息一觉，洗个澡再去找他们。我刚想叫他也睡一觉，想起那条短信的内容，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顾岚的语气很平静，隔了电话仍然能感觉到浅浅的笑意，仿佛昨夜的锐利和嘲讽从不存在。 既然这是他的决定，亦是他的做事方法，那我愿意配合。只是我们俩嘴上说得一如既往，心里不见得真的能把这事放下。至少我一路从机场到家，心情颇为沉重，除了旅行的疲惫之外，大脑里充斥了各种东西，有关于顾岚的，也有关于程燃的，这样的我心情怎么会好？ 我到小区门口的时候正好撞上林嘉回来，小家伙一瘸一拐地走在我前面，手里拎了一个环保袋，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 我正觉得奇怪，家里难道没吃的吗？平时阿姨每天都来做饭，何况自从林嘉来了以后，我们家的冰箱重来就没空过。 林嘉的脚伤没有好，走路的样子很不利索，看到他缓慢地拖着步子，吃力地走走停停，我不禁感到心疼。正打算上前叫他的时候，突然心生另一个念头，悄悄地跟在了他的后面。 我一路尾随林嘉到了楼下，现在的大楼都作成抬高一楼的设计，从地面到大堂足有十几格台阶。我刚想林嘉要怎么上楼梯，然后就看到小家伙把袋子背在身上，双手抓住楼梯的扶手，小心翼翼地往上走了两步。可能因为大理石有点滑，他刚踩上台阶，突然步伐停住了。瘦弱的身体背靠扶手，慢条斯理地挪动双脚，调整位置后才准备继续走。 到了这一刻，我不忍心看下去，快步上前叫他说：“林嘉。” 林嘉回头看向我，眼中顿时闪现惊喜的神采，然而，等我走近以后，他心虚地低下头，小声说：“你回来了……” 我双手插在口袋里，故意板起脸孔，没好气地问他：“你的脚还没好，到处乱跑干什么！” 林嘉动了动嘴唇，抬头看我一眼，轻轻地说：“我想出去买点东西。” 说完，他下意识地捏紧袋子，似乎不想让我知道里面有什么。可是，他的这点小心思怎么逃得过我的眼睛，我把手伸向他，说：“买了什么？给我看看。” 林嘉犹豫了一会儿，战战兢兢地说：“也没买什么。” 我本来就心情欠佳，见他不听我的话，偷偷摸摸跑出去，脾气当然好不起来。他的话刚说完，我便沉下脸，重复一遍：“我叫你给我看看。” 可能是被我的语气吓到，林嘉身体一僵，缓缓伸出手将袋子交给我。而我接过袋子一看，惊讶地发现里面竟然是蔬菜、猪肉和饺子皮，不免奇怪地问他：“你要吃水饺就叫阿姨买，为什么要自己一个人跑出来？” 林嘉认命地看向我，再不敢隐瞒，老实回答：“阿姨今天有事不过来了。” 我立刻教训他说：“那你随便叫个外卖，或者看看冰箱有什么东西吃，不行吗？” 我刚想责怪他不听话地跑出来，余光扫过饺子皮的时候，心里不禁一怔，隐隐猜到了什么。果然，林嘉委屈地说：“我知道你今天回来，所以想包饺子给你吃的。” 他紧抿嘴唇，斟酌片刻，轻轻地说：“不是你一直说国外的东西没有家里的好吃吗？所以我才想做点东西给你吃。” 既然林嘉已经这么说了，我又怎么可能怪他。只是我没想到当初随口说说的话，原来在林嘉心里的分量这么重，他是真的把我的每件事都放在了心上。 我看着林嘉不吭声，小家伙也看着我不敢动，过了一会儿，他悄悄地伸出手，试图拿过我手里的袋子。而当我笑起来的时候，他又把手缩回去，讨饶地说：“叔叔，我知道错了，你把袋子给我吧。再不赶快上楼，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吃上饭呢。” 现在的林嘉已经摸准了我的脾气，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也知道怎么样让我心软。而确实如林嘉所料，我只要看到他傻乎乎的笑容，心里什么火气都没有了，甚至生出不少恶劣的念头，逗他说：“过来，我背你进电梯。” 林嘉一愣，顿时脸红了。 我以为小家伙气我把他当小孩子，于是就调侃他说：“怕什么？现在还没到下班时间，就这几步路能被谁看到？” 说完，我下意识地抓住了林嘉的手臂，他却使劲挣脱，不高兴地说：“不要！我自己能走！” 从楼下到电梯确实没几步路，可是，林嘉越是不让我背他，我就越是来了兴致，尤其看到他面红耳热的样子，我的心情就跟着好起来了。 “你能走？你就这么一瘸一拐的上楼？” 我瞟了一眼被林嘉紧紧捏住的袋子，笑着说：“你不怕来不及包饺子？我可是饿了啊。” 林嘉听我这么说，哪里还敢反驳，只是他仍然很不情愿，扭扭捏捏地抓紧扶手，一副连动都不想动的样子。然而，他越是不好意思，我就越是忍不住逗他，故意在他屁股上拍了一把，弯下腰催促说：“快点，一共就没几步路，你怕叔叔老得背不动你？” 林嘉慢条斯理地爬上我的背，好像怕压伤我的腰一样，他的动作极轻，甚至不好意思搂住我的脖子。我知道小家伙这会儿肯定脸红了，故意逗他说：“抓紧了，等会儿掉下去又得进医院。” 林嘉一听到“医院”二字，立刻就吓得乖乖抓紧我的肩膀，只是他仍然不肯搂我的脖子。 小家伙就算再瘦，背在身上还是很吃力，幸亏这段路确实没几步，我不愿意在他面前出丑，一鼓作气地快步往前。短短的半分钟里，我和林嘉靠得很近，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吹在我的脖子上。小家伙的胸口贴在我的背上，若非穿了入秋的薄外套，或许我还能感觉到他的心跳。 这几步路的时间里，我们俩不约而同地没有说话，我是怕半途把他摔在地上，而他多半是因为害羞。等我们走进电梯的时候，林嘉立马囔囔着不要我背了，还不等我松手，他已经挣脱地从我背上下去。 “怕我让你摔了？” 我低头看向林嘉，果然瞧见小家伙连脖子都红透了，他悄悄地看我一眼，与我视线相对之时，忽然垂下头不敢看我。我看得有趣，恶作剧地揉乱了他的头发，本以为他会抱怨几句，没想到这次连声音都没有了。 我心想，林嘉毕竟是读大学的孩子了，刚才的亲密举动确实不妥，可能真的让他不好意思了吧。 然而，这种想法只是在我脑中一闪而过，只要看到他傻乎乎的样子，我就忍不住想要欺负他一下，哪怕只是逗他脸红而已。 回到家里，林嘉抢过袋子就往厨房跑去，把我一个人扔在玄关。出门一个星期，我对家里的怀念是不言而喻的，尤其看到房里打扫整洁，桌上摆了新鲜的水果，客厅的花瓶都换过了水，连沙发上的垫子都一个个摆放整齐。 我很清楚，这些事都是林嘉做的。 小家伙一定很期盼我早点回来，他现在就在厨房，因为我一句国外的东西不好吃，特意忙乎一顿饺子给我吃。 或许这就是家的感觉，不管在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不管来时的我心情有多糟糕，只要回到这个家里，只要看到熟悉的亲人，外面的一切都不再重要。我感谢林嘉的到来，他让这个家变得更像一个“家”。不再是一个单纯的住所，而是真正属于我们的家，亦是我心灵的避风港。 我陪林嘉一起忙活了一顿饺子，等我们吃过饭后，时钟已经走过八点。我见时间差不多了，便打电话给顾岚。这时，顾岚已经和阿棠他们在一起，电话那头闹哄哄的。我说，我现在就过来吧。他说，好，记得别开车。我的语气很轻快，他的声音亦是很高兴。这样的对话对平常的我们是再正常不过的，只是经过昨夜的事情以后，这种正常反而变得不正常。 或许我们真的在短暂的冷战以后，彼此的关系又恢复如初，只是我们的好心情都不是来自对方。 第四十四章 前往酒吧的路上，我仍然在想顾岚的事情，抛开昨夜的情绪不谈，现在的我可以冷静思考这个问题——是否应该答应他的要求，今年春节带他一起回美国。 我可以肯定顾岚当时在试探我，却不能肯定一旦我答应以后，他会不会就这么认准了。其实他想要的东西有很多，而我昨夜的回答虽然不恰当，意思却不假。如果换了二十岁的我，我一定会把他带回家。可是换了现在的我，却无法做出这样的决定。当年因为我和程燃的事情，家里的关系一直很紧张。如今他们虽然不催我结婚，却不代表认可我喜欢男人的事实。只不过我们的距离太远，许多事情鞭长莫及，他们没法出手干预而已。父母年纪大了，有些事心照不宣就可以了，何必把话挑明、把事情做绝？我们家早就经不住再一次的大吵。 我不能说顾岚有错，也不认为他的要求过分，反而是没办法做到的我愧对他了。 等我到了店门口的时候，突然接到齐宇的电话，我以为他是找我过去玩，没想到刚接起来就听他咋咋呼呼地说：“陆言君回上海了，你知道吗？” 我心头一愣，不禁皱眉，说：“我和他早就不联系了，怎么会知道。” 齐宇心里藏不住事，一股脑地告诉我说：“我刚和几个朋友吃饭，这消息还热乎呢！原来陆言君前几天就回上海了，你知道他进哪家公司了吗？” 不等我回答，齐宇激动地说：“他去了荣安！听说是做区域经理，专门负责浦东这块的项目，里面有一个就是你们接下来要进场的竞品！” 齐宇的消息谈不上震惊，却足以令我吃惊。房产圈就这么大，遇到老熟人并不奇怪。只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陆言君的职位正是上次猎头与我谈的。然而，如要和陆言君作对手，我真的觉得十分头痛。我们当年的合作有多默契，往后的竞争就有多激烈。 我这边正想得出神，齐宇在电话里唠叨个没完，说：“赵明远，我劝你离陆言君远一点，虽然我和顾岚不太对盘，但是我还是要说一句，和陆言君比起来，顾岚可要好上千百倍！” 齐宇向来讨厌陆言君的为人，只是若非他提及，我还真没往这方面想。刚才只顾头痛工作上的事情，经由齐宇的提醒才想起来，在感情上我和他也是一笔糊涂账。可惜，当时的我还是没能提高警惕，低估了陆言君的破坏力，也高估了我和顾岚的感情。原来我和顾岚的感情就好像一株摇摇欲坠的小树，若是小心呵护或许还能开花结果，若是来个风吹雨打就不见得还能经得起，而陆言君的出现已然就像一道惊雷，为我们的关系带来狠狠的一次重击。 到了酒吧楼下，我意外地看到顾岚，他背靠墙壁，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等我走到他的面前时，惊讶地发现地上已经掉了不少烟蒂。 “怎么不在上面玩？” 我一时不知什么滋味，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腰，关切地问道。 顾岚抬头对我笑：“来等你啊。” 我心头一怔，故作镇定地笑了笑：“怕我走丢了？” 他没有回答，脸上的笑意很浓，却让人感觉不到温度。 “想和你说几句话，怕等会儿喝多了就不记得了。” 我很清楚，在这十几个小时里，不是只有我为我们的事想了很久。只是看着顾岚似笑非笑的表情，还有眉宇间的疲倦，我没有把握他究竟想了什么。 “聊聊吧。” 顾岚抬眼看向我，嘴角含笑，神情中流露出一种莫名的意味。我不禁心头一跳，忽然觉得眼前的他和昨晚、甚至过去几个月里的他不一样的，他此时的神情令我想起彼时初遇他的情景。 “恩。” 我点头，手掌从他的腰上缓缓落下。 我一直在等顾岚开口，直觉告诉我他不只是随便聊聊而已。然而，他却沉得住气，许久都没有吭声，任由我的目光在他脸上打量，直到手中的烟烧尽了，他浅浅地笑了，说：“一起回家过年吧，这句话我对许昊也说过。” 我没有表示惊讶，顾岚亦是神情自若，说：“那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一年，当时我以为我们的关系足够稳定，而他也很高兴地答应我了。” 顾岚忽而挑眉，问我说：“赵明远，你知道这句话的含义，对吗？”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回答说：“是，我懂。” 顾岚轻叹，语气和缓地说：“可是他只有嘴上答应，从来没有真打算去做。” 我心中一惊，不由得握住顾岚的手，他斜眼看向我，动作僵硬地挣扎了几下，最后还是任我握紧。 “我不是非要闹得两家人不愉快。” 顾岚皱眉，神情中尽是自嘲，说：“我只是想要一段确定的关系，有这么难吗？” 顾岚的脸上晃过几分哀愁，声音飘渺，像风一样吹过。他一脸不解地看向我，困惑而悲伤的表情令我不忍。 “真的这么难吗？赵明远，你告诉我啊。” 我正要开口，顾岚自顾自地笑起来，刚才的那份脆弱突然不见了，依然又是笑吟吟的样子。 “我很高兴你昨天没有随口答应我，至少说明你不像许昊这么草率。可是，我也很恨你连哄哄我都不愿意。” 顾岚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说：“你让我想起那天在巷子里的事情，我昨晚的心情和当时是一样的。” 一样吗？我记得顾岚说过，我总是在他以为我很温柔的时候，又让觉得自己被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对不起。” 此时，再多的话都没有意义，我只能握紧顾岚的手，愧疚地说道。可是，顾岚却笑了，仿佛对我的道歉并不在意，他的目光远远地望向别处，沉默良久，平静地说道：“我给你时间想清楚，赵明远，我还是愿意等你。” 他顿了顿，眉头紧蹙，失神地轻叹：“可是我不知道自己还能等多久。” 话音刚落，我还来不及回答，身后传来阿棠的声音，说：“你们俩有必要这么粘乎吗？赵明远以前就是熟客，你是怕他找不到路，还是半路被人拐了？” 顾岚看了我一眼，不着痕迹地抽走了手，转而和阿棠说笑起来。 自从顾岚辞职以后，除非应酬，我很少过来玩，和阿棠他们也有阵子没见。再加上楼下的一幕，当晚，我们俩被他们灌了不少酒。而我毫不退让，顾岚更是贪杯，这一晚，我们确实喝得尽兴而归。只是隔天清晨，我迷迷糊糊地醒来，看着怀里仍然睡得很沉顾岚，心里不知是何滋味。而我亦隐约感觉到，顾岚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第四十五章 那天以后，我和顾岚的关系变得不冷不热。我们明面上依然如故，不管是人前还是人后。很多朋友笑我们粘得太紧，大半年还没过热恋期，只有我心里很清楚，不管我和顾岚表面上感情多甜蜜，心与心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远了。我开始看不懂他的心思，亦看不清他的情绪。但是，我可以肯定的是在他一如既往的笑容背后，很多东西都变得不一样了，他眼底里的笑渐渐失去了温度。 旅行回来以后，我的工作越来越忙，随着新项目的开展，各种工作接踵而来。到了十二月初，新项目的提报通过后，我开始着手售楼处的入场工作。 这天，专案组的会议持续了一整天，结束后，老徐把我叫到办公室，我知道他有事要说，便让下属们先下班。 回到办公室，老徐先问了我一些情况，然后叮嘱我多教教项目经理小陈，我知道他对这个楼盘非常看重，点头回答说，我会尽力做到最好。 谈完正事，他拉我到会客区坐下，一边喝茶，一边调侃我说：“荣安的项目就在我们隔壁，他们已经卖到第三期了，在上海的名声早就打响，小赵，幸好你上半年把该休的年假都用完了，接下来可够你忙了。” 我点头轻笑，回答说：“不趁现在年轻的时候忙，以后想忙都忙不动了，徐总放心，这么多年做下来，哪个项目不是一场硬仗，我扛得住。” 老徐大笑，招呼我一起品茶。过了会儿，他佯作无意地问我：“对了，你和小陆还有联系吗？” 我心头一愣，猜到他应该知道陆言君回来的事情，说：“没联系了，不过前几天听齐宇说，陆言君从北京回来了。” 老徐放下手里的杯子，轻笑说：“你听到的消息只是他回来了，我听到的消息是他进了荣安。蒋承理给他的职位是销售总监，负责的区域正好是浦东这块。” 我佯作惊讶地看向他，说：“是吗？那看来他在北京混的不错。” 老徐沉吟片刻，缓缓说：“这小子是有能力的，脑子够灵活。” 他顿了顿，不由得叹了口气，轻轻摇头，语气沉重地说：“不过，坏就坏在他脑子太灵活了，心思却沉不下来。我虽然很后悔失去他这个人才，不过，当年辞退他的时候我是真生气。” 老徐眉头紧蹙，转而看向我，认真地说：“小赵，你不能被陆言君比下去。” 我明白他的意思，也理解他的心情，神情肃然地回答：“是，我懂的，徐总放心。” 话已至此，老徐不再多提陆言君的名字，只是因为这不算巧合的巧合，令我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和陆言君之间的种种往事。 我和陆言君并非一见如故，虽然我们同时进公司，刚开始却很不对盘。我当时脑子里只有赚钱，不管是对陆言君还是别的同事，我都保持了应有的距离。反而是他看我很不顺眼，认为我是个装腔作势，除了想赚钱就没别的了。 陆言君家底殷实，工作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他父亲从事金融行业的工作，而他大学读的亦是金融专业，毕业后，他嫌这行工作强度太高，整天绷紧一根弦，很不符合他打发时间的目的。后来听朋友说做房产销售工作自由，上班时间能偷溜外出，因而进入了房地产行业。 我至今记得上班第一天，我们同时到售楼处报道，陆言君开了一辆白色凌志，一副潮男的打扮。他不时地请客吃饭，又组织下班后的活动，每天来上班的时候咖啡不离手，衣着打扮都是一线大牌，所以，当时很多同事都在背地里说他是富二代来体验生活的。而陆言君即便听到也不介意，仍然抱了怎么轻松怎么来的心态上班，对同事出手相当大方。 不过，陆言君并非会玩而已，他脑子灵活，年轻充满朝气，专业知识一点就通，和客户交流起来应对从容，很快就做出了业绩。 那是我和陆言君做的第一个项目，当时整个销售部就属我和他业绩最好。可能是想和我竞争topsales的名头，他渐渐开始有了斗志，上班偷懒的时间变少了，回访客户的电话变多了，有空就旁听老业务员的洽谈情况，只是唯独不和我说话而已。 我们开始有交集是在一次案场活动，当时刚经历了强销期，好不容易可以放松下来，专案就组织整个案场一起到刘河玩。刘河在圈内被戏称为上海男人的后花园，酒店文化可见一斑。一般这样的活动不是大家集资，就是由项目经理请客买单。没想到同事们把陆言君推出来，假装开玩笑地激他买单。 我虽然知道陆言君对我印象不佳，却觉得他只是性格直率，有那么点少爷脾气，为人处世冲动了点而已，对他的头脑和工作水平还是很认可的。所以，那天晚到半夜，我见他们还在不停地开酒叫特殊服务，忍不住趁陆言君去洗手间的时候，拉住他提醒几句，让他注意花钱的尺寸，以及项目经理的面子。然而，陆言君并不认同，再加上酒精上头，气冲冲地和我吵了起来。我怕大家面子上难看，于是把他拉到外面谈，当时的我年少轻狂，见他不知好歹，语气渐渐冲了起来。我们俩越吵越凶，差点就要打起来，只是没想到我们把话吵开以后，他对我的心结倒是解开了。最后，一群同事都喝得东倒西歪，只有我和他保持清醒，一起把他们送回房间后，两个人找了个地方吃夜宵，不知不觉地聊了一整夜。 那次以后，我和陆言君的关系越来越好，再加上我们总是被分到同一个项目。不是一起待在外地，就是在郊区合租房子，那阵子为了工作，我们大半年都住在同一屋檐下，简直快赶上我和齐宇的交情了。 陆言君发现我和程燃的关系时，我们已经回到市区的项目工作。那天正好是年会结束，我们俩都喝得醉醺醺的，在巷子里坐了好半天才能站起来。明明他也喝了不少，却执意要送我回家。我知道他倔起来是不听劝的，只能随他高兴。本以为程燃早就睡了，而陆言君顶多送我到家门口就会走，没想到那晚程燃因为担心我喝多，特意没睡等我回家。而陆言君送我到家门口的时候，恰好碰到程燃来开门。那时候我坦然向他介绍程燃，也没有隐瞒我们的关系，陆言君的反应不大，只是沉默地看了我一会儿，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后来的相处中，我没有发现陆言君的态度有什么不同，他甚至会好奇地问我和程燃怎么认识的，以及程燃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把他当作很好的朋友，无心对他隐瞒，几次三番地聊下来把我们的故事说尽了。 在程燃出事以前，我和陆言君的关系仅限于朋友。然而，我们既是工作拍档，私底下又常常玩在一起，遇到项目比较忙的时候，几乎天天待在一起。时间久了，我对他渐渐没了防备，偶尔会在他面前主动提起程燃的事。而陆言君对我亦是百无禁忌，有时候还开玩笑地说问我，他和程燃哪一个更好。我刚开始以为他只是说笑而已，次数多了，我渐渐发现不对劲。再加上平时的各种细节，我猜到陆言君对我有了好感。但是他很好面子，聪明地从不把话说开。只有一次他喝醉酒，在我送他回去的路上，硬拉我在他家楼下坐了一整晚。 那一夜，陆言君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疲倦地靠在我的肩头，静静地等待天亮的一刻。后来一个星期，我请年休假陪程燃旅行，回来后，陆言君恢复了往日的态度，连言语间的暧昧都没有了。 当时我以为陆言君明白了我的意思，没想到他的性格这么要强，越是被拒绝就越是执着。 不管我和陆言君后来分得有多难看，即便现在回想，我依然感激他在程燃死后，陪了我很长一段时间。那时候的我好像行尸走肉一样，整天把自己关在我和程燃的家里，齐宇他们找了我几次都被我敷衍地打发走了，唯有陆言君看出我在硬撑。他不管不顾地闯进我们家，差点连工作都不要了，只是为了陪我度过那段时间。 其实陆言君并没有说过劝我的话，他所做的就是每天赖在我家看着我。我每天睁开眼看到的人是他，闭上眼前看到的人也是他，一日三餐是他出去买的，我躲在程燃的画室时，他就搬了电脑坐在门口陪我。 这种日子过了整整一个月，等我们俩把调休都用完的时候，我终于从二楼下来，而他依然站在我的旁边。 后来的一整年，虽然我还是忘不掉程燃的事，却渐渐恢复了正常的生活。而陆言君的闯入成为了我生活的一部分，他以担心我的名义时常在我家出入，后来干脆登堂入室搬进客房。而我真正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已经是程燃死后一年多的事情了。 我和陆言君真正在一起的时间不长，刚开始确实有不少甜蜜的时光，我们做了这么久的朋友，对彼此的性格、兴趣都很了解，相处起来十分融洽。何况我们在做同事的时候，陆言君就很喜欢粘着我，交往以后更是整天待在一起，不管上班下班身边的人都是他。 可惜，我们很快就有了矛盾，每一次的争执都是为了程燃。我们在一起以前，他说，他可以接受我的心里为程燃留有一个位置，也不要求我丢掉和程燃的回忆。但是甜蜜以后的日子，他的要求越来越多，渐渐容不下程燃的存在。我们三天两头就要吵架，程燃变成了他心头上的一根刺，直到我们最后的分手，他对这段感情又爱又恨，而我亦是精疲力尽。 这就是我和陆言君之间的过去，从我们分手到现在，一个人在北京，一个人在上海，几年里不曾联系。 第四十六章 陆言君刚从北京回来就接了一个大项目，走马上任当然风光。很快，他担任荣安项目总监的事就在圈内传遍，而我们两家公司就隔了一条马路，总不好意思假装不知。 我让经理小陈带业务员市调的时候，顺便和陆言君打声招呼，小陈以前在他手下做销售，和他算是个熟人。所以，小陈回来以后告诉我，陆言君问了不少我们公司的事情，尤其是我。 既然大家都在上海做房产，往后抬头不见低头见，我不想和陆言君关系弄得太僵。只是我还没想到何时找他碰个面，他倒是亲自上来找我了。 这天，我在案场开会，快结束的时候外面有人跑来说，荣安的项目总监来了。等我走到大厅的时候，陆言君就站在沙盘旁边，一身黑色的名牌西装，打扮风格和当年一样。他可能听到动静，忽然抬头看向我，笑嘻嘻地说：“我来得真巧，刚还想你不一定在案场。” 我走到他面前，好像老友一样和他握手，说：“正好来开会，刚结束。” 陆言君轻笑，说：“我还没来过你们项目，赵明远，要不要亲自帮我介绍一下？我看看你当久了领导，销售说辞的本领到不到位。” 我让小陈他们回办公室，然后亲自带陆言君走了一遍销售流程，他听得很仔细，时不时提个问题，偶尔还会和我争辩几句，毫不认输的性格一点没变。最后，我们又绕回最初的地方，他笑吟吟地望向我，说：“开完会可以开溜了吗？我们去喝点东西。” 我点头应允，开车带他到了国金，然后找了一个安静的地方坐下。 起初，陆言君还能和我寒暄几句，聊一聊上海房产的形势，骂一骂层出不穷的政策，直到他主动说起在北京打拼的经历，气氛渐渐地僵硬了。 “我上家公司在北京代理荣安的楼盘，一连合作过好几个项目，后来就和蒋总熟了。” 说到这里，陆言君顿了顿，似笑非笑地说：“我听蒋总说，你侄子和他儿子是同学，你们在学校碰过几面，真巧。” 我心头一怔，没想到他连这事都知道，可是转念一想，蒋承理不是也知道很多我和陆言君的事吗？ “见过几面而已，不过是很巧，这个世界太小了。” 陆言君挑眉看向我，轻笑说：“是啊，你看转个圈，我们又遇上了。” 不等我开口，陆言君继续说：“以前我总是比你低一级，现在终于被我追上了。” 我知道陆言君另有所指，却只能装傻说：“何止追上，是被你超过了，我们公司规模和荣安不能比，那是个很好的平台。” 陆言君突然沉默了，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会儿，面无表情地说：“这么多年都没跳槽，赵明远，其实想挖你的公司不少吧？” 话音刚落，陆言君冷哼一声，嘲讽地说：“当年老徐选了保你而开除我，他真没看走眼！” 我不禁皱眉，沉声说：“陆言君，你知道老徐是给过你机会的。” 陆言君不以为然，说：“所以还是我自作自受？你别忘了如果不是你，我哪里学来这些赚钱的本领！” 我虽然气陆言君迁怒老徐，却无法反驳他的这句话，因为事实确实如此。当年我入行没多久，从老销售那里摸索出一套赚外快的办法。那时候我急着赚钱，年轻又胆大，有样学样地捞了不少。而陆言君整天和我在一起，耳濡目染地懂了其中门路，只是他明明不缺钱用，却愿意和我合作。后来有一次，我们俩动到了关系户头上，风声传至老徐耳朵里。老徐把我们找来谈话，言语中默许我们适当地赚外快，只是有两个禁忌，一个是不能动关系户，另一个是不能影响公司利益。 所以，那年陆言君触碰到第二个禁忌时，老徐不顾情面地把他开除了，让陆言君很没有面子。而让我们产生裂痕的时，早在老徐得到消息以前，我就发现陆言君在飞单，为了把那一笔笔的烂账摆平，我不得不出面帮他收拾残局，没想到一起被捅到了老徐那里。然而，老徐信任我，却不信任他。为了让陆言君闭嘴，老徐把他和信贷员联手做贷款的事扔出来，甚至把他给开除了。 “你愧疚吗？”在我走神的时候，陆言君突然开口，冷笑地问道。 我不禁苦笑，尽可能心平气和地说：“为什么我要愧疚？是你踩过了底线。” 陆言君冷冷地说：“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事！被老徐开除也好，被别人笑话也好，这些事情都不足以叫我气得跑到北京！” 时隔多年，陆言君还是一样的脾气，一言不合就要绕到程燃的事。 “成熟一点吧，都快三十岁的人了，别总像个孩子一样。” 陆言君越是激动，我的心情越是平静，每次在他气冲冲地开口时，我就忍不住用哄小孩的语气和他说话。可惜，每次的结果都是他越来越气，而我也越来越累。 “我为什么要飞单？我为什么要赚钱？还不是因为不肯卖掉房子，没有钱，我们怎么搬出去住！” 我无奈苦笑，心知这个话题再说下去就没完没了了，只能劝他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们一起把它忘了，好吗？” 说完，陆言君忽然愣住了，失神地看了我一会儿，眼神中流露出几分迷茫。只是他很快就恢复如常，仍然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态度。 “是吗？你当然希望我都忘了……” 陆言君忽而轻笑，凑近一点，语带嘲讽地说：“赵明远，其实你挺恨我的吧？你这个人就喜欢把什么事都处理得漂漂亮亮，可是每次到我这里就不漂亮了。” 说到这里，陆言君脸上笑意更浓，说：“不对，何止不漂亮，是相当难看。” 他挑衅地看我一眼，好胜的样子和当年分毫不差。而我知道他的脾气，不但没有生气，甚至对他笑了笑，温和地说：“言君，我们还是朋友。” 果然，陆言君吃软不吃硬，一时没了声音。只是他刚喝几口咖啡，又问我：“你那套房子换锁了吗？” 我不禁一愣，眉头微皱，说：“没有，你知道我不想动里面任何东西。” 陆言君冷笑，讥讽地说：“是吗？我猜也是这样。” 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对我说：“我前阵子刚回来的时候整理了行李，发现我那里竟然还有一把钥匙，反正现在我们的项目离得这么近，改天我带给你吧。” 我点头，客气地说：“我不着急，等你有空吧。” 陆言君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轻轻地笑出了声。他渐渐不提旧事，我们聊得还算不错，一直到五点才结束。 服务生收了钱刚走，陆言君突然提议：“一起吃个晚饭吧？” 我难得不用加班，晚上的时间自然安排给顾岚，于是，礼貌地拒绝：“今晚我约了朋友吃饭，下次我请你。” 陆言君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笑吟吟地看向我。隔了一会儿，他突然站起来，爽快地说：“好，我记住你这句话了。” 他的车子还停在售楼处，我当然要开车送他回去。路上，他问我说：“你们现在换店玩了吧？” “不一定，看情况吧，和不同圈子的朋友就去不同的店。” 陆言君见我左顾而言他，渐渐不吭声了。直到他下车时，笑着对我说：“别忘了还欠我一顿饭！” 说完，陆言君不等我回答，头也不回地走了。一直以来他就是这样的人，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无所谓别人是怎么想的， 第四十七章 陆言君常常来我们案场做客，却只字不提还我钥匙的事。撇开感情的部分不谈，我和陆言君确实谈得上志同道合的朋友，我们在工作上很合拍，在生活上能玩在一起，连吃东西的口味都很相近。因为这阵子融洽的相处，我甚至以为我们可以保持朋友关系，对我和陆言君来说，这无疑是最好的结局。 可惜最终还是事与愿违，非但打破和陆言君之间的平衡，也斩断了我和顾岚之间最后的一根弦。 这天，我和顾岚约好一起吃饭，知道他今天上班，我开完会就准备去接他，没想到在扑了个空。 当时已经十点，顾岚的同事说他请了半天假，下午接了个电话就走了。我正觉得奇怪，上车刚想打电话给他，刚巧接到了他的电话。 “赵明远，我想见你。” 电话里，顾岚的声音很不对劲，语气冷淡，仿佛失去生气一般。我以为他生病了，连忙问他说：“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顾岚不答，重复一遍，说：“我想见你，你方便来找我吗？” 我心头一怔，温柔地说：“说什么傻话，我们不是本来就约了一起吃夜宵？” 顾岚突然沉默了，良久才说：“那好，你现在过来吧。” 我直觉不妙，忙问他：“好，我现在过来，你在哪里？” 顾岚再次沉默，呼吸声渐渐加重，即便隔了电话都能清楚听见。良久，他报出了一个地址，却令我大惊失色——那是我和程燃的家。 我飞快地反应过来，沉着地说：“我现在过来，你哪里都别去。” 顾岚轻轻地说“好”，然后“啪”的一声挂断电话。 我不敢犹豫，立刻赶往公寓。到楼下的时候，却发现由下而上望去，窗户里一片漆黑，根本不像有人的样子。 我心里觉得奇怪，赶紧打电话给顾岚，可是他的手机已经关机了。这时，我已经猜到事情不会如此简单，几乎是提了一颗心上楼，直至打开房门的瞬间。 家里静悄悄的，一楼和二楼都没有开灯，房里连半点脚步声都没有。我下意识地叫了顾岚的名字，却始终得不到回应。然而，我心里有一种直觉，顾岚一定就在楼上。 当我飞快跑上二楼的时候，果然看到我和程燃的卧室大门敞开。二楼仍然没有开灯，四周都黑漆漆的，只有卧室的方向有一点亮光。我心里咯噔一下，急匆匆地走上前，在房里看到了顾岚。 这一刻，我站在门口，顾岚站在窗边，两个人就隔了十几米的距离，却好像有千山万水阻挡在我们之间。房里只开了一盏台灯，床头柜的第一个抽屉被打开了，淡黄色的灯光照亮了床头这一片，整一面的照片墙十分显眼。 我的视线在墙上停顿了一会儿，这才缓缓移至顾岚身上。他站在阳台前，背对着我，左手高举过头，食指和拇指间拿了一个环形的东西。他仰起头，似乎在专注地借由灯光仔细地看。 我的心脏不禁一阵狂跳，脱口而出地喊了他的名字：“顾岚。” 顾岚的背脊一僵，却没有应声，更没有看我一眼。 我心里着急，连忙上前几步，语气不禁紧张起来：“顾岚！” 这时，顾岚突然转过身，似笑非笑地看向我，语带嘲讽地说：“难怪你不愿意和我买对戒，原来早就有了。” 我不用看就知道，顾岚手里拿的是我和程燃当初一起买的对戒，在程燃死后，我从他父母手里拿回的只有这件东西。 顾岚见我不作声，冷哼一声，愤然瞪向我，可是他的眼中满是苦涩，不但没有丝毫杀伤力，更让我感受到他此刻的痛。 我于心有愧，不敢回答，只能沉声问他：“陆言君找过你？” 有这套房子钥匙的人，除了当年愤然出走的陆言君，还有谁？ 顾岚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看向我，许久才开口：“对，我不知道他哪里弄来我的手机号码，中午把我约出去……”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苦笑说：“然后给我讲了一个故事，还有一把钥匙。” 