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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华落尽——bylunarrabbi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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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案:

 民国文 作者历史废 一切背景人物皆为虚构 上部: 楔子 天色微白。 徐景同睁开眼,瞧见了熟悉的景象。 一旁的男人发出了平稳的鼾声,显然还在熟睡,但一只胳膊一条大腿都搭在他身上,用一种似乎想勒死人的姿势搂抱着他,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西洋钟,轻声唤道:「少帅?少帅……该起了……」 身旁的男人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声音,过了一会,对方终于睁开了眼,松开了手脚,徐景同赶紧轻手轻脚下床,随便披了件衬衣,端了下人备好的热水盆过来,拿着毛巾,小心翼翼地为对方擦脸。 「景同。」对方嗓音有些哑,随后坐起身,掀开被褥露出赤裸的下身,尽管昨夜已经宣泄过数次,那挺立的物事依旧显得十分狰狞。 徐景同微微一怔,脸上有些热,说不清是屈辱还是羞耻。明明这些事都做了千百回,他也不是那等做了婊子还要立牌坊的人,但对方这般直接地要他服侍,他仍有些不惯。 手指握住那个物事,他垂下首,含住了前端,竭力地讨好,过不多时,舌尖尝到一点腥涩,他忍住作呕的感觉,把那东西含得更深。 不到一刻,对方就被他吮得缴械,徐景同感觉口中被那热液充斥,也不敢吐出,飞快地咽了下去。与此同时,对方宽厚的手掌摸了摸他的头,好似对他的所作所为很是满意。 他抬起脸瞧了过去,正巧对方伸手过来,拭去他唇边残留的一缕乳白。 晨光中,那张英俊面孔上突然露出一丝浅笑。 一、 早年说到姓严的,大抵都是谈及严靖和的父亲严仲衡。 严仲衡本名叫二狗,生在土匪窝中,凭着心狠手辣,在廿五岁那年当上土匪窝的头领,趁着国家内乱,一片兵荒马乱之际,劫了一批军饷,带着手下人换了身份,招人募兵之馀,势力不断壮大,后来才听人建议,改了名字叫严仲衡,又被政府任为一省督军,顺势成了一方军阀。 外人说起来,都道这严大帅是个乱世中的枭雄。 可惜,严大帅手下强将如云,却子嗣单薄。他娶妻之后,又一连纳了十几房美妾,十馀年过去,始终没得一子半女,到了四十岁上,才堪堪有了一个独苗,便是严靖和。 严靖和虽是小妾所出,但严大帅正妻早逝,除了严大帅自个儿以外,府中并无可以挟制他之人。因此,这位大少爷自幼就被宠得厉害,要什么有什么,如同天之骄子。 而徐景同正是大少爷身旁服侍的小厮。 待大少爷年纪稍长,在参谋处挂了职以后,徐景同的身分便也跟着水涨船高,从区区小厮摇身一变,成了个副官。 只不过,虽挂了副官的职衔,但徐景同做的事跟身为小厮时却无甚不同,仍要贴身服侍大少爷。 相较于娶了十七八个小妾的父亲,严靖和始终是个光棍儿,也不去外头宿娼嫖妓,外人说起来,都赞少帅一声洁身自好,只有徐景同知道,他哪里是洁身自好,分明是看不上别人。 说来也怪,严靖和自幼便有些许洁癖,自用的东西都不许不相干的旁人碰,若真要去睡外头的女人,只怕他还要嫌不干净。再说严靖和也着实是个古怪性子,不愿议亲,也不纳妾,这种情况下,倒霉的自然是贴身服侍的小厮。 徐景同十三岁时便被拉上了大少爷的床,此事不知何时渐成了常态,严靖和多半是不想在成亲前搞出私生子,又看不上外头的娼妓,便凑合着让他服侍;早先几年还会让别的小厮轮换服侍,权当调剂口味,但到了近几年,大少爷懒得挑人,便只找他了。 谁也没想到,这一凑合,就凑合了十来年,真正是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你去外头打发赵师长,就说我病了,不便见客。」严靖和气冲冲地走进来,满脸的愠怒不快。 他正气在上头,徐景同不敢多问,便按着他的话,到外头去打发客人。 厅堂中,只见一个虎背熊腰的壮年男子坐在椅子上,面颊上两道长且深的伤疤,瞧人如同瞪人一般凶狠,走在外头都能吓哭稚子,简直是个现世的活阎王。 徐景同赶忙行了个军礼,陪笑道:「赵师长,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我是来求见少帅的,怎么是你来了,徐副官!」赵师长一瞪眼,眼看着就要发作。 「师长这话错了,少帅身体不适,嘱我代他见客。」徐景同陪笑之馀,却半分也没退让,「若是师长有什么急事,跟我说一声也是一样的。」 这赵师长是当年严大帅从土匪窝中带出来的老部下,向来有些倚老卖老,也难怪严靖和不爱见他。 前些时日,赵师长打算购进一批新式的西洋大炮,便让手下人来向严靖和要军饷,严靖和想了想,没批准,最后只给了十万大洋。这十万大洋不多不少,买不得大炮,但也能购一批弹药,简而言之,聊胜于无。 只是,他这件事办得不大妥当,也没给出个正经理由,倒惹得赵师长气急,这一趟便亲自过来了。 「想来你也知道那批大炮的事,我倒要问问少帅为何不批准!」赵师长气急败坏。 「师长,少帅病了不见客,您还是请回吧。」徐景同心中为难,但仍摆出一副软硬不吃的神态,「师长仔细想想,少帅是大帅的独苗,如今正养着病,要是有了什么万一,你我免不了都要遭殃……」 好话坏话都说尽了,赵师长不好强逼,只得悻悻回了在城中的公馆,心想自己千里迢迢地来了,总要得个结果,暗自打算隔日再来拜访。 徐景同费尽心力终于送走这个活阎王,心中也松了口气。当时严靖和果断地打了回票,软话也不曾说一句,只给了那十万大洋时,徐景同便觉得有些不妥,今日一看,果然是得罪了赵师长。 但少帅到底还是个少主子,上头还有大帅压着,严靖和这般得罪人,往后大抵又得让大帅骂一遭。 徐景同走进屋内,瞧见严靖和正在书房内踱步,连忙禀报道:「少帅,赵师长走了。」 「走了?」严靖和一挑长眉,线条清峻的侧脸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走了就好。」 徐景同有些摸不清他在想什么,便噤声不语。 说起来,少帅有几分喜怒无常的性子,方才那般恼怒,现下又彷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徐景同想不明白,索性也就不想了。 「你过来。」 徐景同没有犹豫,站到了严靖和身前,双手接过对方递来的一封信。 「把这封信送到我父亲那边,现在去。」严靖和吩咐。 「是。」 他不敢拖延,匆匆叫了汽车夫,让人开车到城西。 自从严靖和晓事以来,大帅便把自己的一干小妾都挪出严府,移到了城西的一座公馆去,自己时不时去住几天;等到严靖和在军中挂了职,他便把大多事务都交由儿子决断,住在城西公馆的时候也多了。 过不多时,汽车夫停下了车,徐景同在一座精致的洋楼前下车,大门前两个卫兵知道他是常来的,也不拦阻,直接朝他行了个军礼,放他通行。 徐景同拿着信,到了大厅中,请下人向管家通报。片刻后,管家出来,直接领着他上楼。 「你怎么来了。」严大帅躺在榻上,正有两个小妾一人喂他吃葡萄,一人为他捶腿,他则时不时摸一把小妾的柔荑,正是个深陷于温柔乡中的模样。 徐景同行了个军礼,不敢多说闲话,直把信递了过去:「大帅,少帅遣我送信来。」 严大帅倒没多话,拆了信一看,眉头皱了起来,朝他道:「你回去告诉他,我明日回府。」 「是。」他恭谨应声。 徐景同送完信,自觉是办完了一桩差事,并不急着回府,在街上的咖啡馆略坐一坐,喝了一杯热咖啡,又吃了块奶油蛋糕,这才不疾不徐地让汽车夫开回严府。 看了看天色,略有些暗了,徐景同到书房走了一趟,按照大帅的话禀告一番,随后便服侍严靖和用晚膳。 他自幼就是严府的奴仆,如今当了副官也没多大分别,主人坐着,他仍要站着服侍。待严靖和用完膳,才有他填饱肚子的机会,因此他有时便提早垫些东西入腹,压一压腹中的馋虫。 不知为何,今晚严靖和看着像是没什么胃口,只略喝了点粥,吃了几口菜,便放下了筷子。 徐景同瞧着他那副模样,觉得事情要糟。 少帅性子喜怒难测,却不会因为不快而少了食欲,若是他吃得少了,就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心中有事需得细细思量,二是他着实恼火过了头…… 以今日情形来看,多半是后者的可能性较大。 徐景同匆匆吃了两个夹了肉的馒头,待人一唤,便去服侍严靖和沐浴。 这一处浴室却是少帅专用,前几年才使人新修的,徐景同脱了军服,只穿着一件薄衬衫,拿着毛巾替严靖和搓洗身体,洗到下身,他心中一跳,然而主人没喊停,他也只得故作无事地继续洗了下去。 严靖和穿着军服时英挺高大,脱了衣物,那一身的结实肌肉更是锻链有素,压着人时份量十足,徐景同仔细地用毛巾擦洗对方,待到洗完,已是浑身冒汗。 「洗完后来我房间。」严靖和抛下这么一句话,披衣离开。 徐景同瞧着少帅挺拔的背影,脸上微僵。 半晌,他脱去了衣物,就着剩馀的残水,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倒不是他有心刻意逢迎,而是因为严靖和天性爱洁,若他不谨慎一些,对方心中不满,连冬夜里罚他一晚洗三次冷水澡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匆匆擦乾头发,徐景同披上衣物,往少帅房间走去。 尽管已事前得了允准,他仍屈指叩了叩门,得到门内人一声「进来」后,才推开门进去。严靖和靠在床头,手上翻着一本硬壳的洋文书,见他进来,便合上了书,随手扔到了一旁。 瞧见那张松软且熟悉的大床,徐景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羞愧之外,又有些仓皇,只是他掩饰得好,并未让人看出半分不自在。 「过来,把衣服脱下。」严靖和幽深的眸子直直瞧着他,发话道。 徐景同早习惯他这副令行禁止的作派,顺从地走过去,先脱下了长裤,接着解开了衬衣的钮扣……待他脱下衬衣之际,严靖和的目光再不复先前的平静,彷佛即将冒出火似的,烫得吓人。 「少爷……」他下意识地开口,且不自知地用了过往的旧称。 「嗯?」严靖和的视线逡巡着他的身躯,不大在意地随口应声。 「求少爷……轻些。」徐景同放软了嗓音,忍着羞耻道。 严靖和一贯没有耐心,在这事上,也没半分不同;有时太过急切且毫不节制力道,也曾弄得徐景同几日都下不了床。后来他渐渐有了些心得,知道这事慢些轻些,也会生出些异样的趣味,偶尔便不似先前那般粗鲁,倒使得徐景同少了些痛苦。 「上来。」严靖和不置可否。 徐景同不敢多说,乖顺地爬上了床,他裸着身子,忽然感到有些冷,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你要是侍候好了,我可以考虑轻些。」严靖和轻描淡写道,顺手解开了睡袍,露出精实的胸腹与身躯。 徐景同寒毛直竖,咬了咬牙,仍是靠了过去,俯下身,张口舔舐那个半硬的物事。 只不过舔了几下,那物事就彷佛醒了似的,胀大挺起,徐景同又细细吮了顶端几回,便顺着严靖和那只按在他头上的手的动作,转而含住下面的双囊,小心翼翼地舔弄。 因姿势俯低,鼻尖埋在那人下腹毛发中,有些麻痒难当,徐景同赶忙退开一些,重新含住了那一根有些狰狞的物事。 然而,这回才含了片刻,严靖和就抓着他的头发,将他整个人都扯了起来。 徐景同头皮一阵疼痛,也顾不得抹去唇边残馀的一丝津液,「少爷?」 「闭嘴。」严靖和道,狠狠在他后颈上咬了一下,将他压在身下,分开他两条大腿,急切地一挺身,徐景同嘶哑地叫了一声,只觉得疼痛陡然自下身袭来,那不可告人之处彷佛被生生劈开似的,在剧痛中被迫容纳了进犯的巨物。 徐景同趴在床上,手指抓住了床单,呼吸陡然急促起来。 「少……少爷……」他恳求地唤道。 但严靖和早已箭在弦上,哪里还顾得上他,腰身一挺,又入得更深了些,随即抽送起来;徐景同倒抽了口气,眼前发白,只觉那痛楚之处渐渐麻木,意识也逐渐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徐景同睁开眼,严靖和仍在他身后动作,正有些茫然时,就听对方嘲道:「哭了?」 徐景同伸手一抹脸,这才明白过来,自己脸上一片潮湿,显然是痛得哭了,不由得有些发窘。他自幼便最是怕疼,也最是能忍,如今日这般在严靖和面前哭出来的情景可说是少之又少,面子上不免有些下不来。 严靖和瞧见他那副尴尬模样,倒也没有再打趣他,只是加快了速度,不到一刻,便用力箝制住徐景同,将好几股热液断断续续射到他体内。 徐景同咬着牙,任对方不住挺腰用力深入,一时之间,竟有几分恍惚之感。 待严靖和抽身而出,靠坐在床头时,他连忙支起身,将脸凑过去,把那根还半硬着的物事舔得干干净净。 严靖和餍足地吁了口气,抬眼瞧他。 「换你了。」 徐景同耳根一热,着实有些想推拒,但严靖和一副不容拒绝的模样,他只得坐直了身躯,犹豫地伸手,握住了自己的命根子。 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两人干完这事后,严靖和总要他也跟着宣泄一番,想是刻意要捉弄他。 徐景同握着命根子,感到两腿间湿漉漉的,满是男人的精水,而那人就在对面直直瞧着他,彷佛一条蛇盯着猎物一般,于是他愈发不自在,手上的动作也就仓促起来。 因习惯了这样的情景,徐景同虽感到窘迫,但那根物事却也很快就硬挺起来,他弄了好一阵子,终于没滋没味地射了出来,彷佛是交作业一般,也没甚乐趣可言。 严靖和盯着他看,过了一会,哑声道:「过来。」 徐景同一听,简直想死的心都有了。瞧这样子,少爷今晚尚未满足,还想再来一次,遭殃的,自然就是他了。 「自己坐上来。」严靖和语气平和。 徐景同只得硬着头皮跨坐上去,扶着那挺立的巨物,往自己的后方塞了进去。万幸,先前已有过一次,现下再来,倒也不如先前疼痛。 那粗硬物事撑得他有些胀痛,但徐景同哪里敢耽搁,忍着疼上下动着腰,把那巨物含紧了,只求赶紧结束这一回。 严靖和靠在床头,忽然捉住他的手用力一扯,徐景同一个不稳,登时深深坐了下去,把那东西完全纳入了体内。他头皮一阵发麻,发出一声不自知的低吟,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捅穿了似的,下身又疼又麻,那东西却莫名地胀得更大了些,撑得入口疼痛不已。 「少爷……」他简直有些受不住了。 严靖和并不应声,只是瞧着他。 徐景同知道自己此番是逃不过去了,咬紧了牙,竭力扭腰取悦严靖和。 待得这一次结束,时间早已邻近午夜,徐景同卧在床上,腰腿酸疼动弹不得,那个不可告人之处更是火烧似的刺痛着,他在心中叹了口气,明白自己明日怕是下不了床了。 严靖和按了铃,让下人端了热水进来,徐景同赶忙忍着疼起身,拿起一条浸湿的毛巾拧乾,仔仔细细地替少爷把身上的汗水体液擦拭干净,结束之后,才拿那剩馀的半盆水也替自己草草擦拭一番。 「睡吧。」严靖和道。 「是。」 徐景同关了灯,按着惯例躺在左侧,不一会儿,就听到身侧传来了平稳的呼吸声。朦朦胧胧之中,徐景同浑身疲惫之馀,也感到了一丝睡意,很快就跟着睡着了。 翌日醒来,严靖和没把身侧的人叫醒,吩咐管家让徐景同歇一天,便起身洗漱,换上了一身军装。 严靖和刚下楼,就瞧见严府大门被打开,父亲正大步走进来,直接让他到书房一趟。 他跟在严仲衡身后,关上书房的门,转身道:「爹。」 严仲衡并不说话,一阵长吁短叹后,神色凝重起来,「你信上说的那件事情,可是真的?」 严靖和点点头,「我派出去的人回报,赵师长曾与卢子嘉手下人私下里接头,且不止一次,恐怕……」 严仲衡瞧他这副笃定模样,倒也不说话了。他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就是不大会作人处事。纵使怀疑赵师长通了外人,也不该直接驳了赵师长的请求,连一点脸面都不给人家留,这岂不是打草惊蛇。 「也罢,这件事你看着办,最好有个确凿的证据,省得事情难办。」严仲衡叹了口气,倒也不感意外。 赵国正是当年追随他的老部下,虽打仗是把好手,却不是个安分的;严仲衡自己还在时弹压着也就罢了,若是他先走一步,儿子继位成了督军,只怕要受赵师长挟制,这可不是他愿意看到的局面。 再说,赵国正既已通了外人,即使还没做出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也得抢在他前头,把那祸患先除了才是。 「留他一条命罢。」严仲衡叹气,深感自己当真老了,想起当年旧事,竟有些心软。 「知道了。」严靖和答道。 严仲衡瞥他一眼,道:「前些日子,老宋说他家千金从国外回来了,你可要见一见?」 「不必了。」严靖和直接拒绝。 「你都二十五岁了,要拖到什么时候才肯成亲。」 他瞧了父亲一眼,倒是不说话了。 严仲衡瞧着儿子,颇感头疼。这个儿子自幼就是个极有主意之人,纵使是老父也劝不得他。他说了不成亲,那就是不成亲,严仲衡也不可能当真绑着他跟宋小姐成亲入洞房。 「瞧你这些年都只睡同一个人,该不会真的迷上那个副官了?」严仲衡心底清楚得很,这些年严靖和床上睡的到底是谁,因此更加心急……说不准,他正是因为酷爱男色,这才迟迟不肯成亲,平白耽误了这么多年,但严家香火万万不能断在这里。 「怎么可能。」 似乎是觉得这话着实荒谬,平日在父亲面前素来不大爱笑的严靖和竟破天荒地嗤笑了声。 二、 徐景同揉了揉腰,看了眼穿衣镜,感觉镜中的自己很是憔悴,不由得叹了一声,慢慢走出了房间,下楼。 他自幼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稍长些便被刻薄的亲戚贱价卖入了严府,从此成了严大少爷的小厮,一路服侍着过来。严靖和也不是个难侍候的,除了床上那档事以外,平日虽有些喜怒难辨,但也不至于对下人动拳脚。 只不过,这床上的事真真是愁死人。 早年他还不大懂事,以为少爷就是想跟人睡,只是一时找不着别人才拿他顶缸,于是也忍了下来;哪里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少爷还是只跟他睡,弄得他也只好守身如玉,眼睁睁瞧着旁人娶妻生子,只要少爷一天不发话,他也只能继续独身下去。 若是那事儿有些趣味也就罢了,偏偏每回都疼得死去活来,他实在是不懂个中到底有什么好滋味。 而少爷只找他,这件事也叫他怎么都想不透。 按理来说,他只比身量高大的少爷稍矮一些,身条高瘦,并不娇媚可人,横看竖看都不像是个兔儿爷,早年也曾跟着少爷习武,身上不比那些娈童伶人香软白滑,虽然知道少爷是看不上别人,但徐景同都已经廿三岁了,这份差事怎么看都该换人了。 想到这里,徐景同又叹了口气。 「徐副官?」 被那嗓音一震,徐景同一个激灵,瞧见眼前人,连忙挺直了背脊行了个军礼,「周参谋长!」 来人正是这督军署中的参谋处处长,周参谋长;这人生得长眉细目,脸上常带笑意,虽隐有几分慈悲相,为人却最是狡诈圆滑,否则哪能得了大帅青睐,早早就捞到参谋长的位置。 虽说徐景同只是个小小副官,但到底是少帅身边亲近之人,周参谋长也不敢慢待,两人客套地寒暄一番,徐景同才问道:「参谋长怎么来了?」 如今不是战时,署中各处处长若无要事,极少私下前来严府,是以周参谋长这一行,也说不准是出了什么徐景同不知道的大事,自须探听一番。 周参谋长摇了摇头,长眉恰到好处地一蹙,露出个困惑模样,「我亦是不知道,是大帅让人请我来,想来有什么事要吩咐。」 眼见对方急着去见大帅,徐景同也不耽搁对方,目送着对方上楼去见大帅了。他倒也不大着急,反正无论发生了什么事,迟些早些,他总会知道的。 徐景同有些饥肠辘辘,到厨房走了一趟,请厨子给自己熬了一小锅白粥,即使没滋没味,也只能将就着几大口喝下,亏得米粒熬得绵软,连咀嚼的功夫都省了。 过了片刻,便有下人寻到了他,说是大少爷让他去书房一趟。徐景同擦了擦嘴,匆匆往严靖和的书房走去。 通报进门以后,徐景同见严靖和坐在案前,正握着一管毛笔临帖练字,便走了过去,替对方磨起了墨。待严靖和临完一帖兰亭集序,又喝了口热茶,徐景同捉摸着时机恰当,赶紧道:「少帅找我,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 严靖和瞥他一眼,淡淡道:「去收拾行李,明日要出门,到城外走一趟。」 徐景同有些意外,却仍点点头,「是。」 近年来北京情势紧绷,自袁大帅逝世,皖系军阀把持政权,直系不肯善罢甘休,两方首脑段芝泉与曹仲珊亦明争暗斗;严大帅身属直系,又是湖北督军,颇受曹仲珊重用,在这等候也并未松懈,练兵事宜不曾搁置,令少帅到城外军营视察也是常有的事情,因此徐景同意外归意外,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心中暗暗思量起些许出行琐事。 岂知,才想了片刻,就听严靖和突兀道:「还疼?」 徐景同一怔,明白过来对方在问什么,脸上顿时一阵发烫,尴尬道:「不……」 「不疼?」严靖和定定瞧着他,神情威严,目光中多了一丝质疑,徐景同登时就不敢再随便否认,就怕惹恼了对方,自己没好果子吃。 他有些难堪地垂下眼,嗓音干涩道:「不是不疼……」 严靖和倒没多说什么,只是随手把一个东西扔了过来,徐景同惊慌之馀,手忙脚乱地接了,一时之间也没弄明白少帅意思;那物事瞧上去倒像一管洋人的药膏,只是外头什么也没标明,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 「睡前记得抹上。」 徐景同起初不大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就见少帅比了比他的下身,意有所指,他明白过来,脸上微微一红,忍着羞耻道:「多谢少爷。」 严靖和满意地点头,摆了摆手,示意他出去。徐景同急于脱离这窘迫场合,对方一摆手,立时就如同得了什么特赦似的,匆匆离开了少帅的书房,简直是落荒而逃。 这天晚上,徐景同在自己的房间中,拿起那管药膏,仍是止不住的脸热。虽说府中众人大抵都知道他上了大少爷的床,但一思及少爷到底是同谁拿了这伤药时,他只觉得更加尴尬。 早年少爷亦常弄伤了他,但从没给过他任何伤药,最多便是让他停了差事,在床上歇几天,慢慢地便将养好了;昨晚上那回虽然疼痛,但倒也没伤了他,因此徐景同很有几分困惑,认为少爷多半是哪里想左了。 他却是不知道,前几日严靖和去赴友人约会,看了两场好戏,一场是庆喜班上演的贵妃醉酒,一场是城中名角成凤卿同师长公子的活春宫。 严大少爷起初喝多了酒,在后花园中散步醒酒,没料想撞见了一对野鸳鸯,正想悄悄避开时,才发觉压在上头的是自己那风流的好友傅子桓,被压在下头的却是庆喜班台柱成凤卿。 只见那成凤卿面色潮红,一双腿勾缠着好友后腰,叫得又嗲又软,到了紧要关头,竟还抽抽噎噎地哭叫求饶,什么淫荡话都说了出来,那柔媚神态惹得傅子桓愈发放肆,两人痴缠不休。 严靖和瞧完一场活春宫,很是不解。 成凤卿再怎么娇媚,到底是个男人,男人被压在另一个男人身下,哪里能有什么趣味,徐景同经年累月地服侍他,不也得咬牙忍疼么……可瞧着成凤卿那模样,倒像是个食髓知味的样子,莫非当真很得趣? 傅子桓后来便察觉了他在,被白看了一场春宫,也不同他计较,只是笑嘻嘻地令他附耳过去,教了他些许法门,末了,又给了他一管药膏,说是事后用得上。严靖和后来将药膏随手搁下,想起来这事后,便直接给了徐景同。 徐景同打开药膏,小心翼翼地抹了些许到那个仍隐隐作疼的地方,药膏一抹上,倒生出一股清凉感,缓和了些许刺痛。他长长出了一口气,把衣物穿好,将那药膏收起,关灯睡觉。 翌日早早起来,徐景同让人把行李抬到车上,跟着严靖和上了车。 他同开车的勤务兵坐在前座,而严靖和则独自坐在后座,驶到半途,经过一个小镇,也不知是出了什么问题,车子忽然停了下来,不动了。勤务兵匆匆下车查看,随后回来,一脸紧张地报告,汽车的某个零件损坏了,临时更换得耗费一番时间。 「少帅,这该怎么办?」徐景同问归问,倒也不太着急,车子发不起来,也不是没有过的事情,对方还不至于因为这个非难他。 严靖和沉吟一会,便做了决定,「让小李修车,我们正好去吃午饭,回来多半就好了。」 「是。」徐景同答道。 这个镇子着实不大,徐景同跟在严靖和身后,两人走进了一家饭馆。老板看见他们两人一身军服,正是两名丘八大爷,知是惹不起的人,早已识相地摆低了姿态,东西也来得极快。 可惜这小镇到底偏僻,食物粗粝,徐景同瞧严靖和只吃了几口菜便放下筷子,赶忙殷勤地问:「少爷,要不要换个地方?」 严靖和喝了口带着隐约涩味的茶水,眉头皱了起来,「不必了,吃你的吧。」 见他脸色不大好,徐景同不敢多说,囫囵吞枣似的迅速把碗中的饭菜扒完,也顾不上尝味道,急急忙忙结了帐,跟在严靖和身后,走出了饭馆。 时间还早,勤务兵大约也还没把汽车修好,徐景同一时犯了难,也不知道两人这会该往哪去才好。 不远处,一辆汽车慢慢开了过来,在街边停下。 徐景同绞尽脑汁,才想说些什么,就听严靖和一声厉喝:「趴下!」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愣着不动,严靖和一脚狠踹了过来,直把他踹得跌了个大马趴;耳边立时传来几声枪响,徐景同一阵耳鸣,意识到严靖和也开了枪,赶紧忍着疼爬起来,手忙脚乱把佩在腰间的手枪拔了出来,只是手抖得十分厉害,显然准头并不可信。 严靖和没有恋战,砰砰几枪解决了前头两个人,也不管剩下的敌人,扯着他顺着一条巷弄逃跑了。待两人跑了好一阵子,匆促寻了个看似废弃的小农舍藏身,徐景同才回过神来,手脚登时一阵发软。 「少爷……」他拉着对方的衣角,仍有些惊魂未定。 「闭嘴。」严靖和瞪他一眼,简直是恨铁不成钢,「早先让你去学开枪,你倒好,这些枪子到了你手上全无用武之地。」 徐景同心中一阵羞愧,无话可说。 严靖和是个要强的人,也不允许身旁的人落他面子,早在让徐景同就任副官时便要他学些防身手段;然而徐景同寻思此事不急,又是个躲懒的性子,便日复一日地拖延下来,至今只弄懂了怎么开枪,那准头说出来只怕被当成个笑话还差不多。 「少帅,那些究竟是什么人?」因怕对方揪着自己失职一事不放,徐景同赶紧插话:「光天化日下,竟敢开枪行凶……」 「你别管。」严靖和说得轻描淡写,眉头却皱得更深。 徐景同被他一说,也只得闭上了嘴,心中却仍免不了暗暗思量。这一批人行动果决,意图明确,显然是早有目标,但知道少帅今日要到城外的,数来数去也就那几个人,莫非……想到此节,他竟不敢细思下去。 「景同。」 「下官在。」他匆匆抬眼。 「你我暂时藏身于此,小李见我们迟迟不回去,自会找来。若是小李没能找到我们,城外那头傅师长见我没按时到,半日以后亦会寻过来。」严靖和把玩着手枪,神色仍不大好看。 「是。」 徐景同应声,在农舍内巡视一周,便赶紧打理出一块干净地方,请少帅坐下,自己则拿着枪,坐在农舍门边戒备。 两人皆沉默不语,严靖和一脸若有所思的神色,徐景同不敢打扰他,又有些惶然。他虽是奴仆,但自幼便是大少爷的贴身小厮,待遇委实差不到哪里去,从来不曾像今日一般,先是敌袭后是躲藏,心底自然有些无措仓皇。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天色渐渐暗了,徐景同又饿又渴。他抬眼瞧了瞧严靖和,倒有几分佩服。严靖和盘腿坐在屋角,神情沉静,彷佛是个入了定的模样,明明正在被人追杀的紧要关头,且食水皆无,却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 「少爷,不如我去弄些吃的?」徐景同实在是饿得狠了,情不自禁地提议道。 「嗯。」严靖和顿了下,「带着枪去。」 徐景同悄悄出了农舍,倒也不敢走得太远,就近在一户人家偷了几个白面馒头,又找了个水壶装了些清水回来。两人各自吃了馒头,虽然味道不甚合口,但这等时候,也已经顾不得挑剔了。 吃饱后,严靖和便靠在墙边睡了。 徐景同不敢睡,便是怕两人睡梦中有敌袭,然而,睡意着实难忍,到了半夜,徐景同昏昏欲睡,又被对方沉沉的嗓音惊醒:「景同,你去睡吧。」 「多谢少爷,下官得守夜……」即使是这等时候,他仍不敢逾矩。 「我来。」严靖和抹了抹脸,坐直了身躯。 一整天担惊受怕戒备,徐景同实在是疲惫到了极点,也顾不得与严靖和争论,心道既然少帅都说了,那便睡一会罢。 不知过了多久,徐景同被人用力推醒,一眼便瞧见严靖和握着枪望着门口,门缝下透出外头的一丝光芒,明明是深夜却灯火通明,不由得一个激灵,匆匆拔出了手枪,满心戒备地扣着扳机,只待少帅一声令下便要开枪。 直到门被推开,徐景同看清外头的同时,终于松了口气。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傅师长。 徐景同一打听,才知道他们直到晚上都尚未抵达城外大营,傅师长料想出了意外,带着一批人沿路找了过来,寻到了勤务兵小李的尸身,心知不好,寻思他们大概不会跑得太远,于是带着人连夜搜索,终于赶在敌人之前找到了人。 他把手枪插回腰带内,跟在严靖和身后,走出了农舍。 农舍外,严靖和与傅师长说着话,眉头紧锁,神色阴晴不定;便在这时,徐景同瞧见不远处的一名小兵若无其事地拔出了枪,心道不好,来不及出声,整个人直接扑了过去,把严靖和用力压了下去,只听一声巨响,众人俱是一惊。 傅师长匆促间反应过来,高声喝令捉人。 那小兵眼见事败,倒也干脆俐落,立时饮弹自尽。 「景同?」严靖和叫道,向来平稳的嗓音中竟多了一丝急切。 徐景同勉强睁开眼,只觉得后腰传来一阵剧痛,他平时最是能忍,这会却再也忍不得了。他为少帅挡枪子本是天经地义,只是万万没想到,身上被枪子开个口,竟然是如此疼痛,疼得眼前昏花,耳内嗡嗡作响。 他眨了眨眼,眼前霎时一片黑暗,终于失去了意识。 自从那日替少帅挨了枪子,徐景同便回到了严府休养。枪子伤了肩膀,幸而没有大碍,后来回想起来,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有那么大的胆子,竟敢把少帅扑倒在地上。 后来,徐景同向人打听,才知道那日的祸事竟是赵师长搞的鬼。 赵师长行事武断,近年不受严大帅重用,早已心怀不满,私下又与皖系那头有些说不明的瓜葛,少帅本就有了处置他的心思,只是按兵不动;却没料想赵师长以为少帅出城视察为假,私下调动军力防范于他是真,慌乱之际,竟疯得让人刺杀少帅,意图先下手为强,却没料到当夜徐景同替少帅挡了枪子,严靖和毫发无伤。 这样一来,结果可想而知,严大帅仅有这一根独苗,盛怒之下,连过往情面都分毫不顾,赵师长终究只有一条死路可走。 徐景同这些时日都在卧床静养,这些事情都是断断续续听人提及,自己倒不是特别上心,在他看来,赵师长死便死了,祸患已除,便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因卧床休养,不仅停了差事,连床帷间的侍候也免了,这倒是个意外之喜。 这一日,徐景同从睡梦中醒来,微微一惊。 「你醒了。」 严靖和合上了手上的书,也不知道在床沿坐了多久。眼见少帅就坐在一旁,徐景同不敢托大,连忙想坐起来,但却被一只力道坚定的手掌按回了床上。 「少帅……怎么在这里……」徐景同有些艰难地道,感觉肩上一阵疼痛,痛得都有些麻木了。自从先前做了手术把枪子取出来,伤口就疼得不像话,有时甚至能让他从梦中生生疼醒。 严靖和不答反问,「还痛?」 他点了点头,正期盼着对方大发善心,唤医生来给自己开些止痛药时,便听严靖和道:「忍着。」顿了一下,又解释似地道:「吗啡用多了不好。」 徐景同不敢反驳,只好点了点头。 「那日你救了我的命。」严靖和语气平稳,「虽是你的本分,但我不是不感恩的人。」他说到这里,迟疑了下,不知为何,并未将剩馀的话说出口,大约亦是没怎么经历过这等场面,难得地露出些许踟蹰之态,彷佛自个儿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徐景同多年来近身服侍,哪里还不懂得,自是识趣地接了话,「少帅言重了,只是挡一回枪子罢了,没有我也会有别人的,少帅不必放在心上。」 严靖和定定瞧着他,过了半晌方问:「那夜你怎么就扑过来了?不怕疼么。」 「没来得及怕。」徐景同晓得少帅知道他怕疼,便老实答道。 这一回答显然是合了对方的心思,只见严靖和神情微缓,嗓音多了一丝柔和,「有什么想要的?」 徐景同一听,登时明白过来,这是要论功行赏,心头不禁一喜,想了又想,终究不敢太过放肆,便有些期期艾艾地道:「少帅赏什么都是好的。」 「也罢。」严靖和点了点头,从怀中拿出支票簿子,写了一串数字,末了,签上自己的大名,撕下来递给徐景同,「自己收好了。」 徐景同接过支票,一瞧,立时瞪大了眼,又惊又喜。五十万块大洋,要是换成现银,那可不是堆积如山么?有了这五十万大洋,自己即使是再多挡几个枪子也是值得的。 平白得了一笔钜款,徐景同惊喜之馀,也有几分不解,即便是论功行赏,这五十万块大洋也太重了些。 严靖和只淡淡道:「我的命可没那么便宜。」 他这样一说,徐景同倒是明白了。 「你的好我记得了。」严靖和语调平静地嘱咐:「这段日子我要出远门,你好好待在府中养伤,可别乱跑。」 徐景同起先一愣,很快就明白过来,连忙问道:「少帅这是要去哪儿?」 严靖和起身,淡淡抛下两个字:「北京。」 谁也没料到,严靖和这一走,却是大半年都没回来。 隔年五月,严靖和率军与同盟军会师,七月,严靖和于高碑店一带同皖系徐又铮率领的西北军交战。然而,谁也没有料到,在直系皖系两派之间维持中立的奉系张雨亭竟在此时临阵倒戈;数日后,西北军战败,段芝泉通电下野。 在报纸上读到这个消息时,徐景同很是振奋。 他倒不大懂那些政权纷争,只知道,自从几年前袁大帅过世后,政权便长期由皖系段芝泉把持,直系一直受之挟制;如今皖系败北,直系同奉系共掌北京政局,身处直系的严大帅自然少不了好处。 岂料,这高兴的情绪尚未过去,隔日严府便迎来了一个令人措手不及的坏消息:严大帅因打了胜仗,当日晚上同众师长大醉了一场,饮酒过量兼心神激动,竟致旧疾发作,当夜猝死于妓院之中。 三、 「少帅可愿意见人了?」 徐景同摇了摇头,「少帅在书房里,说是……不见人。」 「自下葬那日都已经过了好一阵子,少帅怎么还是……唉,你说这可怎么是好?如今少帅接任督军,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怎能使他这般颓废下去。」周参谋长叹了口气,很有几分头痛神情,「你瞧,这会正是紧要时候,少帅正受重用,若是到北京城里走动一番,要多少军饷还不是手到擒来,偏偏……」 「下官省得,只不过少帅到底还是迈不过那个坎,毕竟是骨肉相连的亲父子,许是……要多花些时间罢。」徐景同回了话,面上适切地露出为难神情,亦是心有戚戚焉。 自少帅扶柩回乡,将大帅归葬祖坟,此后两月以来一直都不肯见人,彷佛是铁了心不管事,上至一省军务,下至生活琐事,统统撒手不管,连话都不愿说半句,整日就是关在书房里,一语不发,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 况且,严靖和本就是个喜怒不定的人,到了这等地步,更是让人难以揣测;前些日子,有佣人洒扫时无意间摔了大帅的遗物,物事并无毁坏,但仅是如此,便叫少帅令人狠狠打了一顿,逐出府去。 眼见对方杀鸡儆猴,徐景同亦不敢逾矩,除了按时送去食水以外,连话都没能说上半句,就怕惹着了这个活祖宗,自己也落不得好下场。然而周参谋长说得同样不错,少帅因失怙之痛郁郁寡欢,固然是人之常情,却不能真让他这般消沉下去,平白消磨了光阴,需得想个办法让少帅振作起来。 想到此节,徐景同感到事情十分棘手。 送走了忧虑重重的周参谋长,这一晚,徐景同让人备了晚饭,准备亲自送过去。待他来到了少帅书房前,犹豫片刻,终是叩了叩门。里头的人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用略微嘶哑的嗓音道:「进来。」 徐景同心下一紧,抿了抿唇,努力做出个若无其事的模样,推门进去,将手头端着的清粥小菜——放到案上;他悄悄瞥去一眼,那人站在窗前,仪表虽还称得上整洁,人却彷佛瘦了一圈,憔悴得不成样子,不由得道:「少帅,您……」 「闭嘴。」严靖和沉着嗓子道,面上神情有一丝阴沉;徐景同心中一惊,登时就闭上了嘴,不敢再多话。 他将碗筷菜肴——摆放好,候在一旁时刻准备着服侍主子;严靖和这段时日以来胃口始终不好,恹恹地在案前坐下,也只是随意喝了几口热粥,便兴致缺缺地放下了碗,吩咐道:「收拾了罢。」 徐景同闻言,心底微微一寒。 他出身孤苦,幼时受亲戚薄待,常有吃不饱穿不暖的时候,饿极了连草根米糠都肯拿来果腹。后来被卖入严府成了奴仆,日子过得好了些,他却从不敢忘了昔日旧事;他见识短浅,知道自己能吃饱穿暖是拜严府所赐,便一直竭力服侍大少爷,连床上那档事也肯干,就怕哪天自己又失去容身之处,再回到过去饿得手脚发软饥寒交迫的时候。 这会瞧着严靖和一副成心糟践自己的模样,徐景同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生出的胆子,竟道:「少帅这副模样,是做给谁看。」 这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愣住了。 严靖和只微微一怔,面上便浮起了一丝怒气。 徐景同自知说错了话,正该趁着少帅怒气未发之时,赶紧认错告饶,最好再跪上一跪,做出个知错能改的顺从模样,尽快把此事揭过去;可不知为何,他心中无论如何却不愿这么做,又不敢再多话,仅仅沉默地垂着头,只当自己闯下大祸,听任对方发落。 「几日不让你服侍,胆子倒是见长了。」严靖和淡淡地道。 「下官不敢。」徐景同赶紧接话。 「你有什么不敢。」严靖和嗤笑一声,嗓音愈发地冰冷威严,「仗着给我挡过枪子,这会都敢开口讽刺了,莫不是以为我不会追究?过去你可不是这倔性子,怎么如今倒改了?那话又是谁教的!」说到最后,他声色俱厉,只差如那戏台上的巡按使劲一拍桌案,令人犯跪下。 「不是谁教的。」徐景同咽了口唾沫,只道自己横竖已惹怒了少帅,索性破罐子破摔,把其馀的话也都一并说了,「少帅沉溺于丧父之痛,虽是人之常情,但总不能一直这般下去……」 「住口。」严靖和唇角一勾,眉头皱得死紧,却是怒极了,反而露出个冷笑,「你是什么东西!凭你也敢说这话!」 自大帅过世,徐景同瞧着这人日渐憔悴,心中多少有些怒其不争,这时脑袋里一片混乱,尖刻的话便不受控制地溜出了喉咙,「少爷是知道的,下官本就只是一介奴仆,纵有官职,又哪里是什么正经人,不过是任主子打骂戏弄的玩意儿罢了。如今大帅过世都两个月了,少帅却镇日躲在此地,又是不见人,又是绝食,说句难听的,连缩头乌龟也不如……」 徐景同说到这里也说不下去了,一张脸涨得通红,眼眶发烫。 他也不知自己究竟在激动什么,说到底,少帅便是生生饿死了也没他的事,只不过,瞧着这人丧父以后颓丧到了极点的模样,他便觉得心中有一股气逐日郁积,无处可发。 徐景同出身寒微,尚且要为了生计苦苦挣扎,严靖和出身富贵,却偏要可劲儿糟践自身,再没有比这等事情更荒唐的了。 「好,说得真好!」严靖和冷笑一声,神情阴晴不定,「我倒不知道你藏了这么多心思,如今还敢说与我听。」 