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刘隐山拿起手机,迟疑着拨通了李逸海的电话,号码早就熟稔于心,不过迟疑却是不变的。 这份不决在电话接通的一瞬间消失了,依旧是刘隐山平稳而不容拒绝的语气:“晚上回家吃饭。” 对方似乎连呼吸都是不耐烦的,答道:“我有应酬。施堃的家宴,你要来?” 刘隐山分辨出那询问中的紧张惶恐,便轻笑道:“我先去接宝宝。” “呵。”短促不屑的回答结束了本次通话。 刘隐山倒不气恼,转而拨通家里的电话,“小宋,麻烦你去接宝宝回家,我和李先生晚点回去。” 宝宝是李逸海和刘隐山妹妹——刘晴晓的孩子,自刘晴晓死后,李逸海对孩子鲜少上心,倒是刘隐山这个作舅舅的凡事亲力亲为,所以宝宝也只与舅舅亲近。 施堃办家宴无非是二儿子娶妻、小女儿成人,颇有些昭告天下的意味,所以作为商业伙伴,刘隐山自然也在宾客名单上。他因早早到了,加之行事低调,并未四处与人交际,所以倒鲜少有人知道他在二楼与施唯交谈。施唯作为施家长女至今未婚,一直是施堃的心病,恨不得藏着掖着怕人想起这位老大难。论相貌,施唯倒真是温婉动人,偏生不听父母之命,大有宁死不屈的架势,久而久之施堃也就由得她去了。二人在楼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刘隐山虽是有问有答,却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目光从未离开过李逸海。 大概是脱离了刘隐山的约束,李逸海左右逢源,更是与施家小女儿施渝相谈甚欢,不乏亲昵之举。施唯看出了刘隐山的不悦,宽慰道:“阿渝随我后母,性子开朗些,你可不要与她小孩子一般见识。”刘隐山不置可否,只是冷冷望着楼下那对年轻男女甜蜜耳语。直到施渝恋恋不舍地离开李逸海,悻悻地为来宾演奏一曲时,刘隐山才恢复了往日里温和的笑容,他取过施唯的酒杯,“你的酒杯空了。”施唯呆呆地任刘隐山取走酒杯走下楼梯,却是沉迷在刘隐山的笑意中不能自拔了。 说到施渝,虽然身形发育姣好,可惜驾驭高跟鞋的能力明显不足,在大庭广众下毫无形象地崴了脚,顿时蓄了两眶泪水。李逸海下意识上前去扶,不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被撞翻的酒杯湿了前襟。刘隐山按住李逸海的肩膀,低声道:“玩够了?车在外面。”说罢便迅速离开了。李逸海回望了前方被人搀走的施渝,只得转身朝大门走去。 身上的酒气在车内无疑成了偷腥的铁证,李逸海先发制人:“你不是不来了吗?” 刘隐山倾过身子替李逸海系好安全带,答道:“接完宝宝,自然就有空来了。怎么,扰了好事?” “你监视我?”李逸海忍不住吼道,随即在刘隐山的注视下闭了嘴。 “我必须提醒你,你我有言在先,今天你的行为很不得体。” 李逸海嗤笑,“不得体?是不是告诉别人我是该死的基佬,和你是情人关系才算得体?” 刘隐山发动车子,声音透着疲惫:“逸海,不要无理取闹。” 两人到家已是深夜,刘隐山照例看着李逸海洗漱上床,然后俯身一个晚安吻打算离开。李逸海起身拽住刘隐山,调侃道:“刘隐山,三年了,我们这有名无实的关系你满意吗?我很好奇,你就没有需求吗?”刘隐山的后背立刻僵直了,他顿了片刻,留下一句“早点休息”便快步离开。然而天不遂人愿,李逸海捷足先登将房门落了锁,把刘隐山直逼到墙角。 李逸海鲜少见到刘隐山惊慌失措地神情,不由凑近了,将两人贴在一起。刘隐山死命地往外推,低声道:“让开,我没兴趣陪你耍酒疯。”李逸海坏笑道:“我有兴趣就好。”说罢便试着去扯刘隐山的衬衫,因为手法灵活,转眼间就转战下身去了。刘隐山喘着粗气竭力推搡着,音调不稳道:“住手,会吵醒孩子!”李逸海并不理会,“那你就好好忍着,小心让宝宝听到。”说罢便准确无误地堵住了刘隐山的嘴。刘隐山不断向后撤脖子,结果愣是被李逸海抵到了墙壁,后脑勺被隔得生疼。李逸海看到刘隐山蹙着眉,便腾出一只手挡在刘隐山和墙壁之间,迫使着刘隐山贴向自己。 那晚的情事并不顺利,两人都是生手,李逸海虽然知道要点,却又不得不分心压住不断抵抗的刘隐山,待到刘隐山痛得泪流满面,这边李逸海才算是入了门,稍微抽动一下刘隐山便疼得直哼哼,还要拼死捂着嘴,实在是倍感艰辛。