后面的事不用顾岚开口，我大约能猜到经过。这个家里的一切都充满了程燃的气息，满满的都是我和他共同生活的痕迹，即便没有陆言君的话，聪明如顾岚只需要看一遍就能猜到一二。 房里的灯光太暗，以至于我看不清顾岚的表情，可是，却依稀听见他抽泣的声音。他终究没能逞强下去，声音颤抖地说：“我曾经以为这人只是让你难以忘怀的恋人，没想到你根本就不打算忘记他。活人是不是争不过死人的？还是在活人里我都算不了什么？” 顾岚不再冷静，几乎是哭喊着问我：“只有程燃是你愿意给他承诺，愿意和他过一辈子的对吗？即使他死了，你还是要在心里留一个位子给他对吗？不管是我还是别人根本无法动摇你对他的感情对吗？” 这一连串的问题差点将我击垮，因为顾岚说的句句属实，令我毫无反驳的底气。 我默默地听着，听他的指责，听他的发泄，直到他说累了，喘不过气了，我才慢慢地走上前，尽可能心平气和地说：“是我的错，顾岚，对不起。” 我想要握住顾岚的手，他却飞快地躲过，后退一步与我保持距离。 “我爱你，赵明远，我想和你过一辈子，你懂吗？” 我如何不懂顾岚的心思，可是，我又能对他说什么？难道要告诉他，我还没做好和他过一辈子的准备？ 面对顾岚执着的表情，我一时语塞，半天才说：“我会对你好的，我不会再让你难过。” 顾岚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忽然大笑起来，冷冷地说：“你永远只有这句话，我会对你好的，可是你要怎么对我好？你知道我要什么吗？” 不等我回答，顾岚接着说：“对，你一直都知道，只是你不想给！每次都左顾而言他地回避话题，你以为只要花时间陪我、花钱给我就够了吗？我要的是你的心，只爱我的一颗心！” 顾岚说得不错，我的每次沉默都是逃避，我害怕对他承诺，更害怕让他伤心，所以不得不暂时回避这个话题。我曾经想过，有一个这么好的顾岚，也许用不了多久我就会越来越爱他，想和他过一辈子的那种爱。只是没想到在这一天来临以前，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多，彼此的心却越走越远。 看着眼前的顾岚，我的心中一阵烦躁，强硬地握住他的手，温柔地对他说：“我喜欢你，顾岚。你给我一点时间，我……” 不容我说完，顾岚狠狠把手抽走，气愤地喊道：“我给你的时间还不够多吗？赵明远，你自己知道你让我等了多久！” 他的眼眶越来越红，眼中早就湿润了，可是，他憋了一口气硬是不让眼泪流下来。 “我为你做足了面子，我为你忍了一次又一次，我以前气过你对林嘉都比对我好，可是我现在才知道这些都不算什么！” 他举起左手，把戒指摆在我的面前，绝望地说：“我等不了，也等不到的。只要你不愿意把他的位置腾出来，没有人可以等到。” 顾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地看向我，眼中却是浓浓的苦楚，他说：“我们分手吧。” 我很清楚顾岚的个性，这么要面子的他一旦分手，我们之间绝无回头路可走。因而在听到这句话时，我真的急了。 “我不会和你分手的，我们没有必要分手！” 顾岚一把将我推开，愤然怒视向我，大声地喊道：“现在是我要分手！赵明远，你没资格说有没有必要！” 顾岚的这句分手好像一把刀，狠狠在我心头挖了一口洞，我看着他因激动而颤抖的肩膀，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而已——我不能和他分手。 可是，我知道顾岚吃软不吃硬，若是态度强硬，只会令他愤然离开。所以，我不得不让自己平静下来，柔声说：“你听我说，顾岚，我真的很喜欢你。” 我顿了顿，无奈地叹了口气，继而说道：“我承认，现在的我确实忘不了程燃，我们在一起太久，我们之间发生过太多事，从美国到国内，这么多年以来，他已经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你懂吗？” 顾岚凝神看向我，久久方开口：“我懂，你爱他就像你爱自己。” 我无力反驳，只能苦笑，说：“是，程燃不仅是我的爱人，也是我生命中最珍贵的回忆，我保留了他的一起不光为了怀念他，也是在怀念我年轻时候的岁月。可是，如果当年我遇见的人不是程燃，而是你，顾岚，也许我也会这么爱你。” 顾岚脸上一愣，随即笑了起来，语带苦涩地说：“只是也许吗？” 我顾不得反驳，继续说下去：“可能我们遇到的时间不是最恰当的，现在的我很难这么爱一个人。我承认，刚开始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只是单纯喜欢你这个人，想和你谈恋爱而已。” 我很努力地对顾岚笑了笑，而他嗤之以鼻，冷然看向我。 “我和程燃在一起很久，久得让我无法想象没有他的人生是什么样的，甚至回国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的生活都只有对方而已。” 即便是这一刻，我都无法在顾岚面前多提程燃，我害怕他看出我对程燃的感情，也害怕回忆当初的种种。而顾岚渐渐不说话了，沉默地看向我，那么认真，那么用力，仿佛要把我看穿一样。 我感觉到他的松动，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坚定地说：“给我点时间吧，顾岚，我们好好在一起，让时间来证明我们的感情。或许过不了对久，我们可以戴上属于我们的戒指，拥有一个属于我们的家。” 虽然我不敢轻易承诺，但我也不舍得失去顾岚。这番话即便不及承诺的力量，却已经是我能给他的全部。如果我现在对顾岚说，我们一定可以过一辈子，我爱你胜过程燃的位置，那我真的只是哄骗他而已。 与此同时，顾岚不吭声了，他面无表情地看向我，眼神中没有半点情绪，整个人好像失神了一样。我知道他是在考虑，也在衡量这番话的力量是否足以让我们继续在一起。 然而，这种沉默仿佛让时间静止，连周围的气氛都凝结成冰。我的心脏狂跳不止，目光不曾从他脸上移开，竟然比进房的那一刻更紧张。 突然，顾岚后退一步，快速地打开了窗，高举左手掷向窗外。 这一秒，我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死死地握紧不放。 “顾岚！” 话音刚落，我就感到不妙，他冷笑地看向我，眼中却是满满的绝望，自嘲地说：“你知道吗？我差点就心软了。” 他强硬地挣开我的手，冷冷地把戒指扔在地上，说：“没用的，赵明远，我知道自己等不到这一天的。在新加坡的时候是我想不过来，来过你和他的家以后，难道我还能想不过来吗？” 他的眼中满是泪水，却坚持克制最后的底线，不愿在我面前示弱。 “你就当错的人是我，好不容易你愿意和我试试，可是我已经不想要了！” 他的表情肃然，目光死死地盯住我，一字一句地说：“你的承诺，我们的未来，这些我都不想要了！” 说完，顾岚迈开步子，似乎是准备离开。我知道这一走就真的无法回头了，赶紧追上前，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腕。他回头看我一眼，轻轻叹了口气，眉宇间尽是疲倦之色，却笑着说：“放开我，赵明远，我不想看到你狼狈的样子，也不想让我们分得太难看。” 他顿了顿，轻哼一声，别有意味地说：“那种撕破脸的分手，我不想再经历一次。” 听到这话，我不禁心头一怔，无意中松开了手。顾岚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神情中饱含百般意味。然后，他蓦然转身，快步往外走去。而我愣在原地，很久不能回神，大脑犹如停止运转一样，木然地看着地上的那枚戒指，思绪早就不知飞向什么地方。直到我听到楼下传来关门的声音，我才突然醒觉，脑中顿时响起一个声音——我不能和顾岚分手。 待我反应过来时，顾岚已经离开了，我赶紧追到外面，却连他的人影都没看到。我想打他手机，却只能得到一声关机而已。两部电梯都停在一楼，急得我狂按不止。等我冲动地跑向楼梯间时，步伐不由自主地停住了。 这一刻，我承认自己是犹豫了——我犹豫的不是要不要追回顾岚，而是追到他后该说什么？我对程燃的感情，我对往事的在乎，这一切都让我百口莫辩。 现在的顾岚必然是情绪激动的，而我也好不了多少。一个听不进话，一个说不清楚，即便我追上去只会纠缠过甚，而他刚才就说过——他不想和我撕破脸。 我喜欢顾岚，即便我无法对他许诺未来，但我从未怀疑过这一点。可是，不可否认的是我确实伤透他的心，也给不了他最想要的东西。但我始终不舍得我们的感情，还有我们曾经拥有过的美好回忆。顾岚选了一个分手的最佳地点，只要在我和程燃曾经的家，我就无法保持冷静。就像他最后的试探一样，尽管平时的我可以隐藏对程燃的怀念，但是在这里却不可以。 所以，我终究没有追下楼，而是回到了二楼卧室。我小心翼翼地捡起戒指，好好装进盒子里以后，这才合上了床头柜的第一个抽屉。余光瞟见墙上的照片，我不敢多看，赶紧关上台灯。 此刻的我早就精疲力竭，在黑暗中，我靠在床头坐了一整夜，四周是死一般的静寂，而我的脑海里却上演了各种戏剧，有我和程燃之间的画面，更有我和顾岚的甜蜜回忆。我无法判断这两者间孰轻孰重，我需要时间来加深对顾岚的爱，所以，我不愿意和顾岚分手。然而，虽然我不甘心将命运交给时间，却不得不祈求它能淡化我们的矛盾。 这一夜注定无眠，不管是我还是顾岚。可是，等到明天以后，顾岚是不是就能冷静下来？如果他不想看到一个狼狈的赵明远，那么，我愿意为了他好好地整理心情。我做不出死缠烂打的举动，而顾岚亦不会喜欢。我希望时间可以给彼此一点空间，让我们俩都能认真思考如何走下去。但是，我对顾岚的感情不会改变，我不会和他分手，亦不舍得失去他。 第四十八章 翌日，我迷迷糊糊地醒来，第一反应就是找手机。虽然知道没有可能，我始终期待接到顾岚的电话，可惜会在这个时间找我的只有秘书而已。 上班的路上，我不敢贸然打电话给顾岚，只是发了一条短信给他——我想和他见一面。然而，一直到我进公司，手机都毫无动静。 我无奈苦笑，只能告诉自己，也许顾岚还在睡觉。接下来一整天的会议忙得我喘不过气，等我好不容易得空的时候，却发现顾岚的手机仍然处于关机状态。这时候已经下午四点，难道他到现在还没起床？ 我坐在办公室一遍遍地打给顾岚，差点就把手机打到没电，在不记得听了几遍的关机提示音后，我还是决定去找他。只是刚从办公室出来，秘书就告诉我徐总来了，叫我到办公室找他。我猜老徐是要我报告刚才的会议情况，不管再怎么着急都不得不先走一趟。如此几番折腾以后，等我真正走出公司的时候，外面的天早就黑了。一路开车赶往顾岚的家，到了楼下的时候已经八点，我不敢贸然上去，坐在车里打电话给他，没想到依然是关机。 我几乎怀疑顾岚是不是屏蔽了我的号码，但料想他是不会做出这么难看的举动，于是便想先上楼再说。可是，等我敲了很久的门都得不到回应以后，我终于发现顾岚根本就是想避开我，无论他是不是在里面，我都进不了他的家门。 这一刻，我真的很后悔当初为何没有问顾岚要一把钥匙？是不是因为害怕他向我提出同样的要求？既然畏首畏尾的人是我，如今又有什么资格懊悔？ 离开顾岚家以后，我第一时间赶到Night。顾岚看似交游广阔，真正的朋友不多，能说得上话的只有阿棠。所以，我刚到酒吧就满场找人，生怕阿棠得到顾岚的授意，也同样不接我的电话。 很快，我在吧台旁边找到阿棠，趁他不忙的时候，把他叫到旁边说话。阿棠倒不避讳，似笑非笑地看向我，嘲讽地说：“听说你和顾岚分手了？” 我脸色微窘，直截了当地问：“顾岚找过你？” 阿棠朝我笑了笑，说：“是，他叫我帮他联系中介，把他新买的房子租出去。” 我心头一怔，连忙追问：“他要搬到哪里？” 阿棠挑衅地看向我，说：“关你什么事，赵先生，你们已经分手了。” 我心下一沉，虽然知道自己无理，却不得不硬着头皮问他：“你知不知道顾岚现在在哪里？” 阿棠瞟了我一眼，冷笑摇头，说：“他下午来找我的时候，好像刚刚办完辞职，可能拿了工资到外地散心了吧。” 我猜到阿棠肯定知道顾岚的哪里，只是不愿意告诉我而已。然而，我现在顾不得脸面，为了顾岚，只得诚恳地请求：“你告诉我顾岚在哪里，我真的很想找他。” 话音刚落，阿棠立马板起脸，气冲冲地说：“找他干什么！赵明远，如果你了解顾岚，你应该知道以前和许昊分手的事让他有多后悔。他越是爱一个人就越是不想在对方面前丢脸，他对许昊尚且这样，他对你……” 阿棠顿了顿，怒视向我，说：“顾岚很爱你，你知道吗？” 我怎么会不知道？顾岚很爱我，很重视我们的感情，所以他一次次地忍让，一次次地等待，最终及至底线。 “如果你对顾岚还有感情，请你给他留点面子吧。他这次的决定不是冲动！如果你不能从根本上解决你们的问题，赵明远，你有什么脸找他？” 我们的问题很难，亦很简单，顾岚要的是全心全意爱他的我，以及一个厮守一辈子的承诺。 “放弃吧，顾岚这么要面子，一旦决定就不会改了。”最后，阿棠冷冷地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而我却僵硬地愣在原地，连相熟的朋友过来打招呼都没听见，过了很久，我恍恍惚惚地走出酒吧，直到坐上车才回过神来。 阿棠肯定是和顾岚见过面了，甚至顾岚很可能就躲在他家。阿棠刚才的那番话有多少是顾岚授意他对我说的？聪明如顾岚怎么会想不到我会找到阿棠。所以，他不愿见我，却借阿棠的口叫我死心。 正如阿棠所说，顾岚确实要面子，连最后的分手都不愿意和我争执。我们的开始已经很不漂亮，所以他希望至少结束得干脆利落，让这段感情停的耐人寻味。 比起当年和陆言君的分手，我不得不苦笑，这次实在漂亮得过分。 在我和顾岚的这场爱情里，我们俩都用尽了公关手腕，即使偶有偏差都能很快扭转回来，好得自然，散得潇洒，途中更有浓情蜜意，却变得不像爱情。 如今，顾岚已经洒脱地放手，我却深陷其中，不得自拔。我想念顾岚对我的好，我心疼顾岚的决绝，更遗憾没机会见他一面——我想告诉他，除了无法承诺未来以外，我对他的爱是真情实意的。 我不记得几点到家，更不记得车子在顾岚家附近绕了几圈。等我到家的时候，林嘉早就睡着了，家里安静得没有半点声音，黑暗中，我悄悄地回到房里，连洗澡的力气都没有，倒在床上一觉睡到天亮。 翌日，我在睡梦中听到客厅有动静，迷迷糊糊地被吵醒了。我以为林嘉大清早起来做早餐，正准备出去吃点东西的时候，一开门就看到一个白色的小毛团扑进房里，利落地跳到我的床上，上串下跳闹个不停。这时，林嘉急匆匆地追进来，顾不得管我，一门心思都在那玩意儿身上。我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只很小的白猫，大约只有我一个巴掌大，应该刚出生没多久。 我不知道林嘉从哪里弄来这个小东西的，只是觉得他追在小猫后面抓不着的样子很有趣，小家伙一会儿扑上床，一会儿又爬到柜子上面，就差没把我房间给掀个遍了。 而我站在门边，渐渐没了睡意，只是脑子仍然有些恍惚，看着他们一人一猫闹个没完，不自觉地笑了。 这时，小猫恰巧从我脚边经过，我弯下腰，一把抓住它的身体。而林嘉正要追上来，一时来不及刹车，猛得撞在我的胸口，这下子我可算清醒了。 林嘉抬起头，愣愣地看向我，脸上红扑扑的。他一会儿朝我看，一会儿又看向小猫，好半天才开口，说：“叔叔，你这样捏它，它会痛的。”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说：“哪里弄来的？” 我把小猫丢给林嘉，他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轻柔地抚摸雪白的猫毛，回答说：“我在小区捡的。” 最近一年小区跑来不少野猫，平时物业或者居民会带东西喂它们，一个个养得比家猫还要肥。只是它们自由繁殖，没有主人照顾，很多刚生下的小猫在这天都冻死了，所以偶尔会有好心的居民带回家养。 其实我并不喜欢动物，以前在美国的时候，程燃家就养了一条古牧。每次到他家的时候，那条大狗都会往我身上扑，重得我差点就站不稳，因而，我对宠物的印象实在不好。 “你想养它？” 林嘉可不笨，看我刚才的动作，多半猜到我不喜欢宠物。他皱起眉头，试探地看向我，说：“天气开始冷了，它刚生下来没多久，在外面会冻伤的。” 我虽然觉得林嘉逗猫的样子有趣，但不代表我就会让他养宠物。本来这些天我就够烦心了，家里还要多个小东西，真不知道会怎么折腾。可是，看到林嘉一脸担忧的表情，我不忍拒绝他的请求，于是对他说：“先让它待几天吧，过阵子把它送走。” 林嘉还没来得及高兴，听到我后面半句，连忙问我：“送去哪里？” 我回答：“就丢小区里，有这么多人喂它们，不会饿死的。” 林嘉皱起眉头，嘴唇紧抿，欲言又止地看向我。我知道小家伙心里不服气，也知道他是好心才会把猫带回家，只是我改不了自己的生活习惯，也实在对小动物没什么爱心。何况近日烦心事这么多，光要照顾林嘉就够头痛了，平时小家伙住在宿舍，还不是我在家里照顾这小东西？ 突然，我不由得想起顾岚，如果顾岚在这里的话，他会愿意照顾这个小东西的吧？在林嘉住校的时候，我可以和顾岚一起照顾它，然后在小家伙回来的时候，再把小猫交给他照顾。 可惜，顾岚都不愿意见我一面，那些美好的构想仅仅存在于我的脑中而已。曾经拥有的平静生活，如今已经被打破，留下的只有诸多遗憾，还有残留在心中那份对顾岚的感情。 或许是想到顾岚，我忘了和林嘉的对话，自顾自地走出房间，准备刷牙洗脸去了。而林嘉跟在我后面，紧紧地把小猫抱在怀里，追上来问我：“叔叔，我们养它吧，我可以照顾好它的。” 我正心烦意乱，难免少了点耐心，不仅是对林嘉，对任何事都一样。 “我说了，让你养到它大一点。” 可能我语气太重，林嘉不说话了，表情严肃地看了我一会儿，把小猫抱得更紧，却不再对我说什么。我以为他被我的语气吓到，正想说些什么，林嘉已经抱了小猫走开。 “林嘉。” 我心里一阵担忧，来不及放下牙刷就追出去。林嘉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我一眼，眼中尽是执着的神情，似乎还没放弃养猫的事情。 我能读懂他的坚持，但又气他的倔强，此刻更没有心情和他绕圈子。最终，林嘉带小猫到厨房喝牛奶，而我回到浴室继续刷牙，两人各做各的事情，再不提小猫的事情。 第四十九章 这个星期过的实在糟糕，难得周末休息，我无心外出，待在家里什么事都不想做。下午，我跑了一趟淮海路，到顾岚上班的地方打听，果然得知他已经辞职的消息。然后，我又开到顾岚家楼下，犹豫很久才上楼敲门，最终还是什么结果都没有，只得失望而归。 晚上，齐宇打电话找我出来，说是一群朋友出来聚一下。我推了半天，最后借口说要赶一份报告，这才把他的电话挂上。 结果，九点刚过，齐宇的电话又来了，第一句就问我：“你和顾岚分手了？” 我心头一怔，连忙追问：“你碰到顾岚了？” 齐宇莫名其妙地说：“什么？我们在Night。刚才碰到阿棠聊了几句，是阿棠告诉我的。” 我顿时冷静下来，隐隐有些失望。 齐宇见我不吭声，开玩笑地说：“怎么了？受刺激了？所以叫你出来喝酒，醉一场什么事都没了。” 我不禁苦笑：“哪有这么简单？” 齐宇笑着说：“怎么没有？不就是分手吗，多大的事。” 他顿了顿，语气略微认真，说：“反正你没打算和顾岚过一辈子，现在分手和过几年分手有什么区别？一样是一拍两散。” 我心头一怔，不免有些吃惊，原来连齐宇都看出来我对这段感情抱以什么态度，那顾岚怎么会不清楚？难怪他总想要我给他一个承诺。 我无奈叹气，说：“我只是没有想过能和他走到哪一步，但我对他的感情是真的。” 齐宇大笑，说：“我还能不了解你，你只想和顾岚恋爱，可是那小子想要和你定下来。所以我早就说了，你们的分手是迟早的，两个人对感情的定位就不同。” 我无意和齐宇争辩，而他也开始问起我和顾岚分手的经过。等我把事情说完后，齐宇气冲冲地骂道：“陆言君真不是东西！走了这么多年还回来闹腾，他就是不服气当年被你甩！” 不等我开口，齐宇问我：“你就准备这么算了？” 我苦笑，反问他说：“不然还能怎么样，把他约出来骂一顿？算了吧，我现在没这心情。” 齐宇明白我的意思，说：“你还打算找顾岚？” 我想了想，答道：“走一步算一步，我现在连他的人都找不到，想挽回他都没办法。” 齐宇愣了会儿，忽然笑了：“你就是对顾岚太顺其自然了，难怪他没有安全感。” 我深知齐宇这话不假，如果我多争取一点，多为顾岚付出一点，我们怎么会分手？可惜，我对这段感情的定位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就好像虽然我对他仍有感情，也确实不舍得和他分开，却少了一份非他不可的冲动，不管做什么事都只在我限定的范围内，实在没办法为了这段感情不顾一切。 齐宇本来就讨厌陆言君，听到这事以后，嘴上不禁骂骂咧咧。只是等他骂完以后，忍不住劝我：“你们现在两个项目就隔条街，撕破脸确实不好看，我猜那小子迟早到你面前得瑟，不过，他怎么会找到顾岚的？” 这件事真要追究其实不难，只是现在的我没有心情而已。 “你既然都说他会来找我，那他到时候一定憋不住，我迟早会知道。” 我并没有对齐宇坦白，其实除了工作关系以外，我之所以不想找上陆言君还有两个原因。一来，我太了解他的性格，根本懒得和他废话太多。二来，他当年和我在一起的时候，确实对我很好，不管我们最后是因为什么分手，我对他仍有一份愧疚。 挂上电话，我的心情有些烦闷，齐宇点出了我和顾岚的问题，也点出了我的问题，他的话令我无从逃避。 可是，即便我理智上明白我和顾岚对感情的态度相差太多，仍然改变不了我想念他的事实，因而这种感觉越发叫人无力。 我正要到书房，却看到小猫蹲在门边，走上前一看才发现旁边的地上湿湿的。 我心里一阵烦躁，对林嘉喊道：“我不是让你把它关进厨房吗？” 林嘉一面忙着收拾，一面小声地反驳说：“关在厨房太可怜了，我会教它的。” 我见林嘉为了个小猫顶撞我，难免有些情绪，语气强硬地说：“你教了一天就教成这样？” 林嘉把猫抱在怀里，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忽然轻轻地问我：“叔叔，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我很少对林嘉发脾气，即使刚才的语气也很少有。看到小家伙抬眼看向我，一副担忧的表情，我不免心软，放低音量，说：“没事。” 这时，林嘉动了动嘴唇，小心翼翼地问我：“你和顾哥分手了？” 我知道他是听到刚才的电话了，也知道小家伙是在担心我，于是便说：“恩，我们分手了。” 正如我不曾隐瞒我和顾岚的关系，分手与否也没必要撒谎。 “你真的没事吗？” 林嘉走近一点，目光细细地打量我，眼神中满是忧心。我顿时感到心头一暖，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笑着说：“能有什么事？别胡思乱想。” 林嘉欲言又止地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探究，他沉默许久，终于抢在我前面先开口：“你会和顾哥和好吗？” 我不禁一愣，狐疑地看向他，而他毫不回避我的目光，视线死死地盯在我身上，仿佛要我非给他一个答案不可。 我朝他笑了笑，试图缓解尴尬的气氛，说：“也许吧，我不知道。” 说完，不等林嘉再问，我轻轻拍在小猫的屁股上，说：“你赶紧把它养胖，然后送回小区才是真的。” 林嘉低下头，专心抚摸着小猫，压根就不打算应声。 我心想，小区本来就养了这么多流浪猫，平时没见哪只饿死，让它满小区地乱跑可比憋在家高兴多了，等它大一点了，林嘉也没理由不答应，大不了让他买点猫粮有空就去喂食。 如此想着，我也无所谓林嘉答不答应。 “快去给它洗澡吧，脚上还蹭了尿呢。” 林嘉这会儿总算回过神，犹豫地看向我，似乎想问什么。只是我不想多谈，敷衍地说：“我没事，你快去吧。” 林嘉仍然不吭声，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我，那么用力又那么认真。 我心头一怔，下意识地想要逃避他的目光，正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林嘉突然眼神黯然，轻轻地说：“我去给它洗澡，晚上我把它关在我房里睡。” 说完，林嘉转身，缓缓地往浴室走去。而我却愣在原地不动，一直看着他进了门才移开目光。 林嘉平时要住校，小猫当然得由我照顾。星期天晚上，我送林嘉去学校。一路上，小家伙不停地叮嘱我，每天记得给小猫喂东西，不要把它锁起来，不然小猫太可怜了。隔天带它到宠物店洗澡，白天出门前一定记得把窗都关上。 我虽然没有耐心，但看着他一脸认真的表情，便想过了这阵子就好，对林嘉的要求都答应了下来。 说够了小猫的事，林嘉又告诉我不少大学的趣闻。而顾岚的名字没有再从我们嘴里出现，还有他前一天晚上的那种眼神，我也不曾再见过，令我不禁怀疑，当时的疑惑只是我想太多而已。 尽管我和顾岚的分手很平静，并不代表我能轻易地将他抛在脑后，事实上，在失去他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觉得恍惚而不真切，时常望着手机里面的名字发呆，仿佛下一秒就会接到他的来电。而我多次尝试联系顾岚，始终得不到丝毫音讯。阿棠很快就把他的房子租出去，那次以后，甚至不在我面前透露半句他的情况。我知道这是顾岚的意思，却无法轻易放弃想要见他的心情。对于顾岚，对于这段感情，我终究还是不舍。 临近年末，这一年的工作渐渐忙碌，各种事务逼得我必须从感情生活抽身，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工作上。自从和顾岚分开以后，我近年来在工作上的好运愕然而止，甚至可以说到达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瓶颈。虽然我早就知道新项目是一个难题，却没想到挡在我们面前的阻碍这么大，尤其我们的对手是陆言君——一个最了解公司情况，也最了解我的人。 陆言君再不曾出现在我们项目，甚至连面子上的寒暄都没有了。自从我们项目开始蓄客，荣安就陆续展开各种宣传活动，每个月狠狠地砸一笔不菲的广告费。而原本高端项目就不是我们公司的强项，在广告宣传上更不能与荣安同日而语，何况我们楼盘价比他们高，硬碰硬地打价格战不是易事。幸好以我对陆言君的了解，刚从北京回来的他第一次做项目，断然不会以价格优势来取胜，所以，我不担心他用降价来抢客户。 我们想了各种办法压低装修成本，进而争取在价格上获得优势。如此高密度的工作令我无暇再想顾岚的事情，只是偶尔在应酬回来时，不得不怀念和顾岚在一起的日子。至少有他在的时候，我不必多说，他就会看出我在工作上的烦恼，然后不着痕迹地想办法陪我放松。因为要面子的我不习惯主动说起工作上的麻烦，而顾岚不必等我开口就能察觉。 我前前后后忙了一个多月，终于等来齐宇的电话，特意打来慰问我的情况。我们聊了几句工作上的事情，突然，他开玩笑地说：“前阵子陆言君三天两头到你们项目报到，后来又扯出你和顾岚分手的事情，我还以为他是想和你重修旧好，没想到他是真恨你。” 我无奈地说：“他向来爱恨分明，对我一直都有怨气。” 齐宇大笑起来：“他这次明面上是刚空降到荣安想要大干一场，暗地里对你的打压可不小，他吃准了你拿他没办法。” 我不得不承认：“是，我忘不掉他以前对我的好。” 齐宇知道劝不了我，只得说：“算了，你这种不冷不热的态度对陆言君来说已经是最好的报复了，像他这种人，你真找上门骂他一顿，他倒对你放下了。” 所谓旁观者清，我知道齐宇说的不错。可是，只要想起我和陆言君当年的纠葛，想起他对我所有的好，以及他对我所有的怨，我就对他心中有愧。除非他亲自找上门，要不然我是能避就避，不想和他弄得撕破脸这么难看。 齐宇见我很久没吭声，轻轻地叹了口气，好笑地说：“你只有和程燃在一起的时候才叫爽气，什么都不要就私奔回国，到处打工攒钱过日子，难怪陆言君被你迷得团团转，后来的那些……” 齐宇顿了顿，没有把话说下去。而我心里很明白，他所指的那段岁月亦是我最怀念的时光。 “不说了，你早点睡吧，等你忙完这阵子，我们几个人出来喝酒。” 我看一眼趴在沙发上的小猫，无奈地说：“睡不了，还没喂猫呢。” 齐宇一愣，忙问：“你什么时候养猫了？你这家伙不是最讨厌小动物吗？” 我回答：“林嘉在小区捡来的，我让他养大一点就送回去。” 齐宇笑嘻嘻地说：“捡回来容易，送回去难。” 我没想过这一点，随口回答：“这是小家伙和我说好的。” 话刚说完，我突然想起那天的情景，虽然我松口留小猫一阵子，但是林嘉好像并没有向我保证。只是他向来乖巧懂事，我料准他不会违背我的意思。 匆匆挂断电话，我不得不忙起给猫喂食以及收拾它一天的粪尿。刚开始工作不忙的时候就算了，近期整天应酬到三更半夜才回家，我渐渐开始不耐烦起来，何况我是真不喜欢小动物。只是想到林嘉那天不高兴的样子，还有把它养大一点就放走的打算，我说什么还能再撑十天半个月。只是当时没有想到，我和林嘉第一次激烈的争吵是因为它的去留，而我更弄不清楚的是，到底令我不耐的是家里多一只宠物，还是近日来在工作和感情上的种种不顺。 这是我和林嘉的一场争吵，亦是我的一次发泄。 第五十章 齐宇说我对小动物缺乏爱心，这话确实不假，至少在照顾小猫的一个多月里，我几乎把我仅有的耐心磨平了。我的工作太忙，给它喂食自然有一搭没一搭，每天到家才有时间伺候它吃喝拉撒，偶尔喝得醉醺醺地回到家，我连照顾自己的力气都没有，怎么可能顾得上它。 然而，在我的耐心渐渐用尽的时候，林嘉的态度却很坚持。小家伙对小猫越来越上心，隔三差五就打电话来问我情况，提醒我记得晚上照顾它。而我只能敷衍了事，没精力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反而是林嘉周末回家，整天就围着小猫团团转，已然把它当成了自己的宝贝，哪里像是会把它送走的样子。 联想到齐宇那天的话，我决定和林嘉好好谈谈。不管他那天的沉默是否代表答应我的提议，我是真不愿意家里平白多了一桩麻烦。 可惜，我还没找到机会和林嘉提这件事，矛盾就在我们之间爆发。 这天，我难得准时回家，正好林嘉放学回来，我特意叫了几个外卖和他一起吃饭。晚上，我忙于赶一份报告，吃完饭就进了书房。而林嘉仍然围着小猫转悠，又是喂食又是给它吃药，晚点还要帮它洗澡。 十点刚过，我的报告暂时告一段落，见时间还早，我就进了主卧的浴室洗个澡。没想到只是二十分钟的工夫，外面被小猫折腾的一团乱。从客厅到书房，一路都是水渍，小东西上串下跳奔个没完，浑身上下都湿搭搭的，把家里的地板都弄湿了。而林嘉在后面一路追，也跟着它忙个不停，就差没有四脚着地地跑了。 我不用看就知道一定是林嘉给它洗澡的时候，小东西从浴缸里跳出来了。林嘉心软，不舍得死命按住它，十次里有九次会被它逃出来，只是往日林嘉都记得锁上浴室门，至少不会把房里弄乱。 我见小猫跑进了书房，便想上前把它抓起来，没想到小东西跳到了书桌上，从摊开的书上跳过去，一路甩了不少水。 这时，林嘉追进书房，想扑上前把它抓走，我见他们一人一猫跑向电脑，赶紧沉声说：“林嘉，别追了！” 林嘉一愣，大约被我的音调吓到，停住脚步不再前进。而我一个箭步上前，毫不顾忌地抓住小猫，冷冷地丢给林嘉。 “明天就把它送走，随便你送给朋友，还是丢回小区。” 余光瞟见书桌上的一滩水渍，我的心里顿时冒起一团火，正是憋了一个多月的气，只是见林嘉低头把小猫紧紧抱在怀里，我不想惹得小家伙又不高兴了，因而压住火气没有真发作。 可是，林嘉这次不再沉默，抬头直视向我，请求地说：“叔叔，让它留下来吧。” 我知道林嘉有千百种理由来说服我，光是不忍心小东西挨冻就可以说上半天。他是知道我不会对小猫心软，却会对他的请求心软。所以这一次我不打算和他多绕，直截了当地说：“林嘉，我们说好的，等它大一点就送走，这是你答应我的。” 林嘉倔强地说：“我没有答应。” 对，林嘉确实没有答应，只是我把他的沉默视作默许。 “所以你现在是觉得只要不说话就行了？只要你不松口我就什么都答应？” 这一刻，我的不悦是那么明显，但是林嘉依然毫不退让。他抬起头直视向我，坚持地说：“我们留下它吧，我想养它。” 他的语气坚定，要求得理直气壮。只是在我沉默的同时，他不由得皱起眉头，眼神中多了几分请求的意味。 我见状，不禁暗想，可能我真把小家伙宠坏了，竟然让他以为不管什么事，只要他坚持、只要他要求，我就一定会对他让步。 我不想把场面弄僵，更不想让林嘉难过，只是这规矩一定要做。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试图让自己克制住脾气，然后用我仅有的耐心劝林嘉：“小区里有这么多猫，我们也没见哪只小猫饿死了、冻伤了，对吗？它本来就是野猫，我们和它有缘，所以带它回家照顾一阵子，现在它长大一点了，我们该给它打的针也都打过了，是应该把它放回原来的地方了。” 其实我没有多少哄人的经验，往日不管我说什么，林嘉都会点头答应，只是偶尔几件事才会和我犯倔。只是我没想到这次更甚，小家伙一声不吭地看着我，眼神中交杂着种种情绪，双臂不由自主地将小猫抱紧。 林嘉沉默良久，忽然问我：“叔叔，你是真的这么讨厌猫吗？” 