「少爷……」徐景同明白自己说得太过,只怕少爷要拿他动刀,又想起对方的诸般手段,一时之间心下大慌,不由得闭上了嘴,垂着眼,只敢瞧着地上。 早些年,严靖和正当年少,脾气比现在还要难测几分,高兴了便是重赏,不高兴了便是重罚,赏倒也罢了,无非是金银细软那套;罚就难说了……早先曾有一个仆役深受少爷宠爱,两人情热时亦不避人,但那人一时不察,将茶水溅到了少爷珍藏的善本上,又矢口狡赖,严靖和当下大怒,那仆役便被吊了起来,用牛皮鞭子生生打掉了半条命。 那人被从屋梁上放下来时,徐景同也在那处,只瞧见一个白生生的少年被打得血肉模糊,死人一般地被抬将出去,后来便不曾再见过对方一面,想是被赶出府了。 思及此事,徐景同心中慌乱过后,复而恐惧起来。 虽说少爷这几年来待他还好,也不大会为难他,除了床上那档事也不曾真伤过他,但想起对方的手段,他仍不禁打了个寒噤。 「你敢说这些话,可想过后果?」严靖和语调平稳,面上怒色却极为明显。 徐景同几乎不曾犹豫,便老实地摇了摇头。若是真想过,他连那些个顶撞主子的话都不敢说出口;现在想来,他本是最明哲保身的一个人,当时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竟让那些大逆不道的话脱口而出,平白让自己落到现在听任发落的下场。 他没有馀裕细思自己究竟为何无法让那些话烂在心底,仅是凭本能明白,自己所想所为彷佛并不全是错的,但除此之外,他便一无所知了。 因不敢看严靖和,徐景同也不知道对方此刻到底是什么神情,只道对方似乎瞧他瞧了许久;或是紧张所致,不知不觉,他背上竟起了一片冷汗,浸透了衬衣,带来一阵湿冷的凉意。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严靖和终于用沙哑的嗓音发话道:「你倒是个好的,犯了错事也不懂得告饶,我是这样教你的?」 徐景同一听,顿时懵了。 严靖和不说他「顶撞主子」,偏说他「犯了错事」,显见是不打算揪着此事重罚,只当他犯了错,认错告饶便可揭过不提;退一步来说,即便要罚他,大约也不至于伤筋动骨。 来不及细思对方的意思,徐景同赶忙卑躬屈膝道:「下官一时出言无状,求少帅宽宥一回。」 「好大的口气。」严靖和冷笑一声,「你说宽宥就宽宥?那我成什么了。」 徐景同微微一怔,大着胆子抬起脸,只见少爷起身离开了案前,在自己眼前站定,脸上神情一半讥讽一半不耐,先前的怒意倒是都褪去了,心下不由得一松。对方虽喜怒难测,但徐景同毕竟常年服侍,多少能瞧出几分门道;对方这副模样,倒像是心中还有火,怒气却已渐散了。 他这一愣神,眼前的人便不悦地瞪向了他,徐景同张了张嘴,一时之间连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眼见徐景同始终沉默着,严靖和也彷佛失去了耐心似的,转过了身子,便要离去似的;徐景同心道不好,赶忙出声道:「少爷……」 对方并不回应,只是停下了步伐。 徐景同有心讨好,又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做,着实想了一想。服侍了这人十几年,他倒也不是一无所知,至少这人在床上得了满足以后往往很好说话这事他还是很明白的;几次他想告假出府,用上这般手段都极是见效,只是人言可畏,他从不曾靠此事为自己谋求更多好处,却没想到眼下真派上了用场。 迟疑半晌,他便咬着牙,如过去两人在床上厮混那般,大着胆子从后头抱住了严靖和挺直的腰背,用脸轻微地蹭了一蹭男人的背脊,轻声嗫嚅道:「求……求少爷开恩……」 身前那人不为所动,哑声道:「就这样?」 徐景同心中微慌,却硬是做出一副镇定模样,将脸贴着男人的后颈,忍着心中那股堪称肉麻的不适感,无奈一时想不出更多邀宠词句,便只得老老实实又一次道:「求少爷开恩……」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严靖和突然转过身瞧着他,面上没什么情绪,然而那目光亮到了极点,简直如野兽一般吓人。 「……你倒有几分手段。」 来不及细思对方说了什么,徐景同便被对方唐突的行径吓了一跳,对方竟将他直接按到案上,抬手便去解他的皮带扣,倒像是连地方也不挑了,便要在此处成其好事。 「少爷……」他想出声恳求,却被那人毫不迟疑的动作打断了声音。 「闭嘴。」严靖和不耐烦地斥责道,随手抽出他的皮带扔到地上,皮带扣落到地面,发出一声极清脆的响声;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这事早已发生过千百回,徐景同却突然感到浑身窜过一股令人难受的燥热感,说不出心底是羞愧还是紧张。 这可真是古怪。他想,接着感到身上一凉。 衬衣被粗暴地扯开,几颗钮扣四散着落到了地上,严靖和的手急切又毫无章法地抚弄着他的身躯,徐景同被压得伏在案前,接着裤子被一把扯下,还来不及说些什么,那人的手指已经蘸着半凉的茶水,伸入了那个有好一阵子不曾经历情事的地方,当下便令他疼得眉头紧皱,又怕坏了主子兴致,只得苦苦忍住痛哼。 「放松些。」严靖和的嗓音从背后传来,带着一丝隐忍与不耐。 因深谙此事将带来的痛楚,徐景同不敢轻忽大意,几回深呼吸后,努力放松着身躯,只是这么一来,严靖和的两根手指却入得更深了些,不仅开始前后抽动,甚至隐隐揉弄着入口。 忍着那异样感觉,徐景同心中有些不解。 按照过去两人交欢的情景,这时严靖和早该长驱直入,弄得他疼痛不堪才是,却不知这人如今又在玩什么新奇花样,手指一而再再而三地揉搓那不可告人之处,甚至用唇齿啮咬他的后颈,彷佛是换了个人一般,叫他十分不惯。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或是习惯所致,那处的疼痛倒是减去了些许,徐景同驯顺地伏在案前,明白严靖和终于将手指抽了出去,一时竟感到了难以言喻的空虚。身后突然传来些细微声响,皮带扣解开的声音,裤链被拉下的响动,徐景同咬紧了唇,在严靖和挺身进入之时,硬是将涌到喉咙口的一声痛吟咽了回去。 实在是疼极了。虽曾用手指让那处松开些,但到底一阵子不曾经历此事,那处简直是被人生生劈开一般,疼得他头晕目眩,脸色发白。 「疼了?」身后那人轻描淡写地一问。 徐景同出了些冷汗,早已痛得呼吸不畅,然而这场情事本是他索求在先,这时候又哪里有埋怨的底气,只得生受着罢了。他忍了忍,硬是咬着牙,低声回应:「不疼。谢……谢少爷赏。」 「既然不疼,那便受着吧。」严靖和的嗓音喜怒难测,便如往日一般低沉沉的,也不知是否错觉,彷佛竟有几分不快。 徐景同心下微微一悚,也不知自己究竟该说些什么,严靖和便已扣住他腰身,狠狠一挺,直入到最深处;他这回却没来得及忍住,一声呜咽猝不及防地溢出了唇间,那羞耻之处被这一下捣得胀痛之至,竟生出几分麻木之感。 他心知这会不是倔强的时候,如今吃了苦头,便明白对方是不满他的回答,索性如过去一般识趣地哀求起来,「少爷……求少爷怜惜……」 「不是不疼么?」严靖和嗓音冷淡,随着话音落下,又狠狠撞了几下,只撞得徐景同两股发颤,冷汗涔涔,满面惊惶,眼眶泛起一丝潮红,只差一步就要如那犯了错事被责打的垂髫小儿一般,不要脸面地哭将出来。 「疼……」他告饶一般地道,也不知道自己语气中带着几分呜咽难耐,虽按着对方的意思做出一副认错讨饶的作派,倒还更像是被屈打成招的冤枉人。 「当真疼了?」严靖和语气平淡地又问了一次。 尽管背对着主子,徐景同仍老实地点了点头,这回却是再也顾不得其他了。 「早些说了实话,倒还能放你一马,如今么……」严靖和语焉不详,动作也停了下来,隐约露出几分沉吟意思,彷佛正考虑着如何处置他。 徐景同不敢托大,见对方不说话了,连忙恳求道:「求少爷轻些,下官……下官真受不住了……」 严靖和不置可否,静了半晌,方开口道:「求这事的是你,如今受不住的又是你,你倒是个难侍候的,赶明儿可不就是要蹬鼻子上脸了?若让你予取予求,这事说出去,让我的脸面往哪里搁。」 他语气刁难,徐景同不敢再求,便只得闭上了嘴,听任对方发落。 过了片刻,那人竟俯下衣着整齐的上身,紧贴在他背后,手往前头一伸,在他两腿间使劲搓揉起来,徐景同登时一懵。他那物事先前一直垂在两腿间,被握住后倒有几分难受之感,严靖和手法粗鲁,又不知收敛力道,不过顷刻,那物事便微微发红,却仍不见硬挺。 「你这物事是不行了?」严靖和嘲道。 即便徐景同惯于卑躬屈膝,却也不愿落了身为男人的面子,当下微微有些发窘,低声辩解:「不是……只是有些不惯……」 「不惯?」严靖和若有深意地重复了一次,末了却道:「罢了,你自己弄便是。」 这话一出来,徐景同便愣住了。 这十多年来,他服侍严靖和不说千回也有百回,却从未听过这等言语。严靖和行房如治军一般,自有一套章法,往日多半是严靖和发泄一番后,又强令他自渎,久而久之,渐成常规,亦从未更改;如今对方突然这么一说,倒令徐景同不知如何因应。 「还愣着做什么。」严靖和语气不耐。 徐景同不敢驳斥,便只得按着对方的话,将手往下一伸,握住了自己的命根子,战战兢兢地搓揉起来。然而,毕竟先前疼痛太过,如今男人的阳物还深深埋在自己那不可告人之处里头,即便狠了心揉弄,一时半刻间,那物事仍毫无反应,徐景同举止急迫之馀,又怕惹恼身后那位活阎王,饶是再怎么强自镇定,亦不由得心焦如焚。 就在这当口,严靖和竟附到他耳边,沉声道:「若是硬不起来,也就罢了。我瞧你倒像是不需要这玩意儿的……不如,就不要了罢。」 严靖和语气阴冷,又隐含一丝嘲讽,徐景同来不及恐惧,便被自个儿的反应吓了一跳;也不知怎地,感到耳际被对方烫热的鼻息轻轻拂过,下身竟无来由地一酥,终究硬了起来。 四、 顾不得窘迫,徐景同听见严靖和的笑声,不由得僵住了身躯,简直连一头撞死的心思都有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偏偏在这当口有了反应,倒像是被那话给撩拨起来似的,心中简直是羞愧不已。 「当真不想要那玩意儿了?」严靖和嘲笑之馀,又衔住了他的耳朵,咀嚼食物一般啃来咬去,徐景同忍着羞窘疼痛,哑口无言。下身硬起来的物事登时被用力握住,就听对方又道:「拿刀子割了去倒也便宜,我从前见过皇城里出来的公公,嗓子尖得很,娇滴滴说起话来,比女人也不遑多让,你若成了那副模样倒也有趣。」 徐景同哪里敢附和,只怕自己一露出点顺从心思,那人便要立时动刀了,他心中畏惧不已,却反倒生出些许勇气,嗫嚅道:「只求少爷饶恕一遭……下官不,不是那块料……」 他这么一说,严靖和只哼了一声,随后便松开了把握住徐景同下身的手,低声道:「你自己弄。」 眼见少爷放了他一马,徐景同亦不敢再多嘴,握住自己的下身,竭力忽视那埋在体内的物事,小心地搓揉起来;不过片刻,那物事便比原先还要胀大了些许,快感亦渐次增加,倒像是真被撩起来了似的,徐景同面上若无其事,心中却生出些许骇然……他从不知自己竟能在这种情形下当真起兴。 严靖和彷佛对此感到极为满意,在他搓揉着那物事的同时,又缓缓地挺动起腰身,一再进出他的身躯;然而那处毕竟干涩,严靖和的动作又大了些,不过片刻,那不可告人之处便重又疼痛起来,也不知伤着了没有。 徐景同微微一怔,手上的动作也略停了停,就听那人喝斥道:「发什么傻,继续弄。」 他不敢拖延,按着主子的话继续下去,那物事硬到了极点,胀疼不已,便在这时,身后那人又陡然入到了最深处,那粗粝物事如凶器一般,捅得徐景同腰腿发软,两股颤抖,即使情动却也再忍不得了,发出一声近似呜咽的声响后,便伏在案上不动了。 「哭了?」那人问道。 徐景同老实地点头承认,伏在案上,身后那处疼得难受,他只觉得眼前情景彷佛泛起一层白光似的,模糊得叫人看不清。 严靖和却不管他,只是一个劲儿的重复着抽出与插入的动作,在他耳际低喘着,彷佛情动之至,甚至连鼻息都急促起来,倒像是个兴致高昂的模样。 被这般欺凌,徐景同又是个怕疼的,哪里还忍得住,早已不顾脸面地抽抽噎噎哭将起来,身后那处疼得火烧火燎一般,偏严靖和的那玩意儿又彷佛炙铁一般硬烫,那处本就不惯此事,被男人这么狠捣,却是再合不拢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人的手却握住了他的下身,这回倒是放轻了力道,仅用带着一层薄茧的指尖在他前端处磨蹭;说也奇怪,先前疼到了极点,徐景同那处却也没软下去,现在被这样一弄,哪里还忍得住,忍着呜咽之馀,气息也不稳起来。 「少爷……别……」他哑着嗓子哀求。 「别什么?」严靖和低声笑了起来,彷佛有几分得意,「瞧你这副样子,倒像是旱了许久。」 徐景同闻言一怔,在心中苦笑起来。 可不是么,他这些年来一心一意地服侍主子,既不曾成家立业,也没胆子与人苟合,除了严靖和,竟是从没有过别人,又不曾从此事中得到一星半点的乐子,要说是旱了许久,却也着实没错。 严靖和俯下身,狠了心大动之馀,一边用低沉的嗓音悠悠道:「你若出了精,便饶你这遭。」 「哪里能……」徐景同忍着疼,着实被这话唬了一跳。 「怎么不能?」严靖和似乎颇有兴致,附在他耳边细语一番,随后竟又调笑道:「待你得了趣味,说不准日后还缠着我要呢。」 徐景同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地应了几声,全然不知道该如何回话。这些年来,他与严靖和虽有肌肤之亲,但却从没听过这等轻浮言词,严靖和生性自持,即使最为情热之时,也不过在他耳边说些诸如「太紧了」或「腿张开些」一类的言语,哪里有过同他调笑的时候。 再者,虽严靖和这么说了,徐景同到底没信了那话。男人之间哪里能有什么淫乐,不外乎发泄一回,严靖和得了趣,而徐景同遭了殃,无非如此罢了,真要说起什么异趣,他却是不信的。 待那人终于发泄出来时,徐景同也不曾出精,只是面红耳赤地伏在案上。那羞耻处被严靖和的阳精弄得湿漉漉的,极是难受,他不敢擦拭,对方又没半分动弹的心思,两人叠在一起,伏在案头好长时间,那人才缓过来似的,终于直起身子,把那物事抽将出去。 徐景同起身,随即识趣地半跪下来,将严靖和还半硬着的物事含入口中,舔得干干净净,才想着该拉铃使下人送些热水过来时,就听那人忽而问道:「当真……那般疼?」 他愣了片刻,赶紧点了点头,只盼着对方能体恤一二,或者往后干脆不要他服侍。岂料,严靖和却露出了略有些古怪的神情,半晌后岔开了话头,「去我房间歇着罢。」 徐景同不敢违逆,匆匆冲洗过身子后,便依着对方的话,到了严靖和的房间,在那西式大床上歇着。这处他是来惯的,过去也常有服侍对方以后在一张床上睡到天明的时候,倒也不觉得哪里奇怪。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本已睡去,又迷迷糊糊醒来,屋子里暗沉沉的,一旁睡着一个人,从后头搂着他,两腿间那物事还顶着他;被这般抱着,徐景同多少有些不惯,才想动上一动,身后那人却陡然收紧了力道。 半晌后,一个柔软物事落在了肩上。 徐景同想了一想,才明白过来,那是他为严靖和挡了枪子受伤的地方,却迟迟想不明白,对方把唇贴着那处旧伤,究竟是要做什么。 过了片刻,那人将他搂得更紧了些,两人的身躯几乎是密合在一处。因心中感到怪异不解,又怕惹怒了主子,徐景同便装着熟睡的模样,一动也不敢动,竭力维持着平稳的鼻息,只当自己死人一般,随后便听身后传来了诡异的细微声响,后颈上紧贴着的物事竟有些灼热潮湿似的。 他心中一悚,不敢再深思下去,闭上了眼,只当自己忽然聋了哑了瞎了一般,对这晚的所见所闻全然一无所知。 翌日早上,徐景同腰酸背疼地下了床,殷勤地服侍着少爷梳洗过后,便听斜卧在床上的那人半闭着眼,用低沉的嗓音吩咐道:「你亲自开车,去督军署里把周参谋长请过来。」 徐景同一呆,也不知心底是何滋味,赶紧应了一声,匆匆办事去了。 这一日,严靖和同周参谋长两人关在书房内,也不知究竟都谈了些什么,直到日落,周参谋长才满面含笑地离去。徐景同晚间侍候着主子用餐时,便听对方吩咐道:「去让人收拾行李,你挑几个手脚灵巧的下人,过两日便去北京。」 徐景同一下子愣住了,张口便道:「那我……」 「你也去。」严靖和看也没看他一眼,迳自道:「副官处不能无人掌管,这副官长,就由你顶上罢。」 徐景同被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砸得一时回不了神,虽平日还算机灵,此时也不免露出一副面目呆然的蠢笨之相,彷佛受宠若惊到了极点,看得严靖和心中一阵好笑,嘲道:「那是什么表情?我做了大帅,副官长自然是你的位置,莫非你当真没想过么。」 徐景同这下终于醒了,赶忙道:「谢大帅提拔!」他最是会察言观色,随着主子的言语,纵是叫了十馀年的称谓也飞快地改了。 「罢了。往后没有外人的时候,还是叫少爷便是。」 徐景同连连点头,简直欢喜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原本只是少爷身边的一个副官,隶属副官处下,论资历才干,比他好的人可真是比比皆是,他也不敢奢求,毕竟是出身奴仆,连这一身军服都是少爷赏的,哪里有什么得寸进尺的馀地。 然而,严靖和先前出征,身旁自然少不了得力助手,徐景同听府中诸人说过,少爷在军中也有了一些新晋的亲信,本以为自己这辈子副官是做到头了,这会少爷却又转而提拔了他,真真是让徐景同吃了个定心丸。想来他并未随军出征,倒也还没失宠。 说起副官与副官长,仅有一字之差,却可说是天壤之别。 督军署下共有十一处,这副官长也就相当于副官处处长,徐景同当了这副官长,别的不说,在身份上便与参谋处的周参谋长相当,几乎可说是平起平坐,薪饷同权位更是上了不止一个档次,听主子这口气仍要近身服侍,自是疏远不了他,骤然得了这般天大的好处,怎能不叫他喜出望外。 严靖和忽然开口:「还有一事。」 徐景同想自己受了这般好处,自该表表忠心,便连忙道:「少爷尽管吩咐,下官虽能力有限,但赴汤蹈火亦不敢辞。」 「入夜以后来一趟。」 严靖和说完,便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倒把徐景同闹了个大红脸。徐景同服侍对方多年,哪里不知道,那句过来一趟说得轻巧,却分明是令他侍寝的意思,又想到自己先前说的那些表忠心的话,更是羞臊得哑口无言。 好在严靖和倒没有揪着这点捉弄他,只是又说起了去北京的一应事宜,徐景同便也收起那些羞赧情绪,一边记牢了主子吩咐的事,一边在心中盘算着其馀琐事。 这一晚,徐景同是在哪里过的夜,自不必多言。隔日,他服侍着少爷起身后,又马不停蹄地跑了督军署一趟,把大帅交代的事情办得妥妥当当,又抽空到了副官处一回,将其中诸人大致认了个脸熟,这才施施然乘着汽车回到严府。 数日后,严靖和带着徐景同与其他诸人,启程前往北京。 先时故去的严大帅早早便在北京城中置了宅子,此番严靖和再来北京倒也便宜,直接带着众人入住城西的那座公馆,徐景同指挥着下人搬运行李,心中却有几分说不出的忐忑;他至今尚且不知道严靖和为何突如其来地决定前来北京,自然有几分不安。 徐景同初至京城,别的不说,倒是先开了一场眼界。 且不说京师繁华,车水马龙,便是那城西公馆,便较湖北严府富丽堂皇许多,据说是特意请洋人设计的屋子,一应屋瓦梁柱,都与旧式的公馆不同,前院内尚有一个喷泉池子,中间放了个裸着身子的小童雕像,屋内更是叫人错不开眼,连墙上都贴了带花样子的壁纸,真真让徐景同大感惊奇。 「别傻看了,快去把屋子整理出来。」严靖和瞥他一眼,虽没动怒,但显然对他这副乡巴佬一般的模样也不大看得上眼。 一听主子这么道,徐景同赶紧点了点头,按着对方的吩咐,指挥着下人清扫房间整理行李,又让厨子去备了点心茶水,亲自送到严靖和那处,生怕让这主子受了委屈。 京师严府中,便只有两个下人一个门房长年守着,严靖和徐景同一行人来此,也只带了几个下人,这会人手却是不足,徐景同寻思着该去何处雇佣管家,请示严靖和此事之时,就听严靖和淡淡道:「这管家暂由你兼着,不必急着去寻人了,往后自有人做这事。当务之急,须去选几个手脚干净的下人,有什么不知道的问老何便是。」 这老何便是守在京师严府中的下人之一,看上去也是个稳重的,因此徐景同便点了点头。不知为何,严靖和说起此事时,与以往的模样竟有些不同,但要说是何处不同,徐景同也说不上来,心中微带着困惑,自按着主子的说法,照章行事不提。 过了几日,总算是把一切事宜都安顿妥当,徐景同面上不显,心中却是松了口气。 这管家的差事他没干过,虽过去也见过严府的管家如何服侍主子,也知道几分察言观色的诀窍,但他毕竟经验少了些,也不大知道如何管教下人,幸而府中的老何既有眼色,又是个耿直忠心的,倒也算是一股助力。 严靖和自来了京城,只在头几天去拜会了几个长辈,往后倒是过起了闲人一般的生活,竟无公务需得处理似的,成日读书看报,脾气也比往常好了不少;正当徐景同习惯这般生活后,却没想到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一大清早便有人上门拜会。 遣走门外通报的下人,徐景同裸着身子下床,不顾自己身上还残留着前一晚的些微黏腻,赶紧披上衣物,端了热水来,服侍一脸阴沉的严大帅洗漱。或是难得起了兴致,严靖和前晚闹得有些过了,直到半夜方才尽兴,放了疲惫不堪的徐景同一马,这一大早的又被来客惊醒,严靖和脸色自然不好看。 虽是客人,但也分了等级,此次的来客却是个不能不见的人物,又不能令下人挡回去,严靖和不悦之馀,也只得下楼见客。 一下到客厅,便瞧见他那好友傅子桓满面陪笑的模样,一旁放着两个行李箱子,全不像是访友,倒像是投奔,一时之间似乎明白了几分,只是嘴上却不说,悠悠道:「这是吹的什么风?傅公子在湖北住得好好的,怎么就不远千里地来了京城。」 「大帅莫嘲笑我了。」傅子桓平日便是个性子好的,这会苦笑起来,倒也没怎么损及那风流姿态,「前几日,我同凤卿的事让爹撞破了。你也知道,我爹最是个古板的,当下便要我与他断了,否则要一枪了结他,这都几年的情份了,我怎么能断得了……」 严靖和一听,倒是懂了。傅子桓与庆喜班名角成凤卿早已暗通款曲,只是瞒着众人,这会被亲长撞见了,哪里是好圆过来的,傅师长向来注重家风,没用鞭子教训傅子桓一顿,已是手下留情了。 「你倒是个痴情种。不过,傅师长也是有些冲动了。」严靖和不咸不淡地评论道,「那成凤卿如今却是何在?」 「当日我拖着爹,先让凤卿逃了。哪里知道,庆喜班的班主最是怕事,知道凤卿得罪了师长,哪里敢留在湖北,托人找了京城的路子,便带着整个班子上京了,只待几日后便要在京城重整旗鼓。」傅子桓说着叹了口气,做出个郁闷模样。 「成凤卿走了,你何必又来这一遭。」严靖和想着不对,面上露出了奇怪之色,「他走了,你可不就没事了么?」 「唉,这话当真说不好。我爹撞破那事后,生怕我独好男色,急着要我成亲,又看上了宋师长家的千金,如今正要谈婚论嫁,我便趁其不备逃出来了。」傅子桓摇了摇头,一脸烦闷之色,「你也知道,那宋小姐是喝过洋墨水的,平日只瞒着宋师长,在外头鼓吹女人应当自主,还在女学堂当了教书匠,这样的姑娘我哪里敢娶回家。」 「这倒也是。」严靖和点了点头,倒是明白过来。 早先严大帅尚未逝世前,也曾想过为他说这门亲事,当时严靖和兴致缺缺地拒了此事,倒也不是没有宋小姐本人的缘故。 如今中国正处于一个堪称混乱驳杂的时期,尤其是京城,处处可见中西融合的痕迹,即便是旧世家出身的千金,也不免染上了几分外国风气;穿洋人西装、顺应时兴烫发也便罢了,鼓吹女权这等事情却当真要不得。女子读书识字并非坏事,但若女子要独立自主,那便难办了。 「你这趟来,又想怎么办?总不能一辈子躲着你爹罢。」严靖和问道。 傅子恒挠了挠头发,嘴角一撇,露出个讨好的笑,「只是暂且避让一番,待我爹熄了那门心思再回去也不迟,只求大帅收留。」 「说什么求不求的,徒惹人笑话。」严靖和并未与友人见外,想了想方道:「府中还有客房,其他事宜你自去问徐景同。虽说是你,但也不好终日无所事事地待在此处,多少得挂个闲职,免得出去走动难堪。」 「这便听任严大帅发落,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傅子桓笑着长长一揖,谢过严靖和,两人又一阵闲话不提。 自此日后,傅子桓便在城西公馆中住了下来,也不知究竟在忙些什么,终日不见人影,这却不是徐景同该管的事,他只做不知,成日小心翼翼地服侍严大帅,但求尽职。 如今早已入冬,天气寒冷,徐景同也愈发忙碌起来。府中没有管家,一应事宜都压在他头上,虽说是个副官长,但做的却是管家的活计,眼看着邻近年底,即将过年,严靖和又吩咐下来要办宴会,这两件事压得徐景同忙碌不堪,恨不得自己能分成数个,处理诸多琐事方才便宜。 虽说不知道严靖和用意,但沉寂了这段日子,又忽然准备举办宴会,徐景同再是驽钝不堪,也嗅出了些微不同寻常的味道。即便如此,他却也没有多想,在他而言,办好主子吩咐的事宜便已足够,在那之外的事情,多思多想反倒是僭越,这是为人奴仆的大忌。 虽有了身份权位,但徐景同向来视自己为奴仆,倒也没有生出太多好奇,只是照着严靖和的命令,赶在年前将一应事宜都筹备好,又按着严靖和亲写的名单发出帖子,直至宴会当日,都不敢有所懈怠。 所幸,严靖和倒像是个满意的模样,当日一早还夸了他一句,徐景同虽不敢因此自满,但也不由得暗暗放下了心。 五、 这场宴会办得盛大,似乎来了不少京中要人,也有一些是徐景同认得出来的大人物。自数月前的那场战争过后,直系同奉系两派军阀如今正是共掌政权,携手合作的时候,属于直系派阀又兼湖北督军一职的严靖和,几乎没费什么心力便轻易地打入了北京城内的交际圈。 徐景同令自己手下一个副官跟着严靖和,时时服侍对方,自己则退居幕后,统筹宴会诸事。忙了半天,总算没出什么纰漏,徐景同也不免有些困乏,趁着宴会诸人在屋内高谈阔论之时,自己躲到了前院一角,暂歇片刻。 却没想到,就在徐景同来到前院时,却隔着一段距离,远远地瞧见了二楼阳台上的一对璧人,一时之间,徐景同倒有些讶异。严靖和素来不近女色,哪里见过他亲近女子,而那位女子看上去也绝非交际花一类的人物,打扮得端庄矜持,倒像是深闺中才能养出的淑女。 徐景同想了又想,依稀记得对方似乎是某位军阀的千金,但究竟是哪家的女子,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严靖和与那位不知名姓的女子似乎相谈甚欢,往日喜怒难测的脸上,交谈之馀竟露出了几可说是温和的微笑,徐景同只愣了愣,不知为何,下意识地便躲到了一旁的树丛之后。 若是自己在此处的事情被发现,大抵会被定罪为窥探隐私,而被重重惩戒一番罢。一思及此处,徐景同不自觉地抖了一抖,虽感腹中饥饿,但仍不敢随意走动,就怕被严靖和发现自己的踪迹。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两人总算是离开了阳台,徐景同暗松一口气,回到屋内,狼吞虎咽地吃了几个热腾腾的肉包子,却仍感空虚,又喝了一大杯茶水,这才把那感觉压了下去。 时间已晚,宴会也将至结束的时间,徐景同正思考着自己有无遗漏何事,便被自己先前派去服侍大帅的副官叫住了;细问之下,才知道严靖和让他到书房一趟,徐景同疑心自己先前无意间窥探他们交谈的事情被发现了,勉强维持着镇定,走向了严靖和的书房。 「你来了。」 严靖和坐在沙发上,手上把玩着一个小东西,脸上倒没了先前的笑意,又恢复了往常那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徐景同不敢轻忽,挺直了背脊,语气谨慎,「是。不知道大帅唤我来,可有什么要事吩咐。」 「没什么事。」严靖和靠着椅背,若无其事,「你今天……做得不错。」 「都是分内之事,下官不敢居功。」徐景同赶紧道,不知为何,心中隐约有了些许不妙的预感,也没有多想,下意识便道:「宴会也要散了,大帅……那个,不去送客是否不大好……」 「那些事,我已让傅子桓去做了。」严靖和答得云淡风轻。 徐景同本能地不敢再问,只得老实地点了点头。 严靖和沉默了半晌,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突如其来地道:「你今年也廿四岁了罢,想成亲么。」 再是愚蠢的人,都不会在这时候点头,徐景同想也不想便立刻摇头,压抑着心虚与惶恐,嗫嚅道:「下官如今还没有那份心思。大帅为何这么问?可是有旁人说了什么?」 「为什么不成亲。」严靖和却没有放过他的心思,又道:「你如今年纪大了,也是个男人了,就不想娶妻生子么?」 若答了是,只怕自己这个副官长便是当真做到头了。即便保住了官职,想必严靖和也不会像从前那般信赖倚重。徐景同想到此节,当真是绞尽了脑汁,却又不知道从何回答,既怕惹怒对方,又怕说错了话,神思慌乱之馀,竟浑浑噩噩答道:「现在这般……也,也没什么不好。」 「这可是你说的。」 徐景同垂着头,一时之间,完全摸不清对方的心思,只得顺应严靖和的语气,乖顺地点头。哪里知道,严靖和放下了手上把玩着的小玩意,语气陡然软和下来,「既然你这么说,那便罢了。」 来不及追问那究竟是什么意思,徐景同便眼睁睁瞧着严靖和朝着自己的方向走过来,附在耳边低声道:「你从前为我挡过枪子,也是个好的,既然还不愿成亲,那也无妨,该有的……必不会少了你的。」 男人灼热的气息吹拂着耳际,彷佛烧着了自己一般,徐景同心慌意乱,险些就要后退一步,近乎失态地跳开,万幸他还留着一丝理智,因此还能压抑着不安,直挺挺地站在原处,只是浑身早已僵硬得如同石块一般。 严靖和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明明此刻楼下宾客尚未散尽,却抬手就来解徐景同衣物。 徐景同不敢抗拒,浑身赤裸,衣物被对方毫不犹豫地剥下,便如一只被强剃了毛的白羊一般,裸着身子坐在沙发上,苦苦隐忍着羞臊不安,抬眼望着衣着整齐的严靖和,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你这身子,比起别人倒也不差。」严靖和突然道。 徐景同先是一怔,想也不想便接了一句,「大帅缪赞了。」回过神来,才想到严靖和说这话还是头一遭,不知究竟是拿自己同谁比了,一思及此,徐景同便大感尴尬不堪,颊上不自知地泛起一层薄红,讷讷无言地垂下了视线。 「还是唤少爷罢。」 严靖和漫不经心地道,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又碰了碰他的颈子,倒像是初次识得他一般,细细地打量着徐景同;不仅如此,严靖和的目光又逐渐向下,打量着腹部与大腿,彷佛忽然对他的身体生出极大的兴趣一般,那种异常的状态让他感到相当不妙。 因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徐景同只觉窘迫不安,如今又是入冬时节,不由得颤抖了起来,即使意图压抑本能,但那阵颤抖却愈发剧烈了,彷佛是被雨打湿了的植物一般,连牙关都格格作响,只差从身上滴下水珠了。 「竟怕成这副模样么。」严靖和带着些微嘲讽似地笑道,却又抬手撩了撩他的头发,那动作近乎温和,而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徐景同咬了咬牙,羞窘到了极点,又不愿再露怯,好不容易才从喉间挤出几个干涩的字眼,「下官……实是有些冷……」 严靖和的动作顿了下,就在徐景同也有些无措之时,严靖和忽然褪下了身上的外衣,裹住了徐景同的身子,也不顾一半身子还裸露在外,竟将他整个人抱了起来,便迳自往外头走。 虽服侍主子多年,但也从未经历过这等境遇,徐景同心头慌乱,只来得及仓皇道:「少爷,会被看到……」 「无妨。我已吩咐过了,不会有人打扰。」严靖和答得平淡。 即使如此,徐景同却仍无措之极,两人早在十数年前便已有过云雨,但被这般搂腰贴身抱着却也是头一遭,严靖和的手掌托着他的臀部,行过长廊,步向严靖和的卧房,徐景同垂了眼,只觉得脸上热辣辣的一片,竟连言语都不能。 「你这是害臊了?倒是少见。」严靖和放下他,回头掩上了门,若无其事地打趣道。 「少爷……」 徐景同张了张口,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严靖和行事向来直奔主题,哪里有与他闲话的兴致,每每都是剥了衣物,便令他好生服侍,接着长驱直入,不至尽兴便不能止,何曾有过这等犹有馀裕的从容模样,思及此处,徐景同便颇感对方棘手,又不知如何应付。 「去床上躺下。」严靖和命令道,脸上一如以往,叫人看不出喜怒。 徐景同不敢延宕,将身上披着的外衣褪下,自去床上躺了,也不知道严靖和打了什么主意,都到了这种地步,却也没有半分解衣的意思,在床沿上坐了,从衣袋里掏出了个小玩意儿,扭开盖子,便将其中物事往徐景同两腿间倾倒;骤然感到一阵冰凉潮湿,徐景同忍着没叫出声来,心头生出万般疑惑,无奈却不敢问上一句。 严靖和望着液体流到那人两腿间,迟疑片刻,仍伸出手,握住了那绵软的器官,近乎生疏地套弄了起来,因有润滑,又多了几分小心,只听徐景同低喘了一声,那个物事却是不受控制一般地挺了起来。 ……傅子桓给的东西倒是有效,也不枉了那众人皆知的风流名声。严靖和这般想道,指头在硬挺的顶端一捻,那处登时一阵哆嗦,淌出少许露水般的浆液。徐景同一脸慌乱失措,看起来却并非是为情欲所苦,而是因自身失态而感到羞愧不安,乍然看上去,倒像是初次开苞的雏儿一般。 「少爷……」徐景同恳求一般地轻声唤道。 严靖和恍若未闻,只是自顾自地弄着那个物事,不像是在服侍人,反而如同把玩着什么玩意儿一般,并不刻意轻柔,也没放缓力道,指尖被淫液打湿,却只是捻了捻,用别有兴味的目光瞧着那处,彷佛感到新奇。 徐景同感到自己双腿被分开,一只手在那难以启齿之处细细揉搓,末了伸进去,在浅处慢慢抽动,那感觉诡异至极,简直让人不知如何是好;过去严靖和哪里有过这等举止,指头不疾不徐地抽动着,也不知是按到哪处,一时之间,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了上来,他不禁失声叫了出来。 「可是这处?」严靖和抽出手指,藉着那些液体又插了进去,这一次却是入了两指,徐景同咬紧牙关,却被那古怪的感觉弄得无所适从,只能压抑着自己的慌乱,张开腿任严靖和为所欲为。 然而,严靖和手上的力道却是愈发重了,一再碰着那个让人浑身发烫的位置,又过片刻,徐景同终是禁不住,弓着腰低喘着出了精。 「这回倒是挺快的。」 徐景同无力分辩,只是急促地喘息着,感觉到对方收回了手,一时之间,只听得见对方除下衣物的细微声响,他脸上发烫,也不知道方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觉得羞耻不堪,浑身脱力。 严靖和这会动作却是不再刻意拖延,或是先前以手指弄过所致,待此番长驱直入之时,倒也并不艰难;徐景同倒抽了口气,只觉得那处被塞得饱胀,只是微微胀痛,一时之间仍有些难以置信。 多年以来,这事总是让他疼得发愁,哪里曾想过,若是用上些许手段,居然能免去疼痛。严靖和箝着徐景同腰部,刻意寻准了位置狠狠顶弄,徐景同猝不及防,竟发出了近乎快慰的低吟,霎时满脸通红,为那陌生的感觉吃了一惊。 「得趣了么?」严靖和饶有兴致地问道,停下了动作,彷佛等着他开口回应。 徐景同抬眼望着对方,不敢不答,又不知道该如何答,简直如在学堂被老师点名又答不出问题的稚童一般,满面的为难不解,目光又满溢着恳求与告饶。严靖和最是喜欢他这副老实模样,便没有迫他开口,只是让对方将腿环到自己腰部,接着便低头堵住了那微张着的唇。 此后诸事,竟如水乳交融一般,让人如置身梦中,心神恍惚茫然。 徐景同回过神来,才察觉自己竟不自觉地配合着严靖和的动作,甚至以大腿内侧磨蹭那人腰部,既像索求又似不满,胯间那物事连着出了几次精,早已软成一滩泥似的,但仍带着一丝隐约酥麻;那难以启齿之处被一再挞伐,虽是疼痛,却又爽利,身子难以自制地哆嗦着,那处却不听使唤地紧衔着男人阳物。 下腹内一阵灼热酥麻,浑身汗湿几乎浸透床单,徐景同绷紧了身躯,难耐已极,目光模糊了起来;过了半晌,他才发现自己竟无法自抑地叫了出声,那声音大得让严靖和都放缓了抽送的动作。 「你说这般……好不好?」严靖和脸上微微浮出一丝戏谑,嗓子里带笑。 徐景同忍着呜咽,也无力掩饰,唯能哑声道:「好……」 这一夜欢好到了最后,徐景同早已无力动弹,往常每每要忍着疼痛起身服侍严靖和梳洗,此番却是连一根小指头都动不了,疲惫之馀,又隐约生出种陌生的餍足之感。若每回都是快悦如斯,怪不得大帅那般沉溺此事。徐景同这般想道。 因这几日都忙碌于筹备宴会,又生受了这一场情事,他竟忘了服侍主子洗漱之事,一闭眼便熟睡了,隔日早上醒来,才察觉自己前一晚在主子前头睡了,不仅失仪,尚且有失本分;却没想到向严靖和请罪时,对方难得地放了他一马,并未追究。 匆匆洗漱了一番,徐景同便如往常一般,指挥着下人打理府中诸事。 待严靖和吃过早饭,却没想到府中来了访客。徐景同听着下人通报,回头一看严靖和脸色,便知道事情要糟。这段时日以来,严靖和宽泛了不少,少有露出这等阴沉神情的时候,他不敢多说什么,赶紧按着主子的吩咐,让下人把来客请进来,自己则站在严靖和身后,随时听候调遣。 来人却是卢子嘉,徐景同往日只在报上看过这个名字,依稀知晓卢子嘉本是段芝泉同党,与严仲衡父子俩本是敌对双方,但半年前皖系兵败,这人倒也能屈能伸,转头便投了奉系张大帅,如今在京中,就是严靖和也要看在张大帅的面子上,给对方几分脸面。 过不多时,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进来,长眉细目,看着约莫有几分尖酸刻薄的长相,脸上却带着一丝近乎讨好的笑,严靖和并未起身,只是若无其事道:「原来是卢世伯……当真是稀客,快请坐下。景同,还不上茶。」 以两人的身份而言,严靖和这般作派多少有些失了礼数,但卢子嘉却不以为意,按着他的话在对面坐下;徐景同赶紧奉上茶水,用眼角馀光细细打量着此人,回到严靖和身后站定后,谨慎地垂下视线。 「多日不见,世侄可好。」 「向来都好,托了世伯的福。」 「听说世侄昨夜办了宴会,连张大帅的公子同吴大帅的千金都一并请来了,想必是冠盖云集,当真令人神往。」 「哪儿的话。只是打发时间罢了,算不得什么大事。」 两人看着并不亲睦,却又不咸不淡地话起家常,只有徐景同知道,严靖和此番当真是不耐烦到了极点,又不能把这人随意打发了,面上虽刻意做出个从容模样,实则是在隐忍不耐罢了,面前的茶水动都没动,显见兴致缺缺。 卢子嘉说了半晌,又喝了几口热茶,目光却游移不定,先是望了徐景同几眼,又挪开了视线,那目光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又带着一丝阴沉,如毒蛇一般,徐景同陡然与那人对上了眼,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严靖和哪里有心情同这人闲话,这会便直率道:「卢世伯有什么事,尽可直言。这是小侄身旁多年服侍的人,不妨事的。」 「我也不多绕圈子,这便开门见山吧。」卢子嘉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世侄克绍箕裘,亦是一省督军,如今同在京城待着,有些话却不能不分说明白。我俩从前虽有过些许嫌隙,然则不过是各为其主,如今张大帅同曹大帅已决意携手合作,我也转投了张大帅麾下,只盼世侄能就此放下过往恩仇。」 「卢世伯何必为了这等小事亲自登门拜访。」严靖和当真是没了耐心,语气也不大好,「这些事情前些日子张大帅也说过了,小侄自然省得。」 