第二次发泄后,李逸海仍赖着不愿抽身,抱着刘隐山自得其乐,刘隐山有些神志不清了,身子酥酥软软地使不上力来,索性放任李逸海折腾。正是动情之时,李逸海毫无征兆地开口问道:“晓晴的死是不是和你有关?”刘隐山倏地睁大双眼,身体的颤抖出卖了一切,方才眼前的深情顿时变成了怨恨,那一巴掌落下来的时候他不曾躲开,短暂的耳鸣之后,刘隐山挣扎着走下床,浑身无力地跌倒在地板上。“禽兽!”咒骂清晰又遥远,连同着身上的疼痛也分外鲜明起来。刘隐山蜷缩着身子,心想:三年,终究是瞒不住了。 李逸海愤然离去,刘隐山也未曾挽留,只是撑起身子跌跌撞撞走进浴室,在朦胧水汽中追忆过往。 他唯一的妹妹刘晴晓与自己的性格截然相反,爱起来便是昏天地黑也不放弃,向往轰轰烈烈的感情和童话似的结局。李逸海迎合了她关于爱情的所有幻想,两人是大学同学,初次见面便一见倾心,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刘隐山忙于事业,并不过问妹妹的感情问题,只是在她临近毕业时问她是进公司还是做主持人。刘晴晓学的是播音主持,人又出挑伶俐,刘隐山便早早联系了电视台的朋友。谁知刘晴晓却说出了“毕业就结婚”的蠢话,长篇大论地说起了李逸海的好,恨不得现在就嫁作他人妇。刘隐山默默地听着,眼中是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妹妹,心中便有了打断李逸海一条狗腿的冲动。李家与刘家素有来往,虽然未曾谋面,刘隐山对这位天之骄子也是早有耳闻,想着想着脸色便阴沉下来。刘晴晓看出了哥哥的不悦,识趣的打住了,见哥哥良久不答复,便壮胆喊道:“反正我就是要嫁李逸海!你答应不答应都没关系!爸妈虽然不在了,可我也成人了,不必事事听你的!”说罢竟是一溜烟逃了。 当日傍晚,刘隐山找到了绝食抗议的妹妹,他将晚餐摆到床边,把刘晴晓拖出被窝,说道:“吃饭吧。周末带他来家里。”刘晴晓兴奋的跳起来,抱着刘隐山撒娇,全然不见之前的气势。刘隐山费了几番周折才把她安置好,本想再提先工作再结婚的事,不料刘晴晓突然开口:“哥,你今年都二十七了,再不结婚就输给我了。”刘隐山抬手抹去刘晴晓嘴边的奶渍,笑道:“能把你这水泼出去,我就安心了。” 周末的会面还算顺利,李逸海的确如刘晴晓所言是个内外兼修的美男子,说起两人相识的渊源,李逸海取出一个挂件,看得出有些年头,说是儿时伙伴送的生日礼物,没想到刘晴晓说起自己也有一个,只是当年年纪太小记不清了,似乎是去长辈家作客时丢了。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起来,才知道是老相识,想必这挂件也成了定情信物。刘隐山神色古怪地盯着那个挂件,胸口竟暗暗作痛,因为笔挺的衣衫下藏着一模一样的物件,当年丢掉挂件的不是妹妹而是自己。胸口这块是祖母从晴晓那里拿来给自己的,因为丢掉它免不了父亲的一顿责罚,而作为小女儿的晴晓理所当然不必受罚。儿时一次偷梁换柱竟然成就了他们的姻缘,这让刘隐山莫名地不爽,他甚至忍不住想告诉李逸海那个挂件是自己送给他的,然而他什么也没做,只是作出长辈的模样听两人关于今后的种种设想,因为谁都知道,李逸海爱上的不是那个给他礼物的玩伴,而是晴晓的风采和热情。 婚姻的初始总是充满希望的,在亲朋好友的祝福下,两人的确是过了段神仙眷侣的日子。可惜好景不长,一度渴望结婚生子的刘晴晓在得知自己怀孕后却开始焦躁不安,李逸海忙于工作正是上升期,很难挪出时间陪伴爱妻左右。刘隐山不得不把妹妹接回祖宅,每天带着她上下班,将她安置在办公室的套间中小心照顾着。刘晴晓的情绪波动很大,逐渐臃肿的身形和脸颊令她不愿照镜子,也不愿与人接触。刘隐山吩咐下人收拾了妹妹的衣柜,请人量身定制了一些宽松却不失精致的孕妇装,费尽心思安抚妹妹,所以每天李逸海回家时,看到的妻子总是愉悦慵懒的,完全没有白天歇斯底里的失态,直到妻子在他面前摔成一滩血肉,他才知道她有严重的抑郁症。 