我心头一怔，还来不及回答，林嘉嘴唇紧抿，死死地看向我，一字一句地说：“还是因为你和顾哥分手了，心情不好才迁怒它的。” 说完，不等我开口，林嘉神情黯然，缓缓地说：“叔叔，你以前的脾气不是这样的，我从来没见你发过这么大的火。” 我心想，这番话对林嘉来说恐怕是压抑已久，那天我强硬地要把小猫丢出去，林嘉憋在心里的就是这些话吧。而如今，我的态度更加坚决，所以他也就忍不住了。 我没有把林嘉的心情往深处想，因为光是他现在的态度就让我无从应对。林嘉说的不错，如果不是近日种种烦事凑在一起，我未必会有现在这样的坏脾气。因为我和顾岚的分手，因为我在工作上的难关，我最近的脾气是前所未有的不耐烦，所以，他说的迁怒确实不假。 只是话到嘴边，我既不能否认，更不愿意承认，恶劣的心情令我还是把矛头指向了那小东西。 “你别跟我绕东绕西，我说过家里是不养宠物的，我已经让你养了一个多月了！你可以把它送到朋友家，也可以把它送回小区，总之，它不能再待在我们家。” 话到后面，我的语气越来越严厉，而林嘉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叔叔！” 这次林嘉的语气不再是恳求，而是激动地朝我大喊。我心头一紧，突然觉得这么执着的林嘉令我感到陌生，然而这种陌生中又隐隐透出熟悉。就在我恍惚出神的时候，林嘉眼神紧紧地望向我，半晌，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目光逐渐黯然失神，轻轻地说：“只要不在家里就行了，对吗？” 面对林嘉突如其来的问题，我心头一怔，还来不及回答就见他苦涩地笑了。 “我带它回学校宿舍养，这样总可以了吧，叔叔。” 我没想到在一场争执以后，林嘉竟然还会这么坚持。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小家伙变得这么倔强，他敢于我的坏脾气是何由来，敢于违背我的意思坚持己见，原来不知从何说起，林嘉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听我的小孩。 短暂的惊讶过后，我气极反笑，问他说：“你们学校可以养猫？” 林嘉也笑，却是百般无奈，说：“总有办法的，藏在宿舍也好过让它出去挨冻。” 林嘉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地抚摸小猫的毛发，小东西平时虽然顽皮，窝在林嘉怀里的样子倒是乖巧，此刻，它不时地晃动脑袋，在林嘉的胸口磨蹭，小耳朵动来动去的样子确实可爱。只是想到它的种种“作恶”，再加上林嘉第一次和我吵架，我的心情实在好不起来，再可爱的家伙看在我眼里只有厌烦而已。 “随便你。” 我无意和林嘉激化矛盾，也深知小家伙现在是有了主见，不再像以前那么听我的话。而正因为在我面前的人是林嘉，我无法保持平时的冷静，也比在外面的时候更要面子。既然知道我们谁都说服不了谁，于是，冷冷地说：“随便你。” 我低头开始整理书桌，不愿再管这些琐事，以免又气急败坏起来，和小家伙较真的样子确实难看。 过了一会儿，我突然看见书桌上多了两只手，原来林嘉不知何时把小猫放出去，拿了一叠纸巾帮我一起擦干书上的水渍。 我下意识地抬起头，林嘉正目不转睛地看向我，神情中饱含深意。然而，就在我们目光对视的瞬间，他目光一怔，突然低下了头。 “叔叔，对不起。” 林嘉的声音很轻，语气却很诚恳。可是，在我以为他要让步的时候，他忽而抬头看向我，依然是一脸倔强的表情。 “刚才是我没看好它，这是我的错。但是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把它丢掉……” 林嘉顿了顿，眼眸微颤，肩膀略有些僵硬。 “我不会养它一阵子，在它以为终于有个家的时候，再把它丢出去挨冻、挨饿！” 说完，林嘉不再看我，专心致志地帮我擦书。而我却惊讶地看向他，既不懂他到底为什么如此执着，也不懂他为何三番两次提及顾岚。林嘉应该知道顾岚的名字会让我不高兴，为什么偏偏要在我们争执的时候激怒我？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小家伙变得不再软弱无助，而渐渐有了想要执着的东西？ 对于林嘉的种种改变，我明明应该觉得高兴，却因为那个意味不明的眼神，以及那份不知由来的执着，我隐隐地感到不安，甚至生出了回避的念头。 星期天晚上，林嘉带了小猫回学校，之后的一个星期里，家里恢复平静，我亦少了一桩麻烦事。只是随之而来的事情令我大为头痛，那就是林嘉周末住在宿舍不回来了。 其实那天的怒气在睡过一觉后，我已经记不得多少了。甚至在林嘉带了大包小包回学校的时候，我的心中晃过一丝不忍，隐隐有了心软的苗头。只是我向来以长辈自居，不想在他面前失了面子，既然狠话都说出口了，便不得不把心一横贯彻到底，哪里有长辈先低头的道理。 林嘉这次倔了一个多月，除了回家换点衣服以外，竟然每天都住在宿舍，态度十分坚决。本来我工作忙起来还没什么感觉，等到开盘工作完成得差不多了，好不容易我能按时休息，周末待在空荡荡的房子里倒有些寂寞。平时虽然两个人各干各事，但是家里少了一个人的感觉确实不一样，尤其这个人是被我视作亲人的林嘉。 终于，我忍不住打电话给林嘉，借口说阿姨煲了汤，特意叫他回来尝尝。没想到林嘉傍晚回来，吃过晚饭又要回学校。星期六是不会有课的，很明显林嘉还是为了那个小东西。 我还是放不下面子，送林嘉到学校的路上，拐弯抹角地问他：“我记得你们宿舍都是本地人吧，周末一个人住在学校不怕吗？” 林嘉的态度并不冷漠，只是没有平时这么热乎：“不怕，叔叔平时在外面应酬的时候，我也是一个人在家里，宿舍还没家里这么大。” 我知道林嘉是故意不接我的话，于是犹豫了一会儿，说：“学校周末食堂开门吗？你这阵子又瘦了。” 我捏了一把林嘉的手臂，小家伙明显躲了一下，抬头看我一眼，然后迅速地移开视线。 “食堂开着的，就是不太好吃……” 林嘉顿了顿，又说：“蒋永铭有时候会来找我玩，我们就到隔壁小吃街吃大排档。” 听到这话，我难免有些不高兴。原来我一个人待在家担心小家伙身体的时候，他倒是乐得逍遥自在，一会儿逗逗小猫，一会儿和朋友玩在一块儿，哪有以前那副粘我的劲头。 从前我总希望林嘉可以快些长大，可是当他不那么依赖我的时候，我却觉得有些失落。我难以说清这种微妙的感觉，也不敢肯定是否仅仅因为把林嘉当作自己的孩子。 临下车前，林嘉深深地看了我一会儿，轻轻地说：“叔叔，你少喝点酒吧，你最近也瘦了。” 我心头一怔，从林嘉的眼中看到了浓浓的关切，正觉得胸口涌起一股暖意时，他却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向我告别。 这一刻，我的心情百感交集，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下意识地踩下油门，车子刚开出一个红绿灯，我的心思就不知飞到何处。脑海中涌现的是林嘉刚才的表情，他那句满是担忧的“少喝点酒”，还有他紧紧地把小猫抱在怀里时，脸上又是坚持又是倔强的表情。 我大约开了三公里有余，终于还是忍不住掉头，往林嘉学校的方向开回去。原本还想和林嘉赌气一次，没想到终究还是心软。争吵的时候确实是动了气，可是见小家伙犯起倔来，我仍是感到不忍。何况我早就习惯他围在我身边粘我的样子，以前只有周末回家已经让我很不习惯，更不要说他这次整整一个多月都没回来几次。 可能齐宇说得不错，捡回来容易送回去难，就好像林嘉对小猫动了真感情，而我对林嘉亦是割舍不下，这就意味了先低头的人必然是我。 我把车停在校门口，然后打通了林嘉的电话。小家伙听到我的声音时，语气有那么一点吃惊，不过他很快就镇定下来，问我：“叔叔，你说你在学校门口？” 我想象林嘉此时的表情，不禁轻笑，说：“你快收拾东西下来吧，外面起风了。” 林嘉一愣，问我：“你是接我回家？” 我回答：“恩，你下楼吧。” 即使隔了电话，我仍然可以想象林嘉惊喜的表情，然而，他再开口时，声音有些犹豫：“可是小猫……” 我无奈摇头，心想，小家伙越来越聪明了，非得要我给个准数不可，于是便说：“一起带下来吧，还有它的那堆东西都带回家。” 我心中一边头痛小东西可能会带来的麻烦，一边又因为林嘉的反应而觉得高兴。 “我都答应让你带回家养了，你还不下来吗？” 这时，林嘉乐呵呵地笑了起来，连忙说：“我现在就收拾东西！叔叔，你再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好了！” 说完，不等我开口，林嘉急匆匆地挂了电话。大约十分钟左右，小家伙一只手拎了一个大袋子，另一只手提了个宠物袋，鬼鬼祟祟地躲着门卫一路小跑过来。等他停在我的面前时，白皙的脸孔早就涨得通红，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叔叔，你真的让我把小猫带回家养吗？” 林嘉想了想，补充说：“我住学校的时候，小猫得麻烦你照顾的。” 我一边揉弄林嘉的头发，一边大笑地说：“你也知道小东西很麻烦？” 林嘉脸上一红，忙说：“我知道的，可是，我舍不得它……” 外面确实起风了，我见林嘉穿得不多，连忙接下围巾套在他脖子上，然后说：“上车吧，回家再说。” 林嘉刚要开车门，脚步忽而停顿，这时，我已经绕到驾驶座，见他不动，调侃地说：“怎么了？我都答应让你养猫了，还和我怄气什么？” 林嘉抬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犹豫地说：“我没有怄气，也没想过和你耍心眼……” 我心头一怔，没想到小家伙竟然把我的气话记在心里，正要解释的时候，却听到他说：“我只是觉得好不容易给它一个家的希望，又把它赶出去真的很残忍。” 说完，林嘉低下头，缓缓地坐进车里。而我上车后，忍不住看他一眼，见他耳根微红，若有所思地把小猫抱在怀里，心里隐隐察觉到了什么，也许林嘉对小猫的执着并不只是觉得它可怜而已。 回到家后，林嘉孩子气地抢在我前面，一股脑地跑进屋里，把猫窝摆放整齐，然后又把猫粮和玩具放进柜子里，一副占山为王的样子，好像生怕我反悔一样。 晚上，我坐在客厅看电视，林嘉抱了小猫进浴室洗澡，他说在宿舍始终不方便，又要躲着舍监又要担心影响同学，只能偷偷摸摸带出学校到宠物店洗澡，本来今天他就想趁同学都不在，给小猫好好地洗个澡，现在回到自己家倒是省了不少麻烦。 有了上次的教训，林嘉这次学聪明了，记得把浴室门锁起来。只是里面动静实在很大，连开了电视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林嘉捡回来的小猫和他一点不像，顽皮得好像一只小豹子，整天张牙舞爪地折腾。碰到洗澡的时候更是闹得厉害，浴室里不时传来猫叫声和林嘉“哎呦”的声音，想必他正在狭小的空间里和小猫玩起你追我逃的游戏。 半个小时后，林嘉总算大功告成，抱了干干净净地小猫出来，疲惫地坐在沙发的另一边。 他以为我在专心看电视，偷偷地斜眼看向我，打量了一会儿才说：“叔叔，你要不要抱抱它，它的猫很舒服的。” 说完，林嘉抱了小猫凑过来，托起小东西的身体想给我看，而我只是瞟了它一眼，随口说：“我一看到这小东西就想起给它擦屎擦尿的时候。” 林嘉失望地垂下头，无意识地把小猫抱得更紧。可能他察觉到我对小东西实在缺乏爱心，便放弃了想要让我们培养感情的打算。 一个月以来，林嘉买了不少猫的玩具，只是碍于宿舍空间有限，总没机会拿出来给它玩。现在回到家里，林嘉便拿了几样玩具出来，和小猫窝在客厅的角落里玩了起来。而我一边看电视，一边用余光打量他们，这一人一猫玩得不亦乐乎，哪还有刚才的疲惫，没多久就滚成一团。 虽然我始终对宠物没有好感，却因为眼前的场景感到心头一暖。或许前阵子林嘉不在家时，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房子里，冷清的感觉令我心生压抑，总觉得胸口郁结而烦躁不已。而现在因为林嘉回来了，家里变得温暖起来，哪怕我什么都不做，只是看着他们瞎闹腾，心情都会变得逐渐平静。甚至于仅仅是一扇门的距离，俗世的烦恼都被隔绝在外，而这个家是真正可以让我遮风挡雨的地方。 不知何时开始，我已经不知道电视在播什么，目光被那一人一猫吸引，甚至看得笑出了声。林嘉大约听到动静，忽然抬起头看向我，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他露出了然的表情，高兴地笑了。 “叔叔，你看，它耳朵会动。” 林嘉一边和我说话，一边叫小猫做动作给我看，可惜，小东西总不给他面子，往往要他三催四请才肯动一下。终于，林嘉实在折腾累了，抱着小猫又回到沙发旁边，他正要坐下时，犹豫地看了看我的旁边，又看了看远处的单人沙发，似乎在想应该坐在哪里。 “就坐这里吧。” 我拍了拍旁边的位子，林嘉见状，赶紧一屁股坐下来，然后得意地朝我笑。我伸手把他拉到旁边，粗鲁地揉乱他的头发，假装教训地说：“下次还耍脾气不回家吗？” 林嘉看着我直笑，哪有半点害怕的样子，只是嘴巴上求饶说：“我不敢了，叔叔，我……” 他停顿了一会儿，犹豫地看了我一眼，继续说：“我不是故意和你闹脾气的，我当时就想捡回它就该好好照顾，我是真不舍得把它丢回去。” 看到林嘉眼中的感伤，我不禁感到心头一揪，轻轻地搂住他的肩膀，问道：“林嘉，你是觉得小猫像你，对吗？” 他看着我，黯然的眼神中渐渐有了神采，轻轻点头，说：“恩，被人赶来赶去的滋味真不好受，好像每一次有希望以后就会有失望。” 其实林嘉的心思并不难猜，如果当时的我多一点耐心，我怎么会看不懂他的心情？ 我温柔地抱住林嘉的肩膀，小心翼翼地把小家伙搂进怀里。虽然这一年来林嘉变得坚强不少，可是，我始终忘不掉他刚来我家时，那么敏感又那么胆怯的样子。那天当我狠心说出把小猫丢走的话时，林嘉是不是想到了自己，也许他难过的不只是曾经的经历，还有他害怕有一天会听到我用同样的话来赶他。 “林嘉。” 我轻唤林嘉的名字，小家伙身体一动，下意识地靠近我。因为这细微的动作，我感觉到林嘉对我的依赖，心情不由得大好，忍不住笑了起来。 “以后就算生气也不可以不吭声，更不可以躲在学校不回家。” 林嘉连忙反驳：“是你不让小猫住在家里……” 话未说完就被我打断，我故意板起脸，教训地说：“那又是在我说养一阵子就要把猫送走的时候，故意不吭声假装答应，结果又说自己没同意过？” 这次林嘉不敢反驳，支支吾吾地说：“我就想拖一阵子，说不定你就会觉得它可爱，不舍得把它赶走了，我没想到……” 不等林嘉说完，我在他鼻子上狠狠捏一把，说：“没想到我这么没有爱心，不但要把小猫送走，还把你教训一顿。” 林嘉抿了抿嘴唇，见我脸上没有生气的表情，笑嘻嘻地说：“我哪会想到叔叔真的一点都不喜欢动物，你不会是怕猫吧？” 说完，林嘉抱起小猫，故意往我颈窝磨蹭，手臂凑到我眼前的时候，恰巧被我看到有一条红红的抓痕。“怎么弄的？”我不禁皱眉，握住林嘉的手腕，问道。 林嘉下意识地缩回手，支支吾吾地说：“不小心擦破皮了，没事的。” 我看了看小猫，又看了看林嘉，果然，小家伙脸上一红，心虚地低下头。 “被猫抓的吧？” 林嘉一惊，回答道：“我好几天没给它修指甲了，刚才洗澡的时候被它抓了一下。” 我不舍得骂林嘉，而骂小猫更没有用，只得说：“你把修指甲的东西拿来。” 林嘉没有多问，乖乖跑去翻柜子，一会儿就把指甲钳拿给我。我拎起小猫的身体，把它拖进怀里，一只手抓住它的爪子，一只手拿着指甲钳，边剪边说：“谁说我怕猫的，我只是怕麻烦。” 林嘉没有吭声，只是在我剪完一只爪子以后，轻轻地问我：“那我是不是让你觉得很麻烦？” 我不禁一愣，抬头看向林嘉，果然，小家伙紧抿嘴唇，神色紧张地看向我。我对他笑了笑，轻轻捏了一把他的脸颊，说：“对，最麻烦的就是你，还捡了个小麻烦回来。” 林嘉听出我语气里的玩笑之意，放心地笑起来。他两只脚盘在沙发上，专心致志地看着我为小猫剪指甲，好像怕我会把小东西弄伤一样，时不时地叫我慢一点、轻一点。尤其在我剪完四只爪子以后，他赶紧把小东西抱进怀里，小心检查被我剪得怎么样。 我看着林嘉一脸紧张的表情，忍不住玩心大起，逗他说：“怎么了？你是觉得叔叔这么大的人还会剪不好指甲？” 林嘉忙说：“我是担心你不小心剪快了会……” 不等林嘉说完，我一把抓住他的两只手，凑在眼前检查一遍。见他的指甲长度正好，又抓住他的一只脚，小家伙不喜欢穿袜子，脚底凉凉的，突然被我这么一抓，他下意识地缩了缩，却又不敢乱动。 我抬头看向林嘉，此刻的他脸颊绯红，尴尬地说：“叔叔，你要干什么？” 林嘉越是不好意思，我越是玩心大起，于是便说：“顺便帮你一起剪指甲。” 林嘉知道我这是在作弄他，连忙说：“不要，叔叔，我自己剪。” 我却很坚持，挑眉问他：“怕我不小心剪伤你？” 这时，林嘉早就脸孔通红，不敢缩回脚，又不敢真让我剪，支支吾吾地说：“不是，我是……” 见林嘉半天都说不清话，我空出一只手，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别吵。” 我对林嘉笑得温柔，林嘉却表情紧张。我不再管他的表情，低头帮他修剪起了指甲。林嘉的骨架偏小，脚也不大，脚底板很薄，两侧偏窄，皮肤又白又嫩，摸起来软软的。他的脚趾甲也很软，并没有很长，所以一会儿就剪完了。只是一直到我大功告成以后，林嘉都没有再说一句话，我以为他是放弃挣扎乖乖听话，抬头看向他时，却发现小家伙是走神了。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眉头微皱，心思早就不知游离到什么地方。 “剪完了，你看，没破皮吧？” 我对林嘉笑了笑，然后松开了手。林嘉顿时惊觉过来，下意识地缩回了脚，神情复杂地看向我。 两个人目光对视的瞬间，我忽然感到心头一动，不知是什么滋味。只觉得脑中有一个念头匆匆闪过，我还来不及看清楚就已经躲了起来。而林嘉的表情亦是复杂，他的耳根通红，似乎是很不好意思，却目不转睛地看向我，那么用力又那么坚持，仿佛想要把我看透一样。 “叔叔。” 突然，林嘉轻轻地叫我，他的表情犹豫，眼神却很坚定。没等我开口，他已经倾身向前，紧紧地抓住了我手里的指甲钳，继而抓住了我的手。 这并不是我和林嘉之间最近的距离，大约十分钟以前，我还把小家伙抱在怀里，让他的脸孔贴着我的胸口。然而，此刻的感觉却很不一样，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彼此对望之时被连在一起。明明两个人的身体仍留有空隙，却有一种莫名的吸力令彼此靠近。 我的视线顺着林嘉的额头往下，缓缓移至他的眼睛、他的鼻尖、他的嘴唇。而当我的目光停在林嘉起伏的胸口时，我不禁感到心头一颤，顿时窜过一阵热流。 这一刻，我只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佯作无事地站起身，说：“累了就早点睡吧，今晚陪小东西玩了很久了。” 林嘉表情一怔，飞快地从沙发跳下来，跟在我后面问道：“叔叔，你去哪里？” 看到林嘉一脸紧张的表情，我的心情反而镇定下来，对他笑了笑，神情自若地回答：“去书房写报告，你管你自己睡吧，我可能得写通宵。” 说完，不等林嘉作声，我到厨房泡了一杯咖啡，然后就准备回书房。途中路过客厅的时候，我忍不住寻找林嘉的身影，小家伙还是坐在刚才的位置，怀里抱着小猫正低头沉思什么。 我不禁心头一怔，忍不住想要上前说些什么，然而，这股冲动还是被理智压下来。最终，我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佯作无事地走过客厅，故意忽略林嘉看向我的视线，然后径直回到了书房。 第五十一章 年前最重要的事就是新项目的首次开盘，这次开盘看起来是犹抱琵琶半遮面，其实联系当天的成交套数，不管是业内还是大众眼里，我们项目的名字一时成了热门。高端项目的市场就这么大，目标客户群就这么多，我们一口气卖了几十套，这就意味了竞品项目少了几十组客户。所以，我猜到陆言君必然心急，迟早都会找上门。 陆言君这次没有了往日的客套，连场面上的寒暄都没有了。他说我欠他一顿饭，然后拿了我的车钥匙就走了，趾高气昂地命令我开车到陆家嘴。 因为顾岚的事情，我对陆言君总有几分怒气，只是真见他出现在我面前，我还是狠不下心肠，总觉得他还是一个大男孩，连说狠话都像是耍性子。 这顿饭吃得并不愉快，陆言君的讥讽，陆言君的冷笑，陆言君的愤怒……种种态度都表明了我们对立的位置，也令我吃得食不知味，只想尽快结束这场饭局。然而，陆言君却不是这么想的，他显然还没说够，回到车上，不顾我提出送他回去拿车的主意，冷笑地说：“陪我去个地方吧。” 我心知不妙，还来不及回答，陆言君已经报出了一个地址，依然是我和程燃曾经的家，也是我和陆言君共同生活过的地方。 我和陆言君的事情实在是一笔糊涂账，所以我宁可不为顾岚而和他起冲突，都不愿意触及我们之间的过往。然而，陆言君显然不是这么想的，他的意思很明白——破罐子破摔的和我算清楚这笔账。 我刚把车子停好，陆言君就先我一步下车。两个人站在大门口，陆言君朝我一笑，别有意味地说：“你开门吧，我那把钥匙送给你的新男友了，还不知道他有没有替我还你。” 不等我开口，陆言君一脸嘲讽地说：“差点忘了，现在应该是前男友了吧？” 他得意地仰起头，我却只得无奈地掏出钥匙。然而，在我打开门的同时，陆言君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待到我们走进客厅的时候，他的表情已经很不好看。 陆言君一声冷哼，毫不客气地说道：“还真和当年一模一样，我是不是应该佩服你的长情？” 虽然陆言君的脸上满是厌恶的表情，却好像一个侦探一样不肯放过任何细节，他踱步在客厅里转了一圈，将每一处的蛛丝马迹讲给我听。 最终，陆言君把目光停在电视柜，冷笑对我说：“程燃喜欢的电影，程燃喜欢的唱片，你把我的东西都丢光了吗？”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电视机柜下方十分整齐，只是从珍藏版的影碟到各种音乐专辑无一不是程燃的东西，而我和陆言君在一起时所看的，不是吵架时砸光了就是被我收进杂物柜。 陆言君见我没说话，讥讽的意味更浓，说：“在你眼里只有程燃的东西才是东西，哪怕你不喜欢也像宝贝一样收藏，对吗？” 我无言反驳，因为陆言君的话确实不假。我与程燃的爱好相差甚远，他喜欢的东西偏向小众文艺，对我来说毫无兴趣。只是即便如此，我宁可把仅有的空间留给他，亦不愿意放上兴趣相仿的陆言君的东西。 我明白陆言君的心情，也能体谅他对我的怨恨，因而不管我多么不耐，却始终无法对他恶言相向。只是这种忍让对陆言君来说，更像是一种沉默的刺激。 短暂的沉默以后，陆言君突然大笑起来，恶狠狠地说：“赵明远，你以为不吭声就没事了？我害你和姓顾的分手，你敢说不恨我？” 提及顾岚，我不禁心头一怔，无奈皱眉，忍不住叹气说：“我气你，但不恨你。” 见陆言君一脸凶狠的样子，我始终不忍，说：“我们不能心平气和地做朋友吗？” 顿时，陆言君大骂：“不能！做朋友？什么样的朋友？见面说声嗨，走了说声拜？我宁可你恨我，我都不要和你做这种不痛不痒的朋友！” 我很清楚这就是陆言君在我和顾岚之间挑事的目的，却不愿意真和他撕破脸。 “我不会恨你，是你一直在恨我。” 不管我如何克制，陆言君仍然不依不挠，说：“我不该恨你吗？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丢脸地被老徐逼着辞职？又怎么会一气之下去北京发展？你以为我从北京闯回来很容易吗？” 我承认在感情上对陆言君不公，却不能认可他在工作上的态度，于是反驳他说：“没有人逼你，陆言君，是你触犯了老徐的底线！” 陆言君仍把矛头指向我：“难道公司上下只有我赚外快吗？你别忘了，最初教我赚钱的人是你！” 当年为了和程燃买一套属于我们的房子，我确实打擦边球的赚了不少外快，只是性质与陆言君的事相差许多。 我尽力让自己冷静，却招来陆言君的咄咄逼人。 “赵明远，你和我的赚法有什么本质的区别？无非是我赚得更多，赚得更快！” 我不禁皱眉，沉下脸，说：“你赚的是公司的钱，是老徐的钱，你懂吗？这是公司的禁忌，也是老徐容忍的底线！” 不等陆言君反驳，我继续说道：“我发现你飞单的时候不是没有帮你擦屁股，只是我没料到你会被人捅到老徐那里！” 陆言君冷笑，说：“可是那人捅我一刀的时候也算上了你，只是老徐偏心，他相信你而不相信我！” 我无意与陆言君翻旧帐，因为他始终不觉得这种赚钱手段有错。 “陆言君，你和我都知道，辞职的事不是你去北京的直接原因。” 陆言君自嘲地说：“当然不是，我气的不只是老徐逼我辞职，还有你和我分手！所有人都可以怪我捞公司的钱，只有你不可以，你不要忘了我是为了什么想尽办法要赚钱，难倒我是为了自己吗？”“ 这就是我和陆言君的心结，也是我们之间最大的问题。纵然我们志趣相投，也改变不了在观念上的差别。 “你说你要留着这套房子不愿意卖掉，我随你。你说不要多花钱出去租房子，我也随你。但是我想要的是一个属于我们的家，而不是整天生活在程燃的阴影里！我要赚钱，我要重新买套我们自己的房子，这样有错吗？” 陆言君的想法合情合理，偏偏用错了方式，也太过激进。 “我以为你会体谅我的用心，可是你是怎么样的？赵明远，你除了怪我，逼我收手，你还做了什么？什么都没有！你的反应让我觉得自己一直在唱独角戏。” 我不禁摇头，无奈地看象陆言君，疲倦地说：“我从未隐瞒过我对程燃的感情，你也是亲眼见过我对他的怀念。当年你说要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我不能保证会忘了程燃，甚至可能一直在心里为他留个位置，包括这家里保有他生前的样子……陆言君，我确实对不起顾岚，可是在这一点上我没有对不起你。” 我知道这番话说中了陆言君的痛处，只是我实在无法忍耐。而陆言君的反应很激烈，气急败坏地说：“对，是我犯贱明知道你心里还有程燃，我还是眼巴巴地要和你在一起！可是，我是个人，我是有感情的。我不是电脑程序，选了yes就永远不会说no。” 话刚说完，陆言君突然抓住我的手臂，硬把我往楼上拽。 二楼没有开灯，仅有客厅的余光而已，走进主卧，窗帘把月光蛰得严严实实，而等房门关上以后，里面更是一片漆黑。 这时，陆言君忽然打开大灯，整个房间顿时亮了起来，明黄色的灯光令我感到一阵刺眼。然而，看着房里熟悉的布置，随之而来的更是一阵刺心。 床头是整一面的照片墙，都是程燃拍摄的作品，其中不乏我们在一起时的合照。窗边的书柜上一半是我的专业书，一半是程燃喜欢看的散文和影集。电视柜里面除了影碟以外，还有几部他攒了很久才买到的单反相机。而床头柜上更摆了一本杂志，那是他生前最后一次翻阅的书，封面上早就沾了一层灰。 从踏进大门的一刻起，到处都充满了程燃的气息，每一件家具，每一处设计都是我们一起构思的，而这间屋子更是充满了他的味道，好像空气一样紧紧将我包围。 此刻，我的沉默，我的沉溺，对陆言君而来都是一种刺激，他好像一只发狂的豹子，恶狠狠地吼道：“你把最重要的地方留给一个死人，我却只能可怜巴巴的和你睡在客房，赵明远，你能明白每次我经过这里的时候有多恨吗？对，我确实嫉妒程燃，从他活着我就嫉妒他！他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这么多年都对他念念不忘。” 陆言君心高气傲，向来不愿意在人前示弱，此刻更是如此。他高傲的仰起头，居高临下的俯视我，说：“你和他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他喜欢艺术，活在自己的世界，而你和我一样是不折不扣的大俗人。我们一样喜欢享受，喜欢追名逐利，你敢说你懂他喜欢的东西吗？你敢说他喜欢和你一起泡吧喝酒吗？和他相比，我有哪里不好？赵明远，我才是最适合你的人。” 此刻，我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陆言君，他的性格真的一点没变，连语气都和当年每一次吵架时一样。 “程燃确实不喜欢那些吃喝玩乐的东西，可是他懂得尊重我，而我也不会干涉他。而我和你如果这么合适，以前由怎么会一吵再吵？” 我忘不了以前和陆言君每次争执的情景，他脾气暴躁，一言不和就要扔东西，家里的碗筷不知换了多少次。而我也做不到每次都忍，总有几次吵得不可开交。尤其他喜欢拿程燃说事，更是令我气恼。然而，每次吵架以后，不管是谁先低头，陆言君都会温顺得像只小猫，百般讨饶令我消气，他对我的感情确实不假。 “如果没有程燃，我们怎么会吵架！” 听到陆言君的怒吼，我不禁好笑，他永远都认为我们之间唯一的问题是程燃。可是程燃是个活生生的人，即便他死了也没有人可以磨灭他存在过的痕迹，怎么可能说没有就没有？ 每次和陆言君吵架都让我感到很累，不管过程有多么气愤，最终都只有疲倦而已。而此刻，我看着他怒气冲冲又理所当然的表情，不由得笑了，缓缓问他：“陆言君，你真的爱我吗？” 陆言君脸上一愣，说：“我都可以为了你和家里闹翻，你还问我爱不爱你？” 陆言君说的理直气壮，我却只是摇头：“你说你爱我，可是为什么从我们在一起到现在，你所做的事都在让我烦心。” 陆言君一时语塞，随即又说：“因为我爱你，但我也恨你。赵明远，我宁可你怨我，我都不要和你做什么普通朋友。” 不等我回答，陆言君冷笑，又说：“还是你觉得只有你对程燃的感情才叫爱？如果你真有自己以为的这么爱他，当年你就应该陪他去爬山，和他一起摔死在山下。而不是故作深情的玩自闭，其实连自杀的勇气都没有！你以为我忘了吗？你连他葬在哪里都不知道？他父母骂你带他回国却没有照顾好他的时候，你可是连一个屁都不敢放！你当时怎么不说你爱他，爱得为了赚钱而没有陪他一起去！” 终于，陆言君找到了攻击我最有力的武器，那就是程燃的死。只要涉及这件事，我就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之所以这么多年都无法忘记程燃，除了对他的爱以外，还有深深地愧疚。 “你爱程燃，可是你也不舍得陪他死。你爱姓顾的，可是我也没见你抛下工作跑去找他。我知道你总觉得我的爱太自私，难道你不是这样吗？所以我和你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沉下脸，再不想应付陆言君，说：“你走吧，陆言君，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陆言君却笑，得意地说：“不用你赶，我自己走。” 他正要转身，忽而想起什么，说：“赵明远，只要我们都还在房产圈一天，有的是较劲的机会。” 说完，陆言君头也不回地走了，而我直到楼下传来关门的声音，这才缓缓惊觉到周围安静了下来。 可惜在这种安静的环境下，我的心却无法平静。从陆言君提及程燃的死开始，我逐渐陷入回忆的沼泽，周围满是他存在的痕迹，仿佛连呼吸都充满了程燃的味道。这一切都好像是一把枷锁，将我牢牢地困在无尽的黑暗之中。 我和陆言君之间绝不是非黑即白这么简单，因而及至多年后都算不清谁欠谁更多。但我和程燃就要单纯得多，我们在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相爱，在感情最深的时候因死亡而分开，我们不曾有过激烈地争吵，也没有因为时间而磨淡感情，这一切都在最美好的时候划下句号，何况我对程燃的死心怀愧疚，我要如何才能把他忘掉？那年春天，程燃去外地的某个登山胜地为一本杂志拍摄专题，那时候我手里的项目刚经过强销期，因而正好能排出假期陪他一起去。当时我们连飞机票都已经买好，就等一个星期后出发。没想到老徐的电话快了一步，他让我准备一份新项目的提报，计划把下半年公司最大的项目交给我做。我明知可以拒绝，也有大把理由可说，却抵不住这么好的赚钱机会，更深知这是老徐特意挑我赚钱。所以，最后的结果是程燃表示理解，一个人踏上行程。 刚开始的几天一切顺利，却在最后几天出了状况。我至今记得当时的情景，那天是我在公司全体专案，包括几位老总面前做提报，效果令老徐非常满意。而晚上由他请客喝酒庆祝时，我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当地的医院通知我程燃出事了，让我尽快赶来。 我匆匆离开酒吧，回家收拾了证件就赶到机场，乘坐最快的一班飞机过去。可惜，不管我怎么赶，还是没有赶上程燃的最后一面。等我到达医院的时候，我所看到的只有他冷冰冰的尸体，还有摔成粉碎的相机，那是不久前的情人节，我送他的礼物。我们曾经说好要用这个相机拍下更多生活的痕迹，一起走遍更广阔的世界，不料却连几小时路程以外的地方都没能成行。 时值今日，我依然十分懊悔，当时为什么不能放下工作陪他一起去。程燃的运动神经从来都不好，我怎么会放心让他一个人去登山，还是这么危险的地方。而我赚再多的钱有什么用，哪怕我成为亿万富翁都买不回他的生命。 后来等我联系上程燃的父母，紧接而来的又是一场漫无尽头的波难。他父母痛恨我和程燃的情侣关系，更痛恨我把他带回国后，却没能好好照顾他。