卢子嘉听得此话,便像是得了保证一般,满面含笑,语气平和,「既然世侄如此懂事,那卢某便不多言打扰了。身上还有要事,这便走了。」 「世伯慢走。」 严靖和应景地回了这句话,并不起身送客,只令徐景同把人送出门,也算是给了对方些许面子。待徐景同回到厅中,替严靖和换上热茶,才见对方脸上神情松懈些许,自也放下了心。 「昨晚没给他帖子,今日就不请自来。这卢子嘉脸皮竟厚得可比城墙,真叫人大开眼界。」严靖和喃喃自语道,脸上多了几分嘲讽。 徐景同听闻此语,这才想起,先前按着严靖和定下的名单发帖子时,京中要人俱有,却独独漏了这个卢子嘉,如今想来却非意外,乃是严靖和刻意所为。 严靖和子承父业,在京中虽是年资辈份都不足,但一省督军的身份却也不是假的,更何况严仲衡逝世以来,直系首脑曹大帅对严靖和亦是青眼有加,要不然昨晚的宴会哪里能请到诸多要人。而卢子嘉虽也是一方军阀,但毕竟从前是皖系中人,如今尚不得重用,纵是得罪了他,严靖和也多半没放在心上。 心中隐约觉得这般作法似乎不甚妥当,但徐景同一向知情识趣,哪里敢在这时候特意去捋虎须,便也没有深思,将此事放到了脑后。 如今已至年底,府中事务繁多,徐景同镇日都忙碌着准备过年的一应事宜,夜晚还得如过去一般侍候主子,虽自己也得了趣味,稍有几分食髓知味的趋势,但毕竟不敢放纵,便如以往一般,小心谨慎地服侍着。 只是严靖和不知是怎么了,虽还是那副难以捉摸的性子,待人却变得温和不少,不再动辄责打下人,有时徐景同犯了错,也只是责备几句,连略施薄惩都无,彷佛一夜间换了个性子一般,叫人吃惊。 徐景同察觉此事,又是无措,又是惶恐,然而最终仍渐渐习惯了下来,偶尔也会同主子说几句玩笑话,两人倒比从前还要亲近了些许,床上那事也水乳交融,再没从前的痛楚不堪,徐景同的日子简直可说是过得惬意极了。 转眼间,新年便要来了。 六、 邻近年关的前一晚,徐景同照例是留在严靖和房中过夜的。 这一段日子以来,严靖和彷佛是突然发现了他的好处一般,对他青眼有加,这种改变来得太过古怪,乃至于傅子桓逮着机会就要拿着这件事取乐,徐景同地位不如对方,又本是个不愿惹事的性子,便只能生受着,奇妙的是严靖和却也没因傅子桓的调笑而发怒,倒像是个默认的模样,于是傅子桓便也毫不收歛。 傅子桓前些日子为了逃避亲事一事逃来了北京,在严靖和手下的外交处挂了个闲职,偶尔替严靖和处理一些人际往来的琐事,其馀时候大多是不见人影。徐景同本来对此事倒不是特别上心,直到听严靖和提及此事,才知道傅子桓又同庆喜班名角勾搭上了,两个人成日好得蜜里调油一般。 徐景同听闻此事时,人正躺在严靖和床上,正是一副情事后略微困乏的模样。他打了个呵欠,起身服侍着严靖和擦洗身体,心中略有些不自在,只是并未显现在表面上。 也不知是怎么了,近来严靖和彷佛是多了不少谈兴,倒也没有要徐景同附和或回应的意思,有时便自顾自地说起一些事情,徐景同不敢怠慢,便认真的听着,那副老实模样似乎颇讨对方欢喜,即便是他也瞧得出严靖和对此感到满意。 徐景同哪里知道,这也是傅子桓教给严靖和的手段,虽两人本就是上下关系,但若要拢了他的心,便需得放下些架子;严靖和左思右想,实在不知道怎么办,干脆直接问傅子桓如何行事。 「便是妓女同嫖客,干完那档事也得说一会话,好显出几分不同一般的感情。若是干完了就走,那同路旁交媾的野狗也没什么两样。」 这是傅子桓的原话,严靖和深以为然,没有多想便照着做了,却感到颇有效果。 这些年来,除了两三个知己好友,加上严大帅,严靖和着实没什么能说话的对象;几个朋友虽是亲近,但有些阴私之事仍需顾忌,自不能提,严大帅毕竟是亲长,有些话不好说出口,如今又已逝世;算来算去,自己身边堪称亲厚者,竟只剩下徐景同一人了。 徐景同不算聪明,但胜在识趣,又是个老实性子,倒也不必忧心他将不能说的事情泄漏出去;且那人多年来近身服侍,严靖和哪里还不知道怎么拿捏他,只是态度软和些,又让他在床上得了趣,徐景同对他便渐渐少了几分惧意,而添了些许亲近。 到了如今,便是在床上,徐景同也放得开了,偶尔还有些羞臊,但已不似从前僵硬尴尬,这点倒是不坏。 「景同。」他低声唤道。 「什么事,少爷。」徐景同正弯下腰拧着一条湿巾,身上只披了件衬衣,颊上还带着尚未消褪的淡淡红潮。 「过来。」 徐景同向来听话,这会也没有多问,只是放下了手上物事,便立即往床沿走了过来,严靖和只用单手便将对方扯到床上,两人对坐着,严靖和考虑了一番,忽然命令对方趴卧在自己身上,脸埋在自己胸口处。 或是因为不知前因后果,徐景同显得有些无措,但仍顺从地躺着,小心翼翼地支着身子,只怕当真压着了他。严靖和有几分不耐,微微一动,便令徐景同失去了支撑,整个人卧在他的身上。 倒有些重,毕竟是个男人么。严靖和这么想道。若是换了女人,只怕是软玉温香一般罢,不过徐景同比起那些女人,倒也没差上几分。 维持这般姿势,沉默了一会,严靖和终于开口道:「景同。」 「是。」对方小声应道,似乎对此情此景有些惶惑。 「说说你的事罢。」他漫不经心一般地道,却又按着对方后脑杓,不让徐景同瞧见自己的神色。 「少爷这是怎么了。」徐景同的嗓音中渗着一丝怔愣,「可是下官做了什么错事?」 严靖和顿了一下,到底有些不耐,沉了嗓子道:「让你说便说,别扯旁的事。你是如何入府的。」 「……是。」徐景同好像还有些回不过神,但被他这么一说,略微迟疑地开了口,「下官爹娘死得早,亲戚养了下官几年也不愿再养下去,便把下官卖到府中了,往后便是一直服侍着少爷。」 严靖和想了想,评论道:「倒是简短。」 「确实没什么可说的。下官家贫,幼时得帮着做工才有饭吃,有一顿没一顿,长年都是饿着的,也只能捱着,后来到了府中再没饿过一顿,就是极好的了。」徐景同老老实实道。 他听出了那语气中一丝薄弱的庆幸,不由得嘲道:「饿怕了?」 徐景同沉默着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先前也说过了,该有的自不会少了你的。」严靖和微微一顿,犹豫片刻,还是把剩馀的话也一并说了,「往后无论如何,也饿不着你的。」 「多谢少爷。」徐景同小声道。 听着对方这般回话,严靖和感到满意,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便有些粗率地揉了揉徐景同后脑杓的头发,权当作回应。 严靖和自幼锦衣玉食,即便不明白捱饿是怎么一回事,但也知道寻常百姓家若是出身贫困,连米糠都不得食,往年战乱,流民卖儿鬻女跪地求食之事,亦是所在多有,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该如何言语。 徐景同入府多年,早已不再捱饿,但一想到那人年幼时苦苦捱饿又要帮工的模样,却生出了一股自己也不大熟悉的复杂感觉,微微带着些涩意,说不出究竟是什么,或有几分遗憾,也或有几分失落。 「往后既饿不着你,悉心服侍主子便是。」 严靖和拍了拍徐景同的后脑,训勉一般地道,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说出这些话时,心中竟有几分不是滋味。 「是。」徐景同答得谨慎,一如以往。 年关一过,正月初至,严靖和骤然忙碌起来,光是趁着年节拜会一干京城要人,便耗去了不少时间,比往日更加繁忙。然而这般经营但也并非全无收获,因投了曹大帅的脾性,军饷那方面却是不必多加担心,眼看着如今局面亦是平静,严靖和倒也知足。 只是有一件事压在心头,叫他隐隐有了几分烦恼。 傅师长自从知晓傅子桓投奔京城严府之后,碍于职务不能亲自上京,亲手将傅子桓绑回湖北,便三天两头地拍来电报,恳请严靖和将傅子桓强行送回湖北;然则严靖和与傅子桓私交深厚,又兼明白傅公子早已深陷在成凤卿那温柔乡中,哪里肯出头做这棒打鸳鸯之事。 这么一来,傅师长便愈发着急了,电报中一字一句皆是急切忧虑,倒把严靖和这局外人弄得心神不宁。 却不是严靖和素来心软,而是思及亡父,推己及人,一时却有了几分难得的怜悯心肠。严大帅同傅师长是多年知交,虽有上下关系,但亦是好友,因此严靖和自幼便与傅子桓相识,也算是个总角之交。 这会瞧见傅师长一封接着一封,简直堪称源源不绝的电报,严靖和再是寡情,也不由得念及亡父,少见地有了几分伤感。 当初严大帅猝死于妓院之中,仓皇之际,竟没有留下半句遗言,此事严靖和嘴上不提,心中却始终引以为憾;如今傅师长强令傅子桓成亲,虽是有些封建家长的作派,但也未尝不是为人父母的一片心意,严靖和想了又想,叹了口气,终究令人叫了傅子桓过来,当着他的面,把一叠电报都摊在案上。 「这是怎么一回事,大帅。」 严靖和稍一示意,傅子桓便拿起电报一看,登时露出了了然之色。 「你爹的电报,好在如今并非战时,要不然凭着他这副劲头,连军机都得贻误了罢。」严靖和似笑非笑道。 傅子桓或是不知道该如何答话,一时间却沉默下来。 「你回去罢。」 「可……」傅子桓微微一怔。 「那成凤卿我自替你看着,你去同傅师长商量商量,他最后一封电报口气已软和些许,如今即使回去,约莫不会强逼你同宋小姐成亲。」严靖和说到这里,不知道想到什么,迟疑片刻,又道:「若是实在舍不得,便去赎了那成凤卿,一并带回去。」 「不成的。」 「哪里不成,成凤卿虽是名角,身契却攥在班主手中,花些银两赎了便是。」严靖和说得理所当然。他先前便已在心中筹谋着此事,也没分辨出哪里不成,因此这会倒有些困惑。 「不是那回事。」傅子桓沉默了会,竟苦笑起来,「我与凤卿这许多年来,却是两相情愿,虽不是没有过捧他的时候,但凤卿实则并非禁脔。他当初随着班子上京,便是还想继续唱戏,也有了舍下我的心思,如今我哪里敢逆着他的意思行事。」 「这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明白。」严靖和愣了愣,竟有几分茫然。 在他看来,傅子桓出身如此,把别人踩在脚下也不算什么错;既有了赎人的心思,那成凤卿便该立时收拾了行囊,欢欢喜喜地跟着他走;哪里知道,傅子桓这会竟说出了这般言语,倒让他茫然之馀,亦是好生不解。 「你瞧凤卿出身那等地方,便觉得他生来便该侍候人,可他并不甘于如此。早年我同他也只是逢场作戏,后来熟稔之后,方知他最是个冷性子,若不是怕得罪我,又被班主责令而勉强逢迎,只怕起初连看都不愿看我一眼。」 「听上去倒是个性子傲的。」严靖和评道,皱着眉头,「你既知如此,何不找个柔顺的?这世间又不是只他一个得天独厚长得好。」 「若是玩玩,也便罢了。同谁玩不是玩?我放不下凤卿,也不是只惦记着那张脸。」傅子桓长叹一声,「他……罢了,还是不说了。」 傅子桓向来有话直说,哪里有过这近乎遮遮掩掩的模样。严靖和瞧着他,心头大起疑窦,立即追问道:「你同成凤卿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何必这般说一半漏一半的,平白惹人不耐。」 便在这句话后,平日最是不要脸皮、便被旁人看了春宫也不以为意的傅公子竟面红耳赤地别开了视线,竟如个羞臊的闺中千金一般,有了几分扭扭捏捏的模样,倒叫人好生困惑。 「你这又是怎么了。」 严靖和沉声道,一时觉得稀奇,一时又隐约感到几分不祥的徵兆。他同傅子桓相识多年,哪里见过这副羞赧模样,物之反常者为妖,多年前在书上读过的这句话却在此刻模糊地在脑海中浮了上来。 傅子桓再三犹豫,终是低声道:「你也明白的,男子之间,亦能行房事……」 严靖和无论如何没想到他竟会说起此事,略有些不自在,稍一停顿,但仍镇定道:「那又如何。」 「我……与凤卿……实则是互行夫道……并非我以他为禁脔……他也……」 只是这么一段话,傅子桓却说得断断续续,嗓音颤抖,视线低垂于地,耳根早已红得如胭脂一般。这副模样若是出现在貌美的戏子脸上,倒还有几分好看,如今却是傅公子摆出这般作态,当真令严靖和深感古怪之馀,却又无所适从。 他细思一会,忽然瞪大了眼,难以置信,怒上心头,「竟是他强迫你!」 傅子桓摇了摇头,多半是终于得从窘迫中抽身而出,脸上的潮红渐渐褪去,一时又苦笑了起来,「这种事……若我不肯,也没人能强迫的。总归一句,无非是心甘情愿罢了。」 严靖和说不出话来,简直是目瞪口呆。 傅子桓同他,早年便经常混在一处,便是年少时初次开荤,亦是两人同去妓馆;傅子桓风流,他最是明白不过,也知晓对方懂得不少别人不知道的花样,然则却怎么都没想到,傅子桓竟会甘愿躺在成凤卿身下,此事堪称前所未有,严靖和震惊不已,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沉默良久,严靖和终是问道:「你为何……」 「不懂,便也罢了。我只是与你一说,这绝非什么光宗耀祖之事,能说的也只有你一人了。」傅子桓一脸苦涩,「我这便回去一趟,那成凤卿之事……」 严靖和怔了怔,终究斩钉截铁道:「我自替你看着他。」 隔日,傅子桓启程返乡。 身旁少了朋友,严靖和倒有几分落寞。先前傅子桓说的话,他亦是想过了,却怎么想都想不明白,为何傅子桓要自甘堕落,甘愿居于成凤卿之下;不说两人身份如何,便是成凤卿那副娇媚的戏子扮相,便叫人难以相信此事。 然而,如果这不是真的,傅子桓又何必要虚构此事? 严靖和愈想愈是烦闷,正巧也有了不少军务要处理,索性便把这件事情放到了脑后,不再多想。如今直系同奉系携手合作,张大帅的公子同曹大帅的千金亦藉此契机,在前一阵子订下亲事,严靖和倒也稍微放下了心。 直系与奉系早先并不友好,拜已下野的段芝泉所赐,这才有了携手合作的机缘;现下前患已除,直系与奉系除了以亲事将两系派阀绑在一处,实也没有更多办法和平相处;亲事订下前,严靖和还担心着事情生变,如今亲事订下,短时间内倒是不必再忧虑直系同奉系的摩擦。 又过数日,严靖和总算是想起了答应傅子桓的事,便让人去请了那成凤卿上门,正想趁此机会,看清对方究竟是个什么样三头六臂的人物,竟有能耐让傅子桓即使被父亲责备,也断不了两人的关系。 两人从前也见过几次,严靖和只瞧过那副华美的戏子扮相,乍然见到成凤卿去了脸上油彩,如普通男子一般的衣着,却也有几分惊疑不定。成凤卿看起来便似个年轻的斯文男子,相貌仍是好的,但戏台上的娇媚却是再不复见。 「你……便是成凤卿?」 「见过大帅。」对方一揖,姿态倒也干脆俐落。 严靖和放下手上茶水,一时之间,倒有了几分踌躇。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便令人请了成凤卿过来,虽可说是傅子桓临行请托所致,但说到底,他完全不必将人请上门来,大可以直接打着严府名号,让徐景同亲自送去一份厚礼,这样一来,又有谁敢去招惹成凤卿。 可是他偏偏没那么做,甚至还让人请了成凤卿过府一叙,如今人已在他面前,他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严靖和沉默了下来,那喜怒不定的神情隐隐有些许阴霾,但成凤卿却怡然不惧,在入座之后,便安静地喝了几口热茶,彷佛入定了一般盯着不远处挂着的西洋画看,那副镇定作派,全然不像是个出身下九流的戏子,拿着茶盏的动作却又文雅,倒像是个书香人家才能养出来的模样。 ……是个棘手人物。 严靖和这般想道,眉头隐约皱了起来。 「景同,你先下去罢。」 「是。」 没有任何犹豫,身后的那人立即离开了大厅;两人主仆多年,不必多说,徐景同自然明白不能远离,就在门外守着,以免让人听了不该听的话。严靖和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你同傅子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在下驽钝,不懂大帅想问什么。」成凤卿回过神来,淡淡答道。 「别装傻了。」严靖和沉声道,「你同他的事,本来不该由我开口,但他如今为了你抛下亲长孤身上京,不仅屈居于你之下,现下还想拒了亲事,你竟毫不忧心么。」 成凤卿不知是思及什么,唇边隐约露出一丝笑,那张脸上却在此时突然多出了几分温柔似的,竟显得十分好看,「大帅这回却是弄错了。这世间的事,从来没有谁为了谁,只有是否甘愿。真要说是为了谁,也不过是搪塞推托的藉口罢了。」 「你倒是敢于直言。」严靖和冷冷道。 这许多年来,便是傅子桓也不会这样当面说他,已故的严大帅对独子向来宠溺,纵使责备教诲,也是带着几分拿他没办法的无可奈何;从不曾有人脸上尚带着笑意,却毫不踌躇地直指他的错处。 不只是个棘手人物,连胆子都这般大,全然看不出戏台上的娇媚,也不似一般的小戏子乖巧听话;这人换了衣装,居然连性子也一并改了,当真是叫人吃惊。傅子桓究竟是看上成凤卿何处,严靖和百思不解,如今心底却有了个似模似样的答案。 想来……傅子桓便是看上成凤卿这份与常人不同之处吧。 傅子桓自幼便最爱那些新奇的西洋物事,更喜欢旁人没有而自己独一份的东西,当时便隐有几分徵兆,却没想到他会喜爱一个戏子,竟到了要忤逆老父的地步。严靖和并没有棒打鸳鸯的心思,只是如今瞧着成凤卿,那股不祥的预感却愈发强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究竟是为什么。 又静默良久,严靖和终究道:「你俩的事情我管不着,也不会管,只是……若叫我得知你一念之差,做下什么糊涂事……他狠不下手,我自替你们了断。」 成凤卿这会倒是不再笑了,只是微微颔首,彷佛同意了一般。严靖和便不再多话,扬声让徐景同进来送客,自己喝了口已凉的冷茶,心中说不清究竟是什么滋味,既是茫然,又是不解。 如今看来,这成凤卿虽是个不同于旁人的,脸也长得好看,但实则没有更多出挑之处了,傅子桓若不是叫人下了蛊,何必耽溺至此,甚至不惜委身于一介下九流的戏子。严靖和思及此处,忽然想到什么,神情却变得有几分古怪。 他明知道自己不该做此想法,又忍不住去想,若是徐景同与自己,是否也会有那样的…… 「……大帅,那成凤卿已走了。」 徐景同的声音响起,霎时令严靖和吃了一惊,望向站在面前的对方,一时之间却有了几分不自在,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有些羞耻又隐隐烦躁;过了一会,严靖和沉着脸,吩咐道:「我去书房,若是有人上门,便说不见。」 「是。」 虽他举止同以往有异,但徐景同却没有多问,彷佛毫不好奇一般,脸上仍是那副惯有的顺从神情。不知为何,严靖和看着徐景同那副模样,却愈发地焦躁了。 七、 近来大帅的性子却是愈发的古怪了。 早先脾气好了些,但也不过好了一阵子,就又回到了那副喜怒难测的模样,仔细想来,却是在见过那成凤卿之后才如此。徐景同知晓傅子桓同成凤卿早有瓜葛,但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成凤卿究竟是说了些什么,才让严靖和这般地不快。 想归想,徐景同表面上仍做出一个若无其事的模样,老老实实地侍候着主子。 这一日,严靖和因军务上有些许事宜,便乘上了汽车,带着徐景同前去拜会吴子玉。这吴子玉在直系派阀中亦是个重要人物,曹大帅以降,便以他最是位高权重,以辈份而言亦是不能轻忽,因此纵是严靖和偶有轻狂之举,也不敢在其面前放肆。 自年节过去以来,徐景同已跟随严靖和数次来到吴府,对此人亦不陌生。因是在别人府中,端茶倒水的杂事自不必他做,徐景同便如以往一般,负手立于严靖和身后。 如今是太平时期,先前那场战争方才过去不久,正是个需要休养生息的时机,两人由此打开了话匣子,对时下政局做了一番点评;徐景同听着吴大帅同严靖和的谈话,听了半天都听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便眼观鼻、鼻观心地发着呆,分神想着稍后回府需得处理的事宜。 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茶盏都换过了几轮,吴子玉终于停下话头,笑着道:「说起来,倒有一件事忘了提。」 严靖和态度恭敬,「世伯请说。」 「令尊逝世前,曾向我提过你与小女的亲事。当时尚未给出答覆,令尊便已经过世了,如今旧话重提,世侄你又是怎么看的?」吴子玉微笑着捻了捻胡须,看起来浑然不像是传闻中那个心狠手辣的军阀,倒像是个随处可见的慈祥老人。 严靖和微微一怔,「此事,我爹从前亦是说过的,只是……」 吴子玉不以为忤,「无妨,不必拘泥,直说便是。」 「小侄如今初出茅庐,尚未做出一番事业,此时也还不是成家立业的时候。」严靖和语气委婉地道。 吴子玉只是笑,眼底满是毫不掩饰的赞赏,「世侄太过自谦了,你虽说是子承父业,待人处事上还欠缺几分火候,不过我瞧你这个督军也是干得极好的,当初同段阀等人的争斗,亦是居功厥伟,如今年少一辈中,便数你最是出挑。」 「世伯过奖了。」严靖和并不居功,语气如常沉稳。 「年前你办的那场宴会,小女也去了,回来之后却说,你并非是个粗莽武夫,竟还是懂得不少学问的。」吴子玉瞧着他,倒似个极有兴趣的模样。 「小侄哪里懂得什么学问,不过是幼时上过几天学堂,勉强识得几个字罢了。」严靖和谦虚道。 「不如这般罢。」吴子玉提议,「你们还年少,如今便先订亲,待到年底成亲也不嫌晚……世侄你怎么说?」 严靖和沉默良久,终是道:「便依世伯所言。」 徐景同目瞪口呆,全然没想到,这会仅凭着三言两语,严靖和便敲定了亲事。他回过神来,这才想到先前上京时,严靖和为何不急着寻找家中管事的人,原来竟是出于这个缘由。若是那吴家小姐嫁来严府,自有使得惯的人手,哪里需要特地雇人操持。 他虽感讶异,然而仔细想想,却察觉此事再是合理不过。 严靖和较他年长两岁,今年已是廿六岁了,早已是应当结婚生子的年纪了,只是不知何故,却拖到了这把年纪。早先几年,已故的严大帅也相当热衷于撮合亲事,只是严靖和始终兴致缺缺,最终严大帅故去,是以严靖和直到如今都尚未成亲。 此后严靖和同吴子玉二人又叙了些闲话,自不必提。 待得起身告辞,离开吴府后,严靖和与徐景同二人乘上汽车;严靖和一边命令汽车夫开车,一边对徐景同道:「方才我说的话,你可都听到了?」 徐景同不敢怠慢,赶紧老实地点头。 「许是过一阵子便要订亲了,此事便交由你与周参谋长操持。」 「下官明白。」徐景同飞快地应道。 在这句话之后,车内又安静下来。汽车夫目不斜视地驾驶着车子,徐景同微微感到有些不自在,也说不出来为什么,然而,就在他正想开口时,一只手按住了他的右手。 「景同。」严靖和并没有望向他。 「是。」 严靖和顿了下,轻声道:「你……有没有什么话要说?」 徐景同绞尽了脑汁,最后小心翼翼道:「恭……恭贺大帅得此良缘。」 他本以为自己这么说,就算不是尽善尽美,但也不至于出错出丑,却不成想,严靖和的神情霎时便沉了下来,眉眼间一片阴霾,竟如那暴雨将来乌云满布的情景一般,而目光却与闪电彷佛,那种光亮锐利得令人心惊。 「你再说一次。」 徐景同有些慌乱,右手陡然间被攥得生疼,他惊讶不解之馀,只能茫然道:「恭贺大帅……」 才说到一半,严靖和却一脸沉郁地打断了他,「够了。」 徐景同内心忐忑,却又不能多嘴,只得闭口不言,如同个石头雕像一般,僵在了原处,不敢开口,亦不敢动弹。严靖和瞪着他,过了一会方挪开视线,露出个若有所思的神情,片刻后,叹息一般地道:「你倒是个大度的。也罢。」 徐景同出于本能地觉得事情似乎不大对劲,但又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胆子也没大到敢在主子不高兴的时候去捋虎须,于是便也只能沉默下来。他哪里知道,严靖和只是暂时压着因此事生出的怨怒,正等着回府以后发作。 眼见主子似乎心情不大好,徐景同分外地老实,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严靖和却仍是一副恹恹的模样,徐景同不由得思考起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才惹得严靖和如此不悦。 仔细一想,严靖和同张子玉谈及亲事时,情绪还算好,后来在车上,自己说了恭喜大帅的话之后,严靖和便一副压抑着怒气的模样,彷佛对他的回应不甚满意。然而徐景同左思右想,都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自己的话哪里都挑不出毛病,到底是怎么得罪了这个活祖宗,实在是百思不解。 「景同,过来。」 「是。」 徐景同不敢耽搁,赶紧快步走了过去,尚未停下脚步,就被坐着的那人一拉,跌到了严靖和身上,才想起身时,就被按住了;因别无办法,徐景同只好按着主子的意思,顺从在坐在严靖和腿上。 「少……少爷?」 说不出为什么,徐景同本能地感到了一丝不妙,又说不上来那究竟是为什么。严靖和脸上面无表情,看着像是恼火了一般,徐景同也不是个没眼力见的,当下便觉得事情要糟。 「说罢,我便要订亲了,你是怎么想的。」严靖和的嗓音低沉而平稳,一如以往。 徐景同被问得一愣,嗫嚅道:「下官不知道……不过大帅早已是成亲的年纪,如今得此亲事,下官自然只有为大帅高兴的。」 才这么答道,颈侧便突然感到一阵剧痛,徐景同愕然之馀,却也没有胆子抵抗,只得生受了这疼痛,咬着牙苦苦忍耐;严靖和全然不曾手下留情,不一会儿,便闻到了一丝淡淡的腥味,徐景同这才明白,被咬的地方肯定是流血了。 他哑着嗓音,压抑着心中的慌乱,「大帅……可是下官说错了什么?」 「你说得没错。这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你自然只有为主子高兴的份。」严靖和漫不经心地道,平淡的语气中却隐约多了几分嘲讽的意味。 徐景同噤声,再不敢多话。 他便是再驽钝也瞧得出来,严靖和此番是当真动了怒火,不由得紧张了起来。喜怒难测,反覆无常,这几个句子用来形容严靖和真真是再贴切不过的了,早上出门时还一副春风满面的模样,这才过了几个时辰,便沉下了脸色,简直是无法捉摸。 严靖和沉默了许久,低声道:「你竟连喝醋也不会么?」 徐景同一怔,却是终于明白过来,一时之间,心中既是荒谬,又感可笑,简直是五味杂陈。严靖和能问出这样的话来,当真叫他吃了一惊,也总算是知晓了这一阵子严靖和态度软和下来的缘故。 早先严大帅尚未故去时,在府中养着十几房小妾,其中便有一个特别受宠的,名叫春莺。这春莺本是个下人,一遭爬上了严大帅的床,从此便翻了个身,也成了半个主子,虽几年来都不曾诞育子嗣,但凭着年轻貌美,却是颇得严大帅欢心。 若是大帅去了别人那处,春莺却不吵不闹,只是隔日见到大帅时,做出一副柔顺模样,又不轻不重埋怨几句,既可邀宠,也表示自己对大帅上心,不仅是凭着貌美受宠,更凭着那几分手段,春莺才将大帅的心笼络了过来。 徐景同本来不知道严靖和究竟为何恼火,想起春莺的事情后,方才明了,严靖和其实是盼着他喝醋的,竟是把他当成姨太太一般地看待。然而,徐景同虽在床帷服侍主子多年,却半分也没有这等自觉,莫怪惹了严靖和恼怒。 即使知道主子为何发怒,徐景同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虽早早就上了严靖和的床,但他着实不明白该如何讨好主子,若是刻意装出了喝醋的模样,严靖和说不准不会信,若是老老实实的,也同样惹恼了主子,徐景同当真是左右为难,不知道如何是好。 才这么想着,便听严靖和又冷冷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下官……」徐景同说了两个字,就又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又被迫坐在那人腿上,不自在极了,忐忑不安地垂着脸,过了一会,终于下定了决心,将脸靠着严靖和的肩膀,轻声讨饶道:「下官是个嘴笨的,不知道该说什么,然但凡主子说一句,下官无不从令。」 这种示弱的法门说不上多有效,但至少是让严靖和的语气也缓和了些许。 「你倒是个懂得投机的,偏偏用这种话讨饶。」严靖和哼了一声,似乎仍有些不快。 听到这句话,徐景同心底微微松了口气,知道此事算是揭过了。 这一晚,严靖和并未手下留情,而徐景同也只能生受着,直到身旁的人睡着了之后,他才开始细细思量起其他的问题。严靖和要成亲,便是说这府中要多出一位新夫人,往后府中诸事便由其操持,而徐景同这个兼职的管家也算是做到头了。 除此之外,若是新夫人得知了自己同严靖和的关系,会视若无睹,或是竭力打压,现下实是说不清楚的。最糟的情况便是夫人视他为敌,徐景同往后若因此失了大帅信赖,要在严府待下去,便有诸多困难。 一思及此,徐景同便大感头疼。 自己好好一个男子,总不能仿着春莺那等作派,柔顺之馀又不时喝醋,讨得少爷的欢心,更别说他又是个口舌不伶俐的,哪里说得出什么肉麻言语,纵然勉强说得出口,但一个男子如同后宅女子一般争风吃醋,也不过是平添笑谈罢了。 徐景同愈想愈是烦闷,索性不再去想,闭上眼便睡着了。 自打同吴大帅口头上说定了亲事,没隔几日,收到电报的周参谋长便风尘仆仆地抵达了北京。徐景同对下聘换礼等一应事宜却是不懂的,全赖了周参谋长这及时雨,才没把事情弄砸。 下聘当日,徐景同偷偷瞟了几眼,只觉得那位吴小姐似有些眼熟,后来再细想,才想起了曾见过她与严靖和相谈甚欢的情景,一时之间,却是终于知道,恐怕当时严靖和便已有了同吴小姐结亲的心思,要不然,何必做出那般温和模样,刻意同吴小姐谈话。只是自己愚钝,到现在才明白过来。 订了亲过后,严靖和仍是成日的应酬交际,军务都托付给了周参谋长,倒像是个闲散无事的模样。因亲事订在年底,还有大半年光阴可供筹备,周参谋长也不急,只是请人来看了看这幢公馆,似乎是想着要如何改动装饰,布置一番。 徐景同本来还对这桩亲事没什么实感,然而等到严靖和去同那吴小姐约会时,终于有了几分感觉。 因订了亲事,两人并没有避嫌,如今正是个女子也要讲求权利的时代,就算男方邀约女方去喝咖啡,或去跳个舞,也不算什么大事。严靖和初次约会吴小姐时,徐景同作为副官也跟着去了,虽是站在一旁等候着,以便随时听令,但瞧着那吴小姐端庄矜持的模样,却有几分微妙的感受。 倒不是真像严靖和说得那般喝醋了,只是感到有些怪异,严靖和看上去对女色全然是不感兴趣一般,这些年来也从不去妓院娼馆,徐景同有时几乎要以为严靖和只好男色了。 这位吴小姐看上去似个大家闺秀,但同时也有识文断字的本事,每当他俩聊起某作家或某戏剧的内容或情节时,徐景同简直是鸭子听雷一般,即便听了也全然听不懂。他幼时虽跟着少爷上过几天学堂,但到如今也不过就是个能写能说的程度罢了,若要论及文学素养,那可真是一星半点都没有。 因与这位吴小姐有了接触的机会,徐景同一番察言观色下来,倒也明白过来,这吴小姐并不是个待下人苛刻的,有时徐景同在一旁站得久了,吴小姐还会告诉严靖和一声,让他下去休息。只是严靖和从来不允,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思,彷佛竟是要他当场看着一般。 徐景同并不是那块喝醋的料,也做不出那等模样,幸而如今他也寻到了新的法门用以应付严靖和。 严靖和口上虽然不说,但对于徐景同主动的亲近,似乎还是相当受用的。偶尔两人在床上时,只要稍微暗示一番,或亲一下,或抱着那人,严靖和的态度同动作便会稍微和缓些许,有时甚至表现得近乎温柔,叫人难以置信。 事到如今,徐景同再是迟钝,也终于明白过来了,虽表现得并不明确,但严靖和竟是宠着自己的。明明有了这样的关系已过了这许多年,严靖和却直到现下才想起此事一般,对他柔和了些,虽不到予取予求的地步,但也是相当放纵了。 即使早先还担忧着未来的生活,但徐景同不由得也松了口气。 目前看来,严靖和似乎一时半会还没有要打发了他的意思,吴小姐即未来的严夫人不是个苛刻的人,要在这府中待下去,似乎也不算困难,但徐景同到底不能完全放心,于是也做了一番准备。 早先徐景同替严靖和挡了一回枪子,收了五十万大洋的赏金。他便抽了个空,把这五十万大洋分批兑成了黄金,收到箱子里层层锁上,把箱子藏到了自己房间的床底下,有了这般多的现金,若是有遭一日被赶出了严府,倒也不必慌张,唯一需要考量的,却是这批黄金该藏在哪里。 这玩意即便可以一直藏在房间之中,也不会有外人窥伺,但那毕竟只是权宜之计,若要确保这箱东西的安全,还是得找个妥善的地方收着。 徐景同这么想道,望了不远处正在用餐的那两人一眼,感到了一丝饥肠辘辘。 说起来,这吴小姐倒是个喜欢洋人情调的,严靖和投其所好,请她来了这家洋人开的西餐厅,不仅包下了整个场子,一旁还有几个金发碧眼的洋人操着梵阿玲,演奏着陌生的异国曲调。 严靖和正拿着刀叉,切着一块热腾腾的牛排,徐景同纵是对西餐没什么特别爱好,也被食物的香气诱得食指大动。他瞧了瞧,眼见那两人相谈甚欢,一时半刻没有要结束的模样,便偷偷溜出了餐厅,来到后厨,向战战兢兢的厨子要了几个面包并奶油,就着一碗浓汤迅速地吃完,最后拿餐巾抹了抹嘴,又赶忙回到了餐厅内,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这时严靖和同吴小姐已经在用甜点了,两人谈笑风生,似乎谁也没发现他离开了片刻。最后用餐结束,吴小姐乘上了自家的汽车,礼貌地微笑着同严靖和道别。严靖和脸上的笑意在吴小姐离去之后,便彷佛突如其来地垮了一般,面无表情地望向了徐景同。 严靖和冷冷道:「你方才去了哪里?」 徐景同吃了一惊,一时不作他想,匆促道:「下官错了。当时……有些饥饿难忍,去后厨要了点东西吃,并非刻意擅离职守,求大帅宽宥一回。」 「饿了不会说么。」严靖和嘲讽道,「莫非你鼻子下面那物事竟是个装饰?」 若是当真说了,只怕又要被责备一番了罢。徐景同这般想着,但究竟不敢反驳,只得低着头,竭力做出了有心悔改的模样,老实地点了点头。 不知为何,严靖和却转身走回餐厅内,同时道:「进来。」 「少爷?」徐景同一头雾水。 「今日既包了场,就别浪费了,你也吃一顿罢。」 徐景同在餐桌上坐下,一时之间,心中浮现的倒不是受宠若惊,而是困惑紧张。不知道严靖和究竟是发了什么疯,竟让他一起坐下用餐,严靖和自己是吃饱了,在徐景同用餐时,便在旁边喝着酒,只是偶尔会投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一瞥。 与严靖和在同一张桌子上用餐的事情,除了无法避免的例外时候,十几年来从未发生过,也怪不得徐景同如此的讶异惊惶,不知所措。 八、 徐景同虽是出身奴仆,但也是自幼跟在严靖和身边的,自然懂得吃西餐的种种礼仪,不至于贻笑大方。然而相较于这些琐事,却是眼前的那人更令他感到无所适从。 严靖和便坐在他正对面,一手擎了玻璃酒杯,饮着洋行千里迢迢带到中国境内的葡萄酒,若无其事地瞧着他。徐景同不敢造次,规规矩矩地铺好餐巾,尽量让自己的动作显得好看些;但究竟是缺乏经验,那块牛排却是怎么也切不开,叫他心中一阵发窘。 便在此时,严靖和打了个响指,示意服务生过来,替徐景同切好了牛排,这才算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意外的是,他虽出了点丑,但严靖和竟没有嘲笑他,反倒默然不语,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直直盯着他,徐景同便如同被猛禽盯上的猎物一般,一阵毛骨悚然,惊惧地动弹不得。 倒不是当真畏惧于此人,只是那目光实在太陌生又太少见,乍然目光相触,徐景同纵是多年服侍严靖和,亦不免生出了几分忐忑不安,纵使难得有了吃西餐的机缘,却是食不知味,全然浪费了厨子的一番好手艺。 「景同。」严靖和忽然叫了一声。 他回过神来,忙放下刀叉,谨慎应道:「是,大帅有何吩咐?」 「你……喜欢吃西餐么?」 「只要是大帅给的,无不是好的。下官绝没有不喜欢的道理。」徐景同全然不曾多想,如以往一般老老实实地道。 这般回答,却不是刻意讨好严靖和,只是奴性早已深入骨髓,改也改不掉,被人一问,便下意识地给出了主子会喜欢的答案。其实真要徐景同说的话,这西餐却是不合胃口的,虽样子弄得精致,但不过就是一块肉一点薯泥还有一碗浓汤,虽味道新奇,但却不抵饥,便是街角小店卖的热腾腾的肉包子,都更让他喜欢。 严靖和凝视着他,半晌方道:「既是喜欢,便多吃点。」 说完,严靖和迳自叫了服务生过来,瞧着菜谱,一连又点了十来道料理;因是包了场子,后厨上菜的速度也极快,不过片刻,桌上便陈列着一道又一道的食物,光是主菜就有数种,甚至还有一整只抹着牛油同香料、热腾腾地冒着白烟的烤鸡。 那人如此作派,让徐景同受宠若惊之馀,心中也不由得打了个突。 「瞧你这般喜欢,这便把桌上的食物都吃了罢,就算是我赏你的。」严靖和轻描淡写道。 徐景同一怔,这才知道要后悔,但却来不及了,只能硬着头皮开始进食,寻思自己究竟是何处得罪了这活阎王。他想了又想,却觉得自己先前的应对并无出错,因此更加的困惑,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你不是挺喜欢这些东西的么?这回让你多吃一些,好叫你得知,敢说出那样的话,我自然只有从善如流的道理。」 徐景同匆匆咽下口中的食物,一脸茫然懊悔,但却急切道:「下官错了……」 其实他全然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但总而言之,还是先认了错再说。便是严靖和,也不至于在坦然认错之后,又拿他的错处说事。只是这一招于此时却忽然不顶用了,他这话一说出口,严靖和的脸色却是愈发地阴沉了。 「你倒是个好的,敢在我面前说假话,这便给你分辩的机会,你说你错在何处了?」 徐景同一时语塞,讪讪地垂了首,不敢言语。 严靖和沉默片刻,方道:「我本以为你最是个老实的,却连这种小事也要欺瞒么。你便是不喜欢西餐,直说便是了,何必拿那等假话糊弄人。」 「并非糊弄人……」徐景同赶忙道,「大帅赏的都是好的。即使对西餐并非由衷喜欢,但大帅既赏了下官,便是大帅的一片好心,下官自然只有甘之如饴的份,先前的话也绝非欺瞒糊弄,求大帅明鉴。」 严靖和微微敛了怒容,竟有些轻佻地一笑,「你这张嘴倒是甜得紧,莫非是抹了蜜不成?」 徐景同一怔,一时之间,脸却热了起来,又是尴尬又是困窘,实是手足无措。他这般奉承的话说了多年,却是头一次得到这种回应,霎时间,彷佛才察觉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心中略感不自在。 「还不过来。」严靖和沉声道。 徐景同不敢延误,赶紧起身,往那人的方向走了过去,才在严靖和面前站定,衣襟便被用力一扯,他猝不及防,只感觉到一个柔软干燥的东西堵住了唇,那人口中满是葡萄酒的味道,甘甜之馀又有些苦涩的酒气,徐景同感到一阵眩晕,竟连呼吸的法门都忘了似的,屏住了气息,呆然地任严靖和动作。 不知过了多长时候,徐景同终于被放开了,连忙大口呼吸,这才感到舒服了些许。 「你当真是个笨拙的,这么多年以来,连这个也学不会么。」严靖和微微嘲讽道,但神情却带了一丝模糊的轻笑,彷佛对他的笨拙感到好笑之馀,又有些无可奈何。 细想起来,这些年彼此唇舌相交的次数也不算多,哪里有什么练习的机会。徐景同如斯想道,只是这话却不便说出口,唯能垂了眼,做出一副明白受教的模样,心中却不由得一声叹息。 自己一个男人,因服侍少爷的缘故始终如女子一般守身如玉,亦从未去过什么妓馆娼寮,哪里懂得那许多花样服侍男人,也就只有严靖和才会说出这等近乎不知民间疾苦的话了,真真是叫人啼笑皆非。 这一晚,严靖和表现得却有几分古怪,倒叫徐景同略感诧异。 那床帷之事已是烂熟之极,近来也得了不少趣味,徐景同亦不排斥,多多少少有了几分期盼,只是严靖和却没有如往常一般,迳自将他按到床榻上,接着便随着自己的性子行事,此番他却是往床上一躺,便朝徐景同使了使眼色。 