他们一手揽过程燃的后事，甚至不给我出席葬礼的机会，直到现在都不愿透露他落葬的地方。所以，除了我和程燃曾经生活的家，我已经无处哀悼我们的这段感情。 如果当年我和程燃一起去登山，哪怕最终的结果是我们都摔死在山下，也好过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思念他。因为陆言君的话确实不假，即便我再怎么说爱他，也没有勇气真的追随他而去。所以，不管是我留着这个家，还是在心中留着他的位置，这一切都只是我自欺欺人而已。亦或者说我所爱的，留恋的不仅仅是程燃，以及我和程燃的这段感情，还有令我无比怀念的青春，曾经可以为爱不管不顾而抛开所有的冲动和率性，对现在这个理智的我来说已经不可能会有了。如同我对顾岚的感情，哪怕我再怎么不舍和怀念，在工作的压力接踵而来的时刻，我也不得不放下对他的感情，转而投入更迫切的现实生活。 也许陆言君说得不错，我和他是同一种人，再深的爱都抵不过现实与自私。只是他可以坦然承认，而我却抱有不甘，仍然向往最纯粹的感情，亦是怀念最初的自己。 第五十二章 我一个人在房里坐了很久，等我开车回到家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凌晨。本以为家里不会有人，没想到开门就看到林嘉抱了小猫坐在客厅，正在看什么电视节目。 我心头一惊，边换鞋边问他：“你怎么在家？明天没课吗？” 林嘉闻言看向我，回答说：“明天要交的工作业忘带了，我回来拿。” 我见他正用一种认真的眼神打量我，于是，故意躲过他的目光，随即走向厨房。 “明天早上我送你回学校，你早点回房睡吧。” 林嘉放下小猫，缓缓走到餐厅，答非所问地说：“我本来想拷好作业就回学校，可是看到你没回来有点担心。” 我拿了杯子走出厨房，借由喝水来掩饰脸上的惊讶，故作平静地笑说：“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平时没少应酬，哪次不是三更半夜才回家。” 这时，林嘉不说话了，眼中满是百转千回的心思，那是我曾经在顾岚脸上看过的。 我心头一怔，正想催他回房，忽然，林嘉一板一眼地说：“你最近工作又不忙，也没什么应酬，周末都没见你和齐叔叔他们出去几次……” 话未说完，我忍不住笑了，语带玩笑地说：“你个小家伙知道点什么，等你出了社会才懂什么叫大人的交际应酬。” 我本来想以一句玩笑话带过这个话题，没想到却招来林嘉更严肃的态度。他认真地看向我，说：“我不是小孩子了，叔叔，我长大了。” 闻言，我不禁有些不悦，从前林嘉说这句话时，更多像是在对我撒娇。而现在的他每一次都这么严肃，仿佛连每一个眼神都在对我叫嚣他的坚持。 “快回房睡吧，也不看看现在都几点了。” 我从林嘉的身边走过，他却好像两条腿生了根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突然，我的身后传来林嘉的声音，那么冷，却那么清晰，如箭一般刺进我的心。 “到底什么样才叫长大？永远都让人看不出自己在想什么就叫长大了？” 我心头一怔，下意识地回头看向他，这时，林嘉神情复杂地望着我，说：“我今天和蒋永铭在一家餐厅看见你了，和一个男人在一起。” 我不由得吃惊，还来不及说什么，林嘉继续说：“蒋永铭认识他，他姓陆，是他爸爸公司的下属，也是……” 林嘉紧抿嘴唇，没有说下去。然而，我却从他的表情读懂了他没有说出的话，原来陆言君和蒋承理确实关系匪浅。 “我看着你们八点就离开餐厅，然后回家等到十二点你才回来，这就是你说的成年人的世界吗？” 我无意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忍不住好笑地问他：“所以你说回来拷作业是假的，看我几点回来才是真，对吗？” 林嘉顿时脸色苍白，低下头不吭声了。也许他以为我会教训他，然而，我只是朝他笑了笑，语气轻松地说：“等你什么时候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再谈有没有长大吧。成人的世界就是不能把什么事都放在脸上，以及不要说那些让场面难看的话。” 听到这话，林嘉抬起头来，不服气得看向我。他虽然没有说什么，却用表情让我感受到他的情绪。此刻，我的心中忽而生出一种不耐烦的情绪，外面的人或事令我头痛就算了，为什么回到家还要对林嘉交代或解释，好像我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 见林嘉又要说什么，我抢先开口：“我真的没想到你现在学会撒谎了。不管你对外人是怎么样的，至少我以为你不会对我撒谎。” 这时，林嘉突然扳起脸孔，脱口而出地说：“叔叔，你就没对我撒谎吗？对，你根本不觉得有些话是撒谎，无非就是哄小孩的托词而已。” 我心头一惊，看着林嘉毫不退额的表情，莫名地感到心虚。 “高兴的时候就哄哄我，不高兴的时候就叫我别烦你，是不是对你来说我只要接受就可以，不需要有自己的想法，不需要有自己的坚持？明明是你教我要像个男子汉一样学会坚定，学会争取自己想要的，可是又是你一次次叫我不要说不该说的话，不要做不该做的事。” 不等林嘉说完，我厉声呵斥道：“闭嘴，你快点回房间睡觉！三更半夜闹什么！” 我不得不承认在这一刻我是真的怕了，我急于回避林嘉坚定的眼神，更想制止他将要说下去都话。可是，我没想到林嘉比我以为的还要坚持，他毫不退让地看向我，突然上前一步，紧紧地抱住我，脸孔埋在我的胸前，几乎是哭喊地向我说：“我喜欢你，叔叔，我喜欢你！” 我心头大惊，却不得不强压情绪，故作冷静地摸了摸他的头发，说：“还说自己长大了，这不又是又在撒娇了？听话，快回房睡觉。” 可惜，不管我的语气多么温柔，林家仍然无动于衷，双臂紧紧地抱住我不放，一个劲地说：“我喜欢你……” 我硬是把他从怀里拽开，好笑地看着他发红的眼眶，心中却是百感交集。我不是不知道林嘉对我的感情，只是我一贯选择能躲就躲，想着这不过是小家伙对我的依赖而已，总觉得等他离开了家自然会变了，却没想到他竟然有勇气真的说出口。可是，林嘉糊涂，我不能糊涂，即便我看着他的样子，心中满是不忍和怜惜，却只能狠心假装听不懂，说：“听话，林嘉，回去睡觉吧，明天还要上课。” 然而，林嘉仍然不动，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好像稍稍放松，我就会从他眼前消失一样。 这时，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仿佛鼓起勇气准备说什么。而我不禁心头一怔，下意识地沉下脸，教训地骂道：“三更半夜你还要闹什么？你以为我上了一天班不累吗？不要以为你看到我和谁在一起就好像抓住我的把柄一样，我和陆言君是老同事，你要不信就打电话问齐宇，他也认识陆言君！” 林嘉显然是被我的语气吓到，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是不知所措地看向我。 “我没有空，也没有义务对你解释！你要撒娇也好，要问我什么也好，等我不忙的时候再说！明天你要上学，我要上班，大半夜胡闹什么。” 林嘉眼眶含泪，却倔强地硬撑，说什么都不让眼泪掉下来。他恍恍惚惚地看着我，声音平静而又飘渺：“等你有空的时候，你会好好听我说吗？” 我不禁皱起眉头，敷衍地说：“到时候再说吧。” 林嘉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显然是不满意我的回答，只是他不再多说，转身就往房里走去，连一句晚安都没有。 我看着林嘉走进房里，看着他关上房门，这才松了一口气。我没有傻到以为这件事就会这么过去，心里乱成一团，甚至感到头痛不已。我要如何回避林嘉的感情，恐怕会成为我接下来最费心思的事情。同时，想起林嘉刚才的眼泪，还有他鼓起勇气不管不顾的表情，我的心中更是泛起一阵揪痛。 我看着自己的掌心，想着刚刚抚摸小家伙头发的触感，以及从前多少次与他亲密的情景。我的思绪渐渐停止运转，大脑里一片空白，只有林嘉倔强的表情依然在眼前挥之不去，还有他强忍眼泪的样子更是把我脑中的最后一根弦几乎压垮。 第五十三章 我多么希望这件事可以不咸不淡地过去，不料，事情却往另一个方向发展，那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 我尽可能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只是刻意增加了工作量，和齐宇他们的活动也渐渐多起来，目的就是减少和林嘉单独相处的时间。可惜，我的回避非但没有令林嘉后退，反而推动他更努力地向我靠近。发现这一点的时候，我感到不知所措，甚至有些哭笑不得。一方面，我感慨于林嘉不畏不惧的坚持，另一方面，我又不得不头痛如何处理和他的关系。我不可能贸然把林嘉赶出门外，既然我已经把他认定为家人，我就绝对做不出这种事。但是，我亦不可能让林嘉有机会继续上次的话题。林嘉还年轻，很多时候他不懂进退，更不懂分寸，但我已经不年轻了。我当然明白有些话即便是心照不宣的，可是，一旦真的说出口就真的没有退路了，暧昧不明地将这件事情遗忘才是最好的处理手段。 可惜林嘉的想法与我背道而驰。他就像急于证明自己在我心中的位置，每天都要和我联系几次才安心。从短信到电话，刚开始是自顾自地报告一天所做的事，到后来就开始问我的情况，比如今天工作忙不忙，晚上有没有应酬等等。起初，我因为忙着手里的工作，难免有些不耐烦。但是时间久了，听着林嘉小心翼翼，却又饱含期待的语气，我就很难硬邦邦地敷衍他了。毕竟在林嘉的面前，我终究还是不忍和心疼，或许还有一些自己都不想承认的情愫。 没过多久，浦东的项目即将展开第二波开盘，总销的数量和开盘指标相当惊人。 我渐渐把重心放在工作上，对林嘉难躲就躲。周末不管我有没有出门，他都会留在家里陪阿姨准备晚饭，哪怕我忙到三更半夜才回到家，他也会等我一起坐下来喝碗汤。 我没想到我的冷淡非但没有让林嘉放弃，甚至令他越挫越勇，执着得令我感到惊心。对此，我心里不知是何滋味，忙的时候确实很不耐烦，可是当我在夜深人静回到家时，只要想到有个孩子傻傻地坚持等我，只要看到他一声不吭地到厨房为我热汤，我真的很难不为此而感动，也很难不默许他的接近。 可惜，这种感性的情绪是一时的，我的理智告诉我，为了林嘉的未来，也为了我们长远的关系，我必须掩饰内心的感情。每次林嘉想要提起上次的事情，我都选择刻意回避，冷漠地从他面前走开，令他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然而，看着林嘉失落而难过的眼神，我不禁感到心头一揪，忍不住为他而心疼。 我很清楚这样躲下去不是办法，恰巧公司为了员工更好地投入工作，在项目附近租了几套公寓作为宿舍，以便每天来回案场可以方便一点。很快，行政部就把公寓租好了，销售团队陆续搬进宿舍，热热闹闹地搞了一次活动。 回家的路上，我决心尽快把这件事告诉林嘉，给他一个冷静的机会，也给自己喘口气的时间。我曾经因为有林嘉的家而感到温暖，如今，却被逼得像是急于逃脱牢笼的囚犯。这两者之间的转变，仅仅因为林嘉的一句话而已。他那么勇敢地说出，我喜欢你。我却得狠心让他知道，你不可以喜欢我。 我回到家的时候刚过九点，这天正好是周末，林嘉抱了小猫坐在客厅看电视。 我佯作无事地换鞋进屋，正准备回房的时候，林嘉突然叫住我，说：“叔叔，先喝完汤吧，还在锅里热着呢。” 林嘉知道我最近工作很忙，又整天忙于应酬，所以就在网上搜了很多养生的食谱，然后请阿姨帮忙煲汤给我喝。 也许是心中有愧，我很难拒绝林嘉的示好，而当我走到餐厅的时候，他刚好端了一碗热汤出来，小心翼翼地摆在我的面前。 我见林嘉神色如常，于是便坐下来慢慢喝起来，只是他依然如往常一样，既不回客厅，也不会一起喝，只是坐在旁边看着我而已。 我很快就把汤喝完，期间我们一句对话都没有。当我把碗放下时，恰好对上他望向我的眼神，我不禁对他笑了笑，夸奖地说：“味道很好，我们林嘉越来越能干了。” 林嘉愣了一下，面无表情地看向我，眼神里看不透是什么情绪。两个人目光对视的瞬间，我心里咯噔一下，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总觉得小家伙的心思越来越重，仿佛在一夜之间变得令我看不透了。 “对了，正好今天你在家，我有件事告诉你。” 我忽然开口打破沉默，使得林嘉不由得露出惊讶的表情。他奇怪地看向我，下意识地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要问什么，却还是等我先开口。 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刻意对他笑了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自然一点。 “我手里的项目越来越忙，整天两头跑来跑去不是办法，正好公司在项目附近租了公寓，我暂时过去住一阵子。” 我以为林嘉会瞪大眼睛看向我，没想到他却眼眸微凝，皱眉问我：“一定要住在宿舍吗？住在家里不行吗？” 我心想，可能是这阵子的疏离让林嘉想通了，虽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却还是松了一口气，庆幸他的反应并不激烈。 “接下来的工作会越来越忙，我每天这么开来开去也不是办法，何况还要带着项目经理到处应酬，大家一起住在项目附近的宿舍比较方便。” 虽然林嘉的反应没有我想象中激烈，我还是不免有些心虚，安抚地朝他笑说：“快的话一个多月，久的话也就三四个月，等项目过了强销期就好，用不了多久的。” 这时，林嘉不再吭声，沉默地低下头。我察觉到他的低落，不由得心中一阵心疼，还来不及多想已经走到他的旁边，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 “如果你觉得一个人在家太冷清，周末可以到爷爷奶奶家住，或许请同学来家里玩也行。” 如果林嘉和我吵、和我闹，我反而觉得安心。可是此刻的他连句话都没有，甚至不曾抬头看我一眼。 很快，我就心虚地说不下去，因为林嘉的沉默实在令我感到不安。 “林嘉……” 半晌，我决心打破沉默，却在刚喊出他的名字后，突然不知该说什么好。因为林嘉慢慢地抬起头，眼眶通红地看向我，他的眼神中饱含了各种情绪，有失落，有怒气，更有浓浓的苦楚。平日里清澈的眼眸被蒙上一层雾气，若非他倔强的表情，我真的很怕他会哭出来。 “所以在你心里我永远都是个孩子，你只会关心我会不会无聊，而想不到我会不会难过？” 即便林嘉刻意地控制情绪，我仍然可以感觉到他心中的怨气，他在生气，甚至在恨我。 “叔叔，我真的不懂，明明是你教我要像个男子汉一样勇敢，要认清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然后为之而努力和坚持，为什么你连让我好好和你说话的机会都不给我呢？” 我很清楚林嘉和当年刚来我家的时候不一样了，经过这么多事，他确实变得勇敢、变得开朗许多。然而，在我的印象中，他仍然还是第一次来我家的样子，羞涩而又腼腆，乖巧懂事得好像小猫一样，哪里会像现在这样倔强地望向我，非要逼我给他一个回应不可。 对于这样的林嘉，我的心中百感交集，不知该为自己的教育自豪，还是觉得可笑。 也许见我许久没有出声，林嘉的表情渐渐着急起来，然而，就在他刚要开口的时候，我忍不住好笑地问他：“林嘉，你这是给我挖坑跳吗？” 林嘉一时不明白我的意思，脸上顿时一阵迷茫，只是很快他就反应过来，神情越发苦涩。 “挖什么坑？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感情，这样就不对了吗？” 不管我多么心疼，在林嘉的面前，我不得不保持冷静，甚至刻意冷漠地应对。 “你还是不懂我上次跟你说的话吗？如果你觉得你长大了，你真的变成一个大人了，你就应该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该说，什么不能说！成年人就像你现在这样吗？不懂分寸、不知进退！” 我知道林嘉一定会被这话伤到，可是为了他的未来，我顾不得这一时的难过。我佯作生气地别开视线，故意不去看他伤心的表情，却还是逃不过他哽咽的声音。余光扫过林嘉的脸孔，此刻早就因为激动而涨红。他的眼神让我分不清是痛苦还是气愤，几乎如吼叫一般对我喊道：“什么叫长大，什么叫成熟？像叔叔一样不敢说、不敢做，遇到违背理性的事情就只会逃避，这样就叫合格的成年人了吗？” 不等我开口，林嘉顿了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还是像你对顾哥一样，分手了不敢去找他，难过也只会对旁人撒气！这样就算理智和成熟了吗？” 我知道和顾岚分手以后，林嘉一直在观察我的反应，却没料到他会把话放在台面上说。对顾岚的事情，我已经在陆言君那里被嘲讽过一次，现在又被林嘉拿出来讲，不免令我又气又怒，狠狠地骂道：“这是我和顾岚之间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对，我确实对不起顾岚，难道我还对不起你？” 林嘉被我这么一吼，下意识地抿住嘴唇，眼中露出些许惊恐的表情。然而，他很快又理直气壮起来，毫不为我的怒气所惧。 “你没有勇气去把顾哥追回来，也没有勇气听我把话说完吗？” 听到这话，我不禁冷笑，讽刺地说：“很好，你希望我去把顾岚追回来？” 我至今记得林嘉得知我和顾岚分手的事时，小心翼翼地问我会不会和顾岚复合的样子。不可否认，当时我的已经察觉到了什么，甚至早在这些事发生以前，我就感觉到林嘉对我的感情。 果然，林嘉低下头，许久都没有作声。半晌，他缓缓抬头看向我，神色疲倦地说：“我是害怕看到你和别人在一起，可是不代表我想你和顾哥分手！叔叔，我没有这么自私。” 我当然知道林嘉是个善良的孩子，甚至单纯得有点一个筋。 “你不自私吗？就为了你的一时之气，你非要逼我来听我不想听的东西，林嘉，这就是自私！” 闻言，林嘉顿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我。他的表情渐渐激动起来，眼神中满是受挫和不解。 “为什么你到现在还觉得我是一时之气？是不是在你心里我永远都是个孩子，只会凭一时高兴来做事情的小孩？” 林嘉此刻的语气令我想起他总不喜欢我叫他“小家伙”的表情，我真的一直把他当作小孩子吗？也许早就不是了，只是我下意识地逼自己把他当成孩子。 “我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可能像你说的，我一开始只是崇拜你、依赖你。但是当我明白这是爱的时候，你已经和顾哥在一起了。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更不是什么一时之气！叔叔，你根本不知道我当时有多害怕，有多震惊！我一直在忍耐，当我看着你和顾哥这么幸福地在一起的时候，我真的打算把这些话藏在心里，只要还在这个家里，能和你一起生活我就满足了。” 说到这里，林嘉顿了顿，努力克制住差点夺眶而出的眼泪，目光直视的望向我，无畏无惧地说：“可是当我知道你和顾哥分手的时候，我承认我是有私心的，我既不想再看到你和顾哥在一起，又觉得如果你很爱顾哥、你觉得和他在一起是幸福的，那我怎么样都可以。后来，你没有再去找他，家里又剩下我们两个人，我连说服自己不要喜欢你的理由都没有了。” 林嘉朝我走近一步，仰头直视向我。明知道眼泪渐渐夺眶而出，他赶紧用手背胡乱地擦了两下，然后，他依旧用倔强而坚定的眼神对我说：“我喜欢你，叔叔，我爱你。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早在我还不懂男人之间也能有爱情以前，我就喜欢你了。” 这一刻，因为林嘉执着的表情，以及他不容怀疑的语气，令我根本无法形容心中的震撼。我看着他尚显青涩的眉眼，还有他稚气却倔强的表情，心神不由得一阵恍惚，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无知无畏的自己。然而，这种情绪没有在我脑中停留多久，因为我知道有些话一旦捅破，我就必须给林嘉一个答案。 “好，很好，你不是一直想我听你把话说完吗？现在你终于说完了，然后呢？你接下来想我怎么样？好像和顾岚一样和你谈恋爱？” 或许林嘉没有想到我会问得这么直白，他脸上一红，眼中顿时露出迷茫的表情。见我颇为好笑地看向自己，他立马着急地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我抢先一步，说：“所以你根本没想好自己到底要什么，只是想要告诉我你喜欢我？林嘉，你现在明白我为什么说你还是个孩子了吧？一个成年人在做每一件事、说每一句话以前都应该清楚自己到底要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如果连想要的结果都不知道，你一次次逼我听你说完这些话不是无用功吗？” 面对我教训的话语，林嘉却一个劲地摇头，皱眉对我反驳：“不是这样的！我想告诉你我喜欢你，可是我没有非要和你在一起！如果成年人做事一定需要理由，那理由就是我想让你知道我的感情……” 纵然林嘉是无心的，我却不得不在意，每次听到他说出“我喜欢你”，我的心脏就不由得猛跳一下。这种感觉令我感到不安，甚至急于想要摆脱眼下的情景。 然而，不管我的心情如何，面对林嘉坚定的眼神，我根本无处可逃。他的每一句告白都令我的大脑越发混沌，内心深处更是百般焦躁和不耐。我下意识地掏出一包烟，却慌乱得差点找不到打火机。 待到我本根烟吸进肺里，头脑总算镇定下来，皱眉看向林嘉。 “如果你要告诉我的就是这些，那我现在明明白白回答你，林嘉，我不喜欢你，也不可能喜欢你。你从现在开始忘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以你的年纪，以你的身份，现在应该烦恼的是怎么把书读好，而不是这种不合时宜、不合伦理的东西！” 我说得理直气壮，林嘉却不能认同，他苦笑地看向我，语带失落地问我：“不合时宜，不合伦理？叔叔，在我终于鼓起勇气说出我的感情的时候，你给我的回应就只有这几个字吗？” 我早知道林嘉性格敏感，故意用这话把他推开，却没想到他反而步步逼近，问我说：“难道你一点都没有喜欢我吗？叔叔，哪怕不像你对顾哥或者别的情人这么深，但是，你就一点点都没有喜欢我吗？” 面对林嘉直白的话语，我心中顿时感到一阵惊慌，甚至不敢与他对视，只得佯作茫然地问他：“我说过，你是我的家人，我当然喜欢你，只是这种喜欢绝不是你想要的。” 见林嘉没有说话，我逼得自己理直气壮，好笑地问他：“为什么你会觉得我喜欢你？因为我对你好？对你好就是喜欢你吗？林嘉，你是不是根本搞不懂亲情和爱情的分别？” 我知道此刻的每一句话都会让林嘉伤心难过，甚至于恨我。可是，我不得不这么说，也不得不狠心将他推开。我不能因为自己的一时私欲而毁了林嘉一辈子，我更无法承受来自长辈的压力，以及对亡友的愧疚。 可惜，哪怕我说得多么坚持，听在林嘉耳朵里却好似不痛不痒，他只是眉头紧蹙，神情落寞地对我说：“叔叔，我不傻，也不蠢。我有感情，我也有感觉。虽然我花了很多时间弄懂自己的感情，但是我也花了很多事情来感受你对我的感情。我知道你把我当作小孩子一样的疼爱，可是我更知道你不只是……” 林嘉的话犹如重拳一般，在我的胸口猛得一击，我顿时沉下脸，狠心地打断了他的话，如质问一样严肃地说：“你现在越来越有主见了是吗？你不但逼我非要接受你的感情，现在又要逼我承认我喜欢你？” 如今的我已经顾不得林嘉的心情，这些日子以来的种种压力都在此刻爆发。在林嘉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朝他吼道：“你要我承认我喜欢你对吗？很好，那你告诉我，我到底要怎么喜欢你？我和你爸爸从小一起长大，我看着他结婚，看着你出生！我受你祖父母所托照顾你，我负责你的衣食起居，我辅导你读书写作业，我还教你做人的道理！自从你来到我家后，我为你参加家长会，我陪你高考、帮你填志愿，我还带你去旅行、接送你来回大学和家里。你被老师要求家长面谈，我第一时间就下班赶往学校。你在军训的时候受伤了，我不顾班机跑到基地看你，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对，我们只差了十多岁而已，但我的身份就是你的长辈！你以为这一句叔叔是随便叫的吗？我是你的叔叔，我要对你负责！” 看着林嘉的眼睛越来越红，眼泪如河水一般涌出眼眶，我不得不紧绷心弦，不能因为一时心软而让林嘉存有幻想。同时，我承认自己确实压抑了很久，从他刚开始表现出对我的感情，一直到现在把话说得这么清楚，那种羞愤和怒气逼得我再也无法保持冷静。 对，我知道林嘉没有错，他真的很勇敢，甚至比现在的我勇敢得多。在我三番两次逃避的情况下，他依然可以无畏无惧地表达自己的感情，坦率地说出“我爱你”这句话，这是现在的我根本做不到的。可是，我仍然无法认同他的作法，也气愤于他为什么要把话说得这么清楚。 近日种种已经令我焦头烂额，不管是工作还是感情，我自知过得一团糟。如今却因为他的表白又多了一桩事，甚至可以说是最令我头痛，也最令我不知所措的情形。 正如陆言君所说，我自私又理智，遇事总是第一时间想到自身利益。所以，哪怕知道我和林嘉之间的最后一根弦早就薄如蝉翼，但是只要一天不捅破这张纸，我们的关系就有逐渐恢复如初的机会。可是现在他把话都说清楚了，等于是把彼此的回头路通通斩断。年轻的他可以无知而无畏，但是我却不可以。 “你明知道我和顾岚分手没多久，你明知道我最近的工作有多累，在你要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以前，难道就不会为我想想吗？在你眼里，我除了照顾你生活、照顾你读书以外，我还要照顾你的感情吗？你今天想说你喜欢我，不管多荒谬我都得接受，你明天要和我谈恋爱，不管多可笑我都得奉陪？林嘉，做人不是过家家的游戏，不是你一个人高兴就好！你有没有为我想过，我是否有心情听你说你的感情，又是否有精力陪你玩什么爱情游戏！” 或许林嘉没有想到我会说得这么直白，又或许他没有料到我会对他发这么大的脾气。他不可置信地看向我，一个劲地朝我喊道：“这不是爱情游戏，我……” “不是我要把你当小孩子，你看看自己做的事情像不像小孩？你以为这个世界是只要一句喜欢就做什么都可以？即便我喜欢你，我现在也大可告诉你，我是你的长辈，你要的回应我不可能给你！” 生怕林嘉越说越多又越说越错，我赶紧抢在前面把话说绝。与此同时，焦躁的情绪令我心烦意乱，随后就把香烟掐灭在烟灰缸里。 这时，林嘉愤怒地瞪向我，即便努力地克制情绪，仍然如低吼一般对我说：“你除了会把一切责任都推在我不懂事，我玩不来你所谓的成年人的游戏规则以外，你还会说什么。你明明就是怕我说出喜欢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我的长辈，可是你敢说你做的每一件事都只是出于对晚辈的感情吗？” 我敢说吗？我怎么可能敢。不错，我确实对林嘉有些动心，我喜欢他乖巧懂事的样子，我也喜欢他依赖我、崇拜我的眼神，我更喜欢家里因为多了他而变得温暖的感觉。我在我自以为安全的范围内，用一种成年人的手段对他越来越暧昧，也乐衷于沉溺在这种模糊界限的感觉中。但是，一旦我发现林嘉越陷越深，甚至有可能察觉到我的感情，我就怕得立刻退回长辈的位置，以此撇清自己的意图。 我以为自己做得够好，却没想到一切都是自作聪明。当林嘉朝我喊出这番话时，我的心中顿时感到又气又恼，既不敢承认这份私欲，更不敢贸然否认。 “闭嘴，这是你和长辈说话的态度吗！” 眼见林嘉发狠地瞪向我，正欲开口反驳什么。我飞快地抬起手，冲动地想要将他推开。没想到我的手还没碰到林嘉，却不小心把烟灰缸砸在了地上。 房里突然传出“砰”地一声巨响，我们俩都不由得愣住了。烟灰从半空中洒在了地上，烟灰缸更是碎了一地。林嘉低下头，一时间沉默不语，看着一地狼藉而不再吭声。而我不禁心头一怔，莫名地感到不安起来。 意识到刚才的话确实太重了，我正准备说些什么，却见林嘉拿起桌上的抹布，缓缓地跪在地上，一点点地收拾起烟灰。这一刻，他突然失去了先前的生气，仿佛刚才那个勇敢而执着的林嘉消失了一样。 等到林嘉把烟灰擦干净了以后，他走进厨房把抹布清洗干净，然后又蹲在地上把烟灰缸的碎片一块块地捡起来，小心翼翼地包在抹布里面。 只是隔了几分钟的时间，先前的怒气已经渐渐消失，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揪疼。我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看着林嘉把地板收拾干净，心里说不清是何种滋味，只觉得难受得说不出话。此时，我多想把他拉起来，好像从前一样一边摸他的头发，一边夸他说，小家伙越来越能干了。或者干脆佯作逗弄地把他抱进怀里，然后在他鼻头狠狠地捏一把。可是，经过先前的种种，我已经不敢、也不能对他做出这么亲密的举动。我只能失神地看着他，默默揣紧自己的手，轻声地叫他的名字：“林嘉。” 闻言，林嘉肩膀明显地动了动，然后缓慢地抬头看向我。他的眼睛通红，原本清澈的眼眸蒙上了一层湿气。他努力地紧抿嘴唇，仿佛在克制正要夺眶而出的泪水。他刻意睁大了眼睛，生怕在眨眼的瞬间会流下眼泪。 然而，即便是现在，他的表情仍是执着而倔强，完全没有因为我恶劣的态度产生动摇。半晌，他的神情终于放松一点，只是眼中的苦楚依旧。他目光直视向我，仿佛无所畏惧一般，对我说：“叔叔，也许我真的不够成熟，可是我绝没有你想的那么幼稚。我确实没有想过这些话会为你带来多少困扰，我也知道不该因为自己的感情而影响你的工作……” 林嘉顿了顿，表情越来越认真，带着一种不容怀疑的坚持，说：“但是这些话真的不是一时兴起，我挣扎了很久，也努力克制了很久。我喜欢你，也想和你在一起，好像你和顾哥这样谈恋爱。即便你说不可以、不愿意，我也不会改变这种心情。这是我花了很久的时间才弄清楚的感情，我没办法因为你的一句不可能就放弃。” 林嘉说得情真意切，我却感到无比的揪心，就好像有一把剑在我胸口狠狠地刺下去，这股痛意令我几乎就难以呼吸。 然而，事到如今，不管我有多么心疼，又有多么不忍，该说的和不该说的，我都已经说完了。除了狠心与林嘉暂时分开以外，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 最难堪的情形已经过去，如今还有什么是我害怕的？等到林嘉把碎片都捡完以后，我接过他手里的抹布，轻轻地说：“回房休息吧。” 林嘉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中不带有任何情绪，然后，漠然转身准备回房。这时，我不禁心头一揪，狠心叫住他，又说：“我明天会收拾东西搬到浦东，大概住到强销期以后，快的话一个多月，慢的话三个月左右。” 比起先前的激动，此刻，林嘉的沉默令我心生不安。见他连头也没抬一下，我忍不住安抚说：“如果觉得一个人在家没意思，你可以周末回爷爷奶奶家住两天，也可以请朋友来家里玩。对了，你可以叫蒋永铭周末来住。” 这时，林嘉总算抬头看向我，只是仍然一声不吭。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皱眉说：“你别想太多，等我忙完这阵子的工作就住回来，有事情就打电话给我，知道吗？” 终于，林嘉深深地望了我一眼，却始终不愿开口。我知道这次真的害小家伙伤心了，可是，除了狠心把他推开以外，我还能怎么样？难道接受他的感情吗？ 短暂的沉默之后，林嘉沉默不语地回到房里，而我仍然站在餐厅，无言地看着他关上房门，脑海里满是他刚才的表情、语气以及坚决的话语。 眼角无意瞟见地上还有一小块碎片，我下意识地弯腰把它捡在起来，轻轻地握在掌心。 这一刻，我的心中百般滋味，已经分不清是何情绪。我曾经希望林嘉永远都像最亲密的家人一样，给我带来温暖，令我感到安心。所以在他强硬地打破这层关系的时候，我既觉得烦恼乃至于愤怒，又为自己的私欲而无地自容。可是，等到一切都归于平静，逐渐冷静下来的我不得不承认，我根本怪不了林嘉什么，因为，一切的源头都在于我。是我一边享受林嘉带给我的那种家人间的温暖，一边又忍不住对他动了暧昧的心思。我自以为原来的关系对他是最好的，却没有发现其实都是我的自私而已。如果我一开始就真正摆在长辈的位置，不偏不倚亦不给他任何幻想，这样才是真正为了林嘉好。 然而，既然事已至此，不该做的都做了，不该说的也说了，我们都不可能重新来过。接下来的几个月里，现实是否真能如我所愿，令我和林嘉的关系回归正途，我真的不敢保证什么。我的后悔，我的自责，如今已经不具意义。我连坦率地承认自己的感情，勇敢地承认错误都做不到，所谓的长辈真的起不了榜样的作用，甚至远远不如林嘉的勇气。 