徐景同多年服侍此人,一时明白过来,虽仍有些疑惑,却也不敢耽搁,趁着替对方解衣的时候小心翼翼地瞧了一眼,那严靖和却是真的动也不动,彷佛听任他摆弄一般,叫人惊异疑虑之馀,又有几分不解。 待他解了主子衣物,才明白这究竟是什么道理。 严靖和身下那物事却还是软垂着的,没半分起兴的意思。按理来说,徐景同侍候主子,自然也应当挑起对方兴致;他想了想,便毫不犹豫地俯下身子,小心地舔弄起来,只是舔了好一阵子,那东西都只是微微硬着,却没半分爽利的样子,徐景同登时有些懵了。 虽年少时便与严靖和有过情事,但此前诸事,俱是严靖和一手操弄,徐景同只要闷声忍疼便是;后来他渐学会了如何服侍,亦未曾遇过这等光景;按徐景同先前想来,便是舔弄一番也就罢了,严靖和从来最是个容易撩拨的,何曾想到竟会有这等情况,倒令他有了几分无措的心思。 「过来罢。」严靖和或是看出他的无措,突然开口道。 徐景同抬起脸,便被那人一扯,一时没稳住身子,却是几近无礼地压在了主子身上。他慌得赶忙支起身躯,才张了张口,便被一个温暖乾躁的东西堵住了话头。徐景同顿了一下,才回过神来,进而迎合起来。 不知出于何故,由始至终,严靖和便是卧在床上,徐景同勉强纳入那终于硬将起来的物事后,便忍着不惯与疼痛动作起来,对方只是直直望着他,神情渐有了几分沉迷的意思。这本是司空见惯的情景,但往后严靖和脸上略红了起来,微蹙着眉而低声喘息着的模样却不多见,徐景同不由得一怔,看得愣住了。 「瞧什么。」严靖和哑声道。 待得这句话过后半晌,徐景同才意会过来,赶忙摇了摇头,继续先前的动作。 严靖和这般被动模样,确实是少见之极,且虽仍是徐景同被那物事进入,但却是他在上头动,无形之中,严靖和便如等着他服侍一般,只是那模样却让徐景同有些错不开眼,他向来只要顺从地任人摆弄便是,哪里曾有过跨坐在上头主导情势,甚至还居高临下地俯视主子的时候。 如今这么一看,却愈发地移不开目光了。 严靖和确实生得好看,自少年时起便如同个白瓷捏成的人偶一般,玉雪可爱,后来年纪渐长,也褪去了那几分秀气,长相渐多了几分英气,亦颇有威严,到底是血缘相连的父子,却是愈发地同已故的严大帅相仿了。 这样的人躺在自己下方,蹙着眉低声喘息的机缘,实是不可多得。 「你倒是硬得很……」 徐景同一愣,直到那物事被一把攥住,才晓得要害臊,一时面热过耳,支支吾吾说不出个囫囵话来,严靖和却笑了起来,指尖不怀好意地弄着顶端,直到那物事淌了些许稠液出来,才堪堪罢手。 「快些……」 严靖和哑着嗓音催促道,一双往日如鹰隼般叫人胆寒的锐目,却难得地生出一丝朦胧之色,或是耽溺情欲所致,竟隐约多了几分柔和。 不必细察,徐景同亦明白,埋在自己那不可告人之处的物事已是硬极了,当下也不敢延宕,努力摆动着腰部,令自己一再地纳入那物事,复而抽出,不知过了多久,他忍住喉间的一丝呻吟,浑身颤动不止,身下那人却只是低喘着,如终究餍足了一般,脸色泛起一层酒醉似的薄红,闭着双目,微张的唇间隐约露出些许雪白的牙齿。 过不多时,他被狠狠一拉,那鼻息尚未平静的人便用唇堵了他的口。一片迷糊之间,徐景同只记得要迎合对方,不知不觉舌尖碰到了一个锐利的物事,他舔了又舔,又明白过来,严靖和右侧的一颗牙齿不知何故生得特别尖锐,咬人时不必费力都能使人生疼,不必多说,严靖和自然也用这牙在他身上留下过不少痕迹…… 想着这些无关紧要的琐事,徐景同模糊之间闭上了眼,身上因方才情事所致的热度,却久久不曾散去。 一如以往,在此事过后,徐景同起身下床,让人送了热水来,替严靖和擦拭着身躯,因对方沉默着,徐景同便不由得渐渐走神,想起了些旁的事来。 严靖和同那吴小姐是订了亲的,虽说还有一段时日,但离大喜之日亦是不远了,徐景同即便明白吴小姐纵是做了府中主母,亦不至于管到自己头上,心中却仍有几分忐忑。这些年来,严靖和嫌妓馆里的女人不洁,几乎没去过几次,每每起兴,便拿徐景同顶缸。 但待得严靖和成亲之后,自己这个床上服侍的活儿多半也就是做到头了,思及此事,一时之间,徐景同竟不知道该高兴或难受,只是心中突然生出一片无来由的茫然。虽起先并非自愿,但到底是费了多年光阴而熟谙此事,想到往后不必再同个男人行房事,他却有了几分说不出口的怔忡。 「怎么了?」严靖和似是察觉不对,扬声问道。 「没什么。」徐景同也不知想了什么,又或者什么都没想,老老实实道:「就是想到大帅即将成亲,一时之间,有几分不自在。往后若是……」他犹豫着说到这里,便止住话头,没把话说得清楚,既显得委婉,又表了自己的心思。 严靖和只是一顿,随后便笑了起来,那笑容竟显出几分笃定与平静,犹如志在必得,「便是我成了亲,你我也同过去一样,没有分别。」 徐景同微微一怔,点了点头,也说不清自己听到那些话时,心中究竟是什么滋味。 在徐景同看来,每个男人都是要成亲的,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他自己也不例外。他自幼丧亲,受亲戚抚养,然而亲戚刻薄,早年拿他当不要钱的下人使唤,待他稍长一些,便直接将他卖与严府做了奴仆,因而他活到这么大,却是从未体会过所谓的舐犊情深,自也没生过什么孺慕之思。 虽是有了几分成亲的盼头,但在此刻,徐景同却愈发地茫然了。 若是成了亲,娶上温柔顺从的媳妇,生几个乖巧的孩子,那自然是极好的,只是徐景同却不知道那究竟会是什么样的情景,因无从想像,又过于陌生,简直有了几分无措又难解的心思,彷佛既是期盼,又害怕因过于期盼而失望。 他忽然想起,少时刚被卖入严府,尚未到少爷身旁服侍,便是在后厨做点粗工,每日只得一大碗热汤与两个白面馒头,而与他一道入府的另一个人做了厨子的小徒弟,除了学上厨子的手艺外,亦是得了不少好处,每日变着花样,在学艺时尝着主子指名要吃的洋人食物,叫当时只能勉强就着一些粗食果腹的徐景同欣羡不已。 然而,后来他到了少爷身旁服侍,饮食也上了一个档次,好不容易有机会,初次尝了那些垂涎已久的西洋料理,却只觉得滋味古怪,甚是不惯。 如今也是相同的道理,虽他早早就期盼着成亲,想要家人同孩子,但到了最后,是否又会同少时尝了洋人食物一般失望呢?徐景同想了又想,却终究无法生出定论,只能悻悻地翻了个身。 一旁的严靖和却是早睡熟了,平常喜怒难测的人,此时却是鼻息平稳神情平和,倒像是个无忧无虑的模样,令人多少有些意外。徐景同瞧着对方,一时之间,却是生出了些许他自己也不能理解的复杂心思。 这么多年以来,要说少爷待他好不好,答案自是好的。 虽然床帷侍候之事一直令徐景同苦恼不堪,但严靖和待他,却是毫无保留,有阴私之事亦从不避讳,有什么要紧之事总是让他亲自去办,看得出来是极信任他的;虽态度并不温和,有时也会无来由地朝他发怒,但严靖和从不会在他面前惺惺作态,硬是装出个好人模样。 徐景同至今还记得,有一回自己带着病勉强随着少爷去学堂,但严靖和在得知他前一晚着凉而致患病后,却是毫不留情地迎面给了他一耳光,叫他因当众跌了面子而耻辱不堪,接着却沉下神色令让随行的勤务兵立即送他回府,不仅延医诊治,甚至令他停了差事好生静养。 无论如何,严靖和待他,始终不是不好的。 想及此处,徐景同忽然感到心中一阵五味杂陈,酸涩之馀,又隐约有一丝丝甜意,说不清究竟是什么滋味,既有欣喜,亦有怅惘;他无父无母,亦没有任何亲朋好友,仔细算来,此生以来最亲近的……竟只有严靖和一人了。 「快些睡……」 身旁陡然传来含糊的嗓音,平白唬了他一跳。 「是。」徐景同轻声答道,忽然发觉,严靖和并非当真清醒了,只不过是睡梦中迷迷糊糊瞧见他醒着,才如此说道。过了半晌,严靖和翻了个身,竟俯卧在他胸膛处,呼吸平稳,全无任何醒来的迹象。 他被压得动弹不得,身上那人无论如何说不上轻盈,压得他心口一阵发闷,然则徐景同却感到了一阵温暖的感觉,细想才察觉是那人的体温……在初春微冷的夜晚而言,这样的温度多多少少让人有些难以抗拒。 徐景同在心中叹了口气,小心地挪动着身躯,尽量让严靖和卧得舒适些。在这之后,他闭上了眼,忽然感到一股睡意上涌,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入夏之初,严靖和打着回乡祭祖的名头,带着徐景同回了湖北一趟。徐景同不明所以,也不敢多言,只知道严靖和回乡以来,镇日同傅师长周参谋长等人关在书房内,或有要事相商,徐景同当众严责了几个口风不紧的下人,倒是起了一些杀鸡儆猴的作用,府中诸人倒是一个比一个谨慎起来,就怕一时行差踏错而遭殃。 直到秋季,严靖和才令人收拾了东西,同徐景同一道回了北京。这时离成亲的时候已经不远了,虽还有些时日,但需要筹备的东西着实不少,徐景同也渐渐变得忙碌起来,按着周参谋长的指示办事,竟是一刻都不得闲,连稍事歇息甚或喝一口茶的功夫都没有。 相较于他,严靖和却是无所事事,同好不容易说动老父打消与宋家结亲念头的傅子桓二人时而品茶酌酒,时而出外游乐,全然不曾理会成亲的诸多事宜。 成亲当日,北京城中的诸多要人都应邀而来,严靖和不耐烦同那些人喝酒,大部分时候却是由傅子桓帮着挡了,偶然有些躲不过去的时候,便也只得喝了,一张脸上泛起一层薄红,倒像是个微醺的模样。 徐景同至今仍担着管家的分内之事,忙得团团转,一会是某位师长醉了得安排客房让人休息,一会是宴会上的酒水不够了需得补足,即便可以使唤下人,但一应庶务琐事都砸到了他头上,实是不堪重负。幸而到了后来,再没出过什么意外,令徐景同着实松了口气。 待得婚礼结束,宾客散尽,徐景同才终于有了歇息的机会,一边指挥着下人收拾,一边喝了口茶水。新夫人似乎正在梳洗沐浴,严靖和一个人待在大厅内,把玩着一个酒杯,却不急着起身上楼,见到徐景同,也只是用幽深的目光瞥了他一眼。 过了半晌,严靖和突然道:「景同?」 「什么事,少爷。」他赶紧回应,匆匆步了过去。 严靖和瞧着他,沉默了一会,才低声道:「我爹等这一天……等得足够久了。」 徐景同不解对方因何提起此事,心中斟酌了一番,老老实实道:「大帅在天之灵,若能得知少爷成亲生子,定是极高兴的。」 「你说得是。」严靖和弯了弯唇,露出一个说不上多高兴的笑容。 夜里寂静,不知何处传来了放烟花的声响,只是极轻微的响动,徐景同正想劝严靖和早些回房时,便被严靖和脸上的神情唬了一跳。严靖和神情凝重,忽然起身来到窗边,似乎正在细听外头的声响。 「……少爷?」徐景同不解之馀,小声唤道。 「闭嘴。」严靖和毫不留情地道,出神地侧耳听着窗外的声响,片刻之后,竟露出了严肃而近乎冰冷的神情,沉沉发话道:「你跟我来。」 九、 两人来到书房,严靖和随意叫了个勤务兵,拿了一封信令对方送到岳丈府上,并吩咐其回府后必须过来通报一声。 徐景同由始至终都只是在一旁看着,不敢插话,一头雾水。在他看来,严靖和的举止却是奇怪极了,虽是写了信让人送去,那勤务兵不知道信中内容如何,徐景同却是看得清清楚楚,严靖和什么都没写,只是塞了张白纸到信封内。 待那勤务兵匆匆离开后,严靖和关了书房的灯,并未将门关上,只靠着走廊上的壁灯照明,对徐景同道:「你去把周参谋长还有傅子桓带过来,还有……让人去请夫人,让她单独过来一趟。」 徐景同这时终于嗅出一丝不祥的气息,低声应「是」,便赶忙按着严靖和的吩咐去请人了。周参谋长自睡梦中被徐景同叫醒,身上犹带着一丝酒气,但人尚算清醒,较为棘手的却是傅子桓,他今夜替大帅喝了不少酒,虽勉强醒了,但却昏昏沉沉,连路也走不稳。 半刻钟后,徐景同与周参谋长扶着傅子桓来到书房,新任的严夫人早已到了,正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姣好的面容有些紧绷,鬓发散乱,似乎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虽强作镇定,但仍掩不住那一丝紧张。 徐景同扶着傅子桓在沙发另一侧坐下,又回到严靖和身后站定,周参谋长迟疑片刻,终是开口问道:「大帅,这是出了什么事?」 严靖和并未为他释疑,只是摇了摇头,用眼神示意众人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徐景同心中疑窦渐生之时,严靖和忽然看了一眼墙上的西洋钟,开口道:「两刻钟前,我令人送信去与吴大帅,至今都未回来。」 徐景同一愣,细思之后便明白不对。吴大帅府邸距离此处并不遥远,乘坐汽车也只要半刻钟便至,纵是来回两趟,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用上两刻钟时间。那勤务兵亦是跟随严靖和多年的,不可能在路上耽搁,这样一来,肯定是在送信的途中出了什么意外。 「先前我听到了奇怪的声响,虽然细微难辨,不过我能肯定……那是枪声。」严靖和沉声道。 徐景同听到这话,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严靖和听到烟花声响之所以那般戒备,是因为那根本不是烟花声响。他再是迟钝,也知道事情不好,当下不敢再走神,集中心力,全神贯注于严靖和同周参谋长的话头上。 「定是出事了。」周参谋长说道,长年带笑的脸上少见地露出一丝沉重。 「是。」严靖和想了想,道:「你带夫人同傅子桓去投奔吴府,我与景同连夜出城。」 周参谋长闻言神情一变,立即劝道:「不可。大帅绝不能亲身犯险……」 「北京城的天色要变了。」严靖和并没有听他规劝,迳自道:「此刻若是留在城中,必然坏事。若是奉天那边对岳父动手,一时之间或难得手,还能支持一时半刻,若我留下,无人出城又不得外援,是撑不了多久的。」 「既然如此,也不必大帅冒险亲去,我带着傅公子出城也是一样的!」周参谋长犹不死心。 「且不说你只得调动一半兵力的权限,若是你被捉了,定是死路一条。若是我落到那些人手上,他们必不会轻易杀我。怎么说也是一省督军,好歹有些作为人质的价值。」严靖和冷冷道,看了一旁惶然不安的新夫人一眼,「再说,夫人身份贵重,必得有人护送她回吴大帅府上,我只能将此事托付于你。」 周参谋长心知此事已被拍板敲定,再无转圜馀地,只得咬牙点了点头。虽理智上知晓兵分两路,也易于分散外头伏兵的攻击,但令严靖和亲身犯险,仍是让周参谋长心中惴惴不安。 徐景同听着这两人的交谈结束,明白自己要随着大帅冒死出城,不由得也跟着紧张起来,神情也显出了一丝僵硬。几个人神色各异,严靖和同周参谋长交谈片刻,匆匆定下了计划,几个人便分头行事。 五人分别乘上两台汽车,周参谋长开着车自后院的小门离开,徐景同则驾车自大门出去。一出门口,徐景同便按着严靖和先前的吩咐,使足劲踩着油门,往城门方向驶去,不远处响起了数声枪响,幸而不曾击中车辆,过了片刻,总算是甩脱了后面的追兵。 虽明白这汽车是大帅特意订做的,寻常子弹不可能轻易击破玻璃,但徐景同紧绷之馀,已是汗湿重衣,身上止不住地一阵发冷,指尖亦是微微颤抖。 「别怕。」严靖和平静地道,「不会有事的。」 即使知道严靖和是在安抚他,但在听到这话后,徐景同却出乎意料地感到心神稍稍安定了些许,连指尖的颤抖都停了下来。他无声地点了点头,专注地望着前方,踩足了油门,驶向了城门。 一如预料,城门处有人把守着,徐景同并未停下,反倒直直往城楼处驶去。 严靖和自腰带中抽出了手枪,一边上了膛,一边按下车窗,隔着一段距离,对着几个率先上来阻挡的士兵就是砰砰几枪,几人或死或伤,俱不敢再拦。一名士兵负伤后恰恰倒在城门前,徐景同生怕后头追兵又至,不能停车亦不能绕开,索性狠着心踩下油门,生生从那士兵身上碾了过去。 一番折腾,终究顺利出城。 徐景同心中微微松了口气,望向身旁那人,却被严靖和那冷肃的神情吓了一跳。 侍候多年,严靖和冷着脸色的时候也不少,此番却是当真要发怒了一般,只是不知何故却压着怒意,目光冷到了极点,叫人望而生畏。徐景同知道那人正在气头上,亦不敢搭话,沉默地驶着车子,按着严靖和先前指的路走。 如今已是深夜,早过了常人入睡的时候,但因急着赶路,徐景同只能忍着睡意驾车,不知过了多久,一旁冷不防伸来一只手,碰了碰他的脸颊,那冰冷的触感倒将他惊得清醒了几分。 「大帅?」他犹疑地开口。 严靖和瞧着他,慢慢收回了手,同时别开目光,「找个地方停车休息,明早再赶路便是。」 徐景同有些困惑,但不敢多嘴,赶忙应声答是。就近寻了个树林子,将车子停了进去,接着令车子熄火,到后车厢里翻找了一番。早先严靖和令他收拾东西时,徐景同便留了个心眼,不仅备了金银细软,也一并带了些食水。 今晚本是成亲的喜日,严靖和先前忙于应酬,只是随便吃了些许食物,徐景同亦是如此;如今已至深夜,便有些饥肠辘辘起来,但此处又不便生火,他想了想,拿出几个纸包着的烧饼,又拿着一壶水出来。 严靖和下了车,便望着不远处出神,大抵是在观察着周遭动静。徐景同无意打扰,两手捧着食水,就站在一旁耐心地等候。 不知过了多久,徐景同捧着食水的手都有些酸了,严靖和才察觉到他正等候着一般,低声道:「你自吃吧,不必等我。」 徐景同劝道:「虽食物粗劣,但大帅好歹也吃一些……省得饿坏了肠胃。」 严靖和望着他,一双深幽的眸子里闪过了几分难解的情绪,面上却仍是淡淡的,说不出意味地随口应了声,回到车上。徐景同哪里还不懂对方的意思,赶忙带着东西跟着回到车上,把食物递给了大帅。 那人先喝了一口水,接着吃了口烧饼。因烧饼冷硬,严靖和不过片刻便皱起了眉。徐景同生怕对方不吃,又或者怪罪自己,连忙道:「少爷,这烧饼是府中厨子做的,虽冷了味道却也还成……若是想吃些别的,下官再去找一找……」 「不必。」严靖和一口回绝,用不带情绪的眼神瞥了他一眼,沉声道:「别瞎忙了,你也吃罢。」 主子既如此说了,徐景同便也不推辞,拿起一个烧饼便吃了起来。其实这烧饼虽冷硬了些,但滋味却着实不算坏,因而徐景同这般不挑剔的人倒是吃得津津有味,又喝了几大口水,这才感到腹中的馋虫被压下去了。 直到此刻,他终于觉得有些放下了心来。 先前与严靖和冒险出城,却是他此生中最提心吊胆的一次经历,徐景同素来是个怕事的,虽忠于主子,但哪里经历这等危急场面,早先替严靖和挡了枪子那回,也是事后才知道要怕,当下倒是什么也没想,如今两人近乎逃难地出了城,勉强躲过了追兵,倒是让徐景同松了口气。 他再是有勇无谋,也知道那些人多半是不会漏夜追到城外的,现如今大约已增加了防备,而北京城中多半是要戒严了。模模糊糊想着这些事,徐景同忽感一阵倦意上涌,不由得打了个呵欠。 严靖和看他一眼,道:「若是累了,便睡罢。」 「但是大帅……」徐景同不敢逾矩,虽追兵应不至于追到此处,但在这种荒郊野外,为防万一,自须有人警戒守夜才好。 严靖和却不管他,迳自道:「叫你睡便睡。」 徐景同只得咽下口中那些话,拿了条毛毯与严靖和,自己脱下身上的外衣盖着,或是疲惫所致,他闭上眼睛后便深深沉入了梦乡。严靖和瞧着他,说不清心中到底是什么情绪,神情却又回到了一片冷漠的模样。 他虽然知道奉天那边并未死心,也早有防备的心思,却没想到他们动手会这样快。先前虽两方首脑订了亲事,但张家公子同曹家千金一日不成亲,严靖和便一日放不下防备,如今却是如他所料,或是奉系那头对直系有所不满,又或是曹帅原本便无心于这门亲事,现如今无论从前有过什么结盟,都是一概作罢不算数的。 旁的不说,奉天那头的人倒是会挑日子,偏偏是今日这样的大喜日子…… 严靖和想起几个钟头前,新夫人花容失色,却又强忍着紧张惧怕,随着周参谋长离开投奔吴府的情景,一时之间,却有些说不清心头的感受。虽是成了亲,但洞房花烛夜被生生毁了,他却是没有太多怨怼。 这门亲事是严靖和自己订下的,本就没有后悔的必要,况且已故的严大帅等着这日,也不知等了多久,严靖和即便不曾期待,却也没有怨言;成亲生子,本就是他分内之事。想来吴小姐必然是明白这点,因而才会在成亲前答允同他约会,他们这样的身份,也着实没有多少选择的馀地。 只不过,唯一让他稍微有些烦恼的,却是身旁的这人。 自己那些没说出口的心思,徐景同究竟是明白,还是不明白,严靖和也说不上来。说到底,严靖和自己也不甚明白那是怎么一回事;他本来只觉得徐景同是个好使唤的老实奴才,也惯了对方在跟前侍候,到了现今,却觉得身旁有这人……倒也不算什么坏事。 然则眼下却不是想这些琐事的时候,严靖和思及北京城中诸事,又渐觉烦躁,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阖上了双目。 待严靖和与徐景同二人风尘仆仆回到湖北,时节却是已近年关。傅师长等人见他们忽然返乡,俱是吃了一惊。一如徐景同先前所想,严靖和一回到府中,便召集督军署诸人议事,显是随时可能出兵。 徐景同身为副官长,事情本来算不上多,只是周参谋长不在,其馀事物都压到了严靖和身上,如今却是一个人当两个人使,一夜不睡都是常有的事,徐景同心中隐约有些焦急,又不知道如何劝解。 如今北京城中却是通不得消息,城中如何亦不得而知,约莫是已戒严了,又听闻奉天那头的军队前日有了异动,严靖和更加不敢耽搁,只待军饷诸事筹备好,便要出发。 年底之前,到底是出兵了。 徐景同初次随军,自是生怕出了什么乱子,成日小心谨慎,竭力服侍大帅。 出了湖北地界,随时可能交战,严靖和急于赶路,原本最是挑剔的人,也逐渐变得不甚讲究,经常拿个白面馒头果腹,又与傅师长等人议论军务,竟是个废寝忘食的作派,好好的俊俏公子,亦多了几分沧桑,因经常皱眉,连眉心都多了几道刻痕似的,戾气愈发重了。 这一晚,他们在某个偏僻的县城驻扎。因军队人多势众,又多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粗人,只恐惊扰了百姓,因而不便入城,严靖和便令他们扎营于城外,全权由傅师长指挥,自己带着徐景同与一队亲兵,入城过夜。 徐景同自然知晓,傅公子、周参谋长,以及那位新夫人都尚在北京城中,又不得消息,严靖和紧张自是正理,愈发不敢劝解,只趁了严靖和同几个参谋与军需处处长议事时,令勤务兵上街买了只老母鸡,熬了锅汤,让严靖和充作宵夜。 虽严靖和不挑剔自是一桩好事,也省了他的麻烦,但瞧着那人眼底多出的一圈青痕,以及日渐憔悴的形容,徐景同到底有些不忍,也说不出那究竟是为什么;严靖和明明是大帅,是主子,绝不会有需要他可怜的地方,但徐景同偏偏就是放不下心。 「大帅,夜深了,可要用些宵夜……」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别忙了。」严靖和正盯着案上地图看,若有所思,连头也不曾回,心不在焉道:「你自去歇下,明早还得赶路。」 徐景同不敢辩驳,便将汤水放到一旁,接着离开了。 虽是行军途中,但无论如何都不好委屈了大帅,又出于防患未然的隐忧,直接包下了整间旅店,外头自有一队亲兵轮值守夜,安全上无虞,因此徐景同倒也放松了些。因严靖和只要他近身服侍,徐景同便先到了旅店房间内,让人把被褥换上新的,又——查验过茶水及房内其他物事,方才放心。 又想起,如今是冬天,夜里最是寒冷,赶紧让人去寻了汤婆子来,灌上热水,把冰凉的被褥暖上一暖,也省得严靖和入睡时凉着了。徐景同忙活了一阵子,又将行李理了一理,便直接吩咐勤务兵备好热水,以便大帅沐浴。 待他自己也沐浴过后,又不知隔了多久,严靖和才回了房间,徐景同赶紧道:「大帅可要沐浴?已备好热水了。」 严靖和一脸倦意,似乎迟疑了一会,才点了点头。 听得他应允,徐景同赶忙让人将澡盆与热水抬了进来,供他沐浴。此处旅店虽有锅炉房及浴间,但却是个让旅客使用的公共浴室,眼下虽包下了旅店,也不知那里究竟有些什么人进去过,想来严靖和不会喜欢,于是徐景同自作主张,让人借了个木头澡盆,便让大帅在房内洗澡了。 严靖和浸在热水中,似在闭目养神,徐景同便也不说话,自拿了巾怕,就着热水静静地替主子擦拭背脊,小心地清洗那人的身躯。房内因热水而雾气氤氲,过了一会,待水凉了些,水雾倒是略微散了。 沉默良久,严靖和突然开口道:「怕么?」 徐景同一时没能明白过来,却是愣住了,「少爷是说……」 「你此行,是第一次随军罢。」严靖和背对着他,也不知此刻是什么神情,嗓音却沉沉的,「不怕么?上回攻打段芝泉,光是我身旁的人就死了十几个,这还不算军中兵卒。」 「自然不是不怕。」徐景同没有多想,老老实实答道:「但下官跟在少爷身边,便没什么可怕的。只要少爷在,下官便性命无忧。若是少爷兵败,下官便也只得一个死字,不过如此。」 「开战前夕,你倒是个胆子大的,竟敢说这些触楣头的话……」严靖和笑了起来。 「下官不敢。」徐景同心中一惊,慌忙道。 严靖和顿了半晌,竟如叹息一般,「不过这话也不算错,你既待在我身旁,自然只有与我同生共死的份。」 「是。」 徐景同答了以后,不知为何,耳根却隐隐热了起来,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严靖和那话虽让人挑不出毛病,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头。他心不在焉地替主子擦背,过了一会,方才想起了从前彷佛在戏文里听过这些话,只是这话从严靖和口中说出来,便是说不出的不对劲。 过不多时,严靖和起身出了澡盆,徐景同回过神来,赶紧服侍主子擦乾身子穿上衣物,又让人把澡盆等物抬出去,开了窗子稍稍散了水气,这才合上窗户。严靖和披着一件衬衫坐在床沿,对徐景同道:「过来,替我擦乾。」 徐景同拿了一条干净帕子,在床前半跪下来,手脚麻利地替严靖和擦着尚馀些许水珠的腿脚。如今是夜深了,又是极寒冷的天候,虽然刚泡过热水,但不过片刻,严靖和的脚便又冷了下来。 徐景同替严靖和擦干了脚,赶忙取来剩馀衣物让大帅穿上,又从被褥中取出那汤婆子,服侍着主子上床躺下,竟是一刻也不得闲;好在他也是做得惯了,并不手忙脚乱,虽是服侍人的活儿,却也做得又快又好,严靖和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原先的倦意都化作了少见的柔和。 「你也睡罢。」 「是。」 徐景同应声,正要起身告退时,便察觉军服一角被什么东西勾住了,回头一看,却是严靖和扯住了他,神情隐有几分不自在。 「少爷可还有事吩咐?」他谨慎地问道。 严靖和松了手,神情似有些奇异,一边背对着他躺下,一边淡淡道:「夜里若要你服侍,叫人也不甚方便。你便在此处睡下罢。」 徐景同心想确实如此,于是立即应声答是。 十、 因是出门在外,也没那许多顾忌,徐景同便脱了外衣,上床躺下。严靖和背对着他,默不作声,却也没入睡,徐景同翻了个身,无意间碰到那人脚踝,这才有些唬了一跳。 「少爷……」 「什么事。」严靖和回道。 「下官瞧少爷一双脚冷得很,可要让人取暖炉来?」徐景同关切地问道。 「不妨事。」严靖和并没有应允,迳自道:「别多嘴了,快睡。」 「是。」 徐景同安静下来,但到底还是在意着严靖和冰冷的手脚,过了一会,也不知道他究竟想了些什么,竟大着胆子用自己的脚碰了碰那人的,严靖和动也不动,沉声道:「你在做什么。若是要替我暖床,睡过来便是。」 这等紧要时候,严靖和说出「暖床」二字,大抵不会有什么其他的意思。徐景同想了想,便靠了过去,用自己的体温暖着严靖和,因不敢逾矩,两手便只别扭地搭在一旁,并未抱住那人。 半晌,严靖和忽然开口道:「你是怎么想的。」 「少爷是指什么?」 「夫人的事。」 徐景同微微一怔,想起了那晚在书房里,花容失色却仍不掩丽质的年轻夫人,一时之间,有些弄不明白主子究竟要问些什么,便只好老实道:「下官愚钝,不懂少爷的意思。」 「从来……不曾嫉妒么。」严靖和嗓音不高,也听不出情绪如何。 徐景同不敢敷衍,左思右想,绞尽脑汁,方才想出这番说词,「夫人身为女子,又出身世家,下官一介奴仆,并没有拈酸吃醋的道理;况且夫人端庄温柔,虽如今分别两地,但日后定会与少爷琴瑟和鸣。」 严靖和沉默良久,终是叹息了一声,「承你吉言。」 「下官不敢。」徐景同赶忙道。 严靖和背对着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却像是已经倦极了似的,竟难得地靠着他,呼吸平稳,不知过了多久,徐景同才发现那人已经睡着了。日后他想起这一夜,心中涌起的却不是怀念或者留恋,而是无可否认的懊悔。 或许在他说出这些话时,严靖和便已经有了那样的念头,只是从来不曾说出口过;那些话便如同在严靖和心中的秤子上加了一个又一个筹码,然而徐景同此刻却尚且是什么都不明白,心中翻来覆去,也只是想着征战的琐事,还有严靖和反常的作态。 隔日起来,却是迎来了一个好消息。 严靖和岳丈吴大帅凌晨发来了电报,说是直系曹大帅已掌控了整个京城,众人安全上已无疑虑,如今城中正处于戒严,吴大帅被任命为总司令,全权指挥战事。而严靖和受其调派,需在几日内赶到北京,在城外迎战奉系军队。 奉天那头并无意外,以张大帅为总司令,据电报所言,张阀军队已在数日内入关,如今正急速往北京前进。严靖和看完电报,不敢耽搁,带着军队没日没夜地赶路,终究是在几日内抵达了京城。 徐景同本以为这便要开战,心中倒也生出几分紧张,但事情却出乎意料,此战虽消耗不少,却在几日内便匆匆结束了这一场战争。 要说首功,自是总司令吴大帅当得。吴大帅心知奉军长年在关外受霜雪磨砺,不好应付,也并未强行硬碰硬,与幕僚参谋商量后,却是想出了一个法子,令前头军队先是奋力杀敌,又假意示弱,一退再退,便在奉军急于追击求胜之时,悄悄分出一股兵力,藉着夜色掩护,漏夜绕到奉军背后,两方夹击,奉军果然中计,腹背受敌兼而左支右绌,最终只得兵败一途。 此战过后,奉军再不能南进,终是败退出关。 待徐景同再次来到城门前,已是战争结束数日后之事,虽是战时,但严靖和多数时候只是坐镇于后方指挥,而徐景同也不过是同以往一般服侍着少爷,竟连开枪的机会都没有;他思及前一阵子同严靖和冒命出城,一路仓皇逃亡返回湖北,又瞧了瞧眼前巍然不动的城楼,便深觉世事无常。 「你在瞧什么。」严靖和问道。 徐景同收回视线,连忙道:「没什么。少爷,东西已收拾好了,随时可以进城。」 严靖和瞧着他,意味深长地叹道:「这回却是可惜了。」 徐景同一时无法意会,便困惑地望着那人,做出了不耻下问的模样,老老实实道:「下官不明白。」 「此战赢得这般轻易,却没能给你我同生共死的缘份,岂不可惜。」严靖和说着竟低声笑了起来,目光不知为何却又别了开来,叫人分不清那究竟是不是玩笑话,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方才妥当。 徐景同微微一怔,不知作何反应,便只得跟着笑了几声,心头自是一阵纳闷不提。 按着直军总司令吴大帅的命令,为防奉系馀党细作入城,军队尚不能回返湖北,便直接驻扎于城外,联合直军其馀诸人的军队,将整个北京城守得固若金汤,严靖和留了傅师长在城外指挥军队,自己则带着徐景同入城,也顾不得先回严府,直接去了一趟吴府。 甫一进门,便听吴大帅高声道:「平章来了,快些入座。」 这平章却不是别人,而是严靖和的表字。严靖和家里并无长辈,朋友之间亦不时兴称呼表字,算来算去,如今会称呼这个表字的,也只得岳丈一人了。徐景同跟在严靖和身后,负手而立,眼观鼻鼻观心,便如石像木雕一般地站定不动。 却听那头吴大帅笑着道:「我从前果然没看走眼,你果真是个好的。」 「岳父缪赞了。」严靖和不卑不亢道。 「成亲那晚全赖你察觉不对,周参谋长同傅公子护着芳娘过来后,我漏夜令人排查了一番,才发现家中竟混入了细作,那人身怀剧毒,约莫等着机缘合适便要下手,所幸发现得快,只可恨来不及拷问一番,那细作便已吞金自尽。」吴大帅说到此处,颇感可惜地一叹。 这芳娘便是吴小姐的小名,只让家中人唤的,徐景同亦是此刻才初次得闻;接着又听着吴大帅说起那晚之事,他情不自禁感到一阵心惊肉跳。 那一夜虽是成亲的吉日,却也出了不少乱子,不仅吴府中混入细作,后又有人意图刺杀曹大帅,幸而曹大帅早有防备,并未因这些阴毒伎俩伤及分毫,先是下令城中戒严,断了城内城外的消息,接着便开始调集军队,同时查探城中的奸细,过了十几日,确定奉军已入关,这才发出了电报,正式宣战。 往后诸事,自不必再提,数日交战,直军大胜,而奉军惨败退回关外。 严靖和放下杯盏,神情愧疚地道:「此番却是小婿不对,因怕奉天那头已围了城,只恐困死城中,情急之下唯能做此决定,令周参谋长护送芳娘过来,幸亏芳娘安全无虞,否则小婿简直是无颜以对岳父。」 「平章不必如此自谦,你冒命出城,已是勇气可嘉。若是真让人围了城,单凭着曹帅同我两股兵力,孰胜孰败还不好说。此番开战,你亦是表现得不错,当真是虎父无犬子。」吴大帅说到此节,志得意满地捻须一笑,「芳娘先前回府,说你遇事果敢能断,是个足以托付终身的好男子。」 严靖和只是一笑,略垂着首,隐约流露出几分腼腆模样,彷佛禁不得夸一般。 徐景同瞧着那样少见的神情,却在心中暗暗一笑。严靖和喜怒难测,却不是个不懂得作伪的,先前愧疚,复而腼腆,都是做出来的模样;旁人或许一无所知,但徐景同谙熟此人心性,却是分外明白。 翁婿二人又说了些许闲话,这才说到正题。 严靖和恭恭敬敬道:「小婿斗胆问一句,奉天那头既然败了……又是怎么个说法?」 「还能怎么说。」吴大帅提起此事,便横眉竖目,竟是个怒火中烧的模样,「我瞧他们败了,也算退得干脆,哪里知道他们竟去寻了洋人来说事,眼下也只好歇了战事。曹帅说了,如今还没有到同洋人翻脸的时候,若是逼迫太过,只恐要节外生枝……」 徐景同听到此处微微一怔,却是明白了过来,不由得也有些愤忾。 自清末八国联军攻破北京城后,这些洋人便开始插手中国事务,即便后来清朝被推翻,建立了中华民国,实行三民主义,后又演变为军阀割据,政体一变再变,至今却仍逃不了洋人的摆布。 直系曹大帅同吴大帅虽是一省督军,又在北京城中另领要职,但却也只能任这些洋人暗中操弄,早年以来,便有英美二国暗中援助直系,是以直军才能壮大至此,如今开战,直军虽占了道理,却也不能在受了援助后,转身就把这些别有意图的洋人扔到脑后。 奉军既能请动了洋人出面调停,意图停战,想来必是下了重本。可叹直军虽得了胜利,却不能趁胜追击,原因便尽出于此。 严靖和沉默片刻,却道:「恕小婿直言,我瞧奉军必不会如此轻易地熄了掌握政局的心思。若是真听洋人的话停了战,只怕……」 「曹帅对此自是心知肚明,但如今我等处处受洋人挟制,也不好公然驳回那些个传教士的话头。」吴大帅说到这里,摇了摇头,「假以时日,奉军必要卷土重来,只是眼下曹帅迫不得已应了洋人的要求,却是更改不得了。」 严靖和神情一沉,若有所思,一时也不说话了。 半晌,吴大帅方道:「也罢,那些事便不多说了,你自回府去,待整顿好了便来接芳娘罢。这些时日,她紧张得很,生怕你在外头受了伤。」 「劳她记挂。」严靖和微微一怔,复而一笑。 带着徐景同告辞离开吴府后,严靖和却是面无表情望着车窗外头,徐景同感到有些不对劲,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只得垂着头,做出一副不言不语的老实模样。严靖和表面上什么都没说,但回府后便自去了书房,关上门谁也不见。 徐景同在门外站着,想了又想,在长久的犹豫过后,终究还是转身离去。 过了两日,严靖和整顿好府中诸事,便带了徐景同,亲自去迎回了新婚的夫人;原本暂时寄居于吴府的傅公子同周参谋长亦回到了府中,因夫人自带着使得惯的下人,徐景同这管家也就当真做到头了,除非随着严靖和出门访客议事,又或者处理些许军务,否则是全然用不上他的,便连往日清晨洗漱的琐事也叫夫人身边的小丫头接手了。 一时间,徐景同却是落得清闲。 其实这般处境他早有预期,只是到底有些无措。自成亲以后,严靖和便不曾再与他有过床笫之事,新夫人回府的隔日清晨,徐景同偶然路经,瞧见了大帅同夫人坐在大厅用早餐的情形,夫人虽勉力做出个端庄的姿态,却带着几分掩不住的娇慵乏力,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自不必多言。 不知为何,徐景同便如瞧见不该瞧的东西一般,别开了眼,想也不想便匆匆离去。当晚他夜不能寐,翻来覆去多时,方才勉强睡着,也不知梦见了什么,一夜都不曾睡实,隔日醒来发现裤裆竟湿了一片,当下既恼且羞,又别无他法。 这副身子许是惯了情事,一旦断了些许时日,却又馋起来一般,更别提两人近年来鱼水交融,那等滋味却是叫人尝过以后再难忘怀。虽是如此,但徐景同亦不敢把自己的心思表露出一星半点,既不知道严靖和如今是什么心思,他便只能默不作声地侍候着主子。 这些年来,除非是负荆请罪,否则他从不曾主动爬上严靖和的床,现下亦做不出那等有心勾引的事情。幸而虽停了床上的差事,但其馀诸事,严靖和却仍倚仗于他,相较于奴仆之身,却是当真把他当成副官长似的,两人之间公事公办,再没有往日那不容于伦常的关系。 徐景同既松了口气,又彷佛若有所失,心中五味杂陈,也说不清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这日一早,徐景同告了假,自开了车到外头转了一圈,忙活了一整日,直到夜深方才回来。他路经大厅,却不由得顿住了脚步;严靖和不知何故,逢此良宵,却独自一人坐在厅堂中,拿了烟盒,正取出一根雪茄,拿火柴点燃了。 徐景同不敢擅自绕过去,便硬着头皮劝道:「夜深了,大帅不如早些歇了罢。」 严靖和瞥他一眼,却道:「夫人近来身子有恙,今日请了大夫过府,说是有孕了。」 徐景同来不及多想,便开口道:「恭喜大帅。」 严靖和哼了一声,嘲道:「你倒是个圆滑的。」 徐景同不好回话,只得安静下来。 严靖和也不出声,彷佛刻意让他候着一般,抽完一根雪茄又是一根,一言不发,看不出任何期待的神情,全然没有即将为人父母的高兴模样。徐景同心中若有所思,却没胆子直言,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便垂着头,只做出一副恭敬模样。 便在这时,严靖和一时不察,手上把玩着的火柴盒子落到了地上,徐景同为人下属,不敢耽搁,赶紧伸手去捡,却没注意到严靖和也伸出了手,两人的手指在火柴盒子上碰到一处,徐景同微微一怔,却是忘了要挪开手。 「景同……」 严靖和嗓音低哑,不知为何却彷佛忍无可忍一般,略有几分压抑。 徐景同愣住了,明明只是手指相贴,却如触及火花一般,感到烫人又棘手,又不知道要抽开手似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唯能望着眼前那人,怔怔道:「少爷……」 来不及惊讶,徐景同便被那人扯住了手腕,严靖和的手如火钳一般,又烫又热,紧扣着他的手腕;他隐约察觉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却没一丝抗拒的心思;明知道严靖和或许只是因夫人有孕,不愿去寻娼妓,又不肯纳上几房姨太太,这才拿他顶缸,心中却着实生不出半分怨怼。 严靖和拉着他进了书房,反手锁上了门,便朝他走了过来;徐景同面热过耳,却是说不出话,唇立即被堵住了;即使有明媒正娶的夫人,严靖和不知为何却如同旱了许久一般,一边亲他的嘴,一边急切地抚弄他的身体。 徐景同这阵子以来始终洁身自好,哪里耐得住这番挑逗,只被握住弄了几下,便禁不住一泄如注,眼瞧着严靖和一副急躁模样,恍惚想起此间并无膏脂足供润泽,想也不想便跪了下来,舔弄那人胯间的硬烫物事;因他此举,严靖和低喘了几声,竟是说不出的难耐。 过不多时,严靖和呻吟一声,却是在他口中泄了出来。 徐景同没有咽下去,任严靖和拿手指蘸了那些稠液,去弄他那不可告人之处;待得严靖和终于进入,徐景同情不自禁地叫出声来,却是又疼又快,两肘搭在案上,低垂着首,眉头紧蹙,却掩不住耳根泛起的浅红。 面上一阵灼烫,徐景同身上充斥着久违的快意,又被那人温热的身躯熨贴着,一时之间,心中却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激动与慌乱。 「少爷……」他忍着疼,哀求道:「少爷轻些……」 严靖和狠狠一口咬在他后颈上,毫不留情,近乎咬牙切齿地道:「疼些也罢,好叫你得了教训。」 直到这时,徐景同方才听出了严靖和嗓音中的一丝隐约怒意。他有些茫然,又不知这怒意从何而已,思绪竟如被欲火烧熔了一般,早已糊作一团,哪里还有思量的馀地,便只能小心翼翼道:「下官愚钝……求少爷开恩……」 严靖和低哼一声,像是竭力压抑着什么一般,哑着嗓音,几乎是带着一丝恨意地道:「方才是你来勾人的……此番怨不得我……」 徐景同再是驽钝,这会哪里还不明白严靖和的意思,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又酸又涩又甜,终究却没说些什么,只是忍着喘息,低声应道:「自然……不怨少爷……全是下官不好……」 究竟孰是孰非,他们两人皆心知肚明,只是必得有这样一个藉口才能让严靖和继续下去。 直到如今,瞧见严靖和这副压抑又反常的模样,徐景同才终于明白,严靖和与他行此事,或许并非全然只是拿他作顶缸之用,只是主子从来不说,下人从来不懂,便也模模糊糊拖到了今日,到了方才,徐景同才终于隐隐明白了些许从前并不明白的事情。 待云收雨散,徐景同本是伏在案上,却是再站不住,腿一软便坐到了地上,浑身汗湿,充斥着难以言喻的餍足与快意,实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严靖和衣衫不整,在徐景同旁边坐下,却是毫不顾忌,忘了拿捏分寸一般,俯下身便直接卧到他腿上。 说不出为什么,徐景同伸出了手,大着胆子摸了摸那人汗湿的头发,却也并未被喝止,于是愈发放纵了些,竟未见好便收手,反倒摸了好一阵子。过了一会,严靖和呼吸平静下来,突然望向他,低声质问道:「你今日告假,去了何处」 徐景同一怔,摇了摇头,只是不说。 严靖和沉默半晌,难得出乎意料地放过了他,没好气地道:「你身为副官长,一举一动皆是表率,好自为之罢。」 「谢少爷教诲。」徐景同忍着心中陡然萌生的些许笑意,如往常一般顺从地道。 十一、 当年中秋前后,严夫人产下个大胖儿子,严家亦算是后继有人。 徐景同心中滋味复杂,但当真要说的话,却也是为主子高兴的。严靖和这一年来过得清心寡欲,前回那样脱轨的事情,这一年来也不过发生三四次罢了,只是夫人成日在闺房将养身子,严靖和索性避到了书房,隐隐是个分居的样子,倒叫他们两人待在一起的时间比以往还长,就连贴身服侍的事情也转而令徐景同接手。 唯一叫徐景同稍感无措的,却是夫人那头。 这个家到底不大,严靖和又无心隐瞒,夫人竟是知道他们的事情一般,然则又什么都不曾多说,只是瞧着徐景同时隐约多了几分客气,并不把他当成一般下人随意使唤,知道的说是夫人感念他帮着拢住丈夫的心,不知道的还以为夫人本就对这个副官长无比敬重。 毕竟夫人有孕,又不好拦着严靖和不让他出去,若在外头弄出个私生儿子,往后不仅得多腾出一份家产,若是把养在外头的外室也带回来,添上姨太太的名头,那才叫坏事。 如今严靖和只不过是同自幼服侍的副官一起,男子之间不过是泄火罢了,况且严靖和在旁人面前对着徐景同,始终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全无半分宠爱放纵,竟如毫无半分多馀情份似的,想来夫人必是因此而放下了心。 徐景同思及此节,却感到心情奇妙。 若他不说,谁也不会知道,严靖和在他面前,最是毫无防备,也最不会惺惺作态;既不是夫人面前那个果敢能断的丈夫,亦不是下属眼中雷厉风行的将帅,那场仗后,严靖和不知是否出于即将成为父亲的缘故,为人处事却是温和多了,偶然却会无意间流露出些许孩子气的模样,倒是让徐景同感到有趣。 他如今尚且不明白,自己同严靖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外人看来或许便如主仆,但他心知肚明,这世上哪里有他们这样的主仆。 不说他自己,便说严靖和,那人待他是好的,虽偶尔要同他作那事,但也再不会如同成亲前一般任着性子胡作非为,更不会毫无节制。他们都明白,若是真过份了,只怕夫人头一个便要饶不了徐景同,更别提夫人后头的吴大帅,是以主仆两个都是谨言慎行,对着旁人都装着一副无甚情份的模样,省得节外生枝。 日子过得平稳,夫人平安生下儿子那日,严靖和大醉了一场,说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醉得面红耳赤,连路都走不稳。徐景同服侍着少爷在书房歇下时,却听见喃喃醉语,彷佛是在同已故的严大帅说话一般,一时有些好笑,心底又感到一阵酸软,不由得替他盖好棉被,在床沿瞧了许久,才举步离开。 他本以为日子就要这样波澜不兴地过下去了,却没想到,年前发生了一件大事。 前年奉军败北出关,又央了洋人说合,最终两方只得停战议和,签下和约。哪里知道曹大帅不甘于此,强逼当时在位的徐总统去职,于是北京城中终究是由直系坐稳了头一份的位置,却没料到近来又生出些新的事端。 曹大帅一心要名正言顺地掌权,竟靠着贿选的方式当上了总统,在朝野内外皆引发不少纷争物议,此事徐景同亦时有耳闻,本想着此事终究会被压下去,算不得什么大事,不想另一头又爆发了新的争斗。奉系卢子嘉不知何故与江浙一带的直系军阀起了冲突,却连议和都不曾,便直接开战了。 远在奉天的张大帅通电谴责曹吴二人,竟毫无息事宁人的心思,反而直指曹吴二人有意放纵部下生出事端,又扬言即将出兵援助卢子嘉。徐景同得知此事尚且摸不着头脑,严靖和哪里看不出这是怎么一回事,只是冷笑了一声。姓张的贼心不死,这回倒找了个好藉口,难怪急着生事。 前年停战签下和约,严靖和当时便知道,奉系不会熄了那门心思,如今这番举措,显是要动真格的了。吴大帅与他早早通了声气,请示过曹总统后,吴大帅自任为直军总司令,一边召集军队,一边加紧防范。 严靖和不敢怠慢,也赶紧调兵遣将,发了电报回湖北,暂令傅师长统领军队往北京进发,另一方面也忙碌了起来,镇日与吴大帅等人密会相商;因看着要打仗了,严府中一片人心惶惶,夫人本就只是个大家闺秀,哪里懂得如何行事,成日只顾着照养孩子,又因时机敏感,干脆便将府中一应事宜都托给徐景同。 在外人看来,徐景同既有军职,又是严靖和心腹,身为副官,插手严府中事亦算不得错,自是处理这些事情的头一等人选。 数日之后,严靖和便要准备出城,领军与奉军交战,因一时放心不下妻儿,干脆将妻儿尽皆托付与岳丈吴大帅。毕竟吴大帅身为总司令,必须留在北京城中坐镇,要说安全,却是最安全不过的了,是以严靖和并不挂心。 待总司令下了命令,他便带着徐景同,领着军队沿着铁路驻扎,随时准备交战。 岂料此番奉军卷土重来,却不如上一回好应付,严靖和自有消息来源,知晓奉系此番是下了决心,竟与先前通电下野的皖系段芝泉等人合谋结盟,不敢轻忽大意,只道奉军前次吃了大亏,此次除结盟之外,定然还留有后手。 正当严靖和开始率军交战时,却得知了京中传来的噩耗。 冯基善身为直军司令之一,却趁着直奉混战悄悄带着军队回返北京,推翻中央政府,发动政变,又邀广东孙氏赴京,往后共谋大计。因毫无防备,吴大帅身侧人手不足,别无选择而匆匆弃城,曹大帅则被软禁,直系两大人物早先手握滔天权柄,却落得如此下场。 闻此消息时,严靖和正带着军队奔逃,本是定好了计划,由严靖和指挥军队诱敌,只待援军到来,但听了这噩耗后,严靖和自然明白,援军怕是不会来了,况且如今曹氏遭囚,吴帅弃城,便是真赢了这一仗也无多大意义,直军早已输了全局。 这话他们都心知肚明,却不能宣之于口,连日诱敌,军中兵卒已是疲于奔命,一个个脸上都写着疲惫与麻木,却迫于性命之忧,只能按着严靖和的命令行动,若是让他们得知了这个消息,只怕军心便要垮了。 徐景同亦得知了这个消息,只是不敢问,也不敢多说什么。 在他看来,冯氏趁着两军交战,却与外人私通,虽尚未与奉军接头,不过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况且瞧着此刻的战况,只怕要不了多久,奉军便要胜了。因京城易主,军饷早已断了输送,如今只是靠着先前的些许馀粮苦苦支撑,再过数日,多半便要断粮。 这些事情,严靖和虽叫人牢牢守着口风,不叫底下兵卒得知,以免动摇军心,徐景同却是一清二楚的,心底虽有几分惶然不安,仍不愿深想断粮一事究竟意味着什么,成日只管好好服侍主子。 这一晚,徐景同端着勤务兵备好的晚餐走入营帐,就见严靖和正盯着地图看,彷佛正在思量什么,才想劝着严靖和早些用膳,省得饿坏了肠胃时,便听那人道:「把东西放下,你去寻张旅长来,我有事吩咐他。」 徐景同不敢耽搁,只道事态紧急,赶忙按着大帅吩咐去寻人,却没料到,待他带着张旅长回到营帐时,严靖和居然开口遣他出营帐,显是不愿令他听到谈话。徐景同满腹狐疑,又不能多问,便在外头守着,心中暗想,不知严靖和究竟有什么事要吩咐张旅长,竟还得避着自己,可见必是大事无疑。 或是严靖和想出了什么计谋,正要与这张旅长筹谋一番也说不准。这样一想,他倒是有些放下了心。只是这张旅长平素虽得重用,但手中兵力却不是特别大的,不知严靖和出于何故找了此人,徐景同细细一想,仍摸不着头脑。 张旅长此人出身市井,平日并不是特别出众,但只一处却是远胜于其他将领。他早年跟着已故的严大帅时,有一回被敌军围在山头上,已无退路,张旅长领着一队兵卒在山林间逃窜躲避,竟当真绕过了敌军包围,甚至保存了大半兵力,成功与严大帅会师,从背后杀得敌军落荒而逃。 后来旁人问及此事,张旅长才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他召集了一小队兵卒,又发了几个毒誓,承诺必会照料这些兵卒的高堂幼子,令这些兵心甘情愿做了诱饵,引开一部分的敌军,这才觑着了空子,从被围的窘况中逃脱而出。 类似的事情发生过不止一次,张旅长或下重赏,或寻他法,全靠着灵活的计谋逃脱了多次,知道的人多赞张旅长行事果敢俐落,若是那时拖了一时半刻,只怕所有人就要被生生围死在山上。严靖和寻了此人来,许是想要故技重施,只是此时却与当时情形有异,兵卒数量也大不相同,自然需要从长计议。 不知过了多久,张旅长终于从大帅营帐中走了出来。徐景同向他点点头,不知为何,张旅长却用奇异的眼神瞅着他,半晌方叹了口气。徐景同不明所以,但也没有深究,只是踏进营帐,准备服侍大帅用餐。 严靖和一脸倦色,瞧见他进来,也只是默默瞥来一眼,并不说话。 「大帅,可要用餐了?」徐景同摸了摸汤碗,察觉食物都冷了,又忙道:「这些吃食却是冷了,大帅稍等,我拿回去让人热一热……」 「不必了。」严靖和打断了他,「如今也晚了,吃一回冷食也罢。」 徐景同没有反驳,只是端来食物,服侍着主子用餐。如今粮食紧缺,纵是严靖和也不得不减了份额,虽不至于像其他兵卒一样,每日只得几碗稀粥,但也没好到哪里去,米麦粗粝也就罢了,配的也只是些许腌菜,再来也就是一个鸡蛋,便连些许肉沫子也无,相较于过去在府中的饮食,简直是不堪入口。 严靖和没有埋怨,吃了几口,虽皱起了眉,但仍咀嚼着咽了下去。徐景同瞧见此情此景,隐约松了口气,如今正是行军途中,便是有心想找些新鲜食物,也是千难万难,严靖和想必也知明白这点,才干脆地吃了下去。 待得食水用尽,徐景同收拾了碗盘,又去端了一盆热水来,服侍着严靖和擦身。即便出门在外,一切从简,但严靖和爱洁的性子到底是根深蒂固,纵使不能沐浴,每日也要拿清水擦一擦身子才甘愿。 徐景同拿了拧干的巾帕,替主子擦身,待得擦遍身躯后,又另端了一盆热水,屈下单膝,半跪着替严靖和洗脚。洗到半途,忽有一只手碰到了他的头顶,摸着他的头发,徐景同微微一悚,随即镇定下来,装作没事人一般地替主子洗脚。一只洗完,又换了一只,严靖和收回了手,忽然道:「今晚留下来替我暖床。」 徐景同赶忙应声,却是感到有些奇怪。 如今正是初秋,天候也不甚寒冷,也不知这暖床究竟是从何说起;况且如今正是战时,随时必须提防敌袭,想来严靖和也不会在营帐中做出那等事情,如此想来,更是古怪。 不待他多想,严靖和已经躺下,徐景同不敢耽搁,匆匆脱下军靴,就着残水洗了手脚,这才在严靖和身侧躺下。 不知何故,严靖和却是半闭着眼,一副疲倦极了又毫无馀力掩饰的模样。此人行事素来雷厉风行,对着部下更是一副令行禁止的强硬作派,何曾露出过这样的神态。徐景同瞧着他一脸疲惫,只觉心底一软,说不出话来。 两人睡在一个被窝里,却是暖得近乎热了,徐景同不敢擅动,便直着身躯躺平,哪知过了片刻,身旁那人却靠了过来,依偎在他身侧,倒让他吃了一惊,情不自禁地挪了挪身躯,无意间蹭到了那人腿脚,在感受到一股异常热度时,不由自主地一僵。 「别动。」严靖和沉声道,「躲什么。」 徐景同赶忙辩解,「不是……下官怕扰着大帅……」 「都睡了那么多次,如今只是躺一个被窝,有什么好羞臊的。」严靖和语气淡然,近乎威吓地道:「若是再动,你自知道下场如何。」 徐景同顺从地点了点头,心中却不甚担忧。严靖和若当真要行那事,早先就开做了,何必拖到今时今刻。况且营帐外头便有几个士兵守着,严靖和再是纵欲,也不至于在这种情形下行事。 隔日一早,严靖和醒来后,便写了一封书信与吴大帅,吩咐徐景同去发电报。为便于联系,军中携带一套无线电报机,发电报却是并不困难,徐景同令勤务兵服侍着严靖和洗漱,自己则去发了电报,按着严靖和的吩咐,等收到回音才急忙返回大帅营帐。 「坐下,喝茶。」 徐景同有些茫然,却没有多问,顺着严靖和的意思坐下,拿起杯盏,喝了几口茶水,感到喉咙中的干渴被缓解,这才开口道:「大帅,吴大帅的电报已经到了。」 「是么。」严靖和若无其事地道,彷佛不甚关心似的,无端显得有几分冷漠。 徐景同颇觉怪异,也没有当面说破,只是思索了一番,尽量轻声道:「方才吴大帅发了电报来,先前情势急迫,不得已带着夫人同小少爷登舰,如今正往南方避难,已是安全无虞,大帅尽可放心。」 这话虽说得好听,实是吴大帅率先做了逃兵,徐景同来报告时,本是作好了严靖和闻言大怒的准备,岂料对方听闻此事,却看不出几分生气模样,只是望着案头,手指摩挲着杯盏,彷佛正犹豫着什么事情而不能痛下决心一般,少见地有了几分踟蹰之态。徐景同隐约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你跟着我,也有十馀年了罢……」 「自打下官开始服侍大帅,算来也将近十六年了。」 严靖和若有所思,「若你是个女子,我俩的儿子如今也该有十馀岁了。跟了我这么多年,如果是个丫头,好歹也能挣上个姨太太的名头,往后也有受子孙奉养的福份,你却是个男子,倒是可惜了……」 徐景同一阵尴尬,竟不知如何接话,只能讪讪地应了一声,不作他言。 严靖和却继续道:「若是下辈子你投胎成女子,同我成亲可好?」 他迟疑片刻,终究情不自禁道:「请大帅恕下官妄言。下官倒不觉得生为男子有何处不好,早年跟着少爷上学堂,后来又挂了军职,眼下也随着少爷上战场,若是女子,只怕连枪都碰不得,又如何能跟随大帅近身服侍。」 严靖和默不作声,也没半分打断的意思。 徐景同说到这里,心口突地一阵酸涩,忍着气道:「何况,大帅这话当真说得不好,下辈子的事如何能在此时就订下?更别提,大帅同下官早早便已有了那般关系,下辈子却要下官生为女子方肯接纳,世间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严靖和瞧着他,似有些意外,又似若有所思,半晌后却是笑了起来,少见地坦然认错道:「是我说错了。下辈子罚我生作女子,你娶我当媳妇罢。」 虽不知是不是说笑,但徐景同得了这样的允准,自也只有跟着笑的份。 严靖和从来不曾说过这等话,叫他颇感稀奇;然而,不知为何,眼前竟突然一晃,他心中一个咯噔,直叫不好,慢慢地软下身躯,无力地伏在案上,眼前一片昏花,僵着舌头说不出话来,连严靖和的神情都无法瞧清。 「此生你我没有同生共死的缘份。」严靖和笑了笑,嗓子却沙哑得很,彷佛苦苦压抑着什么一般,一手却反常而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发,「要说与我同生共死,自有明媒正娶的夫人,如今夫人不在,也不至于让你顶这个位置。你……便给我好好活下去罢。」 徐景同勉强道:「少爷……」 他直到这时才终于明白对方的意思,一时间睁大了眼,来不及说些什么,却是眼前一黑,不由自主地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徐景同望向窗外,却是一怔,慌忙支撑着虚软的四肢,勉强起身来到船舱之外,却见外头时值正午,自他昏迷,已是隔了一日;日照刺眼,鼻间传来一股海水的咸涩气息,让人陌生之馀,又颇为不适;他呆呆瞧着四周一望无际的大海,一时之间,哑口无言。 严靖和身为主子,一辈子都不曾为徐景同端茶倒水,偏偏是头一次,便在里头下了重药,迫他昏睡,从而安排了这一切。要不然,徐景同不可能毫无知觉地来到此地,如今四周不见陆地,可见这艘船大抵已经启航一段时间了,便是他想返程,短期内多半亦是无能为力。 先前严靖和召了张旅长相商,想必便是为了此事,莫怪严靖和素来说话不避着他,偏偏那回却遣他出帐,也怪不得张旅长踏出营帐时,却用那种诡异目光瞧他。想来大帅必是要张旅长用尽手段,令他留得一条小命。只是这之后究竟付出多少代价,又卷进多少人命,如今实是不得而知。 严靖和自己定然是留在那处了,虽是一场赢不了的仗,却宁愿当面迎战,又存着私心迫徐景同做了逃兵。思及此处,徐景同心中又酸又苦,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心口却疼得厉害,无法可供缓解。 十馀年间侍候相处,徐景同从来不知道,原来严靖和不知不觉早已长成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如今被迫割舍,自是痛入心脾。他瞧着茫茫大海,眼前骤然一片模糊……却不知道此次分开,究竟是生离抑或死别。 ——上部·完—— 下部: 十二、 才刚入夏,就已叫人热得发慌。 阿杏抹抹额上的汗,把厨房里的锅铲碗盘都洗了一遍,又——收好,碗盘放回柜子内,锅铲则挂起来晾乾。她到这家做佣人已有数月时日,这家的老爷是个怪人,不似一般的殷实人家雇上十来个下人,偏偏只请了阿杏帮工;幸而阿杏虽然才十来岁,但生于乡野,力气大得很,是以即便得做些粗重活儿,也难不倒她。 当初被雇到这家做事,也可说是恰好有了机缘。 阿杏在家中排行最末,上头还有两个兄长,一个早年从军,后因战乱死了,另一个则在洋行里工作,虽是个跑腿的伙计,但每月薪饷却也不少,当初便是听说东家要找个手脚伶俐的佣人,也不签卖身契,只让人每天过去几个时辰,专司打扫,二哥听着不错,才赶紧把这事给揽了过来,让阿杏也有了份差事。 家里贫困,阿杏更是大字不识一个,得了这样的工作,只有欢喜的份。再说那洋行东家是个与人和善的,这又是另一等好处。如今虽是个新时代,但不免留着些陋习,便说这家里侍候的下人,阿杏听闻过,有些主家把签了契的下人当成旧时代的丫鬟一般,想睡就睡,想发卖就发卖,说是下人,其实活得连狗也不如。 而洋行东家在这点来说,却是个好的。听人道,他从来不去那些烟花之地,就是约了人谈生意也从不失态。看着斯文,却是个极有原则的,对着阿杏或洋行里的小伙计也是客客气气,从不随意打骂。 阿杏的娘当初听二哥说起让她去干这差事时,不免生出了别的念想,听说这洋行东家孤身一人在沪城,没有亲长亦没有妻儿,便想着要阿杏攀上东家,便是做个姨太太,也是麻雀飞上枝头成了凤凰,往后受宠更可提挈兄长一番,岂不是美事一桩。 二哥知道了,却是同母亲大吵了一番,只道自己清清白白做事,没有非得要把妹子搭进去的道理。再有就是东家虽看着和善,仍不是个省油的灯,当初洋行里查出了吃里扒外的伙计,东家瞧着人被打得血肉模糊,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可见是个不心软的。 若是阿杏当真谋画起来,东家又无此心思,只怕要惹人生厌,兄妹两个的差事能不能保住还是两说,这么一吵,才叫阿杏的娘打消了这个想头。 阿杏对此事全然不知。 她今年才十三四岁,尚且懵懵懂懂,每日只是努力干活,只求能在这家继续领着差事,好拿银钱回家。东家仅雇了她一个人,也只要她每天花几个时辰把屋子内外打扫干净,此外之事,是一概不用干的,也不要她住在宅子里随时侍候,难怪当初二哥着实费了好些力气,才替她揽到这个活儿。 只是不知何故,近来东家却开口让她整理出空置的主卧房,又拿了钱,让她去采办各式物事,阿杏默默瞧着,发现这个房间或许是为了个男人预备的。主卧房的陈设并不像是供给两人使用的模样,又备了烟盒并一个水晶烟灰缸放在案上,只怕不是为东家的妻子或母亲预备的;当然若那是个喜好吸烟的女子,又得另当别论。 而东家近来的模样也很是奇怪,经常望着一个地方就不说话了,或许是在想些什么,也或许什么都没想,有时又突如其来地想起什么一般,匆匆吩咐阿杏去街上置办物事,倒是整个心力都放在了那个主卧房似的。可是阿杏等了又等,过了好几个月,也没有等来入住主卧房的那个人。 倒是东家,把主卧房的一应物什都置办好了后,吩咐阿杏每日都要洒扫,自己则是住在客房,这点也令阿杏颇感奇怪。这间宅子不大,房间不多,二楼除了主卧房以外,便是客房与书房。 不知何故,东家身为主人却只住在客房,那书房也是,虽放着不少书籍,还有东家托人从国外带回来的洋文书与画本,但东家却不大去书房里,也不知这书房究竟是为了妆点门面还是出于别的缘故所设,令阿杏百思不解。 只是作为佣人,阿杏自然识趣地没有多嘴。 潮湿炎热的夏季很快就过去了,天气也渐渐凉了下来。 阿杏一如以往,勤快地清扫着宅子,因暂时无人居住的缘故,此处倒连打扫都不甚费力。十馀日前,东家似乎是有了要事待办,把洋行的事一放,便匆匆离开了,也不知道是去了什么地方,一去就是大半个月,至今迟迟不曾归来。阿杏想到这里,有几分担心。 东家大约不是去谈生意,不然应当会把洋行里的伙计带上,然而当初东家启程时,却是孤身一人,又收拾了行李,也不知道这一趟远行究竟是去做什么。阿杏有些好奇地想着,一边把手洗干净,掏出了口袋中的钥匙,准备离开,锁上大门。 隔日再来时,眼前的景象却是叫阿杏松了口气。 宅子前停着一辆半旧的汽车,正是东家所有。因时间还早,阿杏生怕扰着东家,便小心翼翼地开了门,放轻脚步踏入了宅子,准备开始打扫。只是她才像往常一样打开了主卧房的门,便被唬了一跳。 床上躺着一个人。 阿杏呆呆站着,手上的东西落到了地上,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声响,却是惊醒了床上那人。那是个跟东家年纪差不多的男人,虽然一副病中憔悴的模样,但仍是极好看的,比洋行里那个以好看闻名的买办还要好看。那人瞧着阿杏,一言不发,眉头微微皱起来,神色一沉。 阿杏这才惊觉自己许是惊扰了主家,赶忙收拾东西退出了房间,才想去问问东家是怎么一回事时,就听身后传来熟悉的嗓音:「阿杏?」 「是……东家回来了。」她赶紧道,几乎是手忙脚乱,「那位先生是……」 「往后称少爷便是。」东家一如以往和善,「你自去干活罢,这边用不着你。」 「是!」她赶紧应声,匆匆离开二楼,也不敢回头多看一眼。 徐景同目送着雇来洒扫的小丫头下楼,随即关上了主卧房的门,正想与严靖和说几句话时,便发现那人背对了身子躺下,一副不愿与他交谈的模样,心中却有几分无奈。 自从那年严靖和私下遣人送他去了广州后,徐景同没有待在那处,只道战事尚未结束,拿着严靖和给的一张支票,悄悄到了上海租界内,先是租了个房子,花了心思与几个英商搭上了线,巧言劝得他们入股,手上又有严靖和给的资本,这便打着洋人的旗号,做起了洋行生意。 这对他而言,是最方便的一条路子。 自打上海成了租界,中国本土的势力便不大能在此地插上手,租界内最有权势的正是那英国领事,若要在租界内活下去,首要便是此事,徐景同自是深知如此才与英商搭上线,做起了洋行生意,是以几年来倒也生意兴隆。 他从前并不是个商人,但跟随严靖和多年,也养出了几分眼界,虽然对着主子老实,但对着外人又是个圆滑的性子,惯于与各种人打交道,拜此所赐,这生意却是做得不错,又因是洋行,在租界内无往不利,只一年便又开了几间分行,如今在沪城,说到顺兴洋行,着实没几个人是不知道的。 生意安定下来后,徐景同亦得知京中那头争斗已落下帷幕,便赶紧让人去打听严靖和的下落。无论生死,总要得出个结果;若是死了,必得寻回遗骨,带回湖北安葬;若是活着,徐景同自然必须跟着主子。 严靖和确实还活着。 来回报的人说出这句话时,徐景同强抑着心中激动,又问了几句话,才摆手让人离开。只是门一关上,泪便落了下来,彷佛长久以来郁积的念头终于能抒发了一般,堂堂洋行东家,竟哭得如垂髫稚子一般。 后来又让人细细打听,这才知道,当年严靖和与奉军交战,虽留得了性命,却是同曹大帅一般,被软禁了。虽有心营救,但徐景同实是不敢打草惊蛇,在得了严靖和消息半年后,终于获知守备松懈了,这才赶忙入京,用钱打通了关节,做了一场戏,趁着看守的兵卒以为严靖和犯病去请大夫时,让人劫了严靖和回来。 因没有事先通过声气,严靖和对此一无所知,便是那犯病之事,也是徐景同买通了一个小兵,让人在严靖和饭菜中下了药,让他瞧着像是犯起什么传染病一般。是以严靖和直到出京回到上海,都还迫于药效而不曾清醒,待得醒来以后,对被蒙在鼓里这事却是记恨了似的,至今一句话都不曾说过。 徐景同不知道如何取得谅解,从昨日开始,只是一心一意地服侍主子,但隔了一日,严靖和仍对他不理不睬,他便有些慌了。 当年严靖和也是如此,瞒着他暗自筹谋,最终让他做了逃兵;徐景同虽能理解,但当时却仍不免有一丝怨恨,往后尚且不知是生离或死别,或许那便是他与严靖和最后的诀别,他无法不恨,又不能不念着那人。 严靖和把他送到了船上后,又留给他两样物事,一是支票,二是当年他入府时签下的卖身契。徐景同在船舱内,瞪着两张薄薄纸片,只觉得心如槁木死灰,再说不出半句话。 这支票面额极大,又是外商银行的票子,徐景同长年侍候主子,自然知道这是严靖和暗暗藏着的家底,对夫人也始终隐瞒着,一时之间却是明白了,严靖和不认为自己能活下来,便干脆把这些身外之物都托付给他;那卖身契自也不必多言,严靖和是要他脱了奴仆身份,好好地活下去。 徐景同咬着牙,在船上苦思了几夜,终究撕了那张卖身契,并未在广州停留,反而乘了另一艘船,转身就去了上海。 虽然绝望,但他心底仍存着一丝念想,只盼那人还活着,若非如此,徐景同哪里能在短短几年间便做出了这番事业,无非是想着严靖和若是活下来了,往后定然需要银钱,或东山再起,或隐居乡野,总之必得需要银钱支撑;而这些生意,也是他为主子打理的,只是这些话徐景同不能也不会当着严靖和的面宣之于口。 「少爷……」徐景同低声道,突然便屈膝跪下,朝着严靖和叩首,「此番是我擅作主张,求少爷宽宥。」 床上那人沉默着,始终不说话。 徐景同只当他气得很,不免也有些惴惴不安,匆匆说起了自己那年在船上醒来后的事情,先是到了广州,又来了上海,接着与英商交涉,作起了洋行生意,又是如何打听到严靖和消息,筹谋半年,才定下计划劫人。他说得又急又快,也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待说完了,也不敢抬头看一眼主子。 严靖和哼了一声,嘲道:「你倒是懂得自作主张。」 徐景同不敢答话。 只听那人又道:「既安排去了广州的船,你又来租界作什么。既来了租界,做起生意,又何必将我带出北京?」 徐景同连忙辩解:「但是少爷……」 严靖和不听他的话,竟厉声喝道:「便是你使钱叫人打通关节又如何?若是被人抓到,只有死路一条!当年送你走,可不是叫你现下来送死!你怎么能活得这般糊涂?」 徐景同心口一痛,喃喃道:「少爷这话却是不对。」 严靖和盛怒之下,沉着嗓子道:「你说什么。」 「少爷这话不对。」徐景同嗓音有些发颤,顿了一顿,又毫不退缩地道:「少爷在京中实是被软禁着,我哪里能放得下心,况且如今北京城中是段氏掌权,段氏与已故大帅素来有嫌隙,哪里会善待少爷……」 「多此一举。」严靖和冷冷道,全然不为所动。 「况且……少爷当真不想见我吗?」徐景同心底一阵发苦,轻声道:「一面……都不想?」 严靖和骤然沉默下来,却连一个字都不愿说。 徐景同仍跪着,心口隐隐生疼,也跟着安静下来。 良久,严靖和终于道:「你后来是怎么处置那些人的?」 徐景同不敢隐瞒,便把后来的事情——说了;付了多少银钱,做了怎样筹谋,又卷进几条人命,自不必细说。因严靖和身份特殊,实是容不得走漏消息,徐景同并未手下留情,该灭口的一个都没放过。 待他说完,严靖和安静了片刻,道:「这也罢了。你……」 察觉他口气略微松动,徐景同心中一动,低声道:「少爷……」 「你还懂得不留后患,也不是活得太糊涂。」严靖和的怒火彷佛一下子便熄了,又忽有几分不自在,声音也轻了些,同时别开目光。 徐景同眼见此时气氛好了些,自昨日开始,一直压在心中的疑问又浮了上来。他想了想,跪在原处,却是抬起头,有些迟疑地问道:「少爷,我有一事想请教,求少爷释疑。」 「说罢。」严靖和不甚在意地道。 「少爷的左手……」 严靖和神情一动,轻描淡写道:「废了。」 徐景同一怔,一时间愣住了,半晌后,才回过神来,难以置信地重复道:「废了?」 「当初战时受了伤,被押送回京时路上耽搁了一阵子,是以延误了诊治。」严靖和若无其事地道,目光冷了下来,「那是什么表情?难不成以为我刻意说了假话哄骗你么?」 徐景同口中一阵发苦,使劲摇头,全然说不出话来。 其实昨日他便有些预感了,却始终不愿承认,只道严靖和许是受了伤,是以始终没用上左手;今日一问,方知自己想得天真,严靖和数年来被软禁着,又无人上下打点,哪里能过得好了?便是方才,严靖和骂他,也是恨他行事冒险莽撞,一句都不曾提及这几年来过得如何。 但事到如今,也不必再提了。严靖和生性要强,虽表面上一副无事人的模样,心中肯定怀有芥蒂;光是那条废掉的左臂,便是一再提醒他那场败北之战,严靖和又是个容易多思多想的,恐怕这几年过得并不如意。 徐景同思及此处,心中又酸又涩,嗓子也哑得厉害,「少爷,我这便去请大夫!」 「没用的。」严靖和语气淡然,「废了就是废了。」 他这样一说,却是不愿诊治了。徐景同咬着牙,只想,少爷眼下不愿也并不妨事,总之这个大夫是必得请的,只是要请谁,又如何请,还得细细思量一番;当务之急,应是使人去打听一番,沪城内许是有能治这等陈年旧创的大夫。 想到这里,徐景同又问道:「少爷这只手臂……当初是怎么伤的?」 「中了枪子。」严靖和倒没察觉不对,答得轻易。 接着徐景同又细细问了当初耽误诊治的事情。严靖和本来对此并无兴致,但瞧着徐景同紧皱着的眉头及一脸担忧,还是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当年送走徐景同以后,严靖和领军作战,本是打算背水一战,却不料奉军后援又至,兵力远胜于己方,他纵是不肯投降,但最终仍是成擒。 当时严靖和左手臂便中了枪子,只是正在押解回京的路上,自不会有人停下来让他动手术,多是急着赶路返京;这一拖,便拖到回北京那日,严靖和伤势早已恶化不提,更甚者发起了高烧,押解他的师长这才发现不对,赶忙将他送进医院,又派了兵力重重包围医院,省得他趁隙逃脱。 动了手术后,严靖和的命是救回来了,但手也废了。 严靖和说到此处,却是嗤笑一声,「段氏怕是还想利用我,这才使人给我动手术,又令人软禁我。」 徐景同没有说话,认真地听着。 严靖和嘲道:「段氏与奉军如今不得不合作,只是段氏手中拿捏着曹大帅同我,待两方起了冲突,多半会寻个机会放了我等;曹大帅旧部仍流落在外,若他一朝得回自由,得以召集旧部,只怕第一个就要拿奉天张氏开刀,因而奉军至今都不愿轻举妄动。」 徐景同这才想起一件事,问道:「傅师长等人……当年究竟如何了?」 「死的死,伤的伤,散了也罢。」严靖和说到此节,虽未细说,甚至笑了笑,但那笑中却无端生出几分凄凉,「人走茶凉,不外如是。」 徐景同却是想不明白,「若是如此,段氏为何不直接杀了少爷?」他话一出口,就明白自己说错话了,一时间有些慌乱,又想补救,又不知如何开口,急得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 严靖和没有动怒,只是冷笑,「当年岳父带着夫人同我儿登舰往南方避难,在云南一带驻扎,至今都不曾向段氏投诚,况且岳父又只有夫人一支血脉,往后兵权只怕要落到我儿身上。段氏软禁着我,不过是想藉此拿捏吴氏,并非不曾生出杀我的心思。」 徐景同这会明白过来,不由得一悚。 照严靖和这般说法,段氏或许一直存着杀心,只是想利用严靖和,或杀他引战,或令他投奔吴氏,种种作为俱是别有所图,至今迟迟未让他死,一直软禁着他,也有使人投鼠忌器之效;便如渔夫逮着一条小鱼,或是直接烹煮吃了,又或是用作饵料,钓上一条更大的鱼,这都是说不准的。 徐景同沉默片刻,终于开口:「无论如何,我只求少爷平安。若是少爷现下想往云南去,我……」他说到这里,想说自己矢志跟随少爷,又觉得这话着实肉麻了些,便顿了一顿,正有些无措时,没想到却被那人打断了话头。 「不必了。」严靖和毫不留情地道,「此事不必你来筹划,如今既到了租界,暂且住着便是。」 徐景同有些吃惊,但仍连忙应声:「是。」 十三、 因严靖和左手不能动弹,徐景同便自然而然接过了服侍对方的差事,便如过去一般,侍候着主子洗漱,半分都没想到自己早已脱了奴仆身份,如今也算不上严靖和副官,没有这般低声下气的道理。 大抵是徐景同自幼便惯于服侍人了,多年积累,纵是几年不见,但在严靖和面前,他便如回到过去时日一般,满脑子只想着如何服侍主子,如何讨主子欢心,别的却是全然不曾想过。 徐景同当初置宅子时便留了个心眼,此处位置偏僻了些,不大有人走动,便是接了严靖和过来,也不至于太过引人注目。更别提他只雇了阿杏一个丫头,专司洒扫的职事,其馀饮食烹调衣物浆洗诸事,俱是他亲力亲为,好在他从前本也是做惯了这些杂事的,倒也不费力。 他来到一楼,令阿杏去把后院的杂草除一除,自己则去了厨房,开始准备早餐。 严靖和经历了数年软禁生活,却是消瘦了,看着有些憔悴,跟几年前的模样差不了多少,许是久不见天日,看起来竟有几分病态,除了发怒时以外,瞧着却是一副恹恹的模样。 徐景同心中感到有些难受,随后又把这些情绪抛到了脑后。如今少爷的态度软了下来,勉强算是谅解了他的自作主张,又发话决定暂且在此地住下,事情却是渐渐好起来了,往后只要将严靖和的身子调养好,再请上大夫替那只左臂看诊,想来便没什么要紧的了。 他这么想道,利索地把砧板上的鱼肉剁碎,扔到炉子上热着的一锅粥内,再煮了一会,又撒了葱花,这才熄了炉火。待他端着米粥并几样小食上楼时,严靖和正站在案前,手上拿着他备好的烟盒细细打量。 徐景同不动声色,只道:「我估摸着少爷定是饿了,便备了些食物。」 严靖和似乎压根没听见他的话,若有所思地放下了那银质烟盒子,抽出一根雪茄,在案前坐下,迳自道:「你倒还记得我喜欢抽这个,这个牌子可不容易弄到手。」 徐景同一僵,却是讷讷地不知道如何回答。 严靖和说了喜欢,他却不明白这喜欢从何说起,瞧见严靖和抽雪茄,也就是那一次而已,要说自那夜起便一直记挂着此事,是绝不可能的。 说起来这只是个巧合,当日在铺子内瞧见了那个水晶烟灰缸,他觉得作为摆设放到案上倒也不坏,又听东家说这是海外带回来的货色,仅有寥寥数个云云,于是便立即买了下来,随后又央懂行的伙计帮着买了些雪茄烟,品类如何却是全然不知,不料这是严靖和当年喜欢的物事,倒是叫他微微吃了一惊。 「替我点烟。」严靖和凝视着他,悠悠道。 徐景同将手上的托盘放到案上,匆匆寻了火柴盒出来,只是手抖得厉害,连着几次都没有点着火。他忽然想起那一晚发生的事情,竟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也说不出为什么,只觉得对面那人的视线彷佛带着火一般,居然有些烫人。 「你怎么了。」严靖和手指夹着烟,声音渐渐沙哑,又多了几分不耐,「快些。」 徐景同被这么一催促,才意识到严靖和此刻不能用左手,确实只能让他代劳,并不是刻意引诱,而是他自己想得多了;想明白之后,一时之间,他心中又窘又慌,只能强自镇定地点了根火柴,待雪茄燃起后,才匆匆熄了火。 严靖和吸了口烟,并没有看他。 徐景同有些尴尬,把粥碗并小食——放到案上,就听那人道:「你成亲了么?」 屋子里一时间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中,半晌,徐景同才干涩地道:「没有。少爷为何这么问?」 「只是问问罢了。」严靖和又吸了一口烟,似笑非笑看他一眼,口中溢出几丝白烟,又从容道:「没事了,你出去罢。」 徐景同如获大赦,拿起托盘便连忙退出了主卧房。 他早先在洋行那头告了一个月的假,把诸事都托付给了合资的英商尚先生及洋行买办,如今也不打算去洋行理事,只想着得先替严靖和养好了身体,再做其他打算。再有就是,洋行股份地契一应写的都是他的名字,往后需得寻个时间改上一改,接着向洋行诸人介绍严靖和,只是如何介绍也是个问题,若严靖和当真愿意在此处定居,自然需要改名换姓,以免埋下祸患。 凡此种种,都是未来必做之事,亦须周全地思量一番,只是此时却不必急,暂且慢慢打探那人心思便是。徐景同如斯想道,又到后院去看了看,见阿杏做得差不多了,便拿了银钱,让她去街上买些菜蔬鱼肉瓜果回来。 待阿杏离开,徐景同犹豫了片刻,还是上楼,去收拾严靖和用过的餐具。虽憔悴了些,但严靖和同过去一样,挑嘴得很,只吃了几口菜,又喝了半碗粥。徐景同感到有些怀念,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道:「少爷先将就着穿我的衣物,明日便请裁缝来替少爷量身,好做几身新衣。」 「你看着办罢。」严靖和不以为意,微微蹙眉,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问道:「方才那小丫头是何人?」 「是我雇来做些杂事的,平日并不住在此处。」徐景同答得谨慎,大概是明白过来了,连忙劝道:「若是少爷想要多些人力使着,尽可直说,只是此时尚不知段氏那头查到何处,恐怕走漏消息。如少爷不嫌弃,由我服侍也……」 「不用,有你就够了。」严靖和背过了身躯,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徐景同一怔,立即应声称是,脸上却有几分说不出的灼热。 因已入秋,天候却是凉了起来,入夜以后更有几分微冷。 徐景同端着一盆热水,走进了主卧房。按着严靖和从前的习惯,纵是沐浴过后,天气冷时仍要拿热水烫一烫脚,才能睡得好些,徐景同自然知道此事,是以问都不曾多问,就备好物事,准备替严靖和洗脚。 如今严靖和一只手废了,日常生活上有些不便宜,徐景同不敢问他当初被软禁时是怎么过来的,光是想一想便觉心口酸涩,索性一句话都不说,只是愈发尽心地服侍着那人,唯恐那人受了什么委屈。 况且,严靖和对他这般小心翼翼地服侍,却是极受用的。此刻也是,严靖和坐在床沿,伸出了一只脚,任徐景同仔细地拿热水洗了又洗,脸上露出了有些昏昏欲睡的神情,倒令徐景同有些伤感。 严靖和数年来都被软禁着,怕是连房门都不能踏出一步,体力同精神自是大不如前,可他明明才三十馀岁,无论如何不该是这个模样。这几日来,亦是关在房间内,偶然会去书房拿几本书读着,但多数时候仍不大说话,也不大动弹,许是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徐景同想了又想,便考虑着是否去买些人参燕窝之类的物事,让少爷好好地补一补身子,这一思索,手上的力道便失了轻重,直到严靖和陡然使劲抽回脚后,徐景同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些什么,不由得一阵尴尬。 