虽然我口口声声地说林嘉还是小孩子，既没有成年人的理智，也不懂社会中的游戏规则。可是，到底什么样才叫成熟，一旦遇到事情就以自身利益为先，亦或者把理智当作自私的借口？或许林嘉说得不错，我所引以为傲而他却不耻的“成熟”，其实就是一种狡猾得不想负责的借口，亦是这个社会于感情中，最该被人诟病的游戏规则。 第五十四章 翌日，我大清早就匆匆收拾东西搬至宿舍，然后心不在焉地上了一天的班。开会走神，训话词穷，差点因为停车线的问题和交警吵起来。 晚上，齐宇听说我搬到宿舍住了，硬要凑热闹过来看看。我带他到昌里路吃了点东西，结果又被他拽去酒吧喝一杯。幸而我本来就心事烦忧，正愁无处发泄，倒不觉得这酒难以下肚。 我原来并不打算对齐宇说什么，可惜，酒劲上头以后，我渐渐开始管不住一张嘴。可能是这件事对我的影响太大，也可能是长久以来积压太深，一个人憋在心里的感觉真的很不好。 然而，当我把前因后果告诉齐宇的时候，那家伙除了刚开始略表吃惊以外，竟然没有太大的反应，甚至到后来干脆笑着对我直摇头。 最后，不等我把话说完，齐宇拍了拍我的肩膀，开玩笑地说：“要不然你就答应他吧，小嘉这孩子挺好的。” 我心头一怔，立刻反驳，说：“胡说八道什么！” 齐宇不禁大笑，作势敬我一杯，说：“赵明远，你这事做得真不够漂亮。” 我怎么会不懂他的意思，默然点头，自嘲地笑说：“何止不漂亮，简直狼狈透了。” 齐宇见我如此表情，佯作幸灾乐祸地说：“你还记得我当初怎么说的？你和小嘉真的亲密过头了！” 齐宇确实不止一次地说过这话，只是每次都被我不在意地带过，现在看来一直是我默许自己越线。 “我知道你有你的顾虑，你和林嘉算起来是两辈的人了。可是，虽然你是我好朋友，但我今天也要说你一句，本来就是你对他太好，好得不像一般长辈。现在等他开窍了，你又拍拍手说是他想太多，你说，你是不是做事不太上路？” 说到这里，齐宇故意凑近我一点，笑嘻嘻地说：“不过我真没想到小家伙竟然这么大胆，你也没想到吧？” 我苦笑点头，无奈地回答：“以前看他懦弱又胆小，我还为他怒其不争。结果现在他胆大了，敢说敢做，我反而吃不消了。” 齐宇经不住大笑起来，说：“所以这叫什么？玩脱了！你总以为他年纪小就什么都不懂，结果人家可都看在眼里了！赵明远，我不信你对他一点都没动心思。” 闻言，我下意识地躲过齐宇的眼神，却又自觉这种举动太刻意了。而齐宇显然发现了这一点，补充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像以前程燃那样乖巧懂事又会依赖你，况且，真要我说也许林嘉比程燃还要倔强、还要执着。” 本来我就为林嘉的事情够烦心了，现在齐宇又提起程燃，让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我相信以齐宇对我的了解，这些话绝不是乱说的，他的感觉亦是我潜意识的想法，或者说不敢承认的私心。 可是，即便如此，我仍然有一道跨不过去的坎，亦是挡在我和林嘉之间最现实的东西。 想到这里，我不禁叹气，皱眉说：“对，以前的事是我做得不妥当，但是以后的事是我不能继续错下去的。林嘉是林瑞的儿子，我忘不了这一点。” 齐宇斜眼看向我，满不在乎地说：“所以玩玩暧昧无所谓，真拐上手才算对不起林瑞？” 如此直白地被齐宇道破心思，我难免脸上窘迫，慌乱地说：“够了，你别胡说！” 齐宇却笑说：“是不是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反正以我来看，小家伙都有胆子跟你挑明，你未必甩得掉他。” 听到这话，我不由得反驳，说：“我没想甩掉他！” 齐宇笑而不作声，如此表情反而令我心虚。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说：“躲着他，逼他放下对你的感情，赵明远，你这么做和甩掉他有什么区别？哪怕是养个小狗小猫也不是喂饱肚子就行的，何况他是个人。” 齐宇顿了顿，表情忽然严肃，看着我说：“如果换了以前和程燃在一起的时候，我相信你不会这么没有担当。” 齐宇这句“没有担当”说得很重，可惜我已经无力反驳，只得自嘲地说：“年纪大了，没办法像以前那样不管不顾，什么都不怕。” 我说得诚恳，齐宇却摇头，说：“错！这和年纪没有关系，是你的心变了！别什么都推到年纪上去，所以，我看你还不如林嘉呢。” 齐宇的寥寥数语如同一击猛拳，在我的胸口狠狠地揍了一下。我确实喜欢把一切都归咎于年纪，认为年纪大了，周遭的事情多了，自然没有了当年的冲劲和勇气。然而，为何我不想一下，是否是我自己固步自封，把前面的路越走越窄。而这亦是我自私的一面，知道争取是要付出责任，亦要承担各种风险，于是就希望一切都可控的安全范围。而我对林嘉的情愫虽然是不受控的部分，却还是被我掌控在可把握的尺度。直到他第一次开口向我表白，我们的关系终于开始失控了。 我一边责怪林嘉的“不懂事”，一边却羡慕他有胆量跳出“成年人的游戏规则”。 可是，哪怕我多么清楚这一点，要我接受林嘉的感情仍不简单。而这份感情的深浅，亦或者说爱情的成分有多少，我的心里尚且没有答案。 我的一生可能会对许多人心动，心动可以等于想要亲近的冲动，而未必就等同于爱情，更何况是否能在一起生活。然而，林嘉在我心里的地位不同一般人，甚至可以说早就被我当成了家人。所以，如果我没有把握，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我真的不敢贸然尝试和他在一起，抛开世俗的观念不谈，我必须为他的将来负责。 在我搬到宿舍以后，我几乎没有见到林嘉的机会，可是，他始终不曾从我生活离开。那天的争执并没有影响林嘉对我的感情，只是令他稍许改变了态度。他不再问我会不会回家，也不会打电话给我。只是每天都会发短信告诉我一些生活琐事，比如他被蒋永铭笑话每次篮球比赛都打不了全场，比如他这次的作业被老师表扬了，比如他差点选上班委的事让他有些遗憾又有些庆幸……他用自己独有的方式维系我们感情，不苛求我的回应，亦不打扰我的工作，如此倔强地不愿从我的生活中消失。 这天晚上，我回家找一份研展报告，准备上楼的时候，意外地发现家里的灯亮着。我记得林嘉每天都有课，只有周末才会回家，难道是他出了什么事？ 想到这里，我心中一急，来不及多想就赶回家。开门却见到房里的灯果然亮着，只是一路从玄关走到餐厅才见到人。 “你在干什么？” 原来的餐桌被挪到旁边，林嘉搬了一个椅子到中央，正站在上面费力地摆弄吊灯。他一边费力地踮脚，一边还得把灯泡拧上去。本来吊灯设计得十分华丽，四周都是水晶装饰，要勾到最深处换灯泡的地方确实艰难。 “我在换灯泡，这灯坏了好几天了。” 他没工夫低头看我，只得艰难地回答道。我见他晃晃悠悠的样子，实在有些担心，连忙说：“你快下来！” 可能是我的语气太急了，林嘉的动作略微停顿，不由得低头看向我。他的脸上没有表情，目光却深邃地望向我，仿佛在打量什么。 “我很快就弄好了。” 说完，他正要踮脚继续忙乎，我忍不住大喊：“我叫你先下来！” 突然，林嘉好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肩膀不禁颤抖，右手把灯泡牢牢握在手中，左手紧紧地抓住椅背。这次，他没有看我，只是平静地回答：“我说了，我很快就能弄好的，不会把灯弄坏。” 我无奈，心知小家伙的倔脾气，也知道刚才的语气不太好，这次便柔软了不少。 “我不是担心你把东西弄坏，而是担心你摔下来。” 看着林嘉消瘦的身体及瘦弱的手臂，我多想干脆把他一把拽下来，好像从前一样狠狠地揉乱他的头发，告诫他下次不准不听话。可是，我的手刚刚抬起，又不得不垂下来，现在的我已经不敢对他做出亲密的举动了。 许久，林嘉回头看向我，默然点头，终于从椅子上走下来。 我见他还把灯泡拿在手里，就知道今天不把它换上去，林嘉肯定是不答应的，于是便说：“我来吧。” 只是我还没走上前，林嘉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说：“不用，我自己能行。” 我心头一急，脱口而出说：“就你这晃晃悠悠的样子能行？” 林嘉一时语塞，半天才不情愿地说：“我本来想站在桌子上的，可是太高了，脑袋要撞上天花板。站在椅子上又不够高，你这房子的天花板比一般房子高了一点……” 林嘉顿了顿，抬头看了一眼吊灯的方向，轻轻地说：“其实真的差一点就能勾到的。” 我不知道林嘉想起了什么，却因为他眼中的遗憾而心疼。 “灯坏了要你自己修吗？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 我刚问出这话，心里不禁懊悔。果然，林嘉深深地看我一眼，说：“告诉你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回来，自己换还快一点呢。” 我知道他没有责怪我的意思，却不免对他感到抱歉。而在我恍惚出神的时候，林嘉自顾自地说：“其实这灯坏了几天了，也是我偷懒，到今天才想起来买灯泡换一下，早修好就不会被你撞见了。” 听到这话，我不禁心中一沉，皱眉说：“东西用久了都会坏的，这房子住了不少年，以后陆陆续续各种东西都会出问题，你都修得了吗？” 林嘉抬眼看向我，语气平静地说：“能修一样就修一样，这个家我也有份的，难道我该甩手什么都不管吗？” 说到这里，林嘉停了一会儿，然后目光直视向我，语气坚定地说：“叔叔，我喜欢这个家，我珍惜这个家里的一切。” 如此简单的一句话却令我不禁震动，然而，仔细想来又发现事实确实如此。林嘉何止喜欢这个家，他完全是把这个家里的一切，包括我，已然当成生命的全部。他会注意到连我都没发现的细节，他会在乎并不被我放在眼里的东西。他用尽一切的努力维系这个家的每一样的东西，甚至包括了和我之间的感情……这样的林嘉既让我感动，也让我心疼不已。 短暂的沉默以后，我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想要接过林嘉手里的东西。然而，指尖触碰到的时候，他下意识地一缩手，差点就把灯泡摔在地上。 “怎么了？” 我不禁皱眉，再次把灯泡拿过来，这次林嘉没有乱动，只是低头不再看我。我让他到旁边坐会儿，他却始终不动，默默地看我站上凳子换灯泡。 换个灯泡对我来说不是难事，只是这么多层层叠叠的水晶确实让人烦心，我一边拨开这些玩意儿，一边和林嘉闲聊几句，试图打破过于安静的氛围。 “你今天没课吗？还是特意回家就为了修灯的？” 林嘉平静地回答：“我一直住在家里。” 我心头一愣，不由得低头看向他。林嘉被我看得脸色通红，却始终语气坚定地说：“我总觉得也许你什么时候会回家一趟，拿东西或者换洗的衣服什么的……而且家里一个人都没有怪冷清的。” 也许我早该发现，林嘉比我更在乎这个家，也更在乎和我的关系。他用一种单纯而执拗的方式守在这里，只是为了维系和我之间的感情，以及守护我们两个人一起生活的地方。 真是个傻孩子，却傻到让人动容。 “你整天回家住，不嫌累吗？从学校坐车回来要一个小时吧？” 林嘉摇头，语气轻松地回答：“不累，坐在车上看会儿书，没多久就到家了。” 明明林嘉就站在我面前，可我的脑海中满满都是他的身影。我想象他一个人走出学校坐上公交车，然后捧了一本书看上一个多小时才能到家。看着家里熟悉的一切，我甚至能想象他一个人把它们打扫得井井有条的样子，在没有我的日子里，他可能还像往常一样坐在客厅，怀里抱了小猫安静地等待我的出现……我渐渐不知该说什么好，却又不想让他察觉我的心思，只得胡乱找话题说：“那蒋永铭呢？你不住学校没人陪他玩了吧？” 林嘉想了会儿，点头回答说：“恩，他以为我是要照顾小猫才回来的，还让我带小猫回学校，他说，大不了养在他宿舍，他来负责。” 这时，林嘉顿了顿，突然想起什么，说：“不过我还是和他打完篮球再回来，有时候他也会和我一起到市区玩会儿，然后我回家，他回学校。” 我奇怪地问：“既然都到了市区，他为什么不干脆回家住？” 林嘉嘴唇紧抿，挣扎许久，只是给了一个语焉不详地答案：“可能他觉得住在学校比较有趣吧。” 说完，林嘉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我和他面试了咖啡店的小时工，可能这个周末会开始上班。” 我有些意外，还未多想，忍不住笑话他说：“才大一就想勤工俭学了？也是蒋永铭的主意吧，这小子不愁吃穿要打工干什么？” 林嘉认真地看了我一会儿，犹豫片刻，淡淡地说：“是我的主意，他也觉得挺好，我们就一起找地方面试了。” 我不禁纳闷，问他说：“我给你的生活费不够用吗？” 林嘉赶紧回答：“够的，我每个月都用不完！我只是觉得忙一点比较好，本来大学的作业就不多，我除了和蒋永铭他们一起打篮球以外，我也想不到有什么社团活动可以参加，倒不如找份兼职多学点东西。” 说到这里，林嘉顿了顿，继而说：“而且，我也想知道你所说的成人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 我心头一怔，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即便林嘉对我的言论有多不服气，他依然愿意尝试地看一看，反而是我稍有不如意就一棒子打死，压根不愿意费时间好好想他的话。 等我把灯泡换好，林嘉赶紧忙活起来，把桌子搬到原位，然后又把椅子擦干净。他的动作很熟练，也清楚地知道哪块抹布是用来擦灰的。正如他所说的一样，他珍惜这个家里的一切，哪怕是一张桌子、一把椅子都可以让他专心致志地擦半天。我不忍心看到这么努力的林嘉，转而回房开电脑找资料。而等我拷好东西出来的时候，林嘉正蹲在角落给小猫喂食。 我缓缓地走到林嘉的身后，脚步很轻，没有让他发现，从上而下地打量他。小家伙就穿了件居家服，修长的脖子十分白皙，乌黑的头发柔软而服帖，总让我忍不住想要伸手摸摸他的头，甚至于把他抱在怀里。 可是就在我努力克制这股冲动的时候，林嘉突然站起来回头看向我，眼中透出些许失落，问我说：“叔叔，你要走了吗？” 我沉默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却忍不住解释说：“案场还没下班呢，我等会儿回去要给他们开会。” 林嘉没有多说，平静地问我：“那你什么时候再回来？” 我刚要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含糊地说：“再看吧，等不忙了就回来。” 想到林嘉刚才的话，我又不禁提醒说：“想打工没什么不好的，不过，别把自己弄得太累。赚不赚得到钱没关系，你就当体验一下工作的感觉吧。” 我承认这话除了出于关切以外，还有我的私心。虽然知道不可能，但是当我听到林嘉说要工作的时候，我第一反应是想到如果他能自己赚钱，会不会很快就不需要我的照顾了？好像上次我们的争吵一样，如果他一气之下离开了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好。然而，我细想以后才发现这个想法有多愚蠢，林嘉本来就不是我的孩子，更不需要依赖我而生存，我所依仗的无非是他对我的感情。 林嘉乖巧地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坚持送我到楼下。而我假装离开，却忍不住兜了个圈又把车开到楼下，远远地看着家里的灯亮了又灭，心里百感交集，不知是什么滋味。 第五十五章 很快，新一波开盘的日子临近，我的工作也越来越忙。只是自从知道林嘉每天来回学校，我常常忍不住会想他晚上在家干什么？虽然知道有小猫陪他，可是，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房子里会不会寂寞？好像当年生活中没了程燃、也没了陆言君的我，每天回到家里对着四面墙壁，安静得仿佛全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这种滋味我尝过，也知道有多不好受。 我努力把精力放在工作上，幸而这次开盘成绩颇佳，倒是没有辜负同事们的付出。当天晚上，我请全体同事包括来支援的伙伴一起庆祝，喝到三更半夜才回到宿舍。 翌日，我睡到自然醒才赶到案场，见销售们都累得没力气，便让他们轮流到会议室睡觉。而我也乐得清闲，下午又缓了很久才投入工作状态。 晚上，当我准备回去的时候，意外地“遇见”陆言君。他开车过来，指明要找我。下属把他带到办公室，他往沙发上一坐，倒是一点都不和我客气。 “怎么想到今天过来？” 我让行政给他泡了咖啡，随后坐在旁边的位子。 陆言君轻笑：“来市调，你们昨天卖得这么好，我不该来看看吗？” 说完，他挑眉看向我，佯作玩笑地说：“怎么说我们也是老相识了，赵明远，你真的一点面子都不给我。” 我对他笑了笑，不知如何回答，干脆就不讲话了。而陆言君见状，冷哼说：“今天一大早蒋总就打电话给我，问我过几个星期的SP活动准备怎么卖，看样子他是知道你们昨天的开盘销量了。” 陆言君很少在我面前提蒋承理，因而这次开口令我十分意外。果然，他冷下脸，不悦地说：“他一边给我施压，一边对你夸个不停。说你是营销好手，又很会做价目表和销控，只要抓住这两点，不管市场怎么样都不会差的。” 这时，行政敲门进来，把咖啡端上桌。而陆言君却好像看不见她一样，笑呵呵地说：“其实你心里很清楚，我这个位子本来是蒋总为你留的，也许给你的待遇还更好。” 我心头一怔，下意识地看一眼行政，她明显愣了一下，赶紧离开办公室。然而，陆言君像是看不见我们的眼神，自顾自地说：“可惜你拒绝了他，还表示对老徐的忠心。你知道吗？他当时可夸你了，说你是有情有义的人。当然了，房产圈跳来跳去这么多，能待在一家公司近十年，确实不容易。” 我不禁皱眉，顺着他的话回答：“待久了也习惯了，周围的同事都不错，公司环境也好，我想不出有什么必要跳槽。” 我看一眼陆言君的表情，忍不住说道：“工作就是这样，只要能沉下心，不浮不躁，总能做出成绩的。年轻的时候心不定，跳来跳去反而是原地踏步。” 陆言君冷笑，讥讽地问我：“如果当年我能一直留在公司，用得着跑到北京重新开始吗？如果不是抓住机遇就往前走，我有机会坐在这里和你平起平坐？也许你真的有能力，但你也很幸运，总能遇到赏识你的人。” 他高傲地仰起头，藐视地看向我，说：“我从不认为有哪里输你，只是我真的不走运，一次两次摔在你后面！不过没关系，别人不给我，我就自己去抢。你不稀罕的东西，我稀罕！你这次赢了我，下次我一样能赢你，赵明远，我无所谓你觉得我是爱你还是恨你，总而言之我就是喜欢和你争，也喜欢和你抢。” 我不禁笑了，对他说：“陆言君，你不必和我抢什么，你要的和我要的不同。” 既然他提起了蒋承理，我便说：“蒋总能给你这个位子，说明他是看好你的。所谓工作无非是一份饭碗，没必要争强好胜。” 可是，陆言君却说：“没必要吗？我当然要让蒋承理知道，他选我是对的，而你没有选他不是他的损失！” 陆言君向来争强好胜，对名誉比对金钱更在乎，而我在这点上和他道不同不相为谋，再说下去也没有结果。只是想起那天林嘉的话，忍不住问他：“我朋友的儿子和蒋总的儿子是同学，上次他们在……” 不等我说完，陆言君理直气壮地说：“撞上我和蒋承理吃饭是吧？那天我们也看到他了。你大概不知道吧？蒋承理刚知道你是他儿子同学的家长时，还来找我打听了不少你的事情，你和姓顾的有次吃饭不是遇到他了？如果不是他告诉我，我怎么会去打听你们的关系？” 虽然多说无益，但是，我始终对陆言君有一份关心，于是便问：“你和蒋永铭相处得好吗？” 事到如今，对蒋承理和陆言君的关系，我多少能猜到几分。果然，陆言君毫不避讳地回答：“有什么好不好的，他过他的，我过我的，我又不是他什么人。” 、陆言君大笑起来，说：我都不算蒋承理的什么人，和他儿子更没什么关系。不过，那小子看我不顺眼倒是真的。“ 说完，他又把矛头指向我，颇为好笑地嘲讽：“赵明远，你这个人真的很爱做表面功夫，我和蒋承理怎么样关你什么事？哪怕我过得不好，你也不见得真为我做什么，何必问这种没有意义的话题。” 我不禁皱眉，轻叹说：“我只是关心你一下。” 陆言君满不在乎地说：“该关心的时候不关心，现在不需要你关心了，你倒是满口的情真意切，这不就是表面功夫吗？” 他顿了顿，继而说：“不过既然你问了，我也不妨告诉你。我和蒋承理就是各取所需，没什么感情，也不会伤心。他能给我想要的东西，我也能给他我所有的。你看，这样的关系比我们以前简单多了，也轻松多了吧？” 我无法批评陆言君的言论，因为他之所以变成现在的样子，或许还要算上我的一份责任。可是，我也不能认同他的生活方式，忍不住劝道：“你觉得这样好吗？稀里糊涂地过日子……为了钱，为了权，你觉得值得？” 陆言君冷笑：“有什么不好？反正我也没有喜欢的人，追求真爱这种事情有一次就够了，我现在年纪不小了，玩不起也栽不起。” 说完，陆言君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向我，说：“你自认情深，可我也没见你对谁付出真感情，就算是程燃，如果换了现在的你也未必有这么深的爱。你那种做表面功夫的爱人方法，只能骗骗年轻人而已。” 他把剩下的咖啡一口喝完，然后把杯子重重地砸在茶几上。 “你等着，我不会一直被你甩在后面的，赵明远，我不甘心输你！” 说完，陆言君头也不回地走了，而我却始终未能回过神。他所说的话对我来说不无震撼，又或者说只有他才敢于和我说这么多真心话。是凑合过日子，还是只要有钱就好？我承认，对于陆言君的生活方式，我不甘心。固然不是每个人都能找到情意相通的人，但是如若让我只是浑浑噩噩地过日子，我又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尤其看到林嘉勇敢地追求爱的时候，我仿佛被唤起年轻时的那股冲动。只是令我痛苦和矛盾的是，一边是这股冲动在叫嚣作祟，一边是理智和伦理的克制……如果不是刻意和林嘉保持距离，我真的很怕被他的执着所攻破。那是我最怀念、最向往的过去，亦是一种最原始的吸引。 第五十六章 陆言君离开不久，我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林嘉打来的电话。小家伙很久没有主动打电话给我，不禁令我有些吃惊，连忙接起电话。同时，电话那头的林嘉亦是慌乱，心急地告诉我家里着火了，让我赶紧回来。 我生怕小家伙有事，一边再三确认他的安全，一边飞快地冲出办公室开车赶往。等我赶到的时候，消防车早就到了，大火已经被浇灭，领头的消防员正对林嘉说什么。我快步走上前，表明自己的身份，他把目光转向我，大致讲述起火的原因。我的目光始终紧锁在林嘉身上，待到看清楚他毫发无损，这才把对方的话听进去。 原来上次回家后，我忘了把房里的路由器关掉，而林嘉也没有发现这一点，再加上近日天气干燥，路由器爆炸才引起火灾。原本不会造成这么大的火势，巧的是我的电脑桌旁边摆了乱七八糟的香水瓶，亦是我前阵子整理出来却没有丢掉的东西。而林嘉发现着火后，慌乱无措地打开窗，这才导致火势越来越厉害。幸亏他及时报警，总算没有酿成大祸。 消防员甚是客气，向我交代完毕后，又对林嘉叮嘱一些日常需要小心的事项。而林嘉怀里紧紧抱着小猫，面无表情地低着头，心不在焉地说“好”。对方以为林嘉是被吓到了，向我使了个眼色，拍了拍林嘉的肩膀，好心安慰几句，这才带队离开。 我看着林嘉一声不吭的样子，既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心里亦是没底，只得安抚地说：“别怪自己，人没事就好。” 听到这话，林嘉方才抬起头，神情黯然地看了我一眼，随即又低下了头。他不着痕迹地把小猫抱得更紧，细微的动作令我察觉到他的紧张。 此刻，我多想勾住他的肩膀，好像往常一样和他说笑。低头看向他脸孔的时候，却不禁感到有些尴尬，迟疑许久还是没能抬起手。 我和林嘉一起上楼，电梯门刚开，他便快我一步走上前，站在大门口久久不作声。 “怎么了？” 我上前一步，正想越过林嘉进屋，却听见他轻轻地说：“对不起，是我不好，如果我早点报警，或者我早点发现你房里的路由器没关就好了。” 我心中一沉，知道他必定是在自责，赶紧安抚地说：“我说了，你人没事就好。何况要说到责任，没有把房间整理好的人是我，忘记把路由器关掉的人也是我，你说到底是谁的错？” 听到这话，林嘉头也不回，依然看着乱七八糟的屋子发愣，喃喃自语地说：“如果我没有打开窗，也许火不会烧得这么大……” “林嘉！我说了不是你的错。” 看着林嘉自责的样子，我顿时感到心乱如麻，不由得朝他大喊。然而，林嘉却仿佛不在意，只是淡淡地看了我一眼，继而又低下头，缓步走进屋子。 大门被火烧得变形，客厅更是一片狼藉，至于书房和卧室就更不必说。林嘉不敢把小猫放下来，始终紧紧地抱在怀里，他围绕房子看了一遍，这才又回到客厅，一脸愧疚地看向我。 “我明明先把家里收拾好，可是，为什么会越弄越糟。” 此刻，林嘉眼中的内疚和懊悔是那么鲜明，好像一柄利剑狠狠地插进我的胸口。我为他的痛苦而心疼，亦为他的自责而难过。 我努力朝林嘉挤出笑容，佯作无所谓地说：“没事的，正好房子的装修老旧了，趁这机会重新装修一下。你忘了上次灯泡坏了的事吗？一样东西用久了自然要翻新，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我越是心急地安慰，越是说的语无伦次。只是现在的林嘉满是心事，压根没有察觉我的异常，仍然沉溺在深深的愧疚之中。 过了一会儿，他抬头看向我，认真地说：“我觉得原来的样子挺好……不是每样东西用久了都要换，难道不会舍不得吗？” 舍不得吗？如果我把它当作珍贵的家，当然是会舍不得的。可是，如果只是把它看做住处而已，又怎么会饱含深切的感情？很明显，林嘉只是住了两年而已，对这个家的感情比我更深。 我暗自叹了口气，无奈地对林嘉笑了笑。而林嘉迷茫地看向我，紧张得双手不知放在哪里好。 “林嘉，你听我说，不管这里装修成什么样，它的本质是不会改变的。哪怕我把里面的东西统统换掉，这里依旧是我们的家。” 林嘉愣愣地看向我，许久都说不出话。他的目光是那么认真，亦是那么用力，好像要看清楚我的每一个表情，仔仔细细地把我打量了一番。 过了很久，林嘉终于开口，犹豫地问我：“叔叔，你真的不怪我吗？” 我心里又好笑又好气，回答说：“如果你把自己弄伤了，我才会怪你。” 这一刻，林嘉总算松了一口气，只是他的表情仍是紧绷，怀抱小猫的双臂还是没有放松，似乎心里还在害怕什么。 “累了吗？我去厨房看看还有没有矿泉水什么的。” 我让林嘉先在客厅待着，自己走进厨房到处乱翻起来。家里就像被水泡过一样，到处都乱糟糟的，家用电器都被断了点，饮水器也没法用了，好不容易才从冰箱翻到两瓶矿泉水。 不知不觉中，我在厨房忙了好一会儿，等我回到客厅的时候，林嘉低垂脑袋看着地板，肩膀微微颤抖，似乎在害怕什么。我以为他是怕黑，赶紧走上前，把矿泉水递给他。 “你先喝点水，我去开灯。” 我刚转过身，突然感觉到林嘉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臂，下一秒，他的额头无力地靠在我的背上，声音颤抖地说：“叔叔，我怕……” 我心头一怔，刚要开口，又听到他说：“我想到刚才的事就害怕，晚上回来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我在客厅做作业，突然书房就烧起来了……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报完警就想赶紧跑出去。可是火越少越大，我还要把小猫找到，我怕我来不及逃出去，我怕我再也见不到你，我怕我像爸爸妈妈一样……” 说到这里，我突然想起当年林瑞夫妇就是死于火灾，难怪林嘉的反应除了害怕和内疚之外，隐隐透出一种不寻常的惊恐。 “我好怕会走不出来，甚至还想如果真的不行，那我就当终于能见到爸爸妈妈了……可是，我看着房里的东西一点点烧起来，那些都是属于我们这个家的。然后我想到了你，叔叔，我想我一定要向你道歉，我想我真的舍不得你……” 林嘉的声音渐渐抽泣起来，却始终带有一股倔强的克制。他似乎在强忍眼泪，不愿意表现柔弱的一面，然而，正是这样的林嘉令我越发心疼，甚至渐渐生出想要紧紧拥抱他的念头。 林嘉懊悔自己的疏忽造成火灾，而我亦懊悔自己竟然忘了林瑞的事。因为林瑞夫妇的意外，林嘉的恐惧比我想象得更甚。因而我轻描淡写的安抚毫无力量，根本不足以令他感到安心。 我扳开林嘉的双臂，转身低头看向他。林嘉顿时身体一颤，下意识地低下头，似乎不敢让我看到他强忍眼泪的样子。 明明心里比谁都要难受，他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始终不敢与我对视。不管是出于内疚，亦或者是出于害羞，看着这样的林嘉，我的心难受得泛起一阵阵抽痛。 “我……我当时真的慌了，我想到了好多事情，我气我自己怎么会不当心，我不知道除了报警还能做什么……叔叔，求你，让我靠一会儿好吗？” 原来他抓住我的手臂，不让我离开，只是为了在我身后享受片刻的安宁，以及发泄刚才的种种恐惧。 面对如此小心翼翼的林嘉，我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犹豫许久，还是伸手搂住他的肩膀，将他轻轻地抱在怀里。 林嘉显然被我的动作吓到，先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一步，见我把他往前拽，这才安心靠在我的胸口，闷闷地抽泣起来。只是他始终不愿留下眼泪，仿佛只要哭了就会被我瞧不起。我亦是明白他的心情，温柔地轻拍他的后背，安抚地说：“觉得难受就哭吧，这里是你的家，没有人会笑话你。” 林嘉愣了一会儿，缓缓摇头，态度虽然坚决，却连话都说不出。 我无奈地叹气，心里更觉得难受，说：“想哭就哭是年轻人的权力，等你以后长大就知道了，想哭却哭不出来才是最难受的。” 林嘉仍是不发一言，只是把我的手臂抓得更紧。对于他的坚持，我既感到无奈，亦是感到吃惊。只是联系起他倔强的性格，倒是不觉得意外了。 “明天我会找人来看房子怎么办，需要装修多久。你暂时回学校住，周末留在宿舍，或者住回爷爷家都行。” 我怕林嘉多想，补充说：“等到装修好了，我会接你回来。” 可是，话刚说完，林嘉立刻抬起头，坚持地说：“不，我不要住到别的地方，我要留在这里。” 我心中一沉，正要板起脸，看着他泛红的眼眶，顿时感到不忍，只得劝说：“我说了，等家里装修好就接你回来，用不了多久的。” 林嘉的态度坚持，问我说：“要多久？一个月还是三个月？” 不等我回答，他松开手，后退一步直视向我，倔强地说：“我一天都不想离开这里。” 我不禁皱眉，终于还是冷下脸，严厉地说：“家里乱成这样，你准备怎么住？” 也许是我的声音太响，林嘉好像受惊的小鸟一样，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我不由得叹气，放柔语气，哄他说：“林嘉，你不要这么敏感，我没有别的意思……” 话未说完，林嘉神情坚定地看向我，朝我大喊：“你已经不回来住了，我连守在这个家都不可以吗？” 他顿了顿，音量渐渐低弱，求我说：“我可以睡在客房，我看过客房的情况没那么严重。就算没有床也没关系，我可以找一条被子打地铺。我白天上课不在家，我不会影响家里的装修，叔叔，你让我待在家里好吗？” 林嘉的恳求令我十分难受，甚至久久说不出话来。我看着他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更是感到心乱如麻，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而他似乎误会了我的意思，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同样的话，小心翼翼地打量我的脸色，直至终于鼓起勇气上前一步，轻轻地抓住我的手。 “我知道我让你很头痛，可是，请你再答应我一次好吗？” 我忘不掉林嘉向我表白的那一天，他是多么倔强而底气十足。所以，他现在低声下气的样子更令我心惊，我震撼于自己对他的影响力，因而更觉得不知如何面对他的感情。我无法形容这种矛盾的心情，我多想答应他一切的要求，只要他高兴就好……这是一种近乎于窒息的难受，心脏狂跳不止，每一声都好像重锤一般，狠狠地砸在我的胸口。 我缓缓地抬起另一只手，覆盖在他的手背上。与此同时，林嘉惊讶地望向我，下意识地将我的手臂拽得更紧，生怕我会把他的手扳开一样。 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心知自己终究无法对他狠心：“这里没办法住人，如果你实在不想住学校……” 我顿了顿，目光在林嘉的脸上打量了一会儿，见他紧张地凝视向我，最终还是心软了。 “我还有套房子在陕西南路，不过，那里很久没住人了。如果你要住的话，可能需要打扫很久。” 见林嘉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我的心情也跟着平静下来，继续对他说：“里面的东西有很多，住起来可能不是那么方便……不过，等我手里的工作忙过这阵子，我会搬回那套房子和你一起住。