「都是我不好,可是弄疼了少爷?」 严靖和一言不发,只是沉默地盯着他看,那双眼眸像夜色一般深幽,又带着一丝湖水的波光似的;徐景同一时也愣住了,傻傻地瞧着那人,过了片刻,才察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脸上也热了起来,张了张口,意图辩解,却感到喉间被什么东西哽住一般,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自然不是个睁眼瞎,当然瞧见了严靖和两腿间的异状,只是多年不做此事,不免有些惶然,也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就在徐景同正犹豫迟疑的当下,严靖和却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出去罢。」 徐景同一怔,心底却多了几分无措,「少……少爷?」 「别多嘴了,叫你出去便出去。」严靖和直直瞪着他,却是不再留情。 徐景同压不住心底的困惑,忍了一忍,终究没忍住,情不自禁地问道:「少爷为何不要我……服侍……」说到那两个字,他感到耳根一阵发烫,忍着那一丝微弱的怯意,壮着胆子直视那人,竟如亟欲得到答案。 「不要便是不要。」严靖和语气微微冷了下来,神情也多了几分阴郁,「如今你我已非主仆,哪里有要你服侍的道理?」 徐景同一听此话,却是呆住了。 亏得严靖和能说出此话,且说得理直气壮,倒叫他不知如何应对了。虽说当初自己撕了卖身契,但仍一向以严氏家奴自居,便是如今的生意,也是秉持着为严靖和打理的心意所为。更别提,适才自己服侍着严靖和洗了脚,却不知严靖和出于何故竟会说出那等话,徐景同心中又是茫然,又是不解。 他嗓音中无端多了一丝掩不住的委屈,低声道:「少爷此话说不通……便是方才,不也是我替少爷洗了脚么……纵是撕了卖身契,我也还是少爷的奴仆。」 「既然委屈,那便不用你服侍了。」严靖和定定凝视着他,唇边露出一丝笑,「我瞧那个叫阿杏的小丫头便很不错,你让她来服侍我罢。」 徐景同忽然发现,自己眼前这人跟过去不一样了。以前的严靖和,决不会如此胡搅蛮缠,也不会说出这等毫无道理可言的话来。他忍着气,平静道:「并无委屈之事,我本就是少爷的奴仆,服侍少爷自然是天经地义的事情……阿杏年纪小,只怕不懂如何服侍少爷……」 「你也说了,当初便已经撕了卖身契。」 「是,正如少爷所言。」 「既然撕了卖身契,又何必把我当主子一样的侍候?先前也是,竟跪了一个不是主子的人,莫非当真不知男儿膝下有黄金么?」严靖和嘲道。 「这……」徐景同一顿,却是词穷。直至半晌后绞尽脑汁,方才回应道:「少爷并非女子。纵是跪上一跪,也不妨事。」这句回话,却是对应着后面那句「岂肯低头跪妇人」的唱词了。 严靖和大抵没料到他敢于直承此事,一时间,神色变得有些古怪,沉默着别开了目光,良久,才终于道:「你究竟为什么劫了我回来?如今你我不是主仆,也并非血脉相连,你想过此事没有。」 徐景同认真地想了想,老实道:「不曾想过。我一直念着少爷,又担心少爷过得不好,打听到少爷被软禁着,便定下计划,方才劫了少爷回来……」 「纵是我过得不好,又与你何干?」严靖和不为所动地打断了他。 徐景同神色为难,却是手足无措。 他想说一思及严靖和悄悄送了他走,自己却决心背水一战,恐怕早有马革裹尸的念头,便感到难以忍受,心口亦疼得无法可止。但这话若是当真说出来,只怕他自己就要臊得无颜见人了,是以徐景同神情僵硬,却又无话可说。 严靖和道:「说不出来了么?」 「并非如此。便如少爷所说,卖身契已毁了,少爷并不视我为奴仆。」徐景同说到这里,深深吸了口气,颤声道:「是以我所作所为,俱是心甘情愿。纵然说不出来由,也不明白是为了什么,但却是一片真心……求少爷明鉴。」 过了半刻钟,严靖和终于开口道:「数年不见,你倒是一样,嘴甜得很。」 「少爷……」徐景同神情一动。 「『岂肯低头跪妇人』……夫妻之间尚有这等说法,你却拿来驳我的话,倒是……」严靖和说到这里,却没把话说囫囵了,只是隐去了后半段话,接着若无其事地道:「也罢,随你喜欢便是。」 便在那人说完这话后,徐景同心知此关是过去了,又见严靖和仍坐在床沿,拿帕子替人擦干了脚,随后便试探地屈膝靠近,将脸凑近了那人两腿间。严靖和不说话,也不离开,显是默许了。 虽然方才动怒,不过严靖和对他依旧不曾排斥,即便分离了几年,也尚且信着他的忠诚。徐景同想到此处,感到有些放心,随后便伸手去解那人衣物。 几年不做此事,他也有些生疏,含住了那物事,便只是先用舌尖在顶端舔上一点,过了一会才吞入口中,竭力吸吮起来。严靖和气息一紧,却是用右手抓住了他的头发,起初似乎有些紧张,因而徐景同感到头皮传来一阵微疼,到了后来松懈下来,于是那手指便有一下没一下地抓着他的头发,倒像是个刻意挑逗的样子。 徐景同感到脸上发烫,又拿手去细细抚弄根部,严靖和立即便发出了一声近乎叹息的声响,叫他有些讶异。严靖和从前向来克制,若非万不得已,绝不会发出这样的声音,可见此刻却是情不自禁了。 他又舔了几下,才想着这屋里并无润泽用的膏脂,便听严靖和突如其来地命令道:「别动。」 徐景同顺从地停下动作,抬眼瞧了瞧那人,只见严靖和双颊泛红,眉心紧蹙,半闭着眼,一副耽溺于情欲的模样;他来不及多瞧几眼,那人的手便扶着他的下颌,慢条斯理地在他口中抽动起来。 这样一来,却是不要徐景同服侍,而几乎是自己弄了。 徐景同尽量张开嘴,省得牙齿刮着人,而严靖和动作虽缓,也入得不深,呼吸竟愈发急促,又喃喃道:「嗯……景同……」 骤然听闻呼唤,徐景同口中有物,不能答话,便将双手搭在那人膝上,权当是回应。 严靖和睁开眼,神情又是压抑又是激动,扣着他下颌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抚摸着他的唇角,徐景同任那人碰触,只是动了动舌尖,趁着那物事挺进来时舔上一舔,严靖和对此似是相当受用,不过片刻,便紧捏着徐景同下颌,粗喘着泄出阳精。 徐景同骤然感到口中一股热流,不免吃了一惊。 倒不是不惯此事,只是相较于过往,此番严靖和却是快得离谱,叫人又惊又疑,又有些无措。 待严靖和身躯一软,手亦松开,徐景同忽然福至心灵,终于想明白那人竟是长期疏于发泄,是以方才不免精关不固,心底一软,奇妙地生出几分怜意,不由得含紧了那物事,趁着严靖和那物事还硬着,近乎温柔地舔弄,把剩馀的些许白浊咽了下去,待那物事渐渐软下,这才松了口。 严靖和坐在床沿,气息仍有些不稳,却是失神了一般。 徐景同抹了抹嘴,揩去唇角残馀的一丝唾液,又去浴间里弄了一盆新的热水,拿帕子浸湿扭乾,替严靖和擦拭着两腿间的物事,许是水热了些,严靖和陡然被碰到,甚至气息一紧,终于回过神来,用探究什么似的目光瞧着他。 「你……」 「少爷,可是有什么不对?」徐景同有些不解。 严靖和神情古怪,问:「光是替我舔也有感觉么?」 徐景同被这么一问,朝腿间一望,才明白自己竟是出了丑,面红耳赤又期期艾艾地辩解道:「并非刻意亵渎少爷……求少爷宽宥……」说到这里,却是已有几分哀求的意思了。 严靖和瞧着他,脸上无甚表情,淡淡哼了一声,一边用单手随意理了理裤头,一边抬起一只脚,正正踏在徐景同胯间那物事上。本只是半硬着的物事,被严靖和这么一踏,却是愈发地硬了,徐景同无法抵赖,唯有一张面孔涨得通红,嗫嚅道:「少爷……求少爷莫要如此……」 他忽然想起,前些年两人发生床笫之事时,严靖和每每也要他跟着泄出方才肯结束情事,一时间,心中既有几分抗拒,又有些许期待,种种情绪混在一起,他又想求少爷踩得重些,又想让那人不要再捉弄自己,一时之间情热如沸,不能自已。 「脱了衣物,上来。」严靖和抽回脚,如此命令道。 「是……」 徐景同浑浑噩噩,如遭火焚,神智被烧得连灰烬也不剩,少爷如何说,他便如何做,很快就脱了衣物,爬上了床,竟如木偶一般,毫不思考地听凭操弄,若严靖和叫他往东,他不敢往西;若严靖和要他的命,他也会当真双手奉上。 「这会倒是听话。」严靖和许是笑了笑,嗓音低沉之馀,又带着几分毫不掩饰的兴味。 徐景同忍着羞耻,垂着首一言不发,只过片刻,便有一只手伸了过来,如黄口小儿捉了鸟雀顽一般,时而拨弄鸟羽,时而引逗鸟喙,每每一触即离,简直是恶劣极了,明摆着叫他心急如焚,又全然不肯让他得个痛快。 严靖和手指灵活,别人不知,他却是早先便知道的。严靖和幼时曾得了一张名琴,也习过几年琴艺,只是往后年纪渐大,又挂了军职,便把此事搁下了,拜此所赐,手指早早便练得灵活,开枪亦是便宜,不料这般手法使到自己身上,居然如此难熬。 徐景同额上冒出一层薄汗,那物事被逗得又硬又烫,隐隐作疼;他实是再忍不住,便哀声道:「少爷……」 「何事?」严靖和却是一笑,若无其事地抽回手。 「求少爷开恩……」 「说错了。」严靖和语气淡然,往前了一些,脸靠了过来,只差一些便要碰到徐景同的鼻梁,「你最是嘴甜,不妨先想一想再开口。」 徐景同喉间干涩不已,左思右想,纵有腹稿,却拉不下脸面宣之于口。早先他与人谈生意,也去过妓馆娼寮,虽洁身自好,但也多少听过那些妓子邀宠求欢的说词,按理而言,此刻照章行事便是,然则他脸皮到底不够厚,那等露骨言词终究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他瞧着严靖和,脑海中一片昏沉,索性迟疑着抬起脸,照着严靖和的唇便是一碰。见那人不为所动,又亲了几下,随后便将额头抵在那人肩颈交接处,轻轻磨蹭了一番,既似恳求,又似示弱。 严靖和沉默良久,也不说话。 直到下身被一把捉住,狠狠搓揉起来时,徐景同这才明白过来,于是松了口气,接着被弄得又疼又爽利,只勉强支撑了半刻钟,便耐不住那如洪流卷来一般的强烈快意,昏昏沉沉地泄了出来。 十四、 这一晚,徐景同到底没有在主卧房留宿,收拾了一番,又换了新床单后,便退出了房间,而严靖和也并未留他,这点叫他既有些安心,又有些失落,说不清到底是哪边多些,便也不愿再想。 先前与严靖和云雨一场,虽仅是以手泄火,但仍叫他回味无穷。说起来,他到底是个年轻力壮的男人,自然有些需求,此时宣泄过后,自然是如释重负。如今看来,严靖和对他,也并不是当真没有任何情份,这点委实让他放下了一直高高悬着的心,有了几分脚踏实地的感觉。 毕竟分别数年,再深的感情也会淡去,他们之间的那一点情份更是经不得时光消磨,是以严靖和今日此举,却是安了徐景同的心。 徐景同回到客房,和衣在床上躺下,思及严靖和今日言语,却是感到了茫然。 严靖和说得半分不错,彼此既非主仆,亦非血亲,自己断没有去劫他回来的缘由,也没有把性命搭进去的道理。 他多年为仆,亦是积习难改,如今少爷回来了,便想好好地侍候着少爷,便如回到过去光景一般,这点叫他又怀念又期盼;而当初撕了卖身契,也是顾虑卖身契若是被发现,或落到旁人手上,却是一个拿捏他的把柄,因此才撕了那东西,并不是不愿为奴的意思。 当务之急,却是把此事想明白才是。 既然已非主仆,那又该如何行事? 徐景同想了又想,终于想出了一个主意:原先的卖身契既然没了,再写一份新的,也就好了。他想到此节,兴冲冲地下床,寻了纸笔,一份卖身契写完,又摁上指印,只待隔日请严靖和过目。 岂料,徐景同拿了卖身契过来,一个字都来不及多说,严靖和便沉着脸,拿着那卖身契,撕了又撕,毫不顾念徐景同正看着,将契纸撕成了碎片,又轻蔑地松开手,霎时碎纸片洋洋洒洒落了一地。 「少爷为何如此?」徐景同一愣,面上血色尽失,只是强忍着不愿失态,轻声问道:「我当真是心甘情愿,少爷为何不愿成全?」 「你愿意自是你的事。」严靖和冷冷道:「我却不愿。」 徐景同神情僵硬,难以置信。因并未预料到严靖和会不留情面地直接拒了他,一时之间,他彷佛在大庭广众之下生受了一耳光似的,心底又是耻辱,又是难堪,脸上一片热辣辣的生疼。 「你出去罢,不许再用这等手段敷衍我。」严靖和说到此处,神情却仍一片冰冷,目光如结了一层霜似的,叫人瞧见便不由得一悚,「你纵是不明白为什么营救我,不妨也想一想,我为何留在此处……想不明白,不要来见我。」 「是……」徐景同忍着气应声,收拾了地上的纸片,匆匆退出了卧房。 他回到房间,愈想愈是恼火,又别无办法。 想起严靖和那句「想不明白,不要来见我」,他起身下楼,寻着了阿杏,吩咐她到楼上候着,若是少爷有命令便尽量办好差事,不仅如此,又保证月末会加些银钱,好让阿杏尽心工作。 阿杏有些露怯,似乎畏惧着严靖和,但听到徐景同的话,仍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上楼了。 徐景同干脆拿了钥匙,便出了门,也不发动汽车,就在车上坐着。 严靖和竟不要他的卖身契……思及此处,徐景同便感到心中一阵难受,也有几分委屈。自己纵是不伶俐,但好歹也是忠于主子的,多年侍候也极是上心,却不想严靖和竟不要他,当真是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出是何缘故。 这时,车窗被敲了一敲,徐景同被唬了一跳,抬头去看,那人已开了车门,迳自坐到他身旁,笑着道:「徐先生这是怎么了?这般沉着脸,可是预备去吓一吓街上的垂髫小儿?如此妙事,不如同去。」 「成老板说笑了。」徐景同受了打趣,只得苦笑。 眼前这人却不是别人,竟是当年与傅子桓有过一段因缘的成凤卿。 几年前徐景同初至上海,偶然见了成凤卿,方知此人已非戏子,如今却在租界内经营着一个戏园子,手下班子亦颇得英国领事夫人的喜爱,又与管理租界的工部局局长搭上关系,又顺着这两头结下不少人脉,竟隐隐有几分手眼通天的意思。 徐景同早先问过,才知他已舍了唱戏时的名字,如今改名叫成奉清,旁人都称一声成老板,过去的名字却是无人再提了。 当初能与英商尚先生搭上线,也有此人的功劳。徐景同精于世故,自然明白,彼此只有几面之缘,甚至谈不上有什么交情,成奉清是看在已故的傅子桓面子上,这才出手助自己一臂之力,又时而递来一些消息,他才得以顺利探明严靖和所在。 「不是说笑,徐先生这张脸冷下来,倒可扮得阎王,不若有空也来园子里票一票戏?」成奉清毫无顾忌地笑道。 「成老板明知我不懂戏,何必这般刻意挖苦。」徐景同一见此人,方才的烦躁恼火却是都被逼得生生消失,面上多了几分无奈,「听闻成老板这阵子正忙,怎么有空过来一趟?」 「我今日去洋行取货,正好听人说你告了一月长假,想来是出了什么事,这便来瞧你了。」成奉清说到这里,突然闷声笑了起来,「不想徐先生原来是为情所困,当真叫人吃惊。」 「为……为情所困?」徐景同如遭雷殛,脑海中顿时一片空白。 「我可说错了?」成奉清只是笑,「瞧你这模样,莫非是家中那位主子怎么了?」 早先打探消息时,徐景同亦托过成奉清帮忙,后来虽未明说去北京劫严靖和之事,不过想来成奉清也是隐约知道的。徐景同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只是苦笑:「成老板莫要妄言,少爷与我怎么能是那等关系……」 「为何不能?」成奉清皱了皱眉,「我从前听子桓提过,你自幼侍候严公子,是他心腹,严公子待你同待别人自是不同的。便是卖身为奴,主仆间也讲求情份,否则严公子早先何必独独要你服侍……」 徐景同只觉愕然荒谬,又有些好笑,「成老板慎言,此事可不能瞎说,我与少爷俱是男人,便是有些情份,也是多年服侍才生出来的……哪里是你说的那般。」 「不是便罢了。那你何必在此处摆出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莫非是在伤春悲秋么?」成奉清并未纠缠,又岔开话头,「倒看不出,你也是那等酸人。」 「成老板误会了。」徐景同犹豫半晌,还是把昨晚今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通,末了,神情困惑,又有些无可奈何地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少爷从前并不会无理取闹,莫非是我擅自行事,当真惹恼了他……」 成奉清安静了片刻,忽然面色古怪地笑了起来,「若你先前所言俱是真的,这事倒是当真有趣极了。」 徐景同只道成奉清是在取笑他,也不多加理会,只是厚着脸皮,不耻下问:「成老板可是发现什么端倪了?可否指点在下一番。」 「说不好。」成奉清只是笑,「既是凑巧,不若今日便让我进屋拜见严公子罢。说到底也是旧识……他能平安活着,比什么都好,也没辜负你这几年用的心思钻营的路子。」 徐景同自然明白他为何这般说道,心中忽地一紧。 当初成奉清本也是在京中待着,因戒严之故,连戏班子都歇了业,待严靖和成擒,战事结束后,成奉清却得知傅子桓已死的消息,本来只想打探一番傅子桓尸骨埋于何处,好将那人带回故土安葬,却不想无意间查出了一件事。 傅子桓之死,是在战争结束之后,并非马革裹尸,而是代人受过。 严靖和当时正在被押送返京的路上,受命押解他的正是奉系军阀卢子嘉。这卢子嘉同已故的严大帅还有严靖和俱有嫌隙,又得了上级命令不能对严靖和动手,因积怨难消,索性便对严靖和底下的人动了手。 傅子桓本就有伤在身,卢子嘉随便寻了个由头,让人拿鞭子抽了他一顿,并不饿着他,只偏偏不给水喝,瞧他烧得厉害也不管,不过几晚,人便生生被折磨死了,只是此事做得隐密,又瞒着旁人,往上只报了个伤重不治,便算是了事。 成奉清查出此事后,并未立即声张,筹划了一段时日,探明卢子嘉往日行止作息,趁着此人孤身前往妓馆宿娼时,扮作嫖客混进了妓馆,买通了人,探明其所在,趁其酒醉困乏之际,亲手刺杀了卢子嘉。 只是当初他与卢子嘉缠斗,曾一时不备被扼住咽喉,却是伤了嗓子,往后再唱不得戏了,又怕事情败露,索性便辞了班主,匆匆离了北京城。 成奉清虽不能唱戏,仍心系梨园,后来到了上海,便索性重操旧业,只是这回做起了班主,又一再从旁的班子挖来名角,如今在沪城内,可没有人不知道喜雨班的名号。 徐景同想到此处,道:「也罢,少爷这几年深居简出,没有应酬的机缘,只怕也想见见旧识罢,况且成老板又是个讨人喜欢的,想必少爷不会不见的。」 他没发现自己口气有些酸,只是想着,如今严靖和已是不待见他了,让主子见见这成奉清也好,此人是个会说话又会逗趣的,嗓子好听,相貌又生得极好,偏自己却如榆木疙瘩一般,每每说话,徒惹主子动怒,说了还不如不说。 徐景同想到那被撕得粉碎的契纸,心中便是一涩,只是不提,沉默地开门下车。成奉清倒没管他,下了车后,便随着他走进了屋内。 待徐景同使阿杏去问了问严靖和愿不愿意见客后,竟得了个「好」的回覆,徐景同面上只作无事,心底却是愈发难受。因严靖和定然不愿见他,徐景同便吩咐阿杏领成奉清上楼,自己到厨房里煮了热茶,又使阿杏端上去。 也不知道那两人谈了些什么,竟是久久都没有动静,也不见成奉清下楼,徐景同心中烦躁,每过片刻便不由得盯着楼梯口看,连坐也坐不安稳似的。只是成奉清一时半刻没有要下楼的样子,徐景同闲得发慌,索性琢磨起成奉清先前说过的话来。 成奉清说得不错,他长年侍候严靖和,自然有几分情份,但除此之外,实是不可能的。便是那句「为情所困」,也不知道是从何而来,用在自己身上更是说不出的可笑。 徐景同自幼父母俱逝,又受亲戚薄待,这许多年来,身边当真就只有严靖和一人了。偏偏如今严靖和却不要他为奴为仆,他又是委屈,又不知所措,有如自己捧出一片真心,又眼睁睁瞧着那人轻蔑地扔下,连碰一碰都嫌脏了手似的,心中自是难受到了极点。 想到此节,他才发现自己从未想过严靖和竟会不要他,而严靖和既然不要他,他自也无处可去了。 这些年来,他的日子无一不与严靖和系在一处,严靖和去学堂,他也跟着去,严靖和挂了军职,他便成了副官,严靖和当上大帅,他就是副官长,严靖和被人软禁,他便暗暗筹谋,一边积累家底,一边想方设法营救主子……若是没有了严靖和,他又该怎么办? 没了严靖和这个主子,他一介奴仆,又能做什么? 徐景同一边思量着,一边茫然地瞪着一旁的西洋钟。 他往日想过,总有一日要娶个温顺妻子,生几个大胖儿子,但不知何故,现下的他却忽然觉得,娶妻生子彷佛也没什么好处,便说严靖和,虽有妻儿,却是无甚感情,如今亦是久不得见,按着现下情势,只怕往后也是天各一方,说起来也不过是徒增伤感罢了。 傅子桓、傅师长、周参谋长……往日那些人死的死、伤的伤,莫怪严靖和要说「散了也罢」……现如今,便只剩下他们两人了,严靖和亲长凋零,亦无至交,身旁只剩下一个徐景同。而徐景同亲缘薄弱,又长年为仆,身旁也只剩下一个严靖和。 两人之间的情份,也不知道究竟该说是深厚或者薄弱,徐景同想了又想,依旧想不清楚。 当年严靖和悄悄使人突破重围,送他离开,究竟是因为情深或者情薄,他至今仍想不明白。若是深情,为何不愿让他遂了心愿,与主子同生共死?若是薄情,为何偏偏百般筹谋,只让他一人离去? 徐景同想到此处,却是痴了。 人生于世,自有亲长友朋,他与严靖和却俱是孑然一身,身旁只馀彼此。是以徐景同才想不通,为何严靖和不愿要他为仆?他纵不是个伶俐人,但与主子多年相谐,又是个忠心耿耿的性子,严靖和先前平白发了一通脾气,又斥责他使了手段敷衍,徐景同觉得自己实是冤枉极了。 严靖和瞧着人进门,只是不说话。 他与这人统共也没见过几面,着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若非知道此人替傅子桓报仇雪恨,又不愿在人前示弱,否则他连一面都不会见的。待阿杏送来热茶,又怯生生告退后,成奉清方才慢条斯理地打开了话匣子。 「许久不见,严大帅近来可好?」 严靖和不答,反而嘲道:「你可瞧过手下一个兵都没有的大帅?」 「那便叫严先生罢。」成奉清施施然坐下,却是个泰然自若的模样,「严先生同徐先生这是怎么了?方才徐先生便坐在汽车内,瞧着彷佛是气极了,两位想来是有了龃龉?」 「与你何干。」严靖和答得冷漠,毫不留情,「成老板莫非是挺闲的,这还当起和事佬来了?」 「严先生误会了,在下只是偶然瞧见一场好戏,不免生出些兴致罢了。」成奉清淡淡一笑。 「纵是好戏,也不必你粉墨登场。」严靖和沉声道。 「自是如此,严先生许是不知道,在下这辈子是不唱戏啦。」成奉清一笑,喝了一口热茶,放下茶盏琢磨了片刻,方才若有所思道:「方才听徐先生说了些闲话,我瞧着,倒是严先生错了。」 严靖和并未动怒,只是皱起眉,露出了些微不高兴的神态,沉声道:「成老板还是一样,胆子大得很,说话也这般毫无顾忌。」 「徐先生并不是个伶俐的,你偏偏当着他的面撕了契纸,可不就是打他的脸么。」成奉清彷佛有些好笑,「再有就是,你明明心疼他,又不肯说,弄成这副样子往后要怎么收场?你恨他以奴仆自居,想他改了,自己又依旧摆着一副主家架子,这不是欺负人是什么?」 「他若明白,自然知道该如何行事。」严靖和无动于衷,冷冷道:「看来这场戏当真让成老板起了兴致,竟连这些话都说了,可见他也是个招人喜欢的。」 「严先生误会了。」成奉清不疾不徐道,「只不过是瞧着两位这般,有些伤感罢了。严先生便是气他,又为何不解释一番,好叫他明白过来?」 严靖和只道:「他有他的心思,我有我的考虑,不过如此。」 「严先生若能软和些,哄着他便罢了,再不行,便是教一教他也好,何必如此冷待。」成奉清笑了笑,平静地道。 严靖和沉默了片刻,忽道:「成老板请回罢。」 被下了逐客令,成奉清也不以为意,只道:「想来严先生许是累了,改日再见罢。」 说着便起身,才要出门时,便听身后那人不大情愿地道:「子桓的事……劳你费心了。」 「严先生客气了。」成奉清没有笑,连头也不曾回一次,仅是淡淡地道。 待那人下楼,严靖和喝了一口茶水,却是凉了。 他放下茶盏,又思及成奉清先前说话,冷笑了一声。 徐景同自幼便在他跟前,始终是个老实的性子,对他也甚是恭敬,作为奴仆,确实是个极好的,挑不出错来,也寻不出一点缺失,只是严靖和并不想再将此人当成奴仆了。当初还他卖身契,便是隐隐存了一刀两断的意思,哪里晓得,徐景同活了下来,竟还胆大包天地营救他,营救他倒也罢了,居然还想着把他当主子服侍。 若是按着徐景同的念头,收下那份卖身契,那也无甚不好,同过去没什么两样。两人偏偏便是在此处有了分歧,徐景同想如过去一般,彼此主仆相谐,严靖和却不愿意。 在他看来,自己如今失了权柄,再不是什么大帅,也不必徐景同如过去一般卑躬屈膝地服侍;徐景同既撕了卖身契,想来也是愿意脱了奴仆身份的,两人往后便生活在一处,倒也相宜,只是此话无法明说,又不想徐景同竟当真是个傻的,让他好好想一想,那人隔日便拿了另一份新写的卖身契过来,直叫严靖和恼火极了。 成奉清说他不愿徐景同以奴仆自居,又依旧摆着一副主家架子颐指气使,这点却是不曾说错。只是这矛盾言行之后的用意,他不愿说,也不屑说,若是徐景同仍旧想不明白,严靖和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只是,若徐景同无论如何不能接受,想来两人往后的日子也无法长久,严靖和自不会勉强那人。若是真到了那个地步……严靖和思及此处,却是忍住了心头的一丝不快,抿了抿唇。 若是那人当真不愿,散便散罢。 十五、 自那日早晨被斥责过后,一连数日,徐景同都不曾出现在严靖和面前,虽是住在一处,却连一面都不曾碰上,徐景同每日按时准备三餐,又令阿杏负责服侍严靖和,自己成日闲着,不去洋行理事,只是想着严靖和那日说的话。 他愈想愈是委屈,又不明白自己究竟错在何处,隐隐又有几分不满,而严靖和又说了那等话,徐景同索性便避不见面。只是,宅子里毕竟只雇了阿杏一个小丫头,有时不免吩咐她去街上买些物事,这种时候,最是难熬。 严靖和便在书房,便是有什么事也不叫人,徐景同又是担心,又不愿认错,经常悄悄听着二楼的动静,恐怕严靖和只有右手堪用,要拿什么东西也不便宜,又想,严靖和既已厌弃了他,自己又何必这般忠心耿耿,简直如同个笑话一般。 这一日,阿杏出门后,徐景同听到楼上传来一声脆响,料想是那人打破了什么物事。他左思右想,犹豫迟疑,终究还是连忙上楼,生怕出了什么意外。幸亏只是打破了杯盏,严靖和不曾受伤,听到声响也只是朝他瞥来一眼,淡淡道:「你来做什么。」 徐景同咬着牙,不愿回答,手脚俐落地收拾着地上的碎瓷片,一眼都不敢看着那人,一看便要心口作疼。 「我叫你说话。」严靖和语气冷漠。 徐景同被这么一说,却是愈发地难受,他放下手中的物事,起身道:「少爷为何不愿要我为仆?莫非竟是我哪里得罪了少爷不成……少爷如此待我,是铁了心要赶人么?」 严靖和不答反问:「你便是个天生的贱骨头不成?叫你脱了贱籍,你倒是眼巴巴地要给人为奴为仆,这又是什么道理。」 「我……」徐景同一时语塞,却说不出话来。 严靖和说得不错,确实是自己一心惦念要服侍主子,按着道理来说,严靖和叫他脱了奴籍,反倒是件好事;由始至终,便是他一个人不知好歹,又不肯领情,莫怪严靖和发那般大的脾气。纵是明白这点,徐景同仍感到委屈。 「我瞧你不是个嘴笨的,这会倒是说不出话来了?」严靖和并不放过他,不留情面地道:「竟上赶着为人奴仆,想来你是个愚忠的,但眼下却是新时代了,纵是你想卖身,也未必有人买。你如今也是个商人了,竟还肯自卖为奴,当真不要半分脸面了么?」 徐景同脸上一阵发烫,说不清是耻辱还是困窘,只是抬不起脸来,也再说不出一个字。 严靖和说的这些他并非不明白,只是不懂与自己有何关联。他自幼为仆,从来没有人同他说过这些,是以他并不知道,人生于世并非只是为了活下去,亦须懂得自重自爱。 「少爷……」徐景同只觉一阵心慌,又不知所措,「若撕了那张卖身契,少爷与我,便什么都不是了……」他说到这里,忍着哽咽,低声道:「我别无他愿,只求少爷成全……」 「既你满心惦记着为人奴仆,那便过来罢。」严靖和冷冷道。 徐景同不敢耽搁,忍着心底的酸涩,匆匆走了过去,才停下步伐,就见严靖和抬起手,脸上忽地一痛,热辣辣地生疼,竟是被狠狠地扇了一耳光。徐景同又惊又怒,神色愕然,却是完全不明白严靖和为何毫无来由地朝他动了手。 严靖和若无其事,淡淡问道:「疼么?」 徐景同咬了咬牙,镇定道:「不疼。」 「不疼便罢。」严靖和转身坐下,朝他道:「去斟茶来,我渴了。」 徐景同一怔,连忙寻了新的杯盏,倒了一杯茶来,恭恭敬敬,双手端着递给了严靖和。岂料,严靖和只略沾了沾唇,便道:「凉了。」随后便将茶盏一扔,茶水四溅,青瓷杯盏也成了片片碎瓷,地上一片凌乱。 眼见严靖和有意为难,徐景同忍着气,匆匆下楼,又另煮了一壶热茶,照旧是恭恭敬敬地端给了严靖和,这回严靖和倒是赏脸了,但也仅仅喝了一口,便放下杯盏,漠然地道:「这般烫的茶,亏你敢端给主子喝。」 徐景同再是迟钝,也瞧出此人正是有意刁难,虽感到棘手,却也愈发地不愿服输。待阿杏回来,徐景同便去备了晚餐,又遣了小丫头离去;严靖和如同铁了心与他作对一般,不曾给个好脸色,言行举止一概叫他为难,自不必提。 不管被怎么指责,无论严靖和如何无端生事,徐景同都忍了,只是万般忍耐,却在最后功亏一篑。 晚间时,徐景同服侍着严靖和沐浴过后,正要替那人披衣时,不知是哪里做了错事,便叫人又扇了一次耳光。 徐景同纵是为人奴仆,但也并非全无血性,被人一辱再辱,自不能装着若无其事,况且这一回他当真是被打得懵了,并未如先前一般忍下怒气,再回过神来,便已经出手打了严靖和。 严靖和半裸着身躯,抹了抹嘴角,那处多了一丝血痕,想是被打时咬破了唇舌。 徐景同手足无措,正想着该赶紧下跪谢罪时,便听那人道:「你还有什么不痛快,要打便打。」徐景同一怔,才想认错,就被那人狠狠一拳打在了颧骨上,严靖和跨坐在他腹部上,一边压制住他,一边居高临下俯视着他,低声笑了起来,「你不动手,那便由我动手罢。」 说罢,又是毫不留情的一拳,击在徐景同腹部,直打得他一阵作呕,伤处疼痛不已。徐景同无法思考,也全然忘了需得忍让,被严靖和打了几拳后,实是忍不得了,便开始还手。 早先跟着严靖和去那讲武学堂时,也学过三招两式,他本不是个精于武艺之人,严靖和又废了一只左手,两人打起来却是旗鼓相当,不知过了多久,徐景同气喘吁吁松开手,瞧着严靖和脸上身上的伤势,自己身上也伤了不少地方,这才开始后悔,又思及严靖和先前刻意刁难侮辱,一时之间,心中却是纠结不已,不知如何应对。 「你这是什么表情。」严靖和靠着墙角,嗤笑一声。「倒是我错了不成?」 「少爷有心刁难,又刻意挑衅……」徐景同说到此处,又不吭声了。 「你自己无故把头低下来,就不要怪人踩。」严靖和瞧着他,目光说不出的冰冷,「你一心要为奴为仆,甘愿居于人下,我又何必心疼你,倒不如可着劲儿欺负你,好歹也能生出些趣味。只是没料到你竟还有几分血性……」 徐景同脑子一热,气急败坏道:「少爷不愿被当成主子一般的敬重,就别怨我还手!」 严靖和奇道:「谁怨你还手,要打便打。」 徐景同一怔,却是说不出话来。 「我且问你,为何要动手。」严靖和抹了抹唇角,神情冷淡,「你既要为人奴仆,自须懂得卑躬屈膝,为何连这一点小事都忍不得?」 徐景同一时语塞,终究哑口无言。 严靖和是主子,徐景同百般忍让自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他想了又想,不知道自己方才哪里来的胆子,竟对主子动了手。想来是出于冲动,又或者出于怒气,但若是放到往日,他断没有对严靖和动手的道理。 再有就是,他虽一心想作严靖和的奴仆,但那却并非是为主子着想,而是他自己情愿如此。唯有藉着主仆名分,他才能名正言顺待在严靖和身旁,是以纵然为奴为仆,也心甘情愿……仅是如此罢了。只没料到,先前严靖和竟会一口拒绝,徐景同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徐景同沉默半晌,沉声道:「少爷过去不会如此刻意为难人……」他没察觉,自己这话说得却有几分委屈不甘。 严靖和只是冷笑,「你跟着我,究竟是想要奉我为主,还是想要我待你好?」 徐景同一愣,匆匆抬起脸,望向那人。 说不出为什么,严靖和的神情彷佛有些不自在,也别开了目光;徐景同才想开口,说点什么,就听严靖和淡淡道:「你自想一想罢。那年让你走前,我说过什么了。现在想来,你却忘得干干净净了。」 徐景同呆呆地瞧着人,想起了数年前两人别离之前,严靖和对他说的话,一时之间,耳根骤然热了起来,又是害臊,又是不敢置信。 严靖和说过的每句话,他都——记在心底,即使知道那无非是戏言,偶尔想起,也忍不住一再回味;彼此都是男人,下辈子的事更是无从断言,他便只是想想,竟也能感到些许异样的满足。 只是没想到,严靖和会在此刻旧话重提,彷佛那并不仅仅是一时的戏言……徐景同脸上发烫,心底一阵酸软,一颗心如同要化了一般,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如泥塑木雕一般,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少爷……竟,竟愿意,给我当媳妇么?」徐景同紧张之下,话也说得结结巴巴,期期艾艾地瞧着那人。 「就凭你?」严靖和打量着他,却是毫不犹豫地嗤笑了一声,嘲道:「若我不发话,恐怕你连我一根指头都不敢碰罢。」 徐景同气急,只道:「少爷为何这般小瞧人!纵使是我这等人,也……」 「也如何?」严靖和目光挑衅,唇畔浮起一丝嘲讽的笑意。 徐景同怒上心头,也顾不得别的,方才都已经打了主子,如今也无甚顾忌,抓着那人一边臂膀,便直接堵住那人唇舌。严靖和许是被他唬了一跳,居然忘了要推开他,徐景同又是憋屈,又是气愤,一时之间,却是狠狠地吮着那人唇舌,纵尝到了一丝血腥,仍不愿松开那人。 严靖和一语不发,也不闭眼,只是定定地瞧着徐景同。 徐景同被他看得一窘,心中既恼且羞,不由得伸出手,以手掌盖住那人双眼,过不多时,便听严靖和低声喘息,微微张口,唇角溢出一丝水液,徐景同微微一怔,才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又是尴尬,又是亢奋,只觉得脑海里尽是一股陌生的热潮,叫人无从思考,彷佛醉了一般,朦朦胧胧,昏昏沉沉。 他用舌尖舔去那一丝液体,严靖和微微动了一下,徐景同生怕他挣扎,索性扣住严靖和右臂,继续着先前的吻。严靖和的牙尖有些锐利,舔得重时,舌尖竟有几分微疼,但便是这一点微疼,反倒叫人愈发停不下来。 待徐景同终于暂且得了几分满足,清醒过来,有几分忐忑不安地松开手后,严靖和却只是望他一眼,也不吭声,张口伸出了舌尖。徐景同有些愕然,察觉那舌尖上多了一道血痕,也不知道是先前打斗迫他咬了舌头,还是自己后来咬的,那道口子不大,血却止不住一般,渐渐染红了整个舌尖。 「瞧你作的好事。」严靖和嘲道:「都已是而立之年了,竟连这也不会么?」 徐景同脸上一红,却是哑着嗓子道:「我不会,少爷教我便是。」 「这般笨拙,只怕学不会。」严靖和毫不留情。 徐景同听了,却是一怔,隐隐约约明白过来什么了,又彷佛什么都没想明白。自先前两人斗殴,严靖和便一再挑衅他,先以言语相激,后又故意扇他耳光,待徐景同当真动手,却又不避不躲,反倒与他打了起来,现下想来,却是疑点重重。 严靖和为何这般行事,徐景同想了又想,却是想不出个结果。 「你这又是怎么了。」严靖和灼热的气息吹拂在他耳际,「莫非当真是怕了?」 一时之间,徐景同听到这话,却是福至心灵,忽然想通了。 严靖和一而再再而三地寻衅,便是要徐景同因这般不公对待而怀恨生怨,或形诸言语,或付诸行动,便是要徐景同反抗他,但严靖和仍不满足,便在方才,两人打了一架,严靖和却还一再挑衅他,原因无他,便是要徐景同因恼火而抛弃一切顾忌,不把他当成主子看。 徐景同往日一心一意地服侍主子,也愿意一辈子为奴为仆,只是他始终弄不懂严靖和为何不肯使他得偿所愿。他因妄图待在主子身旁,是以情愿卖身为奴,只求一个名正言顺,然则严靖和方才旧话重提之馀,徐景同才隐隐明白,自己许是闹了个笑话。 他要的,自然不是被成一般奴仆薄待,而是如从前一般,彼此主仆相谐,如此一来,纵是只有主仆名分亦无妨…… 若严靖和那话是当真的,他实也没有卖身为奴的必要,当时严靖和让他好好想一想,许是指着他能记起那事,然而隔日他却拿着卖身契过去,严靖和为此恼火,自不必多说,只是他一直都以为这是戏言,没成想是真的。 往后严靖和又是无理取闹,又是刻意寻衅,只怕亦是故意激怒于他,好叫他明白纵有主仆名分,却与两人情份无关。徐景同心知,自己愿意居于人下,也是念着过去的好处,既受重用,又得主子欢心,严靖和待他也好,纵然为仆也无甚坏处……只是严靖和另有想法,不愿如过往一般,又不肯直言说他,是以才出此下策。 「少爷,我……」 严靖和盯着他瞧,却没让他说下去,自顾自道:「便只如此么?也罢,你到底连我一根指头都不敢碰。」 徐景同心底一热,顾不得为自己辩解,焦急道:「少爷为何不愿直说?若是少爷说了,我……」 「说了又如何。」严靖和不以为然,「莫非旁人不说,你便想不到么?」 「少爷自幼聪明,总不会不知道,世间亦有蠢人笨人,便是想了,也想不出个头绪,说不出个道理。」徐景同低声下气,惴惴不安地道:「我……我实是不懂事,只求少爷教我一遭!」 「傻子。」严靖和嗓音极低,彷佛又是不屑,又是好笑,「不准叫我少爷。」 徐景同这便犯了难,不叫少爷,又得叫什么?只是来不及想,他整个人便已经被严靖和拉扯着到了床上,两人身上都伤痕累累,严靖和更是衣衫不整,才思索着应当立即去寻药物疗伤时,便已经被压倒在床上。 因被喝斥,徐景同只能略去称呼,含糊道:「这,这是要做什么……」 「你好好想一想罢。」严靖和一边解着他的钮扣,一边顺着露出的皮肤亲吻下去,竟是愈吻愈下,待那人唇舌几乎碰到下身时,徐景同大吃一惊,慌忙道:「不,不要……少爷不必如此!」 「你叫谁少爷。」严靖和毫不留情地在那处咬了一下,徐景同只觉下身一疼,疼过之后却又涌上一股奇妙的酥麻感,那处却是不听使唤地硬将起来,严靖和瞧着那里,倒有几分讶异,「你怎么……」 徐景同臊得双颊发红,喃喃哀求道:「别……别弄了……」 严靖和却不理会,又舔了几下,徐景同又是舒爽,又是难耐,又想赶紧推开严靖和,又想求他再亲几下,整个人却是僵在了床上,动弹不得,浑身紧绷得厉害,严靖和有些好笑,只拿指尖逗他前端,过不多时,便溢出些许液体,沿着茎干淌下,一片湿漉漉的。 徐景同咬紧了牙,强忍着喉间的喘息,只轻声道:「莫要顽了……少爷……」 严靖和轻轻拧了他一下,沉声斥责道:「不是说了,不许喊少爷。」 徐景同浑身一震,强自开口道:「严……」顿了一顿,却如同忽然哑了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我记得,你比我还小了两岁。」严靖和在他耳边,低声笑道:「若叫不出名字,唤一声哥哥也无妨。」 这般称呼,徐景同哪里叫得出口,脸上愈发烫热,恐怕都要烧起来了,喉咙却如被什么东西堵死了似的,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是急促地喘息,一脸哀恳神色,下身却是愈发精神,又胀又疼,叫人难以忍耐。 眼看着严靖和不愿放过他,徐景同再难忍耐,支起身子,也握住严靖和两腿间的物事,有些生疏地弄了起来。不知何故,严靖和那处却是硬得很,陡然被他冒犯一般地攫住,却也不曾生气,只是气息紧了些,彷佛也有几分动情,竟在他身上狠狠咬了一口。 徐景同吃痛,也顾不得其他,随后便狠狠在严靖和颈上留下一个咬痕,然而手中那个物事却愈发硬了,徐景同又是吃惊,又感有趣,揉搓着那物事,过不多时,严靖和便低低地喘息一声,眼看着便要泄出时,徐景同便感身下一疼,却是自己那物事重新被攥住,又揉捏起来,一时之间,手上动作却是停了下来。 也不知严靖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竟如失控一般,一直在他肩上颈上又舔又咬,彷佛想生生咬下他一块肉似的,偶然失了轻重,便咬出了一丝血痕,虽是疼痛,却又叫人浑身颤栗不已。 徐景同犹豫片刻,便按着严靖和的动作咬回去,屋内顿时只馀两人粗重的气息,谁也不曾开口,最终却是严靖和先禁受不住,在徐景同手上被弄了出来,一边低低哼了一声,一边在徐景同耳际亲了亲,整个人偎在他怀中,脸靠着他的肩膀,彷佛有几分失神一般,脸上没什么表情,脸色红得厉害。 他几乎不曾见过严靖和这副模样,只得面红耳赤地抱着人,心道这人失了气力,怎么是一副软绵绵的模样,既是前所未见,又有几分说不出的好看。 「你竟这般硬……」严靖和一边说,一边揉了揉前端,徐景同脸上发烫,情不自禁咽了咽唾沫,又听那人惋惜道:「这般物事没给人用过,却是可惜了……」 徐景同一时愕然,忍不住抬脸望向严靖和。 严靖和跟着一怔,瞧着他,似有些困惑,「我说错了?」 徐景同连忙摇头,只是心中全然不明白严靖和为何有此一说,一时之间,不由得生出了一些从前不敢有的盼望。 十六、 不待徐景同多想,严靖和已经支起身子,竟开始亲他的耳朵脸颊,右手在他身上有意无意地抚摸,徐景同脸上羞得通红,又沉溺于这种亲昵的碰触中,双腿间那物事胀得生疼,然而严靖和却松开了手,彷佛视而不见,全然忽略了那一处。 徐景同被亲了又亲,摸了又摸,只觉得浑身都满溢着一股无处可去的热潮,又是难耐,又是渴望,又不得宣泄,一时之间,气息变得急促,不敢推开那人,只得哑声道:「别碰了……」 「我瞧你可不是不喜欢。」 严靖和若无其事地道,如小儿玩闹一般,拿指尖对着那物事弹了一下,徐景同抿住了唇,又窘又臊,偏偏那物事被这么一弄,又是疼痛,又是快美,前端立即溢出一丝清液,叫徐景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羞愧不已。 半晌,他才哀求道:「少爷……」 「说了不许你叫少爷。」严靖和又拧了拧他的下身,语气亦有几分不悦似的。 徐景同又慌又急,若非还要些脸面,只怕已经如那受了欺凌的黄口小儿一般哭将起来了。严靖和这般吊着他也就罢了,偏还一再逗弄,徐景同咬了咬牙,忍无可忍,使劲握住严靖和右手,憋得脸色通红,结结巴巴道:「严……严……别这样,我当真……当真禁不住的……」 「叫一声哥哥就放了你。」严靖和不以为然地道,说完,还拿手指挠了挠徐景同手心,一副刻意捉弄的模样。 徐景同气急之下,想也不想便道:「少爷莫为难人了!」 「原来是我错了。」严靖和被他一喝,面色却是一沉,「先前说你不敢动我一指头,原是高瞧你了。眼下你连这一声哥哥都不肯唤,往后也不必指望了,还是叫少爷罢,先前那事也莫提了,便当我不曾说过。」 徐景同一呆,这才明白过来,眼见严靖和一手拿了衬衣,正是一副准备起身下床的样子,一时来不及说话,甚至连想都不曾想,匆促间扯住那人手臂,强行把人拖回床上;因事出突然,严靖和猝不及防,被他这么一拉,随后便倒在床铺上,一脸微微诧异的神情,望向了居高临下的徐景同。 「这是做什么?」 徐景同不待那人再说话,制住了严靖和唯一堪用的右手,又怕他再说出什么一刀两断的话,鼓起了毕生勇气,直接堵住了那人唇舌。 岂料,严靖和并未屈服于他,右手被制,尚且有双腿可用,只是他这一踹慢了些,徐景同微微一让,便避了开来,另一手扣住严靖和脚踝,又恐他再使脚上功夫,索性将那左腿往旁一压,整个人往前一靠,竭力压制住严靖和。 待得身下那人不再抵抗挣扎,徐景同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好事,一时之间,脸上又如火烧火燎一般的发烫起来,唯能硬着头皮,讷讷道:「少爷……」 「当真是要造反了么。」严靖和神情喜怒难测,目光幽深。 徐景同不敢松手,又不敢多话,便轻声辩解道:「并非如此……」 「既非如此,为何这般压着我?」严靖和忽然笑了一笑,凑到他耳际,「莫非是欲壑难填,这便要拿我开刀?」 「不是!」徐景同急得面色惶然。 「那你捉着我的脚不放做什么,难不成是要我用腿环在你腰上么?想来你从前也喜欢那样的,有时弄得你爽利了,腿都缠着我的腰不肯松开……」 严靖和语气轻柔,听着不像是动怒,却有几分循循善诱的意思似的。徐景同脸上又烫又热,心底又窘又慌,但仍不愿放手,只是定定瞧着那人,末了,咬牙道:「少爷不必如此相激,我不会放手的。」 「你究竟要如何?」严靖和微微一弯唇角,「你那物事便抵着我,还敢这样说话,莫非当真要动手。」 徐景同一怔,低头一看,这才发现严靖和所言不假。正窘迫间,严靖和突然身子一挺,刻意蹭了蹭他腿间那挺立物事,同时嘲道:「从前瞧你是个老实的,不想竟是胆大包天,连犯上作乱的事情也做得出来……好一个忠肝义胆的奴仆,当真叫人刮目相看。」 徐景同脑海一热,咬了咬牙,便道:「少爷自说的,不愿同我做主仆,还撕了那纸身契。」他这时提起那事,再不感到委屈,仅是顿了一顿,最终鼓起勇气道:「若是对着媳妇,算不得犯上作乱……」 「谁是你媳妇。」严靖和沉声道。 「便是少爷。少爷先前说的……下辈子给我当媳妇。」徐景同不知从哪里生出的胆量,居然敢于直言相告,亦毫不退缩。 「下辈子还没到呢,你倒是个心急的。」严靖和嘲笑。 「心急便心急,我活了三十年,早就盼着娶媳妇了。」徐景同说到此处,却有一分讨好两分无措,三分窘迫四分期盼,「少爷……无论如何都不愿成全么?」 严靖和沉默半晌,约莫是想了想,最终叹了口气,「便是成全了,又能如何?你我俱是男子,你可当真想好了?」 「想好了。」徐景同毫不犹豫,哑着嗓子小心翼翼道:「只盼少爷令我得偿所愿,此外……别无所求。」眼见严靖和一声不吭,徐景同有些心慌,终是大着胆子,轻声叫了一句:「平……平章哥哥……」 这平章却是严靖和的表字,平日也几乎无人唤着。徐景同忍着羞愧,又不敢直呼其名,终究还是以表字相称。 「你倒是个懂得取巧的。」严靖和淡淡道,忽然似笑非笑瞧着他,「你若想要什么,自来取了便是,谁拦着你了。」 徐景同又惊又喜,一时说不出话来。 严靖和生得极好,这是他从前便知晓的,只是往日做这事时,多是他被弄得神思模糊,有时只顾忍着疼痛与快意,强抑泪水,浑身又酥又麻,四肢酸软,忘情时连自己叫唤了什么都记不得了,哪里有细细盯着严靖和瞧的机缘。 便如此刻,严靖和躺在床上,一言不发。徐景同本以为那人并不情愿,有些灰心丧气,但却不想才小心翼翼亲了几下,严靖和胯间那物事便有了反应,神情也绷紧了些,只怕并非不愿,而是不惯,兼而紧张,是以才一声不吭,想是不愿在他面前丢了脸面。 徐景同一思及此,便觉一颗心软得彷佛要化成水了一般,心底又酸又甜,直如被蜜与醋同时腌着一般,又喜不自胜。 「莫怕……」徐景同连忙劝慰道,「不疼的。」他说到这处,脸上也是一热,想起些许过往回忆,轻声保证道:「我定会小心,不弄疼你的……」 「明明是个雏儿,还敢说这般大话。」严靖和不以为然,「若是弄伤了我,往后也不必再提了,还是你做我媳妇便是。」 「这话说得好没道理。」许是放开了胆子,徐景同也不再拘谨,反唇相讥:「少爷往日伤着我,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了……」 「后来不就好了么。」严靖和有些不悦,但并未当真动怒,「记得有一回在书房,有人泣不成声,丢了几次,弄得案上都湿透了,还求着我不要放手……」 徐景同尴尬不堪,「那是少爷弄得狠了些,连着要了一整个下午,自然禁受不住……况且若是少爷松了手,岂不是要叫我跌到案下么……」 「你当时可是叫得外头的丫头都听见了。」 「少爷才是,竟毫不顾忌,生生毁了周参谋长送来的文书。」 这陈年旧帐一翻,两人俱是面红耳赤,一时之间,面面相觑,最终仍是严靖和厚着脸皮,清了清嗓子,开口道:「那些旧事,不提也罢。」 徐景同连忙点了点头,只是脸上仍一阵阵地发烫。 按着严靖和的指示,一时寻不着润泽用的脂膏,徐景同只找着了一小罐子冬日擦手脚用的桂花膏,索性挪作他用。严靖和躺在床上,神情有些紧绷,一个字也没说,只是双膝微分,徐景同手一搭上去,还来不及使出几分力道,便近乎配合地分开了。 徐景同忍着羞臊,又压抑着不安,纵然早有过情事,但于为夫之道却是个实打实的雏儿,是以不敢冒进,生怕伤了严靖和。 他先是低头含住那物事,舔吮一番,待严靖和那物事挺立之后,才开始小心又讨好地亲一亲那人身躯,虽举止生涩,但严靖和却一副颇是受用的模样,目光也软了下来,黑白分明的眸子蒙上一层雾气似的,竟是失神一般。 「少……」徐景同说到一半,又察觉不对,赶忙把那称呼咽了回去,低声道:「可是……有何处不适?」 「继续。」严靖和不肯瞧他,耳根红得几乎滴血,彷佛忍着不快,又催促道:「还不快些。」 虽不再是主仆,但严靖和积威犹在,徐景同不敢多话,只是动作多了几分小心谨慎,衔着严靖和胯间物事,舔了又舔,又深深含住,用喉间弄了一弄,只听严靖和霎时发出一声闷哼,身躯一阵颤栗,口中顿时溢满一股淡淡腥味。 徐景同也不嫌弃,舔得干干净净,只见严靖和浑身瘫软,彷佛连一根指头都动弹不得,竟是要任他为所欲为的作派,一时之间却是欲火中烧,直想快些把此人吞到腹中,又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瞧什么……」严靖和哑声道,略有几分不自在。 「你……你真好看,当真叫人挪不开目光。」徐景同呆呆道,过后才明白自己说了什么,浑身连皮带肉俱是一阵发麻,连气息都紧了一紧。 严靖和一怔,却是笑了起来,「好甜的嘴,好肉麻的话,这都是跟谁学来的?」 徐景同急忙摇头,一时之间,简直是尴尬得无地自容。 他不愿在此事上纠缠,匆匆忙忙将那桂花膏子弄了一些到手上,便要去碰严靖和两腿间那处,只是他到底生疏,又从未做过此事,弄了一会,仍不得其法,便有些沮丧,才想抽回手时,便叫严靖和抓住手腕,不免唬了一跳。 「不会做么?」严靖和若无其事,仅面色有些潮红,讥笑道:「这也不会?用力些便是,我并非女子,你不必做出一副怜香惜玉的样子。」 徐景同只是摇头,踌躇道:「弄得狠了……要疼的……」 「疼便疼罢。」严靖和说到此节,支起身子附到徐景同耳边,自嘲道:「为人媳妇,总要有这一遭。」 徐景同一听这话,却是一愣,心跳骤然加快,浑浑噩噩,也不知道究竟该说些什么,心中欢喜极了,又想亲一亲他,又怕是自己听错了,整个人如浸在温泉中一般,浑身一片暖意,什么都顾不得了,只记得傻傻地问:「若是疼了……当真不怨我么……」 严靖和并不回话,只拉着他的手,又往自己两腿间靠了靠。徐景同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自然只有照做的份。 然而,纵是他小心翼翼,好不容易将手指伸进去时,严靖和到底还是皱起了眉,发出一声闷哼;徐景同头一次居于主导,动作生涩自不必提,好在他从前与严靖和行房多次,自然知晓孔窍之中另有一处奇妙地方,若是弄得好了,便是被肏也能得些趣味。 不知过了多久,方听严靖和忽地低喘了一声,面上略有几分惊异之色,身躯一颤,连脚趾也情不自禁蜷了起来;徐景同明白过来,一时信心大增,又抹了些膏脂,试探着以手指深入,严靖和紧紧抿着唇,神情镇定,只是一张脸早已红得异常,气息也不大平稳。 徐景同额上起了一层薄薄汗意,一边又把第二根手指插了进去,听见那人没忍住的一声呻吟时,不由得吞了吞唾沫,只觉口干舌燥,如遭火焚一般,浑身热得不像话。 「轻些……」严靖和咽了口唾沫,半垂着眸,含糊地道,却是个浑身无力的模样。 徐景同不敢过份,又用手指弄了片刻,这才抽了出来。严靖和瞧他一副戒慎恐惧的紧张样子,却是撇唇一笑,拿过那个小罐子,将那桂花膏抹到手上,又去摸他下身。徐景同早已情难自禁,被这么一摸,险些就要一泄如注,幸而他到底是忍住了,脸上尽是隐忍,待严靖和松了手,徐景同便明白这是让他动手了。 「忍着些……」他低声道。 严靖和不耐烦地点了点头,许是有些紧张,虽面无表情,脸上却泛着一层薄红,徐景同看得几乎痴了,过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将严靖和双腿往两旁一分,扶着自己那物事,试探着进去……因他早有经验,自然知晓,若是进入时拖沓延宕,反倒更加磨人,是以并不拖延,方才抵住,便硬生生长驱直入。 那人忍着声音,只是气息紧了一紧,眉心紧皱,彷佛竭力忍痛一般,耳根脸颊又红得可爱,虽是个英气的相貌,却无端生出几分软弱,徐景同心中一时怜意大起,待入到深处后,也顾不得其他,低头亲了亲严靖和脸颊,权充安抚之用。 却不想严靖和毫不领情,甚至有几分不悦,「怎么还不做下去。」 「只是稍停一停,免得伤着了……」徐景同连忙解释道。 严靖和抿着唇,嗓音沙哑,欲言又止,「你……」 「怎么了?」徐景同有些困惑。 「别……那么深……」严靖和别开目光,气息不稳地道:「疼……」 徐景同明白过来,脸上一热,生怕自己伤着了对方,赶忙要抽身而出,只是这动作急了些,又不曾事先告知,严靖和毫无防备,被这样一弄,却是发出一声低哼,接着便不吭声了。徐景同有些担忧,低头一看,这才发觉严靖和眼眶竟略微发红,心中立即慌乱不已。 「可是伤着了少爷?都是我不好……」徐景同急忙道。 他这物事已经抽了出来,才想仔细查看,便听严靖和斥责道:「你这是做什么!」 「但是……」徐景同骤然被喝止,全然摸不着脑袋。 「谁叫你出去的。」严靖和面色潮红,一脸不快,又强压着怒气,无可奈何道:「只叫你轻些……其馀又不妨事。」 徐景同咬了咬牙,又一次进入,这回终究是顺利多了,许是严靖和终于放松了些,便是埋到了深处,又开始抽插,也只听闻一声低喘。 他不敢大意,一边小心地抽送,一边握住那人胯间物事,温柔地揉弄起来,过了片刻,那物事挺了起来,徐景同便松了手,抱紧了严靖和,只觉自己那胀痛物事被一处温暖所在紧紧容纳着,又是爽利,又是难耐,一时情不自禁,尚来不及品出些滋味,便已然一泄如注。 严靖和明白过来发生什么事,顿了一顿,终是嘲道:「到底是个雏儿,竟这般快。」 徐景同回过神来,亦是羞愧不已,一脸困窘,讪讪道:「少爷那处太……实是忍不住……」 严靖和一怔,撇唇一笑,「你若有些出息,便应当忍住。」 「我便是个没出息的,平白叫人笑话。」徐景同不以为忤,只是尴尬得很,又匆匆补了一句,「求少爷不要嫌弃……」 「好端端的,为何要开口求人。」严靖和摸了摸他脸颊,明明正在行床笫之事,却露出一派正经姿态,「从今日起,再不要轻易求人,你我并非主仆,亦不必如此。」见徐景同茫然不解,严靖和顿了一顿,终究软下口气,好言相劝,「昔日你为人奴仆,自要懂得卑躬屈膝……如今你脱了奴籍,也是个正经人了,往后便挺直腰杆做人罢。」 「若是不求,又该如何言语?」徐景同当真困惑,想了一想,仍低声下气道:「我实在不明白,请少爷教我。」 「不让你求人,便不会言语了么。」严靖和不以为然,「你若是个乖觉的,便赶紧道『方才丢得快了些,平章哥哥再许我一遭』……如此一来,我难道还会拒了你么?」 徐景同听得脸上发烫,这才明白过来,严靖和竟是要他撒娇,一时之间,却是满心的困窘,又见严靖和仍盯着他瞧,一时之间,想也不想,便照着严靖和所言依样画葫芦,磕磕巴巴道:「方……方才快了些……平章哥哥……再、再许我一遭……」 「好。」严靖和一笑。 徐景同得此回应,竟如释重负;被那人定定瞧着,脸上臊得发烫,又舍不得移开目光。 他那物事本就尚未软下,被严靖和这话一撩,又更加硬实了,匆匆抹了些桂花膏子,又顺着先前残留的润泽挺了进去,严靖和低哼了一声,却是拉低了他的颈项,徐景同只怕那人有话要说,便顺着力道垂首,耳朵顿时就被含住,严靖和附在他耳际道:「光是几句话,便羞成这副模样,不是平白勾人么。也罢,改日再算这笔帐罢。」 徐景同一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神情愕然之馀又有一丝羞赧。 严靖和却不理会他,又低声嘱咐了几句话,徐景同忍着羞臊,——记好,再来便按着那人的吩咐行动,屏气凝神,忍着快意,克制地轻微抽动,并不冲动行事,只在浅处摩擦,也不尽根没入,这回果真便支持得久了些。 只是徐景同到底年轻力壮,过了一会,便再禁不住这般温吞的折磨,眼看严靖和目光朦胧,彷佛也得了几分趣味,却是一时忘情,不由得失了轻重,严靖和神色一僵,只隐忍地抿着唇,并不阻拦,竟是个任他为所欲为的意思;待得云收雨散,徐景同回过神来,才发觉不对。 严靖和低声喘息,神情镇定,腰腹间隐约有点点白浊,也不知道前后究竟丢了几回,脸色一片潮红,眉心紧紧皱着,目光亦有些涣散。 徐景同一摸,顿时吃了一惊。 自情事结束,已过了一刻钟,严靖和仍浑身发烫,瞧着不像是欲火未消,倒像是身子有恙。他不敢拖延,连忙探看那人私处,却是隐约见红了,一时之间,心中又痛又悔,简直是懊恼得无以复加。 十七、 待徐景同替严靖和清理了身子,又寻了家中常备的伤药抹上,待一切做完,已是三更半夜了。 他一时忘了拿捏分寸,做出这般事情,倒叫严靖和伤了身子,心中自是懊恼不已,忙前忙后,一会寻了棉被替人盖上,恐他着凉,一会又去厨房内煮了些许清粥,生怕饿着了严靖和,幸而到了后半夜,那热度便退了下去,叫他终于松了口气。 严靖和迷迷糊糊,半梦半醒间,对他道:「怎么不睡?」 「少爷自睡罢。」徐景同坐在床沿,小心翼翼道:「幸而好些了,要不然,恐怕得请大夫……」 「你做下的好事,倒要叫我丢脸。」严靖和不以为然,迳自道:「纵是伤了,将养着便是,断没有请大夫的道理。」 徐景同一听此话,却是急了,「若是伤得重了,又调养不当,恐怕要生后患,少爷不可讳疾忌医……」 「从前我伤着你,不也是将养着便好了。」严靖和反问。 徐景同顿了一顿,情不自禁驳道:「这话不对,少爷与我怎可同日而语……少爷如今身子不比过往,纵是寻常伤病,亦不可轻忽……」 严靖和皱眉,沉默片刻,却是岔开了话头,「不是说了,不许叫少爷。」 「叫惯了,一时改不过来,请少爷见谅。」徐景同苦笑道。 「若让我在旁人面前听到你如此叫唤,便有苦头叫你吃。」严靖和淡淡道。 徐景同一听,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严靖和有此一说,便是不愿在旁人面前听到这等称呼,私下却是随他了。才想说些什么,那人又睡着了,脸上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倦意,徐景同瞧着那人,只觉得心底一软,小心地替他盖好棉被,屋内只留了一盏小灯,悄悄地退到了卧房外。 一思及先前那事,徐景同便情不自禁地傻笑起来。 其实他本来并未强求此事,也不成想严靖和竟会当真答应,是以直到此时,都仍又惊又喜,实是喜出望外。他早已惯了与严靖和的情事,对此也并无太多执着,严靖和偏偏认了当他媳妇,虽是床帷私话,说的人或许并不当真,但徐景同却是当真信了。 严靖和早有妻室,又有子嗣,徐景同既是男人,又出身奴仆,不能为人传宗接代,又不如女子软玉温香,能与严靖和有这般关系,全是凭着两人多年以来的情份,虽严靖和对他也并非全无意思,但这种关系终究不知道能持续到什么时候,严靖和或许隔日便厌了他,启程与妻儿团聚也未可知,是以他不敢大意,亦不能放心。 虽是如此,但思及严靖和先前所作所为,徐景同心中仍是一阵酸涩,一阵甜蜜,又是欢喜,又是伤感,却是五味杂陈。 隔日一早,徐景同探看一番,明白严靖和没什么大碍,便将家中诸事托付给阿杏,自己则独自上街去了。虽严靖和讳疾忌医,但徐景同仍放不下心,便去寻了大夫,厚着脸皮将事情分说清楚,又不耻下问,最终带了一盒外用的药膏回来。 如今这样半新半旧的时代,也有些娼馆仍做着男娼生意,是以那大夫一听他问,便露出了异样神色,徐景同只作不知,心底暗暗庆幸,好在没当真请人过府看诊,要不然,凭着此人这般作派,只怕要惹得严靖和动怒。 因严靖和伤了那处,徐景同颇有些经验,自然知晓饮食需得清淡,又恐食物寡淡不合口味,便买了一只老母鸡,先炖了汤,再用汤熬粥,过后捞去上头浮着的一层荤油,便是好了。那老母鸡熬了一锅汤,肉也柴了,徐景同瞧阿杏彷佛有些馋肉,索性让她把整只鸡带回家去。 「你这手艺倒是不错。」严靖和一边喝粥,一边淡淡道。 徐景同心中一喜,「这不算什么,若少爷有什么想吃的,尽可吩咐。」 「便有一个问题,为何只有这清粥并几道小菜?」严靖和说到此处,却是想明白了似的,肃然道:「若是家里揭不开锅了,尽可直言,我先前给了你支票,却忘了说,湖北祖宅地下尚埋了些黄金,你……」 「并非如此。」徐景同连忙打断了他的话头,面上又有几分尴尬,「少爷昨晚伤……伤了那处,必得饮食清淡,方能快些养好伤势……」 严靖和一怔,神情顿时一僵,别开目光,冷冷道:「原是如此,怪不得……」 徐景同生怕他动怒,心中忐忑不安,又思及严靖和昨晚所言,犹豫半晌,终究是刻意放软了腔调,低垂着头,小心翼翼道:「平章哥哥,昨晚是我不好,且饶我这一遭罢……」 严靖和一声不吭,却是叹了口气,方戳了戳他额角,不悦地道:「你这时倒乖觉起来了。」 徐景同不敢分辩,然而严靖和却不曾当真动怒,只是晾着他,默默喝完一碗清粥,最终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竟有几分拿他没办法似的,无可奈何地道:「虽是伤了,倒也伤得不甚厉害……你亦不必介怀……若是当真自责,过几日悉数还回来便是。」 他并不愚钝,自也明白严靖和是什么意思,赶忙应声,心底却是真松了口气。严靖和这么一说,此事便是揭过不提,亦不追究了。直至眼下,徐景同才回过味来,严靖和竟是当真变了,变得跟往日不大一样,早先严靖和纵是偶然待他好些,若他犯了过错,也从未这般轻易放过他。 如今去了那层主仆名分,严靖和却是不再苛求,虽仍是那颐指气使的性子,但却多了几分尊重,彷佛也当他是个平等往来的人一般。不知何故,这种相处方式虽然陌生,他却觉得这样也无甚不好,只是少了那张卖身契,总叫他有些心慌,想拿些别的物事补上,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徐景同并未就此深想下去,那一丝念头便如石子投入湖中一般,只漾起一圈浅浅波纹,随后便深深沉入了湖底。 这一日,徐景同使人请了裁缝到家中,替严靖和量身裁衣。这裁缝来头不小,正是上海西服行号荣昌祥旗下的师傅;这荣昌祥打十馀年前开张以来,因样式新潮,料子极好,颇受沪城内名流青睐,凡是有些家底的人,都要去他家量身订做几身西服,也好显出自己的派头。 徐景同自然也不例外。 这一阵子以来,严靖和穿着他的衣物,不过是暂且对付着罢了,当真要出门应酬交际的话,还得做上几身合身又时兴的西服。徐景同瞧着那裁缝拿着尺子替严靖和量身,又叫小学徒——纪录了尺寸,坐在一旁喝了口热茶。 他正瞧着那小学徒先前战战兢兢递来的面料样品,预备着替严靖和选些合适的布料,好叫裁缝划样裁剪时,便听那裁缝道:「这便量好了。这位先生先前可是从军的?背挺得这般直,倒是少见。」 徐景同一听,连忙岔开话题,「你这面料是怎么回事?摸着倒是古怪。」 说到此节,那中年裁缝却是起了兴致,「哎,徐先生还不知道,我们东家有个子侄前些年留了洋,这布料是他使人捎回来给东家的,说是那边时兴的料子,摸着暖和柔软,穿上身也好看,若是徐先生想要做一身这样的西服,那可得早些订下了,这布料不多,前一日成老板也才来做了一身新衣……」 「这布料便只有青灰二色么?」严靖和在徐景同身旁坐下,彷佛起了几分兴趣。 裁缝一听,赶紧道:「便只剩下这两色了。这两色挑人,其他颜色可是没了,便是那成老板,也只做了一身黑的……」 「两色各做一套罢。」严靖和拍板道。 他既这般说了,徐景同自然只有点头的份,又选了几样面料,谈定先做十套西装后,又商量着订制一些其他物事,诸如衬衣背心羊毛衫呢帽领结皮鞋等物,思及时节近冬,又追加了几件大衣,也没忘了睡服。徐景同自与裁缝谈话,严靖和便在一旁听着,也不大出声。 因阿杏不在,徐景同谈妥一应事宜后,自去书房取了张票子,填上金额,签上姓名,充作订金与裁缝。岂料他一下楼,正要踏入厅堂时,便听那裁缝道:「这位先生当真眼生,从前不曾见过,可是新来沪城的?」 徐景同心中一个咯噔,只恨这裁缝多嘴,便听严靖和淡淡道:「正是新来的,从前当过一阵子兵,至今都混不出个模样,便来投靠亲戚了。」 「投靠亲戚……是说徐先生么?」裁缝一脸探究,和善地笑了一笑,「不想两位竟是亲戚,面相瞧着倒不大像,血缘许是远了些罢?」 「血缘不远,正是同宗所出的兄弟。」严靖和答得简单。 徐景同赶忙打断了他们的对话,「这是订金。」说着便把那票子塞到了裁缝手中,又客客气气道:「兄长身子微恙,需得静养,今日便到此罢,多谢你了。这一批衣物务必尽快赶制出来,过几日我便去铺子里取货,也好付清馀款。」 裁缝只是好奇,但也不失精明,看出了徐景同有意岔开话题,便顺着他的话道:「自然如此。徐先生客气了,这便告辞。」说着验看票子一番,又仔细收好,带着小学徒,提了一应工具,两人便告辞离开。 徐景同目送这两人离去,又关上了门,回到厅堂之中。 严靖和正喝了一口热茶,瞧他一脸为难,便道:「怎么了。」 「少爷如今虽是到了租界,但为防段氏追捕,只怕必须……」徐景同说到此处,却是说不下去了,生怕自己一开口,便要惹得那人发怒,可是这话又不得不说,因此叫他十足地犯了难。 「我明白。」严靖和放下茶盏,淡淡道:「你既肯叫人与我裁衣,想必是不愿使我困居宅中,只是若要出去走动,既恐泄漏身份,又得提防他人,是以不能以真名示人,需得改名换姓,你是这个意思罢?」 徐景同点了点头,一声不吭。 严靖和何等样人,何曾有过隐姓埋名的时候,因此他这话迟迟说不出口,也是想着严靖和恐怕不会答允。只是若不如此,他亦不知该如何行事。这沪城内外,俱是一些侨居洋人同高官富商,其中不乏见多识广之人,严靖和若要与之相交,不免得换一换姓名,否则只恐让北京城那头打听到消息,那可当真是得不偿失。 不待他出言劝戒,便听严靖和自嘲道:「改便改罢,索性我这副样子,便是自称姓严,都坠了父亲面子。」 徐景同心下一紧,慌道:「少爷……」 「往后我便跟着你姓徐罢。」严靖和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撇唇一笑,「外人问起,便说我是你堂兄,由长房伯父所出,双亲早逝,原先在北方当过一阵子兵,见你洋行生意兴隆,正好来投靠你。」 徐景同一脸讶异,因这话吃了一惊。 严靖和瞧他这副模样,便随口调笑道:「何必如此吃惊?只当我从了夫姓罢。」 这一说,却是把徐景同闹了个大红脸,一声不吭,默默又替严靖和斟了茶,连耳朵都红得不成样子,脸上烫得叫人心慌。自两人和好以来,严靖和倒是不似从前严苛,偶然也会刻意调笑于他。 徐景同哪里经过这等阵仗,便是严靖和随口一句荤话,都能叫他无地自容,况且是这等近似于情话的言词,更令他连手脚都不知道如何摆放。 「那等事都做了,脸皮竟还这样薄。」严靖和叹息一般地道。 徐景同一声不吭,只是脸上早已红得要滴出血一般,严靖和彷佛瞧得有趣,便招手令他过去;待徐景同过去后,便拉住了他的衣领,迫他低下头来,在他颈子上亲了一亲,徐景同浑身一僵,心道不好。 因严靖和先前伤了那处,两人虽睡在一张床上,却少了云雨之事,偏偏严靖和又不甘于此,每每故意撩拨,又放着他不管,徐景同这几日被弄得燥热不堪,又不得宣泄,真正是难受极了。 但严靖和作弄他时,偶尔会露出个笑模样,倒不如先前初至此地时一般沉闷,徐景同左思右想,思及严靖和前些年过得并不如意,又有几分心疼,到底是放任了严靖和的所作所为,即使难受得紧,又有几分甘之如饴。 严靖和不要他做奴仆,但徐景同仍尽心尽力地照料着严靖和,须知严靖和左手几乎是废了,日常生活亦有诸多不便,虽可多雇几人供严靖和使唤,但徐景同却仍放不下心,决意亲力亲为。 隔了几日,徐景同估摸着那西服应是做得差不多了,便打算先去洋行一趟,将一些杂事理了,又瞒着严靖和,悄悄使人打听沪城内可有擅于诊治陈年旧创的大夫,再绕路到荣昌祥取订制的西服。 洋行伙计一听他吩咐,便拍着胸脯打包票,保证定会寻出能治旧伤的大夫。徐景同翻了翻帐本,没瞧出什么不对劲,又与买办商谈一番,敲定了几桩生意,为使买办尽心办事,又许以重利,自己则继续告假,便如个甩手掌柜一般,竟不肯管事似的。 他走出洋行,一想那荣昌祥便在街角,也懒得发动汽车,直接安步当车,走了过去。 那荣昌祥是十馀年前开张的店面,但却是个三层建筑,一应装潢摆设都是最时兴的样式,叫人看着便挪不开眼。徐景同踏进店内,只取了先做好的两套西服一套睡服并一顶呢帽,按着规矩先付清了一半款子,心中想道,若是回去严靖和穿着不合适,还得再使裁缝改动一番才是。 便在他准备走出店外时,正巧迎面撞上了一名女子。徐景同只道那人被自己撞得要跌倒,顾不得男女大防,连忙伸手去扶;这一扶,徐景同与这女子照了一面,却是吃了一惊,浑身当即一阵发冷,如堕冰窟。 「徐副官?」 那人一双秀眉微微蹙起,姣好端庄的面容上多了一丝诧异,并未因惊诧而失态,端的是未语先笑,温婉可人;虽如其他上海仕女一般,烫了一头时兴的卷发,又穿了一身靓丽旗袍,显得身段窈窕,但徐景同绝不可能错认……此人正是严靖和明媒正娶的夫人,吴氏芳娘。 徐景同记不得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只记得自己与严夫人吴氏寒暄片刻,约好隔日在一家新开张的咖啡厅见面,接着便浑浑噩噩地回到车上,一阵愣神。因天色渐渐暗去,他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无意间耽搁了时间,连忙发动了汽车,往宅子的方向驶去。 待得回到家中,徐景同一时心虚,不敢看向严靖和,放下手中物事便急忙道:「少爷可是等得久了?稍等片刻,我这便去准备晚餐。」说着,随即匆匆踏进厨房,也顾不得去瞧严靖和脸色。 他拿了一块猪肉到砧板上,本是打算搭着筊白笋炒上一盘肉丝,却把一块好好的肉剁得乱七八糟,粗细不等,连锅子上的汤早已滚了都全然不曾发觉,正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手上忽地一疼,徐景同回过神来,只见手上多了一道血痕,疼得麻木。他连忙扔下菜刀,拿清水洗净伤口,只是血一时止不住。徐景同瞧着厨房里的一片混乱,还有那锅煮得即将干涸的汤水,熄了炉火,心中一阵发愁。 便在这时,身后突如其来地传来一个带笑的嗓音,「你这是怎么了?竟还笨得切了手。」 徐景同强抑着心中无来由的不安,只尴尬道:「一时走神……」 「傻子。」严靖和嘲道,却拉住他手腕,细细查看伤处,末了方道:「你莫忙活了,去上药,剩馀的我来罢。」 徐景同一脸愕然,忙道:「少爷不必介怀,不是什么大事……」 「出去。」严靖和沉声道。 此人虽已并非主子,但多年积威并未减损一星半点,是以徐景同不敢反驳,连忙去将伤口上了药,又转身回厨房,生怕严靖和那头出了什么岔子;只见严靖和拿了些蔬菜放到案上,单手持刀,将之剁成碎块,混着方才被徐景同切碎的猪肉扔到锅子内,又放了些水与调料,随后开了炉火炖煮着。 徐景同悄悄看着,眼见没出什么意外,心底隐约松了口气。 出乎意料的是,严靖和的手艺居然不差,徐景同在外头折腾了半天,又是去洋行理事,又是巧遇故人,早已饿得五脏六腑都在抗议,而严靖和这锅汤汤水水的食物吃着倒是味道鲜浓,口感软腻,竟不比徐景同往日弄得差劲。 「如何?」严靖和泰然自若道。 「当真好吃。」徐景同笑了一笑,「没想到少爷还有这手技艺。」 「看得多了,也就会了。」严靖和撇唇,不以为然道:「多吃些,瞧你这副模样,比早先还清减了几分,莫非是饿出来的?」 徐景同摇了摇头,道:「并非如此,只是洋行生意忙碌,又要与人饮酒应酬,是以便吃得少了,自然瘦了几分。」 严靖和并不接话,只是又盛了一大碗食物,直勾勾地瞧着徐景同,迫他吃得干干净净。饭后,徐景同收拾了碗筷,正要清洗时,便听严靖和道:「放着别动,明日再叫那小丫头洗便是。你把人家的工作都抢着做了,还雇她做什么。」 徐景同一想也是,便从善如流地将碗盘浸到清水中,稍微收拾厨房一番,便回到了厅堂。 两人之间没什么取乐的法门,严靖和伤处未愈,徐景同又没胆子自荐枕席,连云雨之事亦不可得,是以近日每有闲暇,严靖和便在那书房中读书看报,聊以打发时间,徐景同虽识得几个字,但对此实没有太多兴趣,只是待在书房一角,对一对帐本,偶尔替严靖和换上新的一盏热茶,两人谁也不说话,却是相安无事,别有一番宁静光景。 这一晚亦是如此,严靖和正翻着一本徐景同请人自国外捎回来的画刊,脸上一派专注,徐景同瞧着那人侧脸,实在是憋不住了,想也不想就道:「少爷为何愿意在此处停留,而不愿去云南寻夫人同小少爷?」他说到此处,斟酌着词句,委婉道:「若是为了我,也不必如此,少爷去哪里,我自然只有跟着去的。」 严靖和眼也不抬,立即反问:「为何要去寻他们?」 徐景同琢磨片刻,迟疑着道:「夫人毕竟是写了婚书的正妻,小少爷更是少爷的亲生骨肉……」 「不必说了。」严靖和面色一沉,「若是嫌弃,直说便是。我断没有赖着你的道理,这便回湖北去。」 徐景同心底一阵惊慌,匆匆道:「并非如此,绝不是嫌弃少爷!」 「嫌弃便嫌弃,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严靖和不理会他,自顾自道:「我如今只馀一点家底,又有妻儿在外,一只手也废了,你瞧不上我,也是在理。」 徐景同听得此话,又品出那语气中的几分自嘲,一颗心彷佛被狠狠一拧,只低声哀恳道:「莫走……我从来不曾嫌弃你……」 严靖和一声不吭,只放下了手上的画刊,直直望着他。 徐景同被他一看,心口疼得厉害,表面上仍做出一副无事人的模样,咬牙问道:「若是……若是夫人来寻少爷,少爷又会如何?」 「你想我如何?」严靖和不答反问,目光幽深。 徐景同气息一窒,却是久久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十八、 因徐景同闭口不言,严靖和也并未追究此事,只是继续翻着那画刊。徐景同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能说什么、该说什么,沮丧之馀,又有几分无措与不安。 出于私心,他暂且瞒下了偶遇夫人一事,然而此举究竟是对是错,他也无从分辨。这一晚,两人睡在同一张床上,严靖和却始终沉默着,徐景同咬着唇,想伸手去碰那人,又不敢妄动,一时亦无计可施。 隔日一早,徐景同心神不宁,吃完早餐后便坐在厅堂内,偶尔看一眼西洋钟,算着与夫人约定碰面的时间,心底一片忐忑不安。严靖和也不管他,偶尔瞥他一眼,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徐景同却没心思去想严靖和的异样,随口寻了个去洋行办事的藉口,便匆匆出了家门。 按着定好的时间,徐景同早到了半刻钟,便在侍者的引领下,于咖啡厅内寻了个位置坐下。过不多时,严夫人吴氏也来了,穿着一身旗袍,薄施脂粉,一如前一日偶遇时一般的温婉端庄。 「几年不见,当真没想到会在上海见到徐副官。」吴氏轻声道,「这些年来,你过得可好?」 徐景同想了想,含糊道:「劳夫人记挂。下官当年侥幸才得以保全小命,如今正在上海做点小本生意,勉强餬口罢了……倒是夫人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当年听闻夫人带着小少爷,随着吴大帅一同去了云南,怎么……」 吴氏一听此言,先是一怔,眼眶登时便红了;徐景同乍见此景,心中一阵愕然。 只见吴氏拿出一条蕾丝手绢,拭了拭眼角,苦笑道:「那年战后,夫君生死不明,爹带着我与瑞儿到了云南,过了一年,始终不得夫君音信,爹只道他是战死了,索性便在云南安了家,存着再不回京的心思。」 徐景同听得又惊又疑,心中有万般困惑,又不得释疑,思绪亦是烦乱不堪。 「爹仅有我与瑞儿这一支血脉,自然只有立他为继承人的,那孩子是家父亲自养在跟前的,聪颖听话,一直极受宠爱……后来因与缅甸军阀结盟之故,爹竟开口要我改嫁……」吴氏说到此节,面上浮出一丝愧色,「夫君尸骨未寒,我自然只得守节一途,但爹当时身在异乡,处境艰难,我到底……到底是……」她顿了一顿,却是羞惭不堪,只低垂着首,又拿手绢按了按泛红的眼角。 徐景同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事情竟会是如此,一时之间,不免愣住了。 过了片刻,他艰难道:「那……夫人如今……」 「爹做主将我许给那缅甸军阀的幼子,那人是个上进的,此番便是要出国留洋,我自然只能随着他远渡重洋,眼前只因琐事耽搁,暂且在上海停留一阵子罢了,不想竟会见到你。」吴氏颤声道:「我如今身份尴尬,便有一事想托付于你。」 徐景同立即道:「夫人尽管直言。」 吴氏泣道:「夫君……夫君当年战败,也不知究竟埋骨于何处……只盼你……」 她说到这里,徐景同却是明白了,连忙道:「夫人不必忧心,若满怀愁思,只恐伤了身子……这事便交由我办罢,定然叫少爷落叶归根,魂归故里。」 「莫说了,我当不得你这句夫人。」吴氏惨然一笑,「虽是父母之命,但到底是我亲口答允的,如今已嫁作他人妇,亦失了名节清白,往后九泉之下,只愿再不与他相见。」 徐景同想也不想便劝道:「夫人身不由己,不必如此自轻自贱。」 吴氏擦乾泪水,微微一笑,「今日寻你来,只为托付此事罢了,大恩不言谢,这份恩情我始终记着,往后若有什么事,便拿着这物事去云南,我爹自会明白的。」她说着取出一块玉佩,塞到徐景同手中。 徐景同气息一滞,说不清心中究竟是什么情绪,手中捏着玉佩,心底又酸又涩,咬了咬牙,最终下定了决心,低声问道:「若是如今少爷还活着,夫人又当如何?」 吴氏苦笑,神情带着一丝哀愁,「我们虽不是什么恩爱夫妻,但到底也是相敬如宾,我做出这般事情,哪里有脸面见他?徐副官不必刻意劝慰,他这些年来毫无音信,只怕是凶多吉少……」 两人一时无话,待得吴氏款款起身,乘上在咖啡厅外等候的汽车离去后,徐景同捏着那块玉佩,神情怔愣,默默思量了一番。先前他听夫人所言,只觉又惊又疑,满心困惑,如今终于想明白了。 吴大帅何等样人,不可能打听不到严靖和被软禁的消息,但夫人却始终不得少爷音信,只怕是吴大帅当初擅作主张,命人死死瞒下此事,只当严靖和已逝世,一是不愿叫女儿守活寡,受那等苦头,二是必得叫她安心改嫁,以便与缅甸军阀结盟,是以吴氏至今仍不知道严靖和尚且活着。 严靖和被软禁数年,吴大帅都不曾使人解救,恐怕是多有顾忌,一是不愿立即与段氏开战,二是将严靖和当作一枚棋子,放在了北京城中,倘若当真下令使人营救,让严靖和脱离困境,只怕要节外生枝,另结仇怨,是以不曾轻举妄动。 况且严靖和兵败之后,手下将士死的死、散的散,既失督军身份,又失了兵权,已是无甚大用……倒不如作为人质,暂且寄于段氏手中,若是段氏以严靖和一命相挟,便可先假作受制,后放手一搏,实则是将严靖和的性命视作草芥,并不上心。 徐景同想到此处,却是一阵胆寒。 若他当日不曾劫回严靖和,恐怕严靖和往后便要如一枚弃子任人宰割,两人亦再无相见之日;想到此节,徐景同心中情不自禁生出一阵后怕。 当初吴大帅提出亲事时信誓旦旦,只道两家结亲后便如同一家,彼时两人也算得上翁婿相得,后来战乱,吴大帅派了严靖和去打仗,后来却自己弃了北京城,带着军队登舰往南方奔逃,见严靖和失了兵权,已无作用,竟连女婿一条命都不肯出手救下;鸟尽弓藏,不外如是。 想来严靖和必是对此心知肚明,这才不愿去云南投靠岳家,他一贯要强,绝不可能厚着脸皮自讨没趣,何况吴大帅数年来都不曾营救于他,想来便是不再看重这个女婿,严靖和较徐景同聪颖数倍,不可能想不明白此节。 徐景同咬着牙,心中又恨又痛,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捏着那块玉佩起身,心不在焉地付了帐,正想着回去之后该如何与严靖和提起此事时,却听身后传来一声「景同」。