至于这里，我们让它趁这机会好好装修一下，好吗？” 林嘉傻傻地看着我，许久都没有吭声。当我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小家伙突然使劲地点头，一个劲地说：“好，我会把房子打扫得很干净，我也不会乱动里面的东西。” 他激动地说不出话来，因为我一个轻而易举的决定，顿时变成了另一个人，整个人都好像松了一口气。 我无奈地笑了笑，心知对林嘉真的很没有办法。除了那天拒绝他的表白，我似乎从未对他真正狠心。尤其现在更为他心疼，乃至于心痛。这样的心情让我深感不安，甚至渐渐产生了动摇。 第五十七章 我和林嘉一起翻遍柜子，把能穿的衣服整理出来。因为火势主要在书房和客厅，卧室除了被化学剂泡过以外，并没有真的烧掉什么。只是衣服大多被烟熏的厉害，甚至泡得湿哒哒的。 我想起那套房子还有程燃穿过的衣服，而林嘉的身型比他稍微瘦一点，应该能将就一下，便让他先跟我过去，其余衣物等整理完了让阿姨收拾。 我带林嘉到了那套房子，刚进门，他便被里面的摆设所震惊。而我看到他的表情，顿时明白他的心思，这里的一切都与家里相差太多，完全不像我喜欢的布置风格。 此刻，我的心中不是没有犹豫，如同当初知道顾岚在这里时一样，下意识地衡量是否要说程燃的事。可是，林嘉的意义毕竟和顾岚不同，我难以对他防备，即便我们现在的关系很微妙。 “林嘉，你坐下。” 林嘉愣愣地看向我，一边坐在沙发上，一边环顾四周，注意力仍在各种摆设上。 “这是你以前住过的地方？” 我朝他笑了笑，点头回答：“恩，住了很多年了。” 林嘉疑惑地看向我，似乎仍是不解。 我既然让他住进来，便不可能一直瞒他。房子里有太多程燃的气息，这是无法掩饰的。 “我以前曾有一个很相爱的男友，当时我们在这里住了很多年，一直到他离开……” 我很难说出“去世”二字，这样含糊不清的说辞，不管换了谁都会问下去。可是，林嘉却没有，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犹豫地问：“这里的东西都是他的？房里的摆设也是他挑的吗？” 我没有否认，回答说：“他是学艺术的，喜欢的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回忆往事，我不禁轻笑，看着各种雕塑摆设，还有墙上的油画作品，不由得想起程燃淘到他们时的高兴表情，好半天才想起林嘉还在旁边。 林嘉一脸认真地看向我，既不觉得奇怪，亦不表示好奇，只是问我：“那我真的可以住在这里吗？” 不等我回答，他着急地说：“我不会乱动的，我会好好打扫屋子……我一定会很小心，再不会粗心大意。” 我心头一怔，绝没想到小家伙担忧的竟然是这事。只是未等我想明白，见林嘉心急的表情，下意识地回答：“我带你来就是让你住在这里，这套房子很久没住人了，可能要打扫一下。” 说完，我指向二楼客房的方向，说：“主卧还有很多他的东西……所以，你住客房吧。” 林嘉没有异议，仿佛能住在这里就足以令他安心。他朝我点了点头，站起来就要往厨房走。 “你去干什么？” 林嘉回头，理所当然地回答：“找抹布擦灰啊。” 说完，不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快步走进厨房，翻箱倒柜地找出一块旧抹布。他又搓又洗，总算把抹布洗干净，然后从餐桌开始擦起来。 “这块抹布还是有点脏，原来是擦客厅的吧？我等会儿找块干净的再擦房间。” 我木然地站在原地，就这样看了林嘉很久。他好像全然不在意这里曾经住过什么人，认真而乖巧的模样一如从前在家的样子。我缓缓走到餐厅，见他熟练地忙里忙外，不禁问他：“林嘉，你不好奇吗？这里发生过什么事，或者住过什么人？” 林嘉抬头看向我，却没有停止手里的动作，肃然回答：“叔叔，你相信我，我真的不会乱动的，我也不会进卧室……等到我们的家重新装修好了，我们就能搬回去了，对吗？” 回想当年的陆言君，还有不久前的顾岚，我发现自己其实不懂林嘉的心思，亦或者说他所在乎的东西和我想象的不一样。 “恩，等到家里装修好了，我们就搬回去。” 林嘉松了一口气，释然地说：“那就好……” 这时，他突然想到什么，一脸认真地看向我，犹豫地说：“我是有点好奇这里住过的那个人，尤其你说你曾经很爱他……可是，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也是你的事。” 见我不明所以地看向自己，林嘉渐渐着急起来，只是始终词不达意。 “我的意思是，那是你的过去，所以是你自己的事情。不，我不是不想知道，但是它们都过去了啊。” 他越说越乱，懊恼地皱起眉头，过了一会儿，他总算理清逻辑，神情坚定地对我说：“叔叔，我喜欢你是我的事，你的过去是你的事。我不能要求你一定要为我做什么，我只是想一直和你在一起。我也不能要求你一定要告诉我什么，而且你不是都说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吗？” 这一刻，我终于明白林嘉的心情，亦是明白他的感情。原来有些是在我看来很复杂，对林嘉来说确实很简单。他的感情很单纯，单纯到只要一点点回应就够了，甚至不敢奢望我用对顾岚的方式对他。可是，他真的不希望吗？不可能。只是因为我拒绝了太多，而他得到的太少，所以他只能把自己的要求降到最低。 面对这样的林嘉，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也许有自责，也许有不忍，但是更多的是不舍得。我的心里很难受，但这种难受里又有一种莫名的满足，因为这是第一次有人对我说，我不在乎你的过去，因为它们都已经过去。 林嘉没有再说什么，继续埋头干家务。而我回到主卧，开始找起可以让他穿的衣服。相较以往，这是我难得可以平静面对过去的一次。当我身边没有一个人时刻与我计较旧情，对从前的回忆反而没有那么鲜明。 我找了几件小尺寸的衣服出来，正好看到林嘉拿了扫帚和抹布进客房。我没有喊他，悄悄地站在门口，恰巧是他的视觉盲区。 我看着林嘉熟练地打扫房间，然后又忙活起床铺。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很熟练，给我一种家的平静，甚至压过了我对往事的沉溺……我突然怀念起和林嘉一起生活的日子，每天回到家就能看到他坐在客厅等我，早晨起床也会有个人对我说早安。周末一起逛大卖场，然后窝在厨房自己做饭，或者四处搜寻没有去过的餐厅大吃一顿。不管过去或将来如何，至少在这一刻，能给我这种感觉的人只有林嘉。 等到林嘉整理完房间，天色已经很晚了。他接过衣服，有些紧张地看向我，轻轻地问：“你是要去浦东了吗？” 我刚要点头，见他皱起眉头，顿时心生不忍，竟然回答：“我今天住在这里。” 只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竟然让林嘉笑了起来，眼睛弯成一道月牙。这些日子以来，我第一次重见他的笑容。 “太晚了，现在开车回去也不方便。” 话刚说完，林嘉立刻说：“那我帮你打扫卧室。” 他刚往前走两步，突然回头看向我，嘴唇紧抿，小心翼翼地问：“我可以进去吗？” 我不忍心拒绝他，更不舍得好不容易重现的笑容，点头应允说：“恩，我们一起打扫。” 听到这话，林嘉终于又笑了，虽然不像从前那么无忧无虑，却是一个真正满足的笑容。 这么单纯的林嘉，这么倔强的林嘉，这么爱我的林嘉……我不禁迷茫，甚至感到彷徨，我是否真的可以和他恢复叔侄的关系，还是我早已回不去了。 第五十八章 我的工作终于告一段落，几番犹豫，还是决定住回有林嘉的家。因为工作不忙，我在家的时间变多。每天朝夕相对，多少有些尴尬。或许是珍惜现在的日子，林嘉的态度十分小心，总是像怕我生气一样。可是，他的感情亦是鲜明，哪怕我很晚回家也能看到他。他总是一边逗小猫，一边坐在客厅等我。在我进门的一刻，他会用一种期盼的目光看向我，直到我问他“还没睡？”，这才表情放松下来。我无法忽视他对我的依赖，就像我无法逃避他满怀爱意的目光。只是两人目光相对的时候，这种心照不宣的感觉很容易透出情愫，好像一阵暖风轻轻地吹进我的心里，既让我感到心头一暖，又带有暧昧不清的悸动。 周末两天，林嘉都和蒋永铭一起打工。往常的他总是高兴地回来，近来却是心事重重，令我不禁有些担心。 这天晚上，他失魂落魄地回来，一会儿打翻了汤，一会儿又找不到猫粮，一直都很不对劲。 我正在客厅看电视，见他楼上楼下跑个不停，奇怪地问：“你在找什么？” 林嘉顾不得抬头，回答说：“我的手机不见了。” 我提醒他说：“会不会掉在打工的地方，你打给蒋永铭问一下，也许他看到了。” 林嘉突然不动了，身体僵硬地站在原地，失神地看向前方。 我心知不妙，关切地问他：“怎么了？你们吵架了？” 见林嘉不吭声，我劝他说：“年轻人能有什么隔夜仇，不管谁对谁错，如果你真的在乎这个朋友，大不了先低头。” 林嘉缓缓抬起头，嘴唇紧抿，目光游离地看向我。过了一会儿，他强颜欢笑地点头，说：“恩，我打电话问他。” 他嘴上这么说，动作却很缓慢，好半天才走到茶几旁边，拿起电话许久都没动静。 “背不出他手机号码？” 话刚说完，林嘉下意识地回答：“不，我记得的！” 仿佛是向我证明一样，他飞快地拨完号码，却很久都不见动静。突然，他激动地站直身体，表情紧张地说：“蒋永铭吗？我是林嘉。” 这句话以后，林嘉很久都没有动静，既不说完，也没有反应，只是呆滞地看着电话。隔了很久，他的眼神渐渐黯然，看起来失落又难过。 “哦，我知道了。” 他的声音很轻，无精打采地说道。下一秒，他突然焦急地说：“你等一下……” 此时，他的表情紧张而彷徨，就好像绷紧了心弦一样。 我不知道电话那头的蒋永铭说了什么，只是见到林嘉眉头紧蹙，脸色渐渐苍白，艰难地挤出笑容，说：“没……没事了，我就是想和你说一声谢谢。” 话音刚落，电话里传来一阵忙音，蒋永铭已经挂断电话。我奇怪地看向他，心知两个孩子不是一般的吵架，或者说以林嘉的脾气，以及他对朋友的珍惜，他们根本不可能吵架。 我心头一怔，不由得问他：“到底怎么了？” 林嘉缓缓地抬起头，神情复杂地看向我，他的眼中有伤痛、有迷茫，还有不知所措……我不禁皱眉，强硬地问他：“你和蒋永铭到底怎么回事？” 林嘉下意识地回答：“没有，我们真的没事……” 只是话未说完，他心虚地低下头，渐渐没了声音。隔了一会儿，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明明眼眶都红了，却倔强地说：“我们真的没吵架。” 说完，仿佛为了向我证明一样，他努力地挤出笑容，只是实在难看。 我没有吭声，也不再追问，只是心疼地看着他，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掌心触碰到他头发的时候，他的肩膀微颤，激动地看向我，眼眶渐渐湿了。 “叔叔，你真的在乎我的感觉吗？我是不是难过，是不是不开心……” 我轻轻地点头，艰难地动了动嘴唇，却始终说不出话。 林嘉见状，笑得越发苦涩，几近哭喊地问我：“你还在乎我吗？” 此刻，我的胸口很闷，隐隐泛起一阵揪疼。仿佛能感受林嘉的心情一样，这种痛随着他颤抖的声音而愈演愈烈。 “我真的很累，叔叔，我只是喜欢你，我都不敢要求你和我在一起，难道这样都不可以吗？你气我，躲着我，蒋永铭也讨厌我，我到底做错什么事了？” 他的迷茫，他的困惑，乃至于他的痛苦都是如此鲜明，令我无法忽视，更无从逃避。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林嘉拼命忍住眼泪，努力装作没事的样子，却连话都说不清了。 “我一直记得不能让蒋永铭知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可是我心里很难过，我装不出高兴的样子。他说请我吃饭，带我喝酒，男子汉醉一场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但我没想到喝醉了会乱说话，他知道我喜欢你的事情很生气。他说他最讨厌同性恋，他爸爸就是……叔叔，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是连他都讨厌我了。他在学校不理我，在咖啡店也不和我说话，他不把我当朋友了！” 看着林嘉痛苦的表情，我的大脑渐渐空白，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顾不得，眼中只有他。我的心情很矛盾，艰难地克制自己的情绪。可惜，当林嘉紧紧抓住我手臂的时候，当他终于流下眼泪的时候，我终究还是跨过理智的界限，苦涩地说：“林嘉，我在乎你的。” 这一刻，林嘉再也无法克制，他满含泪水看向我，发泄地大喊：“我真的很累，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什么。你不在家的时候，我常常想起以前的事。我喜欢和你在一起，我喜欢这个家，可是就因为我说了我喜欢你，我连见你一面都好难。那天家里着火，我真的很害怕，但是我不敢告诉你，我怕你觉得我还是小孩。直到你让我住在这里，我才不用担心……这几天虽然你每天都回家，但我还是怕你有天会把我赶走，连蒋永铭都觉得我是错的，叔叔，我很怕我会什么都没有。” 林嘉顿了顿，使劲擦干眼泪，疲倦地说：“我怕蒋永铭会讨厌我，我怕会失去这个家，我怕你会不要我了。” 他神情恍惚地看向我，喃喃地说：“你说你在乎我，那你为什么不能要我。我求你了，你要我好吗？我可以什么都不要的，只要你喜欢我，哪怕不是最喜欢我都没关系。叔叔，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不管叫我做什么都行。” 我看着林嘉瘦弱的身体不住地颤抖，看着他清澈的眼眸中满满都是我，他单纯而执着的感情令我震撼，甚至于心生动摇。 我怎么会不想要他，在我渐渐察觉对他的感情，以及他坚定而倔强的态度以后，我再也无法说出“我不喜欢你”这样的话。可是我怎么要他？我真的不知道。 我确实已经躲不了他，也没办法推开他，可是，要我接受他不是这么简单。爱情和亲情不同，如果是他，那就只能有他。 在我沉默的同时，林嘉失落地垂下头，低声抽泣起来。或许他心里真的承受了太多压力，以及很多他想不通也不甘心的事情。他终究还是个大男孩，他忍不了一辈子。待我回过神，林嘉无力地坐在地上，脸孔埋在我的膝盖上，像猫一样蜷缩身体轻轻地哭了。 我知道这是他忍了很久的眼泪，我没办法叫他不要哭。可是，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肩膀，感觉到裤子被他的眼泪沾湿，我的胸口闷得难受，既是自责，更是心痛。 这种痛苦令我难以言喻，更是感到不知所措。我无奈地叹气，轻轻地揉了揉他的头发，而他察觉到我的动作，不由得抬头看向我。两人四目相交的瞬间，我仿佛从他的眼中看见了他的痛，浓烈的情绪像电流一样窜进我的胸口，令我再也无法克制。 “林嘉，没事的。” 此时，我忘记了理智，忘记了身份，更忘记一直以来的坚持。我轻轻地把他搂进怀里，而他好像惊弓之鸟一样，顿时身体紧绷，不可置信地喊我：“叔叔……” 下一秒，他的身体健健放松，双臂紧紧地环抱住我，通红的脸孔埋在我的胸前，无法抑制地大哭起来。 “这个家不会消失，我也不会离开，至于蒋永铭……也许他还要一段时间好好想想，但你要相信他和你一样珍惜你们的友谊。” 林嘉哭得说不出话，只能使劲地点头。我不知道他哭了多久，直到他发泄够了，也哭不动了，这才抬起头看向我，满脸通红地说：“我想好了再也不哭的，我不想让你瞧不起……” 我不由得笑了，轻轻拍一下他的额头，说：“然后躲在被窝里哭吗？”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我们都愣了一下，仿佛回到了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时候。可是，当我们目光相交的同时，又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他脸上一红，赶紧低下头，傻傻地看着别处发呆。而我不禁松开双臂，心里百感交集。 “我去洗脸。” 等到林嘉红至耳根的时候，他再也站不住了，飞快地跑向浴室。而我失神地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不知该说什么。 我的不忍，我的心疼，我的情不自禁……它们就好像一张网，将我牢牢地困在这里，迫使我必须面对。经过这一夜，我不可能再把林嘉推开，我只能顺其自然，静候命运的推动。 第五十九章 我和林嘉的关系仍然微妙，却不再尴尬。这种暧昧不明的氛围让我想起年少时光，好像回到了学生时代，每一次的对视都仿佛饱含深意。 林嘉真的很单纯，不会问我要一句承诺，更不会追问我到底怎么想。或许是我前阵子对他太冷漠，即便只是默许他的亲近，也足以令他心满意足。他每天都会很早回家，除了周末打工以外，几乎没有课外活动的时间。每天奔波于学校和家里，晚上还要赶回来准备晚餐。我叫他不要忙了，我们可以叫外卖吃。可是他非要亲力亲为，傻傻地捧着一本菜谱，每天都要在厨房待一个多小时。我理解他的心情，也明白他所珍惜的东西，因而亦是不舍得强硬地逼他。 每次把饭菜端上桌的时候，他都会满怀期盼地看着我，直到我尝过每一道菜，赞许地说“好吃”，他这才自己吃起来。他好像变回了从前的林嘉，每一天都笑得这么高兴，只是他渐渐羞于对我撒娇，哪怕只是视线不小心撞在一起，他也会面红耳热地转过头，赶紧跑去做其他事。 我看着他害羞的样子不禁好笑，只是笑过以后，心情难免沉重。我很清楚这种暧昧的懵懂意味着什么，也深知长此以往下去林嘉会越陷越深。可是，连我都被这种如初恋般青涩的情愫吸引，何况是林嘉。我没有想过会和林嘉变成现在的样子，更没有想到这种感情和我预期的远远不同。林嘉的坚持让我想起年少轻狂的自己，当年的我就像他现在一样患得患失。 林嘉和蒋永铭的冷战没有持续很久，这天是周末，林嘉无精打采地回来，心不在焉地淘米烧饭。我在客厅看新闻，一会儿听见厨房里摔破了碗，一会儿又听见小家伙被烫得直叫。 半个小时后，我终于坐不住，走进厨房问他：“怎么了？” 林嘉正在盛汤，听到我的声音，惊得勺子落地，整个右手都被烫红了。我顿时觉得心脏狠狠揪起，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腕，硬逼他赶快冲冷水。 我不由得皱眉，语带责备地说：“怎么这么不当心。” 林嘉以为我生气了，低头沉默不语，半天才说：“对不起。” 我看着他闷闷不乐的样子，实在不忍心再说什么，转而问他：“又和蒋永铭吵架了？” 林嘉一愣，吃惊地看向我，呆呆地回答：“没，没吵架……” 他顿了顿，眉头紧蹙，失落地说：“他要是愿意和我吵才好呢。” 我心想，以蒋永铭的脾气一旦生气了，多半是连话都不愿意讲。 林嘉轻轻地叹气，说：“今天是蒋永铭的生日，他叫了很多同学吃饭唱歌庆祝生日……” 话未说完，我忍不住插嘴：“他没叫你？” 林嘉点头，愁眉苦脸地说：“以前每年他都会叫我的，叔叔，他是真讨厌我了。” 我明白蒋永铭对林嘉的重要性，只是此刻不知如何安慰他。 “来，我们找点烫伤的药膏涂一下。” 我拉着林嘉的手往外走，他乖乖地跟在后面，视线紧锁在两手交握的地方，耳根渐渐红了起来。 我一眼看懂他的心思，只是不便点破，也乐于享受这种宁静的氛围。 林嘉担心我肚子饿，一直催我开饭。我却坚持要帮他先涂药膏，一直等到红肿消下去一点才行。 开饭的时候已经八点，林嘉一边扒饭，一边看时间，一脸落寞地说：“他们现在已经在钱柜了吧。” 说完，他轻轻地叹了口气，继续低头吃饭，再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我很明白他的心情，小家伙始终没有死心，还在等蒋永铭联系自己。 可惜事与愿违，直到十一点多，林嘉都没有等到蒋永铭的电话，他反反复复盯着手机看半天，犹豫地问我：“你说我要不要发短信给他，祝他生日快乐？他不会更不高兴吧？” 林嘉在我面前总是逼自己长大，但在同龄人面前他才真正像个孩子。我笑着看向他，轻轻揉弄他的头发，回答说：“发吧，你想祝他生日快乐，这是你的事情。他会不会理你，这是他的事情，对吧？” 林嘉听出我的意思，脸上一红，下意识地别过头。然而，他的指腹轻轻拭过手机屏幕，挣扎良久，还是决定发这条短信。 整条短信不过二十个字，他却翻来覆去看了半天，甚至拉我帮他一起看，确认妥当才按下发送。 我被他一脸紧张的表情逗乐了，忍不住把他拽到身边，硬要他专心和我一起看电视。偏偏他还是心不在焉，时不时瞧一眼手机屏幕。 这晚，难得林嘉没有早早地上床，熬到十二点都没有睡。只是等我都关上电视时，他终于放弃了，看着茶几上的手机，轻叹说：“他们现在应该在吹蜡烛吃蛋糕了吧？” 我看着他一脸落寞的表情，不禁心生不忍，温柔地搂住他的肩膀，低声说：“去睡吧。” 林嘉深深地看了我一样，迷茫地问我：“我是做错了什么事呢？叔叔。” 我无法回答林嘉的问题，因为这种情况实在复杂。我想，蒋永铭恨的人根本不是林嘉，而是他的父亲，以及和他父亲有关系的男人们。他一直把林嘉当作挚友，也把所有的秘密和他分享，甚至包括他对父亲的怨恨。所以，当他发现林嘉和他不是同一阵线的时候，他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我看着林嘉难过的样子，也觉得蒋永铭很可怜。以他们这些年的友谊，会纠结、会痛苦的人一定不只有林嘉。 我陪林嘉谈天说地，总算把他哄累了。只是没想到他正准备上楼熟悉，门铃突然响起，我们俩互相对视一眼，隐约猜到来的人是谁。 林嘉急匆匆地跑去开门，果然看到蒋永铭站在外面，手里拿了一个蛋糕盒，一脸尴尬地看向他。 “蒋永铭，你怎么来了？” 蒋永铭低头不吭声，别扭的样子让我有些好笑。“林嘉，你先让他进来。” 林嘉顿时惊觉，飞快地拿了一双拖鞋给他。而蒋永铭一边换鞋进来，一边目不转睛地看向我。他站在玄关处，视线在我和林嘉之间打转，好半天才不情愿地叫我：“林嘉叔叔好。” 我心想，既然蒋永铭愿意低头，多半是把怨恨转移到我身上了，因为他这一声礼貌的问好实在珍贵。 我退回客厅，远远地看向他们，不便打扰他们的对话。 两个小家伙尴尬地站在餐厅，你看我，我看你，连我都急了。终于，林嘉鼓起勇气先开口，问他说：“你们不是在唱歌吗？结束了？” 蒋永铭含糊地回答：“恩，刚结束。” 林嘉不识趣地问他：“这么早！才刚过十二点。” 蒋永铭抬眼看向他，硬邦邦地说：“吃完蛋糕，吹过蜡烛就结束了啊。” 林嘉奇怪地看向他手里的袋子，问道：“这不是蛋糕盒吗？你们没吃完啊？” 蒋永铭气得直跺脚，暴躁地说：“笨死了！难怪才喝几杯酒就说胡话。” 说完，他把盒子往桌上一放，打开一看原来还有一大块蛋糕。他既不好意思看林嘉，也不好意思看蛋糕，嘴硬地说：“蛋糕是班长订的，叫什么乳酪味的，不知道你要不要吃。” 林嘉瞪大了眼睛看向他，顿时脸上露出了笑容，高兴地连声说：“我吃！我喜欢吃的！” 说完，林嘉飞快地跑到厨房拿了勺子，刚坐下来就大口往嘴里送。为了证明自己喜欢这个味道，他没多久就吃了一大半，连说话都顾不得了。 没多久，林嘉嘴里塞满了蛋糕，含糊不清地问我：“叔叔，你要吃吗，很好吃的！” 我不由得失笑，没有回答，只是看向蒋永铭。果然，蒋永铭神情复杂地盯着我，不情不愿地说：“剩挺多的，你也吃一点吧。” 我在蒋永铭心里的形象一定糟糕透了，能有幸尝到他的生日蛋糕也是沾林嘉的光。不过有他这句话就够了，我不必在两个小孩里凑热闹。 “我不吃，你们自己吃吧。” 听到这话，林嘉失望地说：“那多浪费啊，放冰箱就不好吃了。” 他想了想，抬头看向蒋永铭，小心翼翼地问他：“那你吃吗？” 蒋永铭明明觉得不好意思，偏偏要摆出一副老大的模样，故作嫌弃地说：“这点东西都吃不完，罗里吧嗦的！我来吃。” 林嘉会意地笑了，马上又给他拿了个勺子，两个小家伙相对而坐，闷头吃起蛋糕。 林嘉正好吃到“乐”字的一角，突然说：“对了，我还没和你说生日快乐呢。” 蒋永铭敷衍地“恩”了一声，过了一会儿，还是抬起头，认真地回答：“我收到你的短信了。” 这时，蒋永铭忽然不说话了，犹豫地看向林嘉，好半天终于开口：“林嘉，我们和好吧，我不生你气了。” 说完，他转头瞟了我一眼，自言自语地说：“反正就你这倔脾气，生你气也没用。” 半天都没得到回应，蒋永铭不悦地瞪向林嘉，明明心里不踏实，偏要装作生气的模样。 “喂，我和你说话呢！” 林嘉这才反应过来，经不住大笑起来，满心的欢喜是这么真切。 “那我是不是又可以和你一起打篮球，一起上课了？你不会再不和我说话了吧？” 蒋永铭仍是板了一张脸，摊开掌心伸向林嘉：“我们击掌为誓，以后要一直做好朋友。” 林嘉生怕蒋永铭反悔一样，赶紧伸出手，使劲在他掌心拍了一下。蒋永铭下意识地缩回手，吃痛地皱起眉头，只是再次看向林嘉的时候，忍不住笑了起来。 到底是年轻人，一旦冰释前嫌，立马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高高兴兴地一边吃蛋糕，一边说起晚上活动的情况，甚至约好明天下班到隔壁大学打篮球。 我很久没有看到林嘉和蒋永铭相处的画面，以前只是高兴小家伙终于交到朋友，现在看他们相处得这么融洽，欣慰之余不免有些吃味。在我的心里，林嘉始终是我一个人的孩子，整天跟在我的身边，好像天底下只有我是他最亲的人。我当然知道自己不可能是林嘉的唯一，但是我享受被他依赖、和他亲密的感觉。所以，当我看到林嘉也会把另一个人的存在看得很重，并且和别人在一起时也会露出这么高兴的笑容，我难免隐隐觉得有些失落。 我明明可以上楼睡觉，偏要留在客厅看他们说笑。吃完蛋糕，林嘉总算把蒋永铭送走，两人在门口说了一会儿话，约好明天几点到打工的地方。坐在沙发上听不见他们的对话，我干脆走到餐厅，站在后面看着他们。 等到林嘉关门转身，惊讶地问我：“叔叔，你还没睡啊？” 我心想，原来林嘉早忘了我在客厅，难怪和蒋永铭聊得连时间都忘了。 我没有回答林嘉的问题，只是看到他的脸上不见忧愁，无论如何都是安心的。 “高兴了吧，蒋永铭不生气了。” 林嘉使劲点头，傻傻地笑个不停，乐呵呵地说：“我高兴啊！他还留了生日蛋糕带给我吃，我更高兴！” 我故意不提林嘉话里的意思，慢悠悠地走向他，轻轻地抚过他的脸颊，笑着说：“就知道吃，你看，嘴边都是奶油。” 林嘉脸上一红，仰头看向我。突然，他嘴角含笑，一把握住我的手，不让我帮他擦掉奶油。我正觉得奇怪，下一秒就看到他上前一步，飞快地在我脸颊亲了一口，狡猾地把奶油蹭在我脸上。 此刻，林嘉的耳根通红，低头不敢看我，急匆匆地说：“我上楼睡觉了。” 不等我吭声，他撒腿就跑，一溜烟地冲上楼。没多久，我就听到二楼传来“砰”的一声，不用猜都知道小家伙一定躲回房里了。 我失神地愣在原地，不由得笑了，食指缓缓擦掉脸颊上的奶油，仿佛他柔软的嘴唇就贴在旁边。他的呼吸很轻，心跳却急促，亲上来的瞬间，我甚至能听到剧烈跳动。他身上有一股少年独有的清香，让人觉得很干净，也很舒服。 等我回过神来，楼上传来很轻的开门声，我知道林嘉一定在偷偷地看我。我想象他脸红又紧张的样子，不禁笑意更浓，仰头朝楼上喊道：“别忘了刷牙。” 果然，林嘉心虚地说：“我……我就在刷牙呢！” 说完，二楼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想必是他赶紧跑到浴室刷牙装模作样地刷牙去了。 第六十章 我有阵子没听到陆言君的消息，后来才知道他接管了外地的项目，近来忙得两地跑。只是来不及为他高兴，竟然接到他出事的消息，电话还是他亲自打来的。 原来陆言君在外地出了车祸，酒后驾驶把人撞伤了，当时对方被送至医院抢救，而他是在警局联系了我。他需要有人帮忙处理，也需要钱来周转。而我没时间多问，立刻就订机票赶过去，暗自祈祷伤者能度过危险期。 我下飞机第一时间赶到警局，刚进门时，他低头沉默不语，待我叫他的名字，这才缓缓地抬起头。 “陆言君。” 当时陆言君已经一天一夜没睡，满脸的憔悴和倦容，哪里还有平时意气风发的样子。 陆言君看到我，先是愣了一会儿，然后自嘲地笑了笑，说：“你还真来了。” 他的语气和表情都是我从未见过的，往日的陆言君有多么自信，现在的他就有多么无力。看着他的样子，我的心里一阵难受，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恩，我来了。” 我坐在陆言君的面前，却见他脸上渐渐没了笑，神情凝重地看向我，目光缓缓扫过我的脸孔，说：“我会还你钱，还有人情。” 我不禁皱眉，比起从前的冷言冷语，陆言君的客套更让我不安。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我顿了顿，想起接下来要处理的事情，不免有些头痛。 “我先和警察谈一下，等会儿到医院看情况。” 说完，我正要离开，陆言君突然叫住我，说：“赵明远，我真没想到你会一口答应，又立刻就赶过来。” 他仰头看向我，神情复杂地说：“你还真是个老好人……” 我忍不住打断他的话：“至少我们还是朋友。” 陆言君故意问我：“难道你不好奇为什么我找你，而不是我父母，也不是蒋承理？” 我怎么会不懂陆言君的心情，他抢在前面把最狼狈的一面扒给我看，不就是为了怕我发现他的痛苦？ 果然，不等我吭声，陆言君自顾自地说：“当年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就被家里赶出来了，这些年一直都没好过……至于蒋承理，他现在应该陪官员在澳洲吃喝嫖赌，哪里顾得上我，何必自讨没趣。” 陆言君目光直视向我，深邃的眼神令我心头一惊。突然，他笑了起来，说：“可是这些都不是关键……最重要的是当时我第一时间想到的人是你，赵明远，你不觉得可笑吗？当警察问我有什么人可以联系的时候，我立刻报出了你的号码。” 我和陆言君终究是一笔烂账，不管是有情还是有义，我们始终无法退回陌生人。 我无奈地叹息，思索半天还是决定什么都不必说，只是安抚他：“没事的，不会比你想象的难熬。” 说完，我不敢耽搁，立刻出去了解情况。和警察交涉以后，我又赶往医院，终于找到了伤者。当时，对方仍在抢救，家属知道我是陆言君的朋友，几乎就要冲上来揍我。后来的一天一夜，我坐在急救室外不眠不休，和家属一起等她的消息。 终于，经过整整两天的抢救，伤者苏醒了。同时，我不得不和对方家属商讨医药费和赔偿，每天奔波于医院和警局，我连好好睡一觉的机会都没有。 我没有再见陆言君，我相信陆言君也不想见我。他在拘留所过得不好，我亦忙得疲惫不堪。 夜里，我一个人躺在酒店的床上，脑中翻来覆去都是陆言君的样子。曾经的他是多么骄傲而自信，他喜欢漂亮，哪怕忙得没空休息都要把自己收拾干净才肯出门。他自认聪明机灵，总是天不怕地不怕，因而酿成了这次的祸事。不管从前如何，我相信他这次是吃到苦头了，只是代价真的很大。如果他再不走运一点，也许真的毁了一个人的生命。 我们曾经一起度过很长一段奋斗的岁月，这种羁绊像一条强而有力的纽带将我们捆绑在一起，所以我看着他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想起自己。他在现实面前狠狠地摔了一跤，而我亦是感同身受，仿佛受到教训的还有我。 在这种夜深人静的时刻，我尤其想念家的温暖，更想念林嘉。一点多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打电话回家，没想到立刻就有人接了。 “叔叔。” 我心头一怔，不禁问他：“这么晚还不睡？” 林嘉犹豫地回答：“我想等你的电话。” 我不由得失笑，故意问他：“你怎么知道我会打电话回家？” 我顿了顿，突然想起什么，又问：“还是你每天都等到这么晚？” 林嘉没有回答，过了很久才轻轻地“恩”了一声。 “我也不知道你会不会打电话回来，但是总比错过电话好吧？” 林嘉的情绪有些激动，语无伦次地说：“你突然跑到外地，我真的很担心……而且，叔叔，我想你了。” 林嘉断断续续说了很多话，我却没有听清多少。因为我的脑中来回响起的只有两句，他说他每天都在等我的电话，他说他很想我。 我原本打算下飞机就给林嘉打电话，可是后来事情太多，一直耽误到现在。即便现在我想到找林嘉，也不是因为知道他会担心，而只是因为我自己。比起林嘉单纯而执念的爱，我确实是个自私的人。 林嘉不会问我去哪里，更不会问我是为了什么事，他所关心的只是我睡得好吗，吃得饱吗，还有什么时候回来。他仿佛不知疲倦一样，明明第二天还要上课，却一直不舍得挂电话。最后，反而是我故意打了个哈欠，他才说：“你早点睡吧。” 小家伙的语气藏不住失落，不等我吭声，又兴致高昂地说：“等你回来了，我包饺子给你吃，好吗？” 我不由得笑了，反问他说：“你怕我在外地吃不饱？” 不等林嘉回答，我柔声哄他：“好，到时候我们一起包饺子。” 这一次林嘉总算心满意足，挂上电话去睡觉了。而我本来满怀心事，看着他柔软而乖巧的声音，也慢慢觉得困了。这就是林嘉的力量，亦是他对我的意义，这种安宁的感觉令我贪恋而不舍。 陆言君在这场事故中是全责，再加上他酒后驾驶，对方的伤势不轻，赔偿方面没有讨价还价的可能。我尽可能以对方的要求来办，医药费和赔偿金等费用都由我先垫。而这段时间里陆言君被警方拘留，吊销了驾照，等待最后的判刑。 我想尽一切办法，为他请最好的律师，甚至请假留在当地陪他。终于，因为没有人员死亡，他被判拘役三个月。 回上海的前一天，我到拘留所看他。他明显瘦了一大圈，胡子没刮，头发乱糟糟的，神情木然的样子哪里还像平时的他。 陆言君看到我，第一句话就是：“这日子真难熬。” 比起一开始的样子，现在的陆言君更显得狼狈，整个人仿佛失去生气一样，眼神中早已没了从前的神采。 看着他现在的样子，我不免有些心痛，安慰他说：“没事的，三个月很快就过去了。等你回来，我陪你烧香祈福，扫一扫晦气。” 闻言，陆言君一声不吭，只是笑了起来。良久，他目光深沉地看向我，嘴角含笑，别有意味地说：“没让你看到我意气风发的样子，倒是狼狈的时候都被你撞上了，你说，我是不是很愚蠢？” 我的沉默不语对陆言君来说，更像是一种催化剂，他无所谓我的回答，自言自语地说：“那天在你家，你说的一点没错，我是真恨你，赵明远。我从来没在别人身上吃过瘪，只有你。我一直觉得自己够聪明，偏偏总被你压过一截。我以为我风光地进了荣安就能气死你，没想到你一点都不在乎。” 陆言君眉头紧蹙，自嘲地说：“是，你根本不需要在乎，那本来就是你的。反而是我千辛万苦从蒋承理那里讨来，本来还想在你面前耍威风，没想到弄得不伦不类。” 他细数回上海后接受的各个楼盘，最后说：“我想尽一切办法，动了各种脑筋，在荣安的这段日子我哪个楼盘做得不好，也只有和你对打的项目输了。” 他定神看向我，打量许久，忽而开口：“赵明远，你真的很幸运。” 我不禁摇头，回答他说：“不是我幸运，如果你愿意沉下心，你可以做得更好。” 陆言君太自信，总以为只要他愿意，任何事都能掌控在手。可惜他也太急躁，很容易受情绪所控，往往在临门一脚出岔子。 “当年老徐就是这样说的，现在看来，你们都是对的。” 他顿了顿，讥讽地说：“你看，我现在不是吃苦头了吗？” 我无奈地叹气，劝他说：“一切都会好的，现实没有你想象得这么糟糕。” 话音刚落，陆言君突然激动地叫道：“怎么可能一样！你以为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吗？你以为能这么容易忘记吗？” 陆言君说得不错，这不是一场简单的交通事故，而是他人生轨道中很重要的一记烙印。 此刻，陆言君狠狠地瞪向我，无法克制地大喊：“这就是现实，赵明远，它狠狠地打了我一巴掌，它告诉我，我陆言君有多愚蠢！我明明已经够努力了，费尽心机得来的东西却是别人不要的。你以前说我手段不光彩，功利心太强，可我从来没有在意！我不信天，我不信命，我只信自己！不属于我的东西，我就去抢，管他什么道不道德，这些都是狗屁！那是你们的游戏规则，我有我自己的！” 突然，陆言君不说话了，他无力地笑，神色间尽是疲惫。 “可是，我到头来得到了什么？为了面子，为了排场，赚来的钱都花个精光。身边的朋友不见得有真心的，兜兜转转只能找个各取所需的打发日子，我都快忘了爱情是什么样的。” 他顿了顿，故意别开视线，不想让我看到他的表情。 “那天被带到警局，我真的慌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可以找谁。我第一个想到的人是你，我知道你不会不管我，可是我又怕你会不会真的不来。如果连你都不帮我，我真的不知道可以找谁。” 他缓缓看向我，脸上带着落寞的笑，神情复杂的样子令我百感交集。 “你有老徐的信任，有齐宇他们一群好兄弟，连蒋承理都赏识你……可是，我有什么？我的恨，我的不甘心，它们都给我带来什么？我现在算明白什么叫机关算尽一场空，就算我玩得转游戏规则，算得准人心，还有拼搏的筹码，但是我掌控不了命运。我以前不信，现在我信了。” 陆言君真的信命吗？我并不这么认为。只是他现在的打击太大，令他一蹶不振，几近击垮。无论我对他的手段是否认同，不可否认的是他确实是我见过最努力，也是最豁得出去的人。没有几个人愿意放下现有的人脉和资历跑到外地重新开始，更没有几个人愿意放弃家庭背景所能带来的助力，不管是出于一时之气还是要面子，至少陆言君都做到了。其实他完全不必走这条艰难的路，可是，他既走得自信，亦是觉得自豪。 除了安慰和劝慰，我对陆言君已经无话可说，而他也渐渐恢复平静，只是眉宇间的疲倦仍是那么鲜明，我希望这种落寞的神情不要将他击败。 回酒店的路上，我始终难忘陆言君的样子。每次看着他意气风发的表情，我都会想起年轻时和他并肩拼搏的岁月。虽然我早一步向现实妥协，却不代表我对他仍然欣赏。我羡慕他十年如一日的自信，尤其那股不向命运低头的气魄。所以，当他对我说，他觉得自己输给了命运，我的心里真的很难过。这些年以来，看着曾经一起打拼的兄弟一个个说累了、倦了，也许岁月没有在相貌上留下多少痕迹，但是眼神中的朝气早就渐渐消失。我们开始向往平静的生活，追求稳定而踏实的工作，不愿意轻易担风险，从当年追求挑战和满足感，到现在只愿意在可控的范围内努力。而曾经让我欣慰的是我们之中至少还有陆言君，他那股不愿意向任何人低头的劲，令我仿佛能在他身上看到当年的自己。所以，当这样的陆言君都变得疲惫不堪的时候，我真正意识到命运和现实的可怕。 岁月将我们的意气奋发一点点地打磨，然后把我们变成庸庸碌碌的普通人。这种无力感持续了很久，一直到我躺在床上都没有缓过来。深夜，我看着手机发愣，耳边不时响起林嘉的声音，他轻轻地叫我叔叔，他乐呵呵地说等我回来包饺子给我吃，他傻傻地告诉我一直在等我的电话，还有他害羞又坚持要告诉我，他想我了。 这一刻，我真的很想念林嘉。这股情绪来得很快，没多久就将我紧紧包裹，像空气一样自然而要命。我迫切地想要见到他，想要看他脸红的模样，更想把他紧紧的抱在怀里。回忆那天夜里浅浅的吻，我更觉得心神荡漾，不由得笑出了声。 既然时间已经把我推至现在，我是否应该好好看清楚现实，到底什么才是最适合我的，什么才是我最想要的。而口口声声向往从前的我，是否真有勇气再年少轻狂一次，打破伦理的界限，趁自己还没有彻底变得麻木，最后一次追求不忍割舍的感情。成人的游戏规则不是我自私的借口，理智亦不是我伤害他的利器。在林嘉以为自己好不容易向我靠近的时候，如果我再一次狠心将他推开，那才是真正地害了他，也失去了他。 第六十一章 翌日，我乘清早的班机回上海，临上飞机时，我发了一条短信给林嘉。当时只有七点多，还没等到林嘉的回复，我已经要登机了。 自从我搬回家住，这是我们第一次分开这么久。从机场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是否要买些什么，晚上给他一个惊喜，却没想到收到惊喜的人是自己。 站在家门口，我正准备开门，钥匙才插进去，大门突然开了。我心头一怔，果然看到林嘉站在前面，傻愣愣地看着我。 两人目光对视的瞬间，我的脑中顿时一片空白，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仿佛有一股暧昧的电流在我们之间窜过，令我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 “你怎么在家？今天不打工吗？”我一边换鞋，一边问林嘉。 林嘉目光紧锁在我身上，视线不曾从我脸上移开。 “我请假了。” 我心头一怔，转而问他：“身体不舒服？你不是劳动小标兵，从来不请假的吗？” 突然，林嘉的眼眶一下子红了，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仿佛要把我看出一个洞来，那么用力，那么认真。 “我想了很久……我怕如果我不能第一时间见到你，哪怕在上班也会心不在焉的。” 他站在离我半步距离的地方，他的目光像清风一样抚过我的心头，他的脸孔涨得通红，眼眸中隐隐泛起泪光。 我看着这样的林嘉，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觉得心头很热，脑中有一股莫名的冲动。 我不禁轻笑，对他说：“傻瓜。” 林嘉一愣，刚想要辩解，我又说：“小笨蛋，饺子皮买了吗？白菜和猪肉呢？” 林嘉顿时脸上一惊，急忙说：“我现在就去买！” 我故意皱眉，作弄他说：“不是说等我回来就包饺子给我吃吗？怎么什么都没准备好？” 我假装看时间，摆出一副着急的样子。林嘉见状，赶紧解释，红着脸说：“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不敢走开。” 说完，他顾不得身上穿的是居家服，竟然想就这样换鞋出门。然而，他还没走至玄关，冷不防地撞在我身上，额头敲在我的肩头，痛得他皱起眉头。 不到数秒的亲密接触，顿时让我心神恍惚。鼻息间仿佛充满了林嘉的味道，那是一股青涩而稚嫩的气息，给我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 在这一秒钟里，我的脑海里浮现出许多画面，从第一次见到林嘉，到后来的诸多亲密，如走马灯一样在我眼前闪过。而我不由得惊叹，原来在不知不觉中，我们一起度过了很久的岁月，留下了许多的回忆。 林嘉痛的捂住额头，尴尬地愣在原地，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像是怕我取笑他一样，他始终低着头，不敢和我对视。而正是这种孩子气的姿态令我不禁失笑，轻轻地抓住他的手，硬是从额头上扳下来。 “撞痛了？” 林嘉的额头很红，耳根更红。可是，当我们目光对视在一起的时候，他不再畏惧，直直地看向我，贪恋地扫过我脸上每一处的轮廓。 “怎么了？” 我没有松开手，他亦没有挣脱。 “我真的很想你。” 林嘉的表情很认真，语气更是不容置疑的坚定，同时，他的眉头紧蹙，眼神中隐隐透出凄苦。 他说他想我，想了多久？从我离开上海到回来，这么长的一段日子里，他每天都在想我吗？我打给他的电话加上短信，一个巴掌都能数过来。如果他真的这么想我，他是如何熬过这么长的时间？ “我每天都很想你，真的……叔叔，为什么你都不打电话给我，你不会想我吗？” 林嘉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却倔强地死命忍住眼泪。他的眼中饱含思念，他的目光充满了依恋，面对这样的林嘉，我实在无法克制。不管是对现实生活的触动，还是对他的爱和疼惜……诸多情感交杂成一双手，将我狠狠地推向他。 我轻轻地搂住林嘉的肩膀，感觉到他的身体微颤，下意识地握紧他的肩头。下一秒，他傻傻地看着我，表情紧绷，视线一刻不肯从我脸上移开。 我不由得笑了，温柔而肯定地说：“小笨蛋，不想你为什么乘早班飞机赶回来？” 不等林嘉反应过来，我又一次对他说：“我想你的。” 此时，林嘉再也无法克制，猛地扑进我的怀里。他的脸上满是泪水，却低头不愿意让我看到。 我被他的举动逗乐了，故意板起他的脸孔，而他脸上通红，懊恼地说：“我不想哭的！叔叔，你别笑话我。” 谁说男人就不能哭了，眼泪并不是错。相反，到了我现在的年纪，难受得哭不出来才让人无奈。天不怕地不怕地爱，不用克制，不用压抑，更不用管什么世俗伦理……看着这样深情而坚定的林嘉，我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因而他对我的吸引已令我无处可逃。 我一只手按住林嘉的下巴，另一只手轻轻擦掉他的眼泪。可能是我的指间有茧，他吃痛地缩了一下，微微皱起眉头。于是，我干脆放下手，转而按住他的后脑，温柔地吻在他的眼眸。 顿时，林嘉的心跳如雷，身体不由得紧绷。待到抬脸看向他的时候，他亦是不可思议地看向我。 此刻，我已不知理智为何物，看着他清澈的眼眸中都是我的影子，心里感到无比的满足，同时，亦是化作一股冲动。下一秒，我吻住林嘉的嘴唇，那么柔软，那么青涩，令我无法抑制地贪恋起来。嘴唇和嘴唇之间轻轻地磨蹭，呼吸间尽是对方的味道，带有一股淡淡的清香，让我顿感陶醉不已。 我慢慢地把舌头伸进去，而他不知所措地张开嘴，傻傻地任由我为所欲为。这是林嘉二十年来第一个吻，亦是我阔别多年再次尝到如初恋般青涩的滋味。我的每一个动作都很慢、很轻，一点点地勾起林嘉的反应。而他也学我的样子，努力回应我的动作。 很快，林嘉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好像食髓知味一样，贪心地想要更多。唇舌缠绕的同时，我轻轻地抚摸他的背脊，掌心股沟上方的时候，他明显地颤抖了一下，下意识地喘了一口大气。 终于，我松开手，低头看向林嘉。而林嘉羞得不敢看我，从耳根一路红至脖子。 “不舒服？” 我笑吟吟地问他，他却始终都不吭声。我大约猜到他是怎么了，后退一步，把手伸向他的下身，隔了裤子握住他的阴茎。 果然，林嘉吓得想要后退，无奈被我按住肩膀。 “有反应了？” 他缓缓抬起头，别扭地看着我，不情愿地点头。 我忍不住大笑起来，说：“你长大了，有反应才是正常的。” 林嘉支支吾吾地说：“可是你在啊……” 我笑着看向他，故意问他：“是啊，我在这里，所以你要怎么办？” 林嘉嘴唇紧抿，一脸认真地看向我，许久才说：“你教我。” 我心头一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然而，不等我反应过来，林嘉执着地抓住我的手，重复一遍：“叔叔，我要你教我。” 林嘉要我教他什么？不，他要的是我给他一个肯定的答案。 我没有回答，只是把表情紧张的他拉到沙发上，然后一点点地脱掉他的裤子。而他满怀信赖地依偎在我的怀里。隔了一层内裤，我握住林嘉的阴茎，一点点地感受着它逐渐变大。而林嘉早就面色潮红，舒服地躺在我的怀里，仰头看着我的脸孔。 我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却没想到他突然扳开我的手，竟然自己把内裤脱掉了。大约是觉得不好意思，他双手紧紧勾住我的脖子，将脸孔摆在我的胸前。而我脑中一热，顿时感到情欲难耐，手里握着那根勃起的阴茎，熟练地上下搓弄起来。 这不是我第一次帮人自慰，只是想到对方是林嘉，心里顿时生出一种莫名的情感。既觉得刺激，亦觉得情热难忍。林嘉的反应很青涩，先前的举动已经让他鼓足勇气，而现在早就羞得不知所措。可是，正是这种稚嫩的反应令我越发爱怜，不由得把他搂得越来越紧。 最终，精液泄在我的掌心，透出淡淡的腥味。我松开怀抱，故意把手凑到林嘉的面前，他愣愣地看向我，朝我眨了眨眼睛，然后“哎哟”一声扑进我的怀里，好像小猫一样乖巧而柔软。 我心想，小家伙一定是害羞了，于是不再逗他，站起身准备洗手。然而，林嘉却误会了我的意思，见我忽然站起来，下意识地拽住我的手腕，睁大了眼睛看向我。 “你去哪里？” 我很享受被他依赖的感觉，只是这会儿忍不住调侃：“不洗掉的话，难道你自己吃了？” 林嘉哪里听过这种床笫间的情话，立刻涨红了一张脸，赶紧把手松开。然而，等我从浴室出来，却看到他躺在沙发上，偷偷地看着我，原来是在等我回来。 林嘉虽然心心念念要帮我买饺子皮和馅料，这会儿却累得很没有精神。他疲倦地躺在我的怀里，找一个舒服的姿势，没多久就睡着了。他的眼角还有泪痕，睡脸却带了浅浅的笑。 我看着他熟睡的样子，心中有一股莫名的满足，仿佛原先动荡不安的心终于落地。尤其坐在这个充满家的味道的地方，放松的心情是不言而喻的。 我虽然没有对林嘉说清楚，可是事已至此，有些话已经没必要说了。不管是因为林嘉的执着，还是我对他长久以来的感情，亦或者说是命运使然……总而言之，此刻的我已经没有回头的可能。我只能一往直前地走下去，尽我所能让这条路开花结果，甚至走至生命的尽头。 第六十二章 后来的几个月里，圈内再没有陆言君的消息，只是偶尔有人说起他的事，想必他的情况已经不胫而走。 我还没有等到陆言君回来，意外地接到蒋承理的电话，并且是他亲自打来的。他约我见面，地点是某酒店一楼的咖啡厅。可能是为了避讳，当天下午他一个人过来，准时到达酒店。 蒋承理的工作很忙，没空和我啰嗦。简单几句寒暄过后，他递给我一个信封，看厚度应该在十万以上。 “这是你为小陆垫的钱。” 我心头一惊，没有想到他找我是为了陆言君的事。只是细想之下，也只有这个可能。 我没有接过信封，客气地回答：“我和陆言君是朋友，认识很多年了，这点忙是应该的。” 蒋承理眯缝眼眸，好像老狐狸一般将我打量。他嘴角含笑，许久都不吭声，半天才开口：“我早听说你们交情不错，不过，既然他是我的员工，又是在出差期间出事的，理应由我们公司承担。” 我当然知道这件事和荣安毫无关系，纯粹是陆言君的个人行为。可是，既然蒋承理如此说，我没有必要反驳。 我仍然没有把钱接过，只是朝他笑说：“我为陆言君高兴能有幸加入荣安，也能有您这样的好老板。” 蒋承理笑而不答，视线在我脸上缓缓扫过，良久，方才开口：“你应该知道他的职位是我当初让猎头找你谈的。” 我不禁一怔，顿时不知如何开口。而蒋承理也没有给我说话的机会，继而又说：“很久以前我就注意到你，当时你跟在徐总后面陪他应酬。你说话得体，懂得识人，最重要的是你很谦逊。” 蒋承理语气诚恳，态度却带有上位者的高傲。 “你们徐总能从包工头做到现在的规模，的确很有挖掘人才的眼光。一个是你，一个是小陆，你们都是年轻人里少有的聪明人，关键还很能吃苦。” 说起陆言君时，蒋承理的态度依旧，不见得有多亲密。正因如此，我才觉得此人捉摸不透，尤其陆言君那句各取所需，令我不免为他担心。 我希望陆言君过得好，至少比现在要好。 “陆言君从北京回来后，几个楼盘都做得很漂亮，我们徐总也很懊悔当初没有留住这个人才。” 我顿了顿，接上他的话题，说：“如果当时是我来荣安，未必能做得比他好。” 蒋承理笑了，朝我点了点头，说：“确实，小陆有他的长处，来荣安以后一直都做的不错。只是他性格急躁，为人激进，在处事方面始终不如你稳重。” 蒋承理一语道破陆言君的弱点，着实让我有些吃惊，而他下一句更说：“不过，经过这件事恐怕他也得了教训，对他来说，未必不是好事。” 此话一出，我确实有些摸不着头脑，到底蒋承理对陆言君好吗？可能连陆言君自己都不明白。 蒋承理没多久就走了，而我并不着急离开，索性把这杯咖啡喝完。我的位置面对酒店的电梯，正巧抬头的时候，竟然看到了顾岚。 我心头一怔，差点把咖啡打翻，因为在他旁边的男人是我认识的。 两人旁若无人地手勾手，一路走到酒店门口。那人上了一辆黑色的A8，应该是他们公司的车。而顾岚竟然没有一起离开，径直往咖啡厅走来。他是在等咖啡的时候看到我的，先是吃了一惊，随即很快就露出笑容，拿了咖啡朝我走来。 “这么巧。” 顾岚看一眼桌上的信封，转而问我：“见客户？” 我点头，看着他满脸笑意的样子，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顾岚猜到了我的心思，坦率地问我：“你看见了吧？” 想起刚才的画面，我不由得皱眉，劝他说：“我认识庄谨，他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 顾岚眼眸含笑，毫不在意地说：“我知道，很早以前我在夜总会当服务生的时候就认识他了，不过一直都不熟……后来在酒吧做业务，他是阿棠的常客，偶尔会打声招呼。” 顾岚顿了顿，似笑非笑地看向我：“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更清楚。” 我和庄谨有过工作上的交集，私底下并不算熟，只是偶尔在夜场打过照面。可是，我对他的传闻毫不陌生，更深知他是什么样的人。他算是个官二代，自己小有本事，大学毕业不多久就和朋友一起创业，这几年一直做得不错。我听说他有个年纪很轻的情人，只是多年来外面的花花草草没断过。前两年分手后，他曾有大半年没出现在酒吧，只是没多久又出来玩了。 这么久没见到顾岚，难得遇到竟然是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我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有些吃味。可是，担忧的心情亦是真切，如果对方不是庄谨，我犯不着明面上劝他，毕竟这样显得我很小家子气。 “你一定想不到我是在什么地方遇到他的，当时我和网上认识的驴友到西藏旅行，在路上遇到了他。这家伙身体质量可差了，被高原反应害得上吐下泻，到后来发起高烧。我看在他是阿棠的客人份上，留下来陪他，等他身体好些了，我的假期也用完了，好好一趟旅游就被他搅和了。后来回到上海，我们在酒吧碰到，他说谢谢我照顾他，请我喝酒吃饭，一来二往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顾岚边说边笑，仿佛在讲故事一样。而我看着他的表情，不禁有些发愣。等到他说完了，我渐渐回过神，忍不住劝他：“顾岚，他不是一个可以踏实过日子的人。” 突然，顾岚沉下脸，面无表情地看向我。 “那你呢？赵明远，你是可以踏实过日子的人吗？” 然后他笑了，语带嘲讽地说：“你是，但不是和我过日子！” 我自知失言，触动了顾岚的痛处，而我的心里亦是不好受。 “你知道吗？和你分手以后，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还好有阿棠帮我把房子租出去，然后又介绍另一份工作给我。当时我一直住在他家，除了工作就是睡觉，把日子过得浑浑噩噩。” 顾岚停顿了一会儿，深深地叹息，继而朝我笑了笑，故作轻松地说：“一直到我手里有了点钱，然后才开始为将来打算。你记得我们一起旅游的事情吧？那时候我等了你几个月，你才陪了我几天。” 我于心有愧，提及往事，更觉得无言以对。然而，顾岚释然地笑了，看起来洒脱不少。 “我当时就想，为什么一定要你带我去呢，我可以自己去的，对吧？就像我一直以来谈恋爱的方式一样，总希望对方可以给我稳定的生活，却忘了这也是我可以给自己的。” 面对顾岚，我始终觉得抬不起头，艰难地说：“如果你想要稳定的生活，为什么要和庄谨在一起？” 顾岚沉默了，面无表情地思索很久，终于说：“那是从前的事了，对，和许昊在一起也好，和你在一起也好，我都是冲了一辈子去的。可是有什么用？我那么努力地经营我们的关系，最后还是输给了时间。赵明远，你说，我是不是很可笑，也很倒霉？” 顾岚倒霉吗？可笑吗？不，可笑的人是我才对。明明有这么好的一个人在身边，我却无法给他想要的东西，最终失去了他。 突然，我们两个人都沉默了，他看着我，我看着他，一时不知从何开口。 良久，我不禁叹气，对他说：“其实在我们分手以后，我找了你很久。” 顾岚没有吃惊，浅浅地笑了，说：“我知道，阿棠告诉我了，他说你整天在店里纠缠他，差点害他把客户都丢了。” 说到这里，顾岚的眼眸黯然，若有所思地说：“当时我差点就心软了，你知道吗？他每天都会告诉我你的事情。可是，我是要面子的人，赵明远，我很早就说过了。我已经在你面前丢过一次脸，我不想有第二次，那种撕破脸的分手我受够了！” 我怎么会不明白顾岚的心思，谈恋爱的时候他有多迁就我，分手后他就有多狠心。他确实很要面子，又是那么倔强。 这时，顾岚不知想起什么，高兴地笑了起来，对我说：“其实庄谨没什么不好的，他嘴巴甜，花样多，脑子转得快，和他在一起整天都有惊喜，高兴和不高兴都是这么鲜明。只是他的名声在外，顶了个花花公子的头衔，多少让人有些担心。” 顾岚顿了顿，目光深沉地看向我，别有意味地说：“可是我觉得这样才好，正因为他有缺点，我不需要对他百般迁就，我们都有不光彩的过去，所以我们才可以坦然地做自己。有句话是这么说的，什么锅配什么盖，是吧？” 说完，顾岚笑了起来，我却笑不出来。 “这话不是这么用的，何况你没什么不好。” 顾岚却摇头，说：“我不好的地方可多了，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没有安全感，总想早日和你住到一起，然后好像老夫老妻一样生活。其实当时根本不必着急，对吗？如果我没有这么急的话，也许我们就不会分手了。如果我愿意等下去，也许你就会放下过去……” 顾岚语带哽咽，渐渐地说不下去了。即便如此，他仍然面带微笑，不愿意让我看到他黯然神伤的一面。 “可是跟庄谨在一起就不一样了，我不会对他要求这么多，走一步算一步，管他以后会怎么样。我以前总向往有一个自己的家，想找一个好好过日子的人。可是，我现在才发现不管我多么努力经营自己的生活，要是老天爷不站在我这边的话，我做得再多都没有用。” 他下意识地抚摸左手食指，那是他曾经戴了我的戒指的地方。 “以前是我年轻不懂事，现在我算明白了。如果遇到的人不对，遇到的时间不对，光靠我一个人努力有什么用？这就是命，我只能跟着它走。”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含笑地看向我，语气渐渐轻松起来：“所以现在我学聪明了，管他将来怎么样，先过好今天再说吧。像我跟庄谨的相处，我不用考虑他的心情，也不用担心他对我的感觉，反而轻松了很多。” 我终于发现顾岚的变化了，每次说起庄谨的时候，他的脸上总是带有浅浅的笑，很明显他们两人的相处方式令他很愉快，至少是现在的他最想要的。或许这就是庄谨的魅力，亦是我不能给顾岚的。他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过得太压抑，哪里有现在这种满心愉悦的神情。 可能庄谨不是最好的选择，但是对顾岚说，却是能让他开心的人。 我对顾岚释然地点头，由衷地说：“无论如何，只要你过得好就行了。” 顾岚轻笑，回答说：“最糟糕的情形我都经历过了，现在这样挺好。” 离开酒店，顾岚不让我送他，坚持要自己回家。我没有多说，只是把他送上出租车。等他离开以后，我在车里坐了很久，脑子里始终有些乱，需要一点时间理出头绪。 我和顾岚的重逢如同我们一贯的相处方式，好像两个演员合作一场对手戏，不管各自心情如何，至少表面上是好看的。只是想起他的一些话，我始终不忍。曾经的顾岚是那么努力地生活，那么努力地奋斗，他有明确的目标，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可是，现在的他因现实而受挫，他宁愿顺其自然地听从命运的安排，也不愿意再一次受伤。 那我算什么，究竟是我选择了林嘉，还是命运把他推到我的面前？或许两者皆有吧。 第六十三章 房子很快就装修好，我和林嘉开始准备购置家具。近来我们的关系融洽，很有越来越亲密的苗头。而小家伙渐渐多了心思，开始不愿意叫我叔叔。我对称呼没有什么感觉，只是不习惯他直呼我全名，而且叔叔两个字听起来别有趣味。 不管是有意还是无心，林嘉渐渐学会向我索取，亦或者说，清楚明白地告诉我他要什么。我们一起逛家具、买电器，他不像当年那么羞涩，他会和我一起选、一起挑，而不是一味地听从我的意思。现在的他越来越爱笑了，整天都乐呵呵的，只是爱缠我的习惯还是没变。 我们搬回家的第一天，正巧收到一个快递包裹，是顾岚寄来的。我当了林嘉的面打开，里面是一个精巧的盒子，正是我送给他的戒指。 当初分手的时候，他没有把戒指还给我。后来在酒店遇见，他也没有提戒指的事。时隔一个多月才把东西还来，我大概明白他的意思，亦是感到欣慰不已。 我说起见过顾岚的事情，林嘉听了，渐渐不说话了。我开玩笑地捏一把他的脸颊，说：“不高兴？” 林嘉微微皱眉，看着戒指发愣，很久才问我：“顾哥现在过得好吗？” 可能林嘉是不懂什么叫吃醋的，或者对他而言，爱情可以是一个人的事，也可以是两个人的事，但怎么也不会是三个人的事。 “挺好的吧。” 我不知道他到底好不好，但是，我希望他一切都好。 听到我的回答，林嘉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轻轻地说：“那就好……顾哥是个好人。” 说完，不等我开口，林嘉小心翼翼地把戒指收好，然后问我：“这要放在哪里？” 这话把我问倒了，哭笑不得地看向林嘉，回答说：“你看着办吧。” 林嘉点头，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小跑步地往书房走去。我见他把东西放在书房的第一个抽屉，又见他面色如常地回来问我：“快过年了，你今年也要去美国吗？” 我见林嘉不再提顾岚的事，也乐于转移话题，于是回答：“你不舍得？” 林嘉脸上一红，别扭地反驳：“我没有……” 见我笑而不语，他的脸孔越来越红，不好意思地说：“你这次可以早点回来吗？我、我上次等了好久。” 他一边说一边往我身边靠，傻乎乎地抬起我的手，然后勾住自己的肩膀，小脑袋靠在我的肩头，撒娇一样地仰头看我。 我被他的举动逗乐了，忍不住在他鼻头捏了一把，回答说：“今年可能不是你要我早点回来，而是我想你早些从爷爷家回来。” 林嘉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半天才惊叫地问我：“你不去美国了？” 我点头，回答说：“今年春节前，我爸妈会回国探亲，也许会留在国内过年。如果那边有工作的话，也许就得赶回去了。” 前几天接到母亲的电话，她说，这是我父亲的主意。然而，我父亲坚持要住酒店，不肯住在我家，她希望我说几句好话哄哄他。而这几天里我绞尽脑汁，终于让父亲同意回来住，父子关系做成现在这样，我真不知如何是好。 我正想得出神，林嘉倒是轻松愉悦的样子，兴奋地问我：“那我们要准备些什么？阿姨春节前还会来吗？要不要我们自己做饭？” 他突然想起什么，一脸头痛地问我：“可是，我不会做西餐，叔叔，你会吗？” 他一根筋的想法哪里会有百转千回的心思，这会儿已经开始跟我开菜单了。然而，正是这种单纯的想法让我逐渐轻松，仿佛刚才的烦恼都变得不重要了。 “小傻瓜，我爸妈在国外没吃够西餐吗？回国当然准备中餐给他们吃。你不是最会包饺子吗？到时候可以露一手。” 林嘉听到这话，立马就乐个不停，一个劲地说：“可是你爸妈喜欢吃什么？我们各种馅料都包一点好吗？” 我轻轻地搂住林嘉的后背，笑着回答：“好，你决定就好。” 后来的一个月里，林嘉都在为我父母的到来忙碌。我不知道他怎么能有这么多事要干，今天洗床单，明天晒被子，还不让阿姨帮忙。当天晚上，我开车接机，而他在家准备晚饭。等我们进门的时候，他急匆匆地跑来开门，脸上东一块面粉，西一块面粉，看得我母亲止不住笑起来。 “伯伯好，伯母好。” 林嘉洗完手，拿拖鞋给他们换。我父母听到他的话，皆是愣了一下，随后，我母亲笑说：“这孩子怎么连辈分都弄不清。” 她转头看向我，调侃地说：“都是你没教好。” 见我父亲依然板了一张脸，我对林嘉使了个眼色，说：“叫赵爷爷，赵奶奶。” 林嘉一愣，使劲看了看我，然后扯了扯嘴唇，好半天才乖乖地照样子喊了一遍。 然而，这种细微的情绪没有影响林嘉多久，等到我问他晚饭准备好了吗，他赶紧跑回厨房兴高采烈地忙活起来。反而是我母亲怪我说：“让小孩子做饭干家务，你这个家长是怎么当的？” 我无奈，只得进厨房换林嘉，在我下饺子的时候，他在客厅陪我父母看电视。林嘉性格乖巧，脾气又好，我母亲很喜欢他。而我父亲虽然不说话，还是拿了早就准备好的红包给他，算作提前的压岁钱。 饭桌上，母亲问了不少关于林嘉祖父母的事情，问了他们的近况，问了他们身体怎么样。而我的父亲则是很关心他的学业，问他考上哪所大学，又问他成绩如何。这顿饭吃得林嘉战战兢兢，一个劲地回答问题，根本没顾得上吃多少。我见他小模样实在可怜，故而随便找了政治新闻和父亲聊起来，结果又是意见不合被他狠狠教训一顿，看得母亲和林嘉笑个不停。 年前工作很忙，我没空陪父母走亲访友，幸而林嘉放寒假了，正好陪他们到处走走。我父亲虽然看起来严肃，但我知道他对林嘉是喜欢的，既是因为他是老友的孩子，亦是喜欢他哪怕不懂都愿意认真听他讲的态度。而我母亲更不用说，她向来习惯乖巧懂事的孩子，当年就对程燃很有好感，更不要说林嘉这样还没长大的孩子。 这三人同进同出地过了几天，饭桌上，我反而像是个外人。既没有人给我夹菜，也没有人问我吃饱了吗？最后，还是林嘉想到了我，给我夹了一堆的菜，简直就把碗都装满了。 我父亲见状，筷子顿了顿，抬头看我一眼，说：“你们感情挺好的。” 我心头一怔，下意识地看向他，转而笑道：“我把林嘉当自己的孩子，感情当然好了。” 林嘉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父亲，着急地说：“对！叔叔对我很好的！他一直都很照顾我。” 看着林嘉一脸认真的表情，我真有些哭笑不得。幸亏父亲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是斜眼看向我，冷哼说：“他有自己的孩子吗？他懂得怎么照顾孩子吗？只会花言巧语而已！” 我母亲生怕他提起当年的事，赶紧出来打圆场。这时，林嘉突然夹了一块大排给他，一脸认真地说：“叔叔真的很好的，你看，这些菜都是他早上赶在上班前买的，也是他教我怎么烧菜的。” 父亲刚要说什么，突然不吭声了，他表情严肃地看了林嘉一眼，继而闷头吃起菜来。只是林嘉的表情仍是紧张，担忧地看向我，见我对他点点头，他才放下心来。 我觉得父亲应该是喜欢林嘉的，至少和我这个“逆子”比起来，林嘉的乖巧深得他的心。而我们同样都是很有主见的人，所以很难相处融洽。 