他吃了一惊,浑身僵硬,慢慢回过身去,只见严靖和便坐在距离方才他与夫人座位不远的一个位置,座位正巧背对着他,许是将他与夫人的对话都听进了耳中。 徐景同今日始终心神不宁,万万没想到严靖和竟会悄悄跟着他过来,是以全然不曾发觉,严靖和便坐在距他一丈之内的地方。 严靖和摘下头上那顶帽沿压得极低的呢帽,面无表情地瞧着他。徐景同心底一悚,忍着恐惧慌乱,终是举步朝那人的方向走了过去。 严靖和瞧着徐景同朝自己的方向走来,自把手上那顶徐景同精挑细选才买下的帽子放下,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便静默不语,细细打量他。徐景同神色慌乱,又强作镇定,彷佛压抑着心虚一般,瞧着倒有一丝可怜。 因徐景同昨夜言行举止皆很有几分异样,严靖和不免有些在意,只道或是出了什么事情,那人隐瞒不说,今日徐景同出门前又是那副模样,严靖和想都不想便穿戴整齐,跟在徐景同身后出门。他见徐景同来到了咖啡厅内,显是约了人,便悄悄在不远处坐下,压低了帽沿,省得被发现。 然而徐景同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全然没注意到他,这倒是让严靖和感到相当稀奇了,也愈发好奇究竟是谁能让徐景同露出这副模样。后来当吴氏走入这间咖啡厅内,与徐景同说话时,纵使沉着如严靖和,一时之间亦是大惊失色。 他倒不是不愿见她,只是当真吃了一惊,过后才明白,徐景同能约了吴氏在此地见面,显然是先前就已经见过她了,莫怪徐景同前一晚举止有异,还问严靖和为何不愿去云南投靠岳家。 严靖和不愿直说,便假作不悦,拿别的话头搪塞过去,但他心中其实最明白不过,这两三年以来,吴家从来不曾使人来见他,并无上下打点一番,叫他过得松快些,连托人捎几句话都不曾,严靖和虽不耐烦与人交际,但也并非不知世事,如何不懂,吴家显然是弃了他这个女婿。 他也是个心高气傲的,当时只存了被软禁一辈子也得生受着的心思,却没料想徐景同会这般耗尽心思,百般筹谋,唯愿他逃出生天。 严靖和受困数年,段氏多半还要用他,也并未太过折辱,只是他一个出身富贵的大少爷,陡然失了自由,一步都不能踏出门外,每日只得一些清汤寡水,又不得任何娱乐消遣,生活沉闷之极,又无从改变。 在被徐景同劫出来之前,段氏曾来看过他一遭,只与他闲话片刻,可严靖和又不是个傻的,只想段氏要有什么动作了,又思及岳家冷漠,一时却是心灰意冷,即使明白自己可能会被放出来,却也没什么值当高兴的,反正他如今不过是段氏手中一把刀,还是把生了锈的钝刀子,只能任人耍弄。 被救出来后,严靖和想了又想,终究是把事情想了个明白;段氏与奉天张氏自数年前迫于情势,结了盟约,但至今以来彼此间不过是虚与委蛇,只怕段氏这是忍不得了,想拿他去试探张氏及远在云南的吴氏,可惜在行动之前,严靖和就被徐景同劫走了,想来定是坏了那人的计划。 一思及此,严靖和便大感痛快。 他如今失了兵权,但毕竟还藏着一些旁人不知晓的家底,还有过去留下的人脉,若要筹措军饷召集旧部,虽有几分困难,但也并非全然不可能,只是在那之前,能令段氏吃了个哑巴亏,他心中倒也高兴。 徐景同嘴上不多话,但彷佛是想替他治好这早已废了的右臂,严靖和便把心中那些筹谋暂且搁下,与徐景同过着波澜不兴的平淡日子,既是将养着这副身子,也好瞧一瞧北京城那头究竟会如何行事,省得早早做了出头鸟,平白为人作嫁。 只没料到,到了上海租界后,竟还能有见到吴氏的机缘,严靖和怔愣过后,心中却是生出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徐景同素来忠诚于他,却背着他与吴氏见面,严靖和总觉得这其中似乎有什么蹊窍之处,是以心中多少有了些许顾忌。倒不是对徐景同起疑,只是着实摸不清楚此人到底想作什么。 严靖和虽还有些家底,但都不曾对徐景同分说明白,在徐景同面前,他如今便是个无家无业的闲人,彼此又非主仆,严靖和虽对这种关系喜闻乐见,然则心中亦不免少了几分底气。 眼前二人,一个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一个是他如今最为亲近的人……严靖和实在想不明白,有什么缘由会令此二人背着他凑在一处说话。 徐景同来到严靖和面前,战战兢兢地坐下,却没想到严靖和抬手招来侍者,又另点了一杯热咖啡,徐景同也跟着点了些吃食,紧张得一言不发,既是无措,又不知道该如何为自己辩解。 两人相对无言,严靖和喝了一口咖啡,皱了皱眉。徐景同屏息以待,浑身都一阵发冷,只道严靖和如今沉默是想着如何发落他,既恐被人厌弃,又怕失了信赖,整个人浑浑噩噩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严靖和瞥了他一眼,若无其事地开口道:「景同。」 他咽了口唾沫,艰难应声:「是。」 「方才我都听到了。你有什么要说的?」严靖和放下咖啡杯,一双锐利的眼眸直直凝视着他。 徐景同被这么一看,登时丢盔弃甲一般,连最后一点把事情随口推托过去的心思都没了,那明亮目光令他浑身发寒,几乎已预见了自己的未来,隐忍着难受伤感,讷讷地道:「便……便是少爷看到的这般。」 严靖和若有所思,「你为何要背着我与夫人见面?」 那话实在是一针见血,徐景同陡然被戳中最不想提及的地方,整个人一僵,面色发白,张了张口,最终嗫嚅道:「并非故意如此……」 「你与夫人这次,想来是第二次碰面了罢。从第一次碰面至今,一直瞒着我,不是背着我行事是什么?」严靖和语气淡然,不似动怒,也并非责备,但他愈是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愈是叫徐景同愧疚不安。 徐景同咬了咬牙,鼓起勇气道:「我与夫人昨日偶遇,又约定今日再碰一面,因不知夫人来意,是以……」 「芳娘究竟是个大家闺秀。」严靖和打断了他,叹息道:「虽是改嫁了,到底还惦记着我,与她那老父倒是不同。想来她原先是要为我守节的,果真是个好女子,到了如今这般境地,还惦记着我埋骨之处……」 徐景同听到此处,心中却是生出一股酸涩滋味,想也不想便道:「少爷对夫人如此上心,可是还存着那般心思?若是……」他说到此处,才察觉自己不该这般说话,只是话已出口,覆水难收,他忍着羞惭,顿时噤声不言。 「你想说什么,尽可直言,我断没有生气的道理。」严靖和瞧着他,目光沉如深潭。 徐景同一怔,苦笑一声,嗓音中隐约有些掩不住的怅然若失,「少爷与夫人本就是天作之合,若不是造化弄人……」 「若不是造化弄人,我与芳娘如今还是夫妻,你也仍旧是我的副官。」严靖和接了他的话,语气平淡,「这一句『若不是』可不如你想像的简单轻巧,如今便是造化刻意弄人,无论你我或者芳娘都毫无办法,唯能直面此事。」 徐景同只觉耳内嗡嗡作响,心底慌乱,只低声道:「若不是我去劫了少爷回来,而是夫人得知此事,使人营救少爷,少爷便能与夫人生活在一处,重振严氏兼而繁育子嗣,往后便白头偕老了罢……」 他这话一说,却有几分自怨自艾的滋味,严靖和一听,便皱起眉头。 「你在胡说什么。」严靖和不留情面地斥责道。 徐景同咬着牙,一声不吭。 严靖和瞧着他,忽然质疑道:「你瞒着我此事,莫非是怕我跟着夫人离开租界?」 徐景同脸上一热,又羞又愧,窘得抬不起脸来,脸上一阵阵地发烫,因深感无地自容而别开目光。他本就存着几分说不出口的心思,却没想到会被一语道破,一时之间,却是说不出话来。 相较于吴氏光风霁月,既愧疚于改嫁一事,又含泪将寻找严靖和尸骨一事托付于他,他却是如个卑鄙小人一般,不仅刻意瞒下了严靖和尚且存活于世一事,还信誓旦旦答应了吴氏的托付,严靖和想来是将这一切都听进耳内,是以才有此言。 严靖和神色难测,定定道:「你究竟为何瞒着我?又为何不愿直说?」 「我……我不敢说。」徐景同面色惨白,凄然道:「只求少爷莫要厌弃我……」 岂料,严靖和叹了口气,道:「说过多少次了,莫要在外头叫我少爷,也不许你求人,慌得连这都忘了么。」说着,却是伸来了手,惩戒一般地用力捏住徐景同脸颊,往旁一拉。徐景同被他此举唬了一跳,疼得忘了紧张,先前那哀痛神情再不复见,只馀一脸愕然,兼而手足无措,全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十九、 又过片刻,严靖和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手指,在他被捏得泛红的脸颊上摸了一摸,方才施施然收回手。被当成黄口小儿一般逗弄,徐景同霎时愣住了。他本以为严靖和的平静不过是顾忌着场合,是以隐忍不发,亦是为后头狂风暴雨般的怒气作铺陈,不想严靖和竟还有心思作弄他,一时之间,心底微微松了口气。 两人沉默片刻,严靖和率先开口,沉着嗓子斥责道:「你有什么不敢直说的,便是当真说了实话又如何?既有胆子瞒下此事,为何没胆子开口?没出息的东西……」 被这么一骂,徐景同困窘地垂着头,低声道:「昨日我与夫人偶遇,以为夫人许是得了消息,特地来租界寻找少爷的,是以……擅作主张,暂且瞒下此事,却没想到夫人竟是已经……」他说到这里,也说不下去了,面上多了一丝尴尬。 「哦?」严靖和若有所思,「说到底,你便是不想让我与芳娘夫妻团圆?」 徐景同脸上一白,如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一般,坦然道:「是。」 「为什么?」 严靖和瞧着他,面上没有笑意,也并无怒气。徐景同咬了咬牙,鼓起勇气道:「我当时尚不知道夫人已经改嫁,以为夫人来上海寻少爷,是以不愿直言……我,我……」他顿了一顿,忍着羞耻道:「我很怕……」 「怕什么?」严靖和微微撇唇,也说不清那究竟是不是在笑,「你该知道,纵使我随着夫人走了,身边总也离不开你的。」 「但是……」徐景同神情惶然,嗓音不自觉地发颤,「少爷明明说了给我当媳妇的……只怕少爷往后不会再如眼下这般待我……」 「若是当真想与芳娘过日子,我先前就该去云南寻她了,何必留在此地。」严靖和戳了戳他脑门,几乎有一丝恨铁不成钢,「你便是不高兴,喝了一缸子醋,也不妨想想我当年为何要你活下去,彼时又是怎么说的。」 岂料,徐景同听了此话,心中却是愈发苦涩,神情郁闷不堪,「少爷当日说,你我没有同生共死的缘份……是以送我离开……」 严靖和奇道:「让你留下一条命,又还了你卖身契,你倒不高兴?」 「若少爷心中当真有我,为何不愿叫我陪着你。纵是同生共死,我也愿意的……」徐景同说到此节,因对此事耿耿于怀,语气中甚至含着一丝怨恨,「我心甘情愿,少爷却偏偏不肯成全,还瞒着我,悄悄下了药使人送我走……」 「你这是怨我?」严靖和皱起眉。 徐景同一声不吭。 严靖和深深瞧着他,瞧了半晌,方淡淡道:「怨便怨罢,随你喜欢。只是你这般瞒着我,有什么意思?若我当真放不下芳娘,纵是你不肯不允,又或者不愿随我南下,我照旧会去云南的。」 徐景同咬着牙,一个字也没说,只是神情有一丝恍惚,彷佛正在苦苦隐忍着什么似的。 「你当真这般怕我走么?」严靖和问。 徐景同迟疑片刻,终究点了点头。 「我还道你是个不会吃醋的,从前也不曾见过你这副模样。」严靖和神情微妙,取笑一般地道:「怎么如今却是变了,竟还懂得喝醋。人虽长大了,器量却小了,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徐景同臊得耳根发红,急忙道:「少爷这话不对……不是如此……」 「哪里不对?」 「从前少爷身旁既有妻儿,又有岳丈扶持,自然不必我多事,横竖与我亦没什么干系。如今却是不同以往,少爷与岳家不相往来,夫人又已改嫁,少爷这……这不就是孤身一人么……」徐景同顿了一顿,轻声道:「便是那吴大帅,虽是姻亲,但却放着少爷不管,从不曾使人营救……若少爷真去了云南,又有什么意思……」 「我从来不曾生出去云南的念头。」严靖和悠悠道,「你只顾着想我的事,倒忘了你自己。」 徐景同一怔。 「瑞儿自有他外祖教养,芳娘改嫁之前亦有她爹作为倚仗,我始终不必替他们操心,只有你,过了这么几年,还是孤伶伶一个人,叫人着实放不下心。」严靖和别开目光,犹豫了一会,方才叹息道:「如今便与你说句实话罢,当初得知你不曾成亲……我心里是极高兴的。」 「少爷……」徐景同睁大了眼,因这话心底又甜又涩,但仍有一丝不安,遂问:「我瞒着少爷与夫人会面,少爷当真不动怒?」 「你难得喝一次醋,便是饶你一遭,又有什么稀奇的。」严靖和瞥他一眼,彷佛有几分好笑。 徐景同全然没发觉他的笑意,又讷讷道:「少爷……连夫人一面都不肯见,便一点都不心疼夫人么?」 「正是因着心疼,是以不能见她。」严靖和语气平稳,「芳娘是个再守旧不过的女子,当初正是因为以为我已离世,方才勉强答应改嫁,若是我当真与她碰了面,叫她知晓我尚在人世,恐怕她是宁可自尽也要全了名节的。是以不如不见,她既有心惦记,我不妨叫她走得安心些。」 「夫人自然是极好的……我不如她。」徐景同怅然若失,虽知严靖和所言不假,心底却涌上一股他自己也没预料到的酸涩。 「你这又是怎么了?我又不曾说你不好,何必如此自卑自贱。」严靖和微微皱眉,又自嘲道:「要说不好,头一个还得说我,抛妻弃子,竟如那等不着家的男人一般,辜负了芳娘那样的好女子,到底是罪无可恕。」 「并非如此!」徐景同连忙道:「少爷被软禁并非出于本心,亦是身不由己,怎可与那些浪荡子相提并论!」 「为何不能相提并论?」严靖和露出个淡淡苦笑,「此事说来,确实是我对不住芳娘。那时你用尽方法劫我回来,我见了你,虽恨你亲身犯险,但说到底也是满心的欢喜……我早先只道芳娘不要我这个丈夫了,是以至今都不曾惦念着她,只道她有父母倚仗,不必我多事……如今想来,甚是惭愧。」 徐景同愣愣地听着,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岂料,严靖和话锋一转,道:「眼下这个年代,早就不兴使唤奴仆了,先前那主仆名分不要也罢。我虚长你两岁,又无手足兄弟,你若是愿意,将我当成兄长一般……也是好的。」 严靖和虽有些不自在,到底也把话说完了,但举止间却显出几分极难得又不寻常的忸怩,叫人颇感新奇。 徐景同乍听此言,脸上热了一热,轻声道:「少爷……」 「说了别叫少爷。」严靖和低声斥责,听着全不像当真生他的气,却像是拿他无可奈何一般。 徐景同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或许什么都没想,小心翼翼伸出手,大着胆子握住那人右手,过了一会,那只手才彷佛勉为其难一般,稍稍屈起手指,反握住他。徐景同心中一热,有千言万语想对着严靖和倾诉一番,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能强抑着心底翻涌的情思,丝毫不知自己眼角已经隐隐泛红了。 他不敢直说,但在明白吴家弃了严靖和这已无大用的女婿时,他心中既恨吴家冷漠,又为严靖和心痛。正如严靖和所说,吴氏与小少爷自能倚仗吴大帅,但严靖和孤身一人,又能倚仗谁?若非徐景同出手劫人,严靖和只怕当真得被软禁一辈子。 想到这里,他心中既是心酸,又是不平。 不知何故,徐景同忽然很想对严靖和再好一些……并非出于主仆情义,也绝非仅是怜悯,他很想把自己拥有的一切都给他,好让严靖和能过得快活一些,而严靖和愿不愿意接受,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严靖和之于他,原本便是高高在上的人,纵使彼此已不再是主仆,徐景同也见不得他露出半分落魄或自嘲的模样。 只听一句自嘲的话,或是一次皱着眉头的苦笑,便叫徐景同心口隐隐作疼,恨不得自己能以身相代,好叫严靖和免去诸多苦楚。 「你这是怎么了。」严靖和的声音彷佛从极远的地方传来,有些模糊,又有几分惊诧,「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徐景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摇了摇头,紧紧握住严靖和的手,忍着哽咽,明知自己这般举止确实失态,但又忍不住泪意,脸上很快就被泪水弄得潮湿,他垂着头,一语不发。 「松手,或者不松手……自己选一个罢。」严靖和淡淡道。 徐景同没有出声,只是暗暗地把那只右手握得更紧了些。片刻后,严靖和拉着他的手一扯,徐景同猝不及防,被拉得往前一倾,才有些惊慌失措时,脸上便传来一阵熟悉的热度,严靖和亲了几下,舔去他脸上最后一滴泪水,方道:「这是你自己选的,别怨我。」说完,又解释道:「左手废了……你又不放手,将就罢。」 明明那人也是出于一片好心,此时也不是发笑的时候,徐景同却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同时不忘查看四周,幸而咖啡厅内没几个客人,侍者纵使窥见此景,也只是装作没看到一般背过身去,叫人松了口气。 「有何可笑之处?」严靖和冷冷道,脸上露出一丝不大高兴的神色。 「不是可笑,是高兴。」徐景同忍着笑意,柔声道:「少爷待我,当真是极好的。」 「难不成你如今才知道么。」 严靖和瞪他一眼,只是目光却失了往日的锐利,又有几分不可与外人道的隐约情愫,瞧着彷佛是强作镇定,极力压抑着感情一般,叫徐景同看了再看,瞧了又瞧,却不觉厌倦。 半晌后,徐景同回过神,方道:「此次是我不对,不该瞒着少爷,幸而少爷不曾动怒……」 「我只说不生气,又没说不罚你。」严靖和语气平淡,「不过你主动认错也好,省得我还得费些口舌。往后若还有这样的事,你便想一想,瞒住了会如何,叫我发现又会如何……你先前这般行事,明不明白自己错在何处?」 「我……我不该瞒着少爷与夫人见面……」徐景同有些迟疑。 「错了。」严靖和打断他,斩钉截铁道:「你做得最错的一桩事,是既想瞒我,又瞒得不甚周全,先出言试探,接着又总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纵是去骗外头的无知小儿,也不会有人不起疑心的。」 徐景同听得愣住了。 「你既能大着胆子瞒住我,为何不好好地瞒住,偏偏露了行迹,就不怕我当真恼了你?」严靖和问道。 徐景同没有回话,只在心中苦笑;他只道严靖和或许会因此事生气,但自己若是抛了脸面相求,严靖和从来是无所不允,放在过去,他决不敢有这样的想法,但如今两人已非主仆,严靖和对他又多有纵容,是以他虽知严靖和许是会对此不悦,实际上却也不太担心。恃宠而骄,不外如是。 「这是我私心作祟……」徐景同咬牙,「请少爷谅解。」 严靖和泰然自若地瞧着他,道:「这会倒是坦白,早先干什么去了?」他瞥他一眼,自问自答,「是了,你早先忙着喝醋。」 「少爷,莫说了……」徐景同臊得满面通红。 「你自己敢做,还不让人说了?」严靖和不留情面地道。 徐景同不敢再说,窘得几乎无地自容。他早先以为自己万万不会同女子一般争风吃醋,但却没料到如今会遭逢这等境况,一时之间,也有些茫然失措。严靖和早有妻室,他却直到如今才明白,为什么当年严靖和对他不喝醋一事时常感到不满。 对徐景同而言,喝不喝醋,实是身不由己,由不得他自己作主。当年即便是严靖和成亲生子,他也能大大方方说一声恭喜,如今光是想到严靖和与夫人碰上一面的情景,便深感难以忍受。 过了片刻,严靖和淡淡道:「回去了。」 「不把这咖啡喝完再走么?」 徐景同正有些疑惑,不明白严靖和为何走得这般急,便听那人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正好让你受些教训。」他一边说了狠话,一边又悄悄拿手指挠徐景同手心,那种暧昧的行止叫徐景同脸上一热,终于意会过来是怎么一回事,连忙松手起身,跟在严靖和身后,于付帐后并肩走出了咖啡厅。 一回到宅子内,徐景同便草草打发阿杏离开,顾不得看阿杏愕然的神情,连一句话都不曾多说,就被严靖和拉着踏上楼梯。 回到卧室,门一关上,他的唇舌就被堵住了。严靖和大抵是早已忍得不耐烦,一边亲他,一边匆促地解开他的衬衣钮扣。因只有一只手能使,动作不免慢了些,严靖和烦躁起来,干脆使劲一扯,也不管扯坏了钮扣,低头就往他胸膛亲去。 徐景同被弄得有些痒,脸上一阵阵地发烫。 白昼宣淫,还刻意遣了帮佣的小丫头回家,当真是好不要脸。 但徐景同无论如何都推不开眼前这人,也无法昧着良心拒绝,说到底他也是想要的,想得心脏都隐隐作疼了。就算不是云雨之事也好,即使仅是亲一亲摸一摸也罢,徐景同说不出什么道理,心中只存着一个念头,便是想要亲近严靖和。 「景同……」他在他耳边低声唤道。 徐景同闻言,抱紧了严靖和,应道:「我在……」 严靖和并不说话,继续亲着他的胸膛与颈项,恐怕留下了痕迹,但徐景同无心关注这些琐事,严靖和的下身抵在他腿上,叫他臊得满面通红。这事发生过无数次,但每一次都叫他感到无来由的羞愧,又奇妙地因羞愧而更加兴奋。 他伸出手,试图抚慰严靖和的下身,只是才摸了几下,就被那人打开了手。他顿时一懵,呆呆望向严靖和。 「别碰了。」严靖和松开手,面上毫无情绪,脸颊却微微泛红,「先把衣服脱了。」 徐景同没有迟疑,很快就把身上的衣物——褪下。严靖和的目光灼热得可比炭火,直直地凝视着他,烫得他连四肢都有些发软。他咽了口唾沫,把身上最后一件衣物扔到地上,挺直背脊站在原处。 严靖和一边看他,一边慢慢褪下自己的衣物,因只有右手堪用,他的动作比徐景同慢得多了,待他也脱完衣物,两人便来到了床上,一边亲吻一边抚慰彼此,徐景同忍着已经溢到喉间的呻吟,察觉到自己胯间那物在被碰触前就已溢出些许汁液时,大感窘迫。 「真硬……」严靖和握住那物事,调戏一般地用指尖不断摩挲,「这么想要么?」 徐景同忍着羞窘,老实地点了点头。 瞧着他这副模样,严靖和忽然觉得心情不错,于是从善如流地用手指圈握着那物事,不疾不徐地搓揉起来。徐景同显然得了趣,腰部时而紧绷,时而放松,脚趾蜷了起来,在严靖和一边舔他耳朵,一边嘱咐他「别弄得床单上都是」时,忍无可忍地宣泄了,浊白的液体在床单上浸出些许湿渍。 大约是感到羞耻,徐景同脸上泛红,又窘又愧。 严靖和欣赏着他窘迫的模样,靠在床头,微微张开腿,徐景同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俯首含住了他的性器,小心翼翼地舔吮起来。那模样,倒像是黄口小儿珍惜地舔着得来不易的洋人糖果一般,又是渴望,又是不舍,既想一口吞咽下去,也想慢慢品尝滋味,是以每舔一下,都像是在细细记住味道,以免稍后就忘了这等美妙滋味。 徐景同将那物事舔了又舔,彷佛含糊地说了些什么,严靖和没有听清楚,目光胶着在徐景同的脸上。徐景同生得斯文秀气,五官并非特别的出众,但一脸沉迷地替他品箫时,那种模样却好看极了,直叫严靖和挪不开目光。 他伸手抚摸着徐景同的头发,忽然想起了一些旧事。 严靖和年少时对此事正好生出了兴趣,虽与傅子桓去过娼馆,寻了几个艳丽娼妓作陪,但严靖和着实没生出多大兴致,反倒有些失望。后来不知从何处听闻了男人与男人之间也能行房事,严靖和便隐隐有了这个念头,只是一直秘而不宣。 徐景同当时已经开始跟在他身边侍候,也不大懂得这些事,十三岁的少年生得瘦瘦高高的,说是十五也有人信。严靖和瞧着他老实,看着也不像是会乱说话的,渐渐起了一些异样心思,寻了个夜晚,便把人拉上了床。 现在想起来,徐景同当时才十三,便是要他自己弄,也只能勉强弄出些许稀薄汁儿,着实不该那般早便对他下手……其实再等几年,也不算晚。只是那时徐景同老实得过份,他愈是听话,严靖和愈想狠狠欺负他,自然也就不曾即时罢手。 严靖和既要自己舒畅,也要徐景同得了满足,是以每每欺负他过后,都要徐景同自渎一番;徐景同年少时强忍着难堪窘迫,在他面前乖乖手淫的模样,至今仍停留在严靖和的回忆之中。 那时他还没想过,自己与徐景同除了主仆以外,还能有别的什么关系。徐景同如今像是过去一般顺从地在他双腿间俯下首,但却不同于过去的忍耐与痛苦,反而多了几分沉迷与兴奋,这点当真是始料未及——他也从来没想过,自己往后竟会不知不觉的情况下,渐渐地把这个人放到了心上。 「少爷?」 严靖和被这话打断思绪,回过神来,平静道:「怎么了?」 徐景同松开那被舔得湿漉漉的物事,大概有些发窘,小声问道:「少爷……是不是要我……」 「今天你来,自己跨上来。」严靖和答得含糊,「其馀的事,来日方长。」 他说得隐晦,但徐景同明显是听明白了,面上顿时流露出一丝掩不住的喜色,随后便喜孜孜地去寻惯用的膏脂。 严靖和瞧着,感到有些好笑。可叹自己从前还以为徐景同最是个老实性子,又无欲无求;现在想来,只怕徐景同并非别无所求,而是想要的东西不是伸出手就能轻易得到手的廉价物事,是以从来不肯主动索求:在旁人眼中,就如同什么都不要似的。 明明想要,又不懂得怎么开口,寻常人家的孩子还知道必须撒娇哭闹才有糖吃,徐景同偏偏不会这个,连如何刻意说些好听话都不大明白……总而言之,是个傻子。但也是个让人心疼的傻子。严靖和心情复杂地想道。 二十、 严靖和靠坐在床头,瞧着徐景同缓慢地跨坐到他身上,因有数年没作过这事了,光是纳入都十分艰难。徐景同皱着眉,苦苦忍耐疼痛,又藉由膏脂润泽,总算是让他进去了。 「疼么?」严靖和问。 徐景同摇了摇头,涨红了脸,眉心紧蹙,哑声道:「过一会儿就好了……」 严靖和并未听信他片面之词,拿指尖弹了一下徐景同下身,接着就慢条斯理用手指抚摸起来,过了一会,徐景同开始微微颤栗着,露出难耐又隐忍的神情,严靖和心中有些满意,但并未表现出来,只是把那物事逗得胀硬后,又收回手,对徐景同道:「你自己来。」 徐景同明显一怔,立即按着他的话作,一只手握着下身,一手扶在严靖和胸膛上,一边挪动腰部,一边抚慰自己。才过片刻,徐景同便浑身无力地停下了动作,低声求饶道:「少爷……我,我不成了……」 「哪里不成了?」严靖和全然不为所动,「前面,还是后面?」 说着,他一挺腰,狠狠一顶;徐景同顿时发出一声极像呜咽的呻吟,接着却是一声不吭了,耳根颈项都泛着一层淡淡潮红,目光潮湿得如同浸在水波之中,神情茫然又无措,彷佛失去了神智一般。 「快说。」严靖和催促道。 徐景同默不作声。 严靖和不理会他,自顾自道:「你要,我就给。只是如此罢了。若你不说,我怎么明白要给你什么?又如何给?」他说到这里,伸手去摸徐景同潮热的脸颊,竟有几分说不出的温柔,「便是有旁的什么事,在我面前,说一声又有什么不成的?」 徐景同沉默良久,终于道:「少爷……」 严靖和低低应了一声。 徐景同垂着头,一眼也不敢瞧着他,断断续续道:「往后无论如何……少爷别……别像那时候一样,瞒着我,抛下我……只有这个,我当真是受不住……」他吸了吸鼻子,话间带出一丝明显的鼻音。 竟又哭了么? 严靖和想,要是徐景同当真哭得鼻尖发红,狼狈不堪,自己或许还是会觉得可爱的罢……说不准,还会想拿手指拧一拧泛红的鼻尖,欺负他,作弄他。只是他也知道这些想法万不能在眼下说出口,遂叹了口气,道:「傻子,我让你活下去,自有我的一片心思,你至今仍不懂么?」 「纵是懂了又能如何?」徐景同这回却是压抑不住情绪,忍无可忍地道:「少爷送我走时,可没问过我想要什么。我那时就想留在少爷身边,同生共死!」 严靖和一怔,坦然道:「是我不好。」他只说自己不好,却不说自己错了,接着道:「不过,若是你我易地而处,又有将我安全送走的把握,你难道不会这么做么?」 徐景同语塞,一时竟是哑口无言,半晌后,才委屈道:「可是……我能给少爷的,就只有这个了……少爷为何不要?」 「我没有说不要。」严靖和好气又好笑,「我的东西,自然得好好的,一点损伤都不许有。」他说到此处,瞧见徐景同肩上那个枪子穿过留下的伤痕,伸手一碰,忽地叹息道:「你连自个儿的身体都不珍重,凭什么怪我爱惜你。」 徐景同无法反驳,也不甘认错,倔强地道:「若是我不挡下那一枪,只怕伤的就是少爷。」 「是,你救了我的命。那时我送你走,也是救你一命,往后就一笔勾销罢,不许再为这个生气。」严靖和说得理直气壮,毫不犹豫。 「你……」徐景同有些气急。 严靖和也不是个愚钝的,自然明白适可而止的道理,也不给徐景同说话的机会,抬头便堵住他的唇舌;唇舌一触,两人都是气息一紧,徐景同咬字含糊,大约还想说些什么,只是被严靖和舌尖一舔一吮,又含着唇亲了几下,就彷佛什么都忘了似的。 过了片刻,两人换了位置,严靖和在上,而徐景同则趴卧在床上,严靖和一边缓缓进出,一边亲他后颈,不过一刻钟,就听徐景同失声叫了出来,浑身一阵颤抖,严靖和伸手一摸,才知这短短时间内就弄得他丢了,这才明白过来,徐景同许是得趣了,一时之间,兴致愈发高昂。 徐景同安静得很,只在着实忍不住时叫唤几声;他越是如此,严靖和愈想让他出声,是以并未手下留情。徐景同被弄得神智迷离,唯能抓着枕头,偏偏严靖和又在他耳际低声道:「这般快……不知道你一晚上究竟能丢几次?」 想来这话着实下流,是以徐景同背对着他,一声不吭;严靖和也不以为意,只当他是羞臊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岂料,过了片刻,却听徐景同鼓起勇气道:「少爷要几次,我都奉陪。」 「真会说大话。」严靖和微微一笑,「男子元阳贵重,都给了我,往后不用娶媳妇了么?」 徐景同有些急切地辩解:「莫说什么娶不娶的,我只当少爷是我媳妇,往后自然也不会有旁人。」 严靖和听闻此言,心中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又酸又甜,整颗心都软了下来。徐景同平常笨拙得很,连撒娇也不会,这种时候偏偏深谙如何说话,还说得这般诚恳老实,严靖和只觉此人当真是生来磋磨自己的,明明生就一副铁石心肠,却生生被磨得柔肠百转,对着这人,渐渐连脾气都硬不起来了。 想了片刻,他仍在徐景同耳朵上亲了一下,称许道:「说得好。」 只是这么一句话,便让徐景同立即破涕为笑。 待得云收雨散,严靖和回过神来,听到身旁那人平稳的鼻息,这才明白徐景同是累得睡着了,不由得有些好笑。他拿早先褪下的衬衣草草替彼此擦拭了身体,便也跟着躺下。服侍旁人这事,严靖和自是作不惯的,这会却是不得不为。 因是情事之后,两人身上都是体液与汗液,严靖和生性爱洁,自然难以忍受,只是擦了一擦,便停了手,目光胶着于徐景同脸上,倒不是特别好看的一张脸,但是严靖和从小到大看得惯了,至今也没觉得厌倦。 徐景同睡得很熟,像个孩子一般,微微张口,神情宁静,早已酣然入梦。虽看得出徐景同这几年经过历练,成熟不少,但到底比他小了两岁,那张睡脸瞧着却有几分天真……严靖和想到这里,不由得一笑。 先前见到徐景同与吴氏见面,听到的那些话,徐景同许是没听出什么端倪,严靖和却是若有所思。 吴大帅虽是个军阀,但骨子里到底是个最为传统的人,这点从他家如何教养吴氏便可知一二,吴氏便如旧社会的大家闺秀一般,守旧知礼,吴大帅对这个闺女也是万分的上心,是以他对决心守节的吴氏瞒下严靖和的下落,多半也是出于一片爱女之心。 只是,吴大帅与那浙江督办结盟,究竟是结的什么盟,竟令吴大帅舍得罔顾女儿意愿,将独生闺女嫁给浙江督办的幼子,又同意让此二人出国留洋,只怕并非顾念于新婿学业,而是有意支开他们,使两家血脉得以避祸。 这所谓的祸事,严靖和不消多想,亦很快就明白过来。 无非便是吴大帅别有意图,或南往两广发展,或北往京城兴兵,总有一件是真的,况且当年吴大帅被迫弃了京城登舰南逃,毕竟是丢了脸面,虽已蛰伏数年,但心中肯定是记恨段氏与奉天张氏的,只是彼时政局诡谲,不便立即出手,这一拖,才拖到了今日。 如今北京与奉天仅是勉强维持和平,因顾忌广州国民政府与河南吴氏而相安无事,这种局势恐怕不久就要被打破了,是以吴大帅才令吴氏改嫁,并同意闺女女婿出国留洋,原因尽在于此。 几日后传来的消息证明了他的猜想。 浙江督办孙氏发动了反奉战争,拥戴吴大帅为总司令,意图驱逐苏皖一带的奉系军阀。不过数日,战况愈演愈烈,先是部份奉系军阀倒戈于广州国民政府,接着奉天张氏亦入关南下,当初背叛直系的冯氏率领国民政府军北上,一时之间,说是各方势力逐鹿中原,亦不为过。 严靖和与徐景同居于上海租界内,自是平安无事。严靖和瞧着这混乱景况,原先东山再起的心思却是淡了下来,一将功成万骨枯,这道理他是明白的,况且如今这般局势,他若是贸然入局,亦讨不得好处,索性便罢手不提。 又隔数月,国民革命军包围了北京,段氏仓皇而逃,冯氏占领北京,第一件事便是释放了被软禁数年的曹大帅。而曹大帅得了自由,直接南下投奔吴大帅。往后奉天张氏将冯氏驱离北京,又与吴大帅和谈,忌惮于冯氏率领的国民政府军势大,直系同奉系虽貌合神离,但仍不得不携手合作,以抗外敌。年底,蒋氏就任国民政府军总司令,誓师北伐,想来这场战事恐怕才刚刚开始。 徐景同对此并不在意,在他看来,更要紧的,却是严靖和那只废了的左臂。 他私下嘱托洋行伙计代为寻访,寻着了一位号称祖上于前清出过数位太医的老大夫,千辛万苦将人请到府上,与严靖和诊治,只是情况却不乐观;严靖和这是陈年旧创,经脉已断,恢复的机会微乎其微,徐景同不愿放弃,那老大夫只得开了几副方子,又教了他一套按摩的手法。 徐景同如聆圣训,每日都要按着规矩花两刻钟为严靖和按摩手臂,且时时刻刻都记挂着煎药一事,每日早晚,都不忘将一碗热腾腾的药汤送到严靖和跟前,让他喝下。 这么一来,却是苦了严靖和。他生而挑剔,又信奉西方医药,哪里肯喝那漆黑苦涩的药汤,是以徐景同每每端了药汤来,总要想方设法一番,好叫他乖乖喝下药汤,今日亦不例外。 徐景同进门,小心翼翼道:「少爷,我端药来了。」 严靖和瞥了他一眼,只摇了摇头,平静道:「这条手臂到底是废了,你不必这般白费心思。」 徐景同固执道:「白费心思,亦是我心甘情愿。少爷只当是许我一个念想……」 这话一出,严靖和再是不愿,也只得妥协。徐景同便把他当成个孩子一般对待,特意去买了些洋人的糖果与巧克力回来,每当严靖和喝过汤药后,便令他吃些甜物,好压一压口中涩味。 除此之外,两人的日子倒是过得平淡。 徐景同的假期结束后,便开始日日去洋行一趟,与人谈生意,严靖和待在家中,偶尔读几本书,时而替徐景同瞧一瞧帐本。 他本就是个聪明的,学会怎么对帐后,倒比徐景同做得还要快些好些,也挑出过几处不对劲的帐目,好叫徐景同得知,洋行内有人意图混水摸鱼,往后徐景同顺藤摸瓜,开除一个别有图谋的掌柜,自不必提。 又是一年年末。 国民政府军兴起的北伐之举可说是如火如荼,吴大帅在此役中落了下风,然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吴大帅带着一批人马,虽不曾取胜,但也尚未被剿灭,又因国民政府军打定主意先讨伐吴氏,另一头奉天张氏却是落了个清闲,竟是坐山观虎斗。 严靖和关注战事,渐渐熄了旁的心思,却发觉了一丝古怪。不知何故,近来徐景同总有几分心神不宁的模样,严靖和心中有些困惑,却也不曾直言相询,只待他自己开口。 邻近年关的某一日,严靖和照旧在书房内读书,如个甩手掌柜一般,什么事也不管,徐景同却叫阿杏请他下楼,旁的一个字也不曾多说,阿杏下楼后便告辞返家,这便让严靖和愈发地不解。 如今还是白天,徐景同不去洋行理事,却待在家里,还支了小丫头离开,也不知道究竟所为何事。待严靖和缓步下楼,来到客厅时,却是目瞪口呆,一时亦说不出话来。 「这是……」 不知出于何故,徐景同竟在客厅内摆了香案,又点上灯烛,叫人全然摸不着头脑。严靖和心中愕然,愣愣望着徐景同。便在此时,徐景同打开地上的一口大皮箱,严靖和方才注意到,里头竟是一整箱金条,耀目生辉,灿烂光亮,令他几乎有些挪不开目光。 「少爷博览群书,可知闽地旧时风俗,若有男子相互倾慕,遂结为契兄弟,往后便亲如一家,不分你我……」徐景同脸上泛红,但仍继续道:「这契兄弟不是夫妻,却胜似夫妻,少爷应当明白……」 严靖和回过神来,平稳答道:「我自然知晓。只是你弄这么一出是怎么回事?事前也不曾同我商量,莫非是要先斩后奏?」 「并非先斩后奏,这便要问少爷的意思。」徐景同急忙辩解,「无论少爷愿不愿意,我都毫无怨言。」 严靖和一顿,忽地换了个话头,「既是如此,那箱金条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聘金。」徐景同瞧着那箱金条,轻声道:「闽地风俗,两家若要结为契亲,需得以银钱相酬……便如寻常人家婚嫁,夫妇双方亦须准备聘金嫁妆。这箱金子,是我当年挡了枪子后,少爷所赐之物。」他说到这里,将手上的东西递给严靖和,又强作镇定道:「少爷早先给过我支票,作为洋行开张的资本,便不必再给了。」 严靖和望着手中那张纸,半晌后,喃喃道:「这契纸……」 「这是结契用的契纸,便如婚书一般。如若少爷愿意,便按个手印,往后我叫少爷一声兄长,也……也称得上名正言顺。」徐景同彷佛有些忐忑不安,神情紧张地望着严靖和。 严靖和久久不言,不知过了多久,却是笑出了声音。 徐景同一怔,脸上多了一丝惶惑,连忙问道:「少爷为何发笑?」 严靖和笑道:「你到底还是个傻的。」 徐景同闻言愕然。 「便是没有这张契纸,我待你,也是不会变的。」他极难得地用了软和的口气说道。 「我生性愚钝,必得有这样一个凭证,才好放下心来。少爷不愿要我的卖身契,我也只能想出这么个笨方法,无论如何,只求少爷成全。」徐景同垂着头,小心翼翼地恳求道。 ……这样的笨法子,也只有这样的傻子才想得出来了。傻归傻,却是傻得可爱,想来他定是绞尽脑汁方才有了这个念头。只是严靖和把这话埋在心底,不曾直说。他若有所思地瞧着徐景同,心中升起一丝逗弄人的念头,遂开口道:「若是我不应,你又要如何?」 徐景同脸色一白,却不说话了。 半晌后,他方才低声道:「若是不应……也就罢了。横竖只求个心安,少爷若是不愿,实属正理……」 严靖和不以为然,同时斥责道:「当真是个没出息的东西,我若是不愿,你便没有别的招数了么?我又不是那等软硬不吃的人,你说些软话,又或者撒一撒娇,我如何能当真拒了你。」 徐景同闻言,却是又惊又喜,「莫非少爷竟是愿意的!」 「若是不愿意,我留在此处做什么。」严靖和好气又好笑,无奈道:「我的心思,你早该明白了才是,怎么到如今,你还觉得我随时要离开……莫非是一点都不信我么?」 徐景同脸上一热,辩解道:「并非如此!只是……只是,有个凭证,到底比没有的好。我待在少爷身边,初时是因着那一纸卖身契,如今我与少爷并非主仆,总要有个什么……才能证明我与少爷……实是名正言顺……」 「傻子。」严靖和摇了摇头。 徐景同有些不满,急忙要反驳时,唇就被堵住了。 严靖和不许他说话,一边吻他,一边喃喃道:「我活了这么多年,瞧过最傻的人就是你了。连这买命钱也拿来当了聘金,那洋行股份又偷偷转到我名下,你这岂不是什么都不剩了么?手里没几个银钱,将来又要倚仗什么?」 徐景同大吃一惊,连忙问道:「少爷怎么知道洋行股份的事情?」 严靖和撇唇一笑,「你那点手脚,到底还是瞒不过我的,否则你先前何必急着替我弄新的身份,又为此花钱请人疏通关节,急成这副模样,难免有些疏漏,以致露了痕迹。」 徐景同沉默半晌,方道:「那洋行股份本就是少爷出的本钱,与我并不相干。再说,家中银钱花销……本就是由媳妇掌管着的。」他说到这里,一张脸也跟着红了起来,强自镇定道:「事到如今,我也给少爷一句实话;但凡我还活着,下半辈子,自要把少爷当成媳妇一般疼惜的。」 「你说得这般痛快,倒有几分意思了。」严靖和又笑了起来,「不过,也不必说下半辈子,待到十年后再看如何罢。」他顿了一顿,「那契纸我待会就去按了手印,你也该改口了,总是唤人『少爷』,简直不成体统……」 徐景同脸上一热,忍着眼眶突如其来的一阵酸涩,笑着唤了一声:「平章哥哥。」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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