第六十四章 每天晚上，林嘉总要帮母亲一起铺好床，然后才回自己的房间睡觉。这天，我还在书房写报告，林嘉跑来敲门，开了一条门缝问我：“叔叔，你在忙吗？” 我把文档关了，让他进来。他穿了一套单薄的居家服，领口很大，白皙的脖子和锁骨露在外面，隔了一张书桌站在我面前，笑嘻嘻地说：“叔叔，我想你了。” 明亮的眼睛朝我眨了眨，可爱的模样让我哪里还顾得上工作。 “怎么穿得这么少，不冷吗？” 虽然家里开了空调，可是林嘉体质偏寒，到了冬天很容易感冒。我对他招了招手，他立马笑吟吟地跑来，乖乖地站在我的面前。 “你想我吗？” 他的声音很轻，像风一样吹进我的心里，令我不禁感到心神荡漾。 “你说呢？” 我在林嘉的鼻头刮了一下，他知道我在逗他，乐呵呵地笑弯了眼睛。 “每天都能见到，有什么想不想的？” 我故意这么说，果然见林嘉皱起眉头，眼睛里隐隐透出失落。我不由得大笑起来，站起身将他抱进怀里，哄他说：“骗你的，我怎么会不想你。” 听到这话，林嘉立马笑出了声，把头埋在我的胸口，不时地磨蹭两下。 “虽然每天都能见得到，可是我好久没有抱过你了。” 林嘉的声音闷闷的，隐约有些落寞。我明白他的心情，不由得把他抱得更紧。 “所以就趁晚上悄悄溜进来了？” 他抬头看向我，清澈的眼眸中饱含爱意。他笑着点头，表情中没有丝毫犹豫。 “因为我真的很想你。” 说完，他仰头吻住我的嘴唇，努力学起我的嘴唇。柔软的嘴唇一点点地磨蹭，好像果冻一样又甜又有弹性，诱惑着我渐渐沉溺于其中。 林嘉的动作仍然很青涩，他小心翼翼地把舌头伸进我的嘴里，却在刚刚碰到我舌尖的时候，下意识地往后缩回一点。我心里觉得好笑，但又觉得这样的他实在可爱，忍不住搂紧他的后背，强势地吻下去。 终于，林嘉不必主动，放松地享受我的吻。只是他的动作仍然迫切，只要我稍稍停顿，他就会催促地勾动我的舌头，贪婪地想要更多、更亲密的接触。 父母亲在家，我们没法亲密，连搂搂抱抱都不行。因而此刻的亲吻让我们渐渐迷醉，甚至有一种刺激的感觉。 我不知道我们究竟吻了多久，每次稍稍分开一会儿，小家伙都会渴望地看向我，紧紧抓住我的手臂。而我无法抗拒这种吸引，忍不住一再品尝他的滋味。 在我们吻得难分难解的时候，大门突然被人推开，我不由得一惊，下意识地看向外面，竟然是我的父亲。父子俩四目相对，一时无言。我正要开口，母亲从后面走来，边走边问他：“你有什么事要问儿子，明天不行吗？他在书房工作……” 话未说完，父亲怒目圆瞪地看向我，身体因愤怒而颤抖。 “他在工作？还是在做不知廉耻的事情？” 他指向林嘉，眼睛却始终盯住我不放，愤然骂道：“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林瑞的儿子，他是你的侄子！” 我心头一急，赶忙松开手，让林嘉回房：“你先回房。” 然而，林嘉看着我，一步不动。与此同时，父亲发狠地骂我，抄起旁边的椅子就要往我身上砸。 “你还是不是人？目无伦理！简直就是禽兽！” 刚进门时，母亲见我和林嘉站在一起，又听到父亲的怒骂，多半明白发生什么事。她一脸忧心地看向我，连偏旁的话都说不出口。最终，她的视线落在林嘉身上，无奈地摇头，对林嘉说：“小嘉，你过来，我们先回房。” 可是，林嘉依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仿佛听不见母亲的话一样，只是担忧地看向我。 这一刻，我的脑中顿时一片空白，尤其想到前些天家里的融洽，如今更觉得头痛和懊悔。如果父亲知道我和林嘉的事，他的愤怒必定会比从前更甚，甚至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所以，我应该否认吗，哪怕答案是令父亲不能相信的，却是所有人都愿意自欺欺人的答案。 我正犹豫，却见林嘉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他的表情好像根本不在意父亲的话。深邃的眼眸中满满都是我的身影，仿佛此刻的房里只剩下我和他而已。 看到这样的林嘉，我的内心不免挣扎。经过当年的教训，我一直觉得为了家庭和睦，有些事能瞒就瞒，哪怕只是哄哄他们也好。可是，等到事情发生以后，我才发现这种罪恶感有多么惊人，而我第一个对不起的人就是林嘉。 我和林嘉互相对望，他紧抿嘴唇，死死地看着我。突然，他转过头，面对父亲仍不停歇的怒骂，坚定而认真地说：“是我喜欢叔叔！是我一定要和他在一起，这不是他的错。” 顿时，房里鸦雀无声，连父亲都没话可说。下一秒，林嘉勇敢地走上前，站在我父母的面前，一遍遍地重复：“伯伯，伯母，你们别怪叔叔，是我喜欢他，是我硬要他和我在一起的……” 林嘉的语气仍是稚气，翻来覆去只有这几句话可说，然而，正是这种稚嫩的声音坚定而勇敢地说出对我的爱，更令我感到震撼和不忍。 此刻，我的心情百感交集，一股难以言语的柔情在我心中蔓延。我看着林嘉反复强调他对我的感情，我看着他急得脸都红了，然而语气却没有一丝犹豫……他无畏无惧地爱我，不求回报，不计较得失。可我始终畏首畏尾，不愿触及底线，这样的感情根本就是不平等的。 我曾经疑惑究竟是我选择了林嘉，还是命运把他推到我面前，甚至连现在的事情都像天意一样……然而，事到如今一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现在在我面前的人是林嘉，也只有他。他用尽一切的努力爱我，每每戳中我的软肋，就像我当初无法把他推开一样，如今亦是不能躲在他的后面。 此时，父亲早就被林嘉气得说不出话，而母亲却被他的勇气震撼。只是她顾及父亲的面子，仍是不停地劝林嘉别说了。而林嘉到底是年轻气盛，不懂识眼色，更不懂说话的技巧，可是，他的每一句话都饱含深情，那么认真，那么坚定，让我不禁心头揪疼。 最终，我还是没有忍住，轻轻按在林嘉的肩头，对他说：“你别说了。” 林嘉身体一僵，疑惑地看向我，眼中隐约可见失望的神情。我无奈地叹气，柔声说：“让我来说吧。” 林嘉显然松了一口气，乖乖站到我身后。我看着父亲怒气冲冲的表情，不禁皱眉，语气和缓地说：“爸，妈，我确实和林嘉在一起。” 母亲眉头紧蹙，突然打断了我的话：“明远，你们只是关系好，林嘉和程燃是不一样的。” 我点头，看了林嘉一眼，回答说：“人是不一样的，但是这种关系没有什么不同。” 我看向父亲，他虽然连看都不愿看我一眼，我却不得不继续说下去。 “爸爸，我是同性恋，不管以前还是将来，我只能和男人相爱。哪怕现在不是林嘉，以后也不会是一个女人。” 见父亲愤怒地瞪向我，我赶在他开口以前，立刻说：“林嘉没有错，我也不觉得自己有错，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对，我曾经觉得自己不该和一个叫我叔叔的孩子谈恋爱，我挣扎过，我犹豫过，但是，我最终还是没办法放弃他。” 我看向林嘉，见他笑着看向我，仿佛毫无心事一般，不由得心情放松下来，为他单纯的快乐而受到感染。 “我已经三十岁了，不再是不管不顾的年纪，我相信我现在能做出正确的选择，这个选择对我、对林嘉都是最好的……” 话未说完，父亲朝我吼道：“好什么？他才多大，你是想毁了他一辈子吗！” 不等我开口，林嘉坚决地说：“不，如果没有叔叔，哪怕再好的生活我都不要！伯伯，伯母，我真的很喜欢叔叔，我知道这不是对长辈的感情。我已经成年了，我没有你们想象得这么幼稚，我能分清楚什么是爱情。” 我搂住林嘉的肩膀，试图安抚他激动的情绪。林嘉察觉到我的意图，乖乖地站在我的旁边，不再多说什么。 我和父亲相对无言，长久的沉默以后，我轻松地笑了笑，释然地说：“如果你们真的不能认同，或者坚持我是禽兽……其实这些都不重要，生活是我和林嘉在过的，只要我们只要对彼此来说什么是最重要的就好。现在的我和当年不一样了，我有阅历，我有收入，我能为自己的人生负责，我也能照顾好林嘉。” 父亲一下子就听出我的言下之意，怒气冲冲地问我：“所以你觉得我们管不了你？”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说：“我希望能得到你们的谅解，因为不管如何，你们都是我最重要的亲人。” “混账！” 说完，父亲再也站不住了，头也不回地离开书房。而母亲忧心忡忡地看向我们，无奈地叹气，轻声说：“你们千万别让小嘉的爷爷奶奶知道了，他们年纪都这么大了……” 说完，她摇了摇头，心疼地看向林嘉，说：“你这孩子怎么就不懂事，非要走上这条路。” 这时，父亲在外面囔囔要住酒店，说是不想和我这种没人性的家伙同一屋檐下。母亲无奈，只能陪他一起整理行李。而我虽然坚持要送他们到酒店，父亲却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林嘉在旁边急得不敢吭声，只能跟在我后面团团转。 最终，我打电话给齐宇，请他赶来帮忙，把我父母送到酒店。 等到他们走后，林嘉愣愣地站在客厅，心慌意乱地问我：“叔叔，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我看着他眼眶微红的样子，不禁心软，说：“哪有，你说得太好了。” 林嘉皱眉，忙说：“你别骗我了！” 我走到他面前，温柔地抱住他，说：“你很勇敢，林嘉，你比我更勇敢。” 他紧紧地拽住我的衣服，后怕地说：“叔叔，我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害怕。我真的很担心伯伯会打你，甚至可能逼你和我分开。” 林嘉的害怕不是没有道理，同样的事情在当年就发生过了，只是代价太大，让父亲再不敢重来一次。 “我还怕你会不要我，因为他们而不要我……在你不说话的时候，我真的以为你会叫我走！” 林嘉果然察觉到我当时的犹豫了，我难以想象如果当时真的否认对他的感情，会不会真的就失去他了？ “我不是故意惹他们生气的，只是我真的不明白，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为什么我们在一起的事会让伯伯用这么狠的话骂你，他说的都不是真的啊。叔叔，你对我这么好，我也喜欢和你在一起，一辈子像现在这样在一起。就算爸爸知道了，他也会为我们高兴的，对吗？这是我最想要的生活啊。” 林嘉始终不懂父亲的意思，或者说，在他眼里这是我和他的感情，既然没有伤害第三个人，那根本不能算是错误的。 “伯伯和伯母是不是不会原谅我们了？他们会讨厌我吗？” 最终，林嘉还是问出了这句话，他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向我，仔细打量我的表情。我安抚地对他笑了笑，低声说：“他们会原谅你，只是不会原谅我。” 林嘉顿时紧张起来，双臂牢牢地抱住我，说：“可是，你也没有错啊！” 见我许久都不吭声，林嘉死命拽住我的后背，语气中仍然在担心。 “为什么事情会变得这么糟糕，明明晚上的时候我们还很高兴呢。” 此刻，我的心里很乱，丝毫不比林嘉轻松。父亲的态度明确，不管多久，他都不会认同我和林嘉的关系，而母亲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心软……我曾经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而我们家好不容易回暖的关系又冷了下来。我可以预想将来的好几年里，家里的情况有多尴尬。然而，不管是命运的玩笑也好，或者是我不小心也好，现在的我只能带林嘉一起往前走，因为我终究不舍得将他抛下。可是，林嘉的心情如何？今夜的他即使不懂，也还是隐隐察觉到我的犹豫。而此刻的他虽然不说，难道真没有一丝怨恨？ 我低下头，问林嘉说：“你不生气吗？在我爸质问我的时候，我没有第一时间承认。” 林嘉身体一颤，失神地看了我很久，直到我轻轻吻在他的额头，他才缓缓地回答：“我不生气，可是我很怕，是真的很怕。我那时候觉得自己好像犯了大错，然后在等你们审判一样。” 不等林嘉说完，我死命地将他搂紧，再不舍得听下去。而他却没有缓过来，依旧问我：“叔叔，你真的不会不管我吗？就像你以前不理我一样。真的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会不要我吗？” 如果此刻的我再不给他一句承诺，那我才是真正的禽兽。 “我要你，林嘉。” 我松开怀抱，凝神看向他，坚定地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要你。” 话音刚落，林嘉眼眶泛泪，激动地向我扑来。他急切地亲吻我的嘴唇，贪婪地索取我的抚慰，我一边搂住他的后背，一边往卧室走去。此刻，我们已经走在擦枪走火的边缘，可是谁都无法停下来。我不舍得，林嘉亦不愿意。 我们平时虽然常常搂搂抱抱，接吻的情形也不算少，但是真正的亲密从未有过。此时，我把林嘉抱在床上，他仰头看向我，脸孔早就涨得通红，可是眼中却满是期盼。我低头吻住他的嘴唇，他陶醉的闭上眼，下意识地搂住我的头颈。 林嘉身上的衣服很宽松，我轻而易举就把手伸进去，他的身体很敏感，稍稍触碰就惹得他一阵颤抖。 “很疼？” 指腹在他的乳头上轻轻磨蹭，可能是我的手上有茧，小家伙皱起眉头，苦巴巴地看向我。 “有一点。” 我刚要把手缩回来，林嘉惊得睁大眼睛，下意识地将我的手臂握紧。 “别走，我不疼！” 我被他孩子气的表情逗乐了，调侃地说：“谁教你撒谎的，打你屁股！” 林嘉听懂我的意思，笑吟吟地看向我。我一边帮他脱衣服，一边忍不住在他腰上捏一把，他痒得浑身乱颤，乐呵呵地朝我笑。然而，等到他全身赤裸的时候，忽然不笑了。神情认真地看向我，坚定而执着地说：“叔叔，你要我好吗？我想和你做情侣都会做的事情。” 他的眼神，他的语气，他白皙清瘦的身体……林嘉的青涩，以及他年轻的身体，无一不在挑逗我的情欲。我无力反抗，心甘情愿地沉溺其中。 双手按住他的头，我轻轻地吻在他的眼睛上，然后顺着鼻梁一直往下，甚至忍不住在他的锁骨留下痕迹。而当我含住他的乳头时，林嘉经不住叫出了声，双手紧紧按住我的后脑，既不敢看向我，也不舍得我松开。 这是林嘉从未尝过的刺激，又只是刚刚开始而已。我用舌头在他乳尖快速翻舔，然后又用牙齿轻轻啃啄，他失神地望向我，眼中满是情欲之色。稚嫩的身体染上一层红晕，整个人都渐渐热烫起来，我感受着他的每一个反应，我尝遍他身上的每一处滋味，仿佛每一次呼吸都是他的味道。 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仿佛连他散发的体味都是香的，他的身体像小猫一样柔软，紧紧地依偎在我身下。他努力克制自己的声音，却经不住身体的反应，当我含住勃起的阴茎时，他终于忍不住呻吟，惹得我一阵心痒难耐。等到精液泄在床上时，林嘉已经喘不过气来，可是他始终不舍得放我离开，见我笑而不语地看向自己，他有模有样地背过身，撅起屁股对向我。 我心头一怔，不由得大笑起来，在他屁股上狠狠打了一掌。 “哪里学来的？” 林嘉把脸埋在枕头上，闷闷地回答：“网上……” 我又轻轻地拍了一掌，故意逗他：“成天看些黄色网站。” 林嘉立刻反驳，委屈地说：“我没有！我……我只是想学学。” 他的屁股很圆，不像四肢这么瘦，挺翘有肉。我在上面亲了一口，立刻就感觉到他身体一缩。我不舍得再逗他，双手紧紧握住他的肩头，顺着背脊一路吻下来，直至股沟的地方。 “我教你。” 我顿了顿，轻笑说：“以后不准再看黄色网站，你想学，我教你。” 听到这话，林嘉耳根都红了，轻轻点头说：“恩。” 我一边润滑，一边逐渐扩张，此刻，林嘉仿佛不知害羞一样，配合地撅高臀部朝向我。 “叔叔，你快一点，我难受。” 待到确定林嘉的身体可以适应以后，我才慢慢地把阴茎插进去。只是他仍然有些吃不消，痛苦地皱起一张脸，死命地掐住我的手腕。我只能把动作放得更轻，花了很多时间才到深处。而林嘉似乎松了一口气，渐渐适应这种感觉，甚至开始食髓知味起来。从一开始的害羞，到后来的习惯，他的反应始终忠于自己的心。 林嘉的身体很柔软，在床上更像一团棉花，随我怎么摆弄都行。尤其当我探出敏感之处的时候，他软软地放松身体，试着配合我的动作。 终于，当他感受到高潮来袭时，他转头往向我，眼睛里湿湿的，仿佛隔了一层雾气。 “叔叔，你亲亲我。” 我低下头，温柔地吻住他的嘴唇，然后更加快速地来回抽插。很快，精液在床单的磨蹭下泄了出来，而我在不久后也终于射在套子里。 我把林嘉扶进浴室，小心翼翼地放热水，然后才把他抱进浴缸。我一边帮他洗身体，一边抚摸他的头发，心疼地问他：“疼吗？” 浴室里弥漫了一层雾气，他眨了眨眼睛，一脸满足地说：“有点疼，可是也很舒服。” 我正要帮林嘉洗头，他忽然握住我的手腕，理所当然地说：“叔叔，一起洗吧。” 我不禁犹豫，只是看着他单纯的眼神，忍不住对他说好。 等我们回到床上时，林嘉早就累得睁不开眼睛，可是他不舍得睡觉，舒服地在我怀里找好位置，然后缠着我说个没完。 “以后要怎么办？伯伯，伯母会一直生气下去吗？” 我轻轻地拍打他的后背，安抚地说：“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吧。” 我没办法对林嘉撒谎，何况这不是一两天的事情。要我父母亲接受这件事，必然是一场漫长的斗争。幸而现在的我和当年不一样了，不管他们认可与否，总不能把我关在家里，而我也有能力让我们俩过上安逸的生活。 “他们会不会再逼你？” 我摇头，回答他说：“不会的。” 程燃的事至今都让我们心有余悸，而我的退学亦是父亲心中的痛，他既然知道我的脾气如何，又怎么敢再重来一次？ “我以后可以每天都和你一起睡吗？” 林嘉抬起头，满心期盼地问我。我笑着捏住他的鼻头，故意逗他：“不行。” 话音刚落，林嘉嘴唇紧抿，眼神渐渐黯然。突然，他似乎想到什么，张牙舞爪地爬起来，死命扑在我的身上，表情认真地亲在我的脸颊。 “这样可以了吗？” 见我仍然摇头，他又在我嘴唇上亲了一下，苦恼地说：“这样都不行吗？” 我不由得大笑起来，看着这样的林嘉，顿时觉得什么烦恼都没有了。我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轻轻在他耳边说：“行，怎么样都行，让我睡客房都行。” 林嘉奇怪地看向我，嘴巴嘀咕说：“那可不行，你睡客房，那我怎么办？我也要睡客房。” 林嘉和我玩闹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抵不住困意睡着了，我看着他依偎在我怀里的样子，看着他熟睡时仍然含笑的表情，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虽然今夜发生了很多事，不管是否出于我的意愿，它们终究还是发生了。我既然无力改变，倒不如接受就好。这一生最糟糕的日子早就已经过去，不管明天会怎么样，我相信总不会过不下去。何况现在的我不是一个人，还有勇敢地爱我的林嘉。 第六十五章 翌日，我带林嘉到酒店，想接父母一起吃饭，果不其然地吃了闭门羹。后来的几天，父亲始终不肯和我说话，哪怕我厚脸皮硬凑上去，他都只是冷哼，然后狠狠地瞪我一眼。倒是林嘉要比我讨人喜欢，至少我母亲从未怪他，只是为他感到心疼，并且担心他的将来。 父亲本就不打算在国内过年，这次更不准我跟他们回国。临行前一天，在林嘉的百般恳求之下，他总算松口肯让我送机，只是这话仍然是对林嘉说的。整整一个星期，他没有正视过我一眼。 我早就习惯父亲的脾气，只是对母亲很不好意思，而我母亲自从信佛以后，心肠越来越软，好几次帮我说好话都被父亲责骂，简直里外都不是人。 离开那天，我送他们到机场，陪他们托运行李，见时间尚早，我们在咖啡厅坐了一会儿。父亲难得开口，把林嘉叫过去一起坐。母亲无奈，只能在旁边陪我。 我难免有些担心，时不时地看向他们的方向，见父亲虽然板着脸，语气并不见激动，总算让我放心下来。而母亲一直都没说话，只是悄悄打量我的神情，良久才问我：“明远，你真的喜欢小嘉吗？” 我心头一怔，茫然地看向她，沉吟许久，缓缓回答：“我喜欢他。” 母亲沉默不语，表情似乎很挣扎，隔了一会儿，她又问我：“那比起程燃……” “那不一样。” 未等她把话说完，我脱口而出地回答。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犹豫地动了动嘴唇。 我不禁皱眉，思索很久，终于还是回答：“我一辈子可能没办法只爱一个人，但是，至少程燃曾经是最重要的那一个。” 母亲无奈地摇头，看一眼林嘉的方向，不忍地说：“你这样对林嘉不公平。” 我轻轻地叹气，尽可能让我的语气轻松一点，却始终抵不过凝重的气氛。 “程燃是我不可磨灭的过去，他不仅是我的爱人，也代表了我年轻的岁月。妈，把林嘉拿来和程燃比，这才叫不公平。” 我顿了顿，安抚地对她笑了笑，说：“你放心，我会对林嘉很好的，尽我所能地对他好。可能我现在没办法把他当成这辈子最爱的人，但是，我愿意努力让他成为能和我过一辈子的人。” 母亲想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问下去。其实她应该明白，经过程燃的事情，现在的我已经没办法保证未来，因为我明白这世上不可控制的东西太多。 临上飞机时，母亲握住林嘉的手，仔细叮咛了很多生活细节，尤其让他好好注意身体，争取明年见到可以胖上一圈。等轮到我的时候，她只有一句话，千万不能让林嘉的爷爷奶奶知道。 我点头，向母亲再三保证，而父亲只是冷漠地看了我一眼，最终还是没有和我说话。 离开机场，我和林嘉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在车里坐了很久。 我问他说：“我爸和你聊什么？” 林嘉犹豫了一会儿，朝我摇了摇头，说：“我答应伯伯不说的。” 他小心翼翼地看我一眼，像是怕我生气一样，紧紧地握住我的手。 我没有追问，大致猜到父亲会说什么，因而不想林嘉为难。而林嘉仍然看着我，目光深邃，表情却有些犹豫。 我轻柔地抚摸他的头发，笑着问他：“怎么了？” 林嘉嘴唇紧抿，一脸认真地看向我，表情有些严肃。他仍然不肯开口，再三犹豫以后，轻轻地问我：“叔叔，我们现在算在一起吗？好像你和顾哥或者以前的男朋友那种在一起？” 我心头一怔，不免有些吃惊。我的惊讶不是在于林嘉的问题，而是我竟然至今都没有给他一句肯定的答复。 我看着林嘉，林嘉也看着我，两人四目相交之时，彼此的心情都很沉重。 不管是陆言君还是顾岚，每一个努力争取过的人都告诉我，他们累了，他们不想再奋斗，他们觉得自己输给了命运。可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我相信陆言君还会站起来，我也相信现在的顾岚是幸福的。至于我……我既痛恨固步自封的自己，也痛恨向命运低头的自己，可是，从我决定接受林嘉开始，我不是没有向命运反抗。只是我偶尔仍是迷茫，明明我以为自己没有顺应现实，可是很多事情联系在一起后，我发现仿佛有一根线将我和林嘉牵连，林嘉出现的时机，林嘉单纯而执着的爱，林嘉在这个家的位置，甚至我对林嘉这份难以说清的感情，比起一般意义上的爱情，这一切都来得太凑巧，也太过恰到好处，让我根本就不可能拒绝。 这究竟是冥冥之中的安排，还是我向现实的另一种妥协。也许这个问题注定是没有答案的，也许不管不顾地一路走下去才是最好的，也许这是老天爷带走程燃后给我的补偿。当我冲破一切决定接受林嘉的感情以后，我渐渐发现也只有林嘉可以陪我走下去。他不会纠结我的过去，他用最单纯的爱包容我，而我喜欢他对我的依赖，亦是喜欢他年轻的气息和倔强的心，包含了爱情和亲情的感情正是我一生的向往。 我不知不觉地走神，把林嘉吓得不轻，他见停车场黑漆漆的，小心翼翼地凑到我面前，扳开我的双臂，然后依偎在我怀里，使劲地抱住我的后背。 “怎么了？” 我因为他的动作而回过神，见他皱起眉头看我一眼，然后神情落寞地低下头，心头不禁泛起一阵心疼。 “抱歉，我刚走神了。” 话刚说完，林嘉把脸贴在我的胸口，然后把我抱得更紧。 我不由得轻笑，好像哄孩子一样拍打他的后背，说：“生气了？” 林嘉犹豫了一会儿，摇了摇头，然后轻轻点头。 “有一点。” 我忍不住大笑起来，大力拍了一把他的屁股，小家伙吃痛地叫了一声，然后不高兴地看向我，表情很委屈。 我发现自己确实变了，现在看他高兴而觉得高兴，看他生气也觉得高兴。 “其实我也有点生气。” 听我这么说，林嘉立刻竖起耳朵，奇怪地看向我，隐约有点担心。我不舍得再逗他，安抚地对他笑了笑，轻轻咬住他的鼻头，然后说：“你说，我们都这样那样了，你还问我这种话，真是一点情趣都没有，我是不是应该生气？” 说完，我悄悄把手伸进他的牛仔裤，然后在他腰上捏了一把，林嘉被我逗得满脸通红，使劲往我怀里钻。 “可是，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我没谈过恋爱，也不像顾哥他们聪明。” 他别扭地看向别处，耳根越来越红。 我换了一个姿势搂住他，让他靠在我的胸口，然后握住他的手，说：“你不肯说我爸跟你说了什么，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妈跟我说的是什么事。” 我顿了顿，见林嘉认真地看向我，低头在他嘴唇上亲了一口。而他立刻就笑了起来，一边玩弄我的手掌，一边听我说。 “她要我对你好一点，还要对你负责。这种负责不是像以前一样，供你吃穿和读书就好，而是对你的感情、你的人生负责。” 我笑着看向林嘉，问他说：“你明白吗？”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使劲点头，高兴地笑说：“你已经对我很好了，可是，如果你要对我更好的话，我就太开心了！” 说完，他有模有样地学我，仰头在我嘴唇上亲了一口。 “林嘉，其实除了物质以外，我能给你的承诺真的不多。以后你就会明白，到了我这个年纪早就不敢轻易许诺什么，像一辈子在一起这种话只有年轻的时候才会说。” 我顿了顿，犹豫地看向林嘉，终究还是说出了口：“你现在还没有走上社会，也许等你长大了，你会遇到更喜欢的人，也许你会发现现在对我的感情并不那么深，如果真有这么一天的话，我……” 我的话来不及说完，林嘉一脸认真地握紧我的手，十指相扣将我牢牢抓住，语气肯定地说：“爱情和有没有走出社会没关系，我知道我爱你，我知道我想一辈子和你在一起。如果你总不信我的话，我会很难过的。” 他用稚气的声音向我说出一辈子的誓言，我应该觉得好笑吗？可是此刻的我只有满满的感动，以及想要努力对他好的冲动。 无论选择林嘉的是命运还是我自己，现在的我已经离不开他了，而他也是一样的。 “林嘉，你听我说。”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着林嘉把手放在我的掌心之中。我会意地朝他笑了笑，缓缓扣住他的手，然后紧紧地握在一起。 “未来的路很长，我们都不可能知道人生的尽头是什么样的。在我和你差不多年纪的时候，我曾经以为只要是我认定的路就一定能走到最后，后来，事实证明我错了。当时的痛苦和绝望，我已经没办法再承受一次。所以，请你原谅我的自私，我没办法对你说，我一定能和你过一辈子。” 我顿了顿，低头看向林嘉，果然见到他凝神望向我的眼神。他朝我轻轻地点头，神情中没有丝毫的怀疑，甚至让我觉得他在心疼我。 仿佛受到他的安慰一样，我轻松地笑了笑，继续说：“虽然我不能向你许诺，但是我想要我们能过一辈子，你懂吗？” 林嘉的眼眶渐渐湿了，他哽咽地说：“我懂。” 像是怕被我看到自己流泪的样子，他死命地扑进我的怀里，双手紧紧拽住我的衣服，闷头说：“你不能许诺，但是我能！我年轻，我不怕，我一定会和你一起到老的。这辈子我只有你，我只要你……” 如同哭腔一样的声音，林嘉越说越激动，却渐渐说不下去了。他的肩膀不停地颤动，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的每一个心跳都砸在我的胸口，令我深深为之而震撼。 这一刻，我除了紧紧拥抱住林嘉以外，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了。我们挤在狭小的车厢里，彼此依靠地待了很久。直到他脸红气喘地坐起身，一副被我看笑话的害羞表情，催我开车回家给小猫喂食。 一路回家，我的心情豁然开朗，每次红灯都忍不住看一眼副驾驶座的林嘉，他被我看得不好意思，但又喜欢趁我开车时偷偷看回来。我们俩好像初恋的年轻人一样，共同品尝这种青涩而甜蜜的滋味。等我们回到家里，我忙活做饭，他忙活喂猫，看累了电视就一起回房午睡，默契得好像老夫老妻一样。 我应该庆幸在我三十多岁的年纪，还能拥有一份这样的爱情，它甚至不仅仅只是爱情。 我经历过轰轰烈烈的爱情，亦尝过生离死别的痛苦，我看遍了各种悲欢离合，我亦懂得人生的无奈和惆怅，但是，我最终还是没有对生活失望。 现在的我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有一个温暖的家，有一群志同道合的老友，有一个全心全意爱我的情人。或许命运真的从我手里拿走了很多，可是，它同样也给了我更多、更美好的东西。虽然我怨恨过现实，憎恨过命运，但是，它始终给了我希望。能够拥有这么安稳的生活，能够拥有这么纯粹的爱情，我已经比很多人都来得幸运。所以，我感谢给我这份幸运的林嘉，我亦珍惜我们现有的一切。我愿意用往后的岁月来好好待他，希望在我们垂垂老矣的时候，我可以对他说，你看，我们这不是过了一辈子吗？ ——正文完—— 后记： 首先，我要感谢一路追文的朋友，这篇文从重新填坑到现在，漫长的五个月里，我很高兴有你们相伴。春节期间停更了一阵子，没想到旅行回来后，我很欣慰大家都还在。 从小说的可读性而言，这篇文确实缺乏高潮起伏，情节涉及显得缓慢而平淡。可是，我本身想写的就是一个很生活化的故事，就好像我们一样普普通通的人。 赵明远不是一个讨巧的人物，但他绝对是一个好人。他或许有自私的一面，但他从来没有想过害人。相反，不管是出于人情世故还是其他，他常常心软，忍不住出手相助。然而，他是一个很普通的人，必然有他的缺点和弱点。他有他的私欲，也有他懦弱的地方。在社会上打滚多年，他痛恨那种无力反抗命运的挫败，也痛恨逐渐变得庸庸碌碌的自己。他用一种成年人的游戏规则来做人，亦是用这种方法来谈恋爱，他用理智来保护自己，但在情感上仍然会被单纯的事物吸引，因为那是他早就失去的年轻岁月。 赵明远对林嘉的感情不是简单的爱或不爱，但是，正是这种复杂的感情才能维系他们一直在一起。林嘉的倔强，林嘉的单纯，甚至是林嘉对他的依赖，这些都令他想起程燃，可是说，这就是他的爱情范本。与此同时，林嘉能给他家庭的温暖，以及亲人的感觉，正是三十岁后的他最想要的。所以，赵明远确实应该感谢老天爷，在他快要爱不动的年纪，赐给他一个这么合适的人。 或许有人觉得这种爱情太合适了，根本没有轰轰烈烈之处，也不够精彩。可是，人的一辈子可以精彩多久，因为无法磨合而分手的爱情还少吗？平淡温馨，性格相契的感情才是我们每一个普通人所追求的。 平凡人每天都要努力生活，没有那么多精力和命运抗争，更没有必要谈一场好像打仗的恋爱。其实命运对每一个人都很公平，它会给我们许多机会，就看我们能不能把握。它会让我们得到很多，只是不是所有人都懂得珍惜。在痛恨命运的时候，如果愿意回头看一眼，细数自己曾经得到过什么，想必这种怨恨就不会存在了。 这篇文写了赵明远人生中很重要的一段生活，也记录了在他生命里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的一些人。最终，在他迷茫的时刻，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刻，幸而他没有放弃希望，把握住了对他很重要的人。所以，他值得拥有安稳和幸福的生活，而我们亦是如此。 可能有些读者觉得林嘉太平胸，不够男子气概，可是在我眼里，他是一个坚强、倔强并且勇敢的男孩。虽然他很单纯，不懂做人的技巧，更不懂人情世故。可是，正是这种单纯让他凭借本能地抓住最重要的东西，现实是一个面，但关键之处是一个点。没有人可以面面俱到，所谓完美的爱只是童话而已。到底什么是最重要的，什么是最想要的，这个问题本身就是一门学问。有很多人根本不懂，也有很多人懂却不甘心，而林嘉非但明白还能执着地坚持下去，所以他能得到赵明远的爱，也得到他最想要的生活。有人说，傻人有傻福，那是因为越是单纯的人，想要的东西越简单。反而聪明如陆言君，太自负，也看得太多，难免挑花了眼，甚至执着于明知不可能的东西。 不多说了，最后，愿大家一切都好。我相信每一个热爱生活的人都可以挖掘生活之美，每一个努力生活的人都可以得到应有的幸福。这世上没有完美的人，亦没有完美的爱情，更没有完美的人生。但是，其中的孰轻孰重，相信大家都能看得清。抓住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东西，认清前方为之奋斗的道路，并且，当你善待自己，善待他人的时候，命运亦是会善待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