生产后的晴晓依旧郁郁寡欢,没有初为人母的喜悦,闺蜜死党的探望和祝福令她神经紧张,昔日不起眼的姐妹们竟各个出落得独立洒脱,或是做了主播或是享受恋爱,唯有自己人老珠黄一般卧床不起,往日的光辉岁月历历在目,只是想想就难过的撕心裂肺,仿佛这世上已然没有自己的立足之处了,她开始后悔过早地走入婚宴殿堂,后悔年纪轻轻便有了孩子却没有一份事业。身体恢复后,晴晓悄悄摘掉了戒指,尝试着重新与人交往,然而熟悉她的人总是叽叽喳喳讨论她的丈夫和儿子,陌生人又觉得她言谈拘谨很是无趣,一连数周她竟找不回从前那种呼风唤雨的感觉了。那以后,晴晓躲回了家中,每天所做的就是缩在三层的窗台眺望外面,然后不断搓捻左手无名指,仿佛如此便能回到过去。 那段时间刘隐山和李逸海都不好过,每每提及让晴晓进公司工作,她总是摇头,满不在乎地笑着:“我不去,有你们养着我就好。”说罢便兀自离开,留下刘隐山与李逸海相顾无言。因为不作他想,没了新的指望,晴晓便更加缠人,不管不顾地与李逸海亲近,对刘隐山和家仆们毫不避讳,使得李逸海尴尬不已,倒是刘隐山好涵养,遣走了几个下人,自己也早出晚归把宝宝带到祖宅照顾。晴晓见不得宝宝,平时也不甚关心,索性全权托付给哥哥,这世上再没有比他更值得信赖的人了。 宝宝满月酒那天,晴晓依旧拒绝出面,没人敢勉强她,只得有她呆在家里。那天晚上,李逸海醉的不省人事,刘隐山没怎么沾酒,自然送他回家。到达时,刘隐山不得不下车把李逸海从后座上架出来。李逸海倚着车门,揽住刘隐山的脖子,两人之间暧昧的过分,刘隐山被李逸海拥着竟也有些心猿意马,依然好脾气地支起身子道:“逸海,醒醒,到家了。”李逸海眯着眼,笑着咬上刘隐山的脖子,甚至放肆地舔了一下。刘隐山知道李逸海醉得厉害,然而那一刻自己的悸动也是真切的,他感受到自己疯狂跳跃的心跳和血液中的不安和雀跃,还有隐秘部位燥热的折磨……接受李逸海邀请的瞬间,刘隐山祈祷上天原谅他这荒唐的任性,然而他忘记了自己的妹妹,那个蜷缩在窗台目睹了一切的妹妹。晴晓起初并未分辨出两人的身影,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哥哥的容貌,见到哥哥与男人如胶似漆地抵着车子,她不禁暗自好笑,原来哥哥也开始恋爱了,虽然对象是个男人,但她是不会介意的,只要哥哥喜欢就好。然而当她看到那个男子的围巾时,突然笑不出来了,一时间那个男子的身形变得如此清晰,仿佛两人就在她面前缠绵。晴晓推开窗子,试图证明是自己的错觉,然而当刘隐山抬头与她对视的一瞬间,她失去了仅有的勇气,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她的立足之地。 那心有灵犀的对视如同一盆冷水泼下,刘隐山下意识将李逸海推回车里,自欺欺人地想要掩饰一切,然而晴晓的纵身一跳打碎了所有可能。刘隐山远远地望着血肉模糊的妹妹,却无法靠近一步,他回头看着车里昏睡的李逸海,难以自抑地笑了,那笑声太过悲凉比哭声还要难听。 晴晓的葬礼并未大肆张扬,只有少数近亲密友。毕竟丑事传千里,孩子满月当晚母亲跳楼自杀这种事成了圈子里的大头条,一时间各种揣测流言四起,不堪入耳的比比皆是。李逸海垮了,他父亲走得早,如今家族企业也因他的颓废而落入叔伯之手,情场失意赌场也不曾得意,几天便欠下了巨额赌债,母亲急病住院时他竟拿不出手术费了。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久未露面的刘隐山出现了,还有一纸公约。 “瞧瞧你这副德性。”刘隐山用食指中指顶着李逸海胡子拉碴的下巴,似乎不屑与他多接触,“丧家之犬。”刘隐山清晰缓慢地说着,成功捕捉到了对方眼中的愤懑和不甘。他直起身不打算在此停留,尚未迈出一步便被李逸海抓住了裤腿,刘隐山满意一笑,转身在他面前蹲下,羞辱似的摩挲着李逸海的侧脸,眯着眼睛笑道:“要我救你吗?先把条件看清楚再答应。”李逸海尚不习惯对方被如此对待,不悦地避开刘隐山修长的手指,快速地扫过文件上的种种条件,脸上写满了错愕与惊异,他猛地推开刘隐山,攥紧的拳头狠狠砸了过去,然而刘隐山出手极快,先是制住了对方的攻击,随后扣上了李逸海的咽喉,他的力道不大,这么做无非是告诫李逸海,掌握他生杀大权的正是自己。刘隐山见李逸海不再激动,便利落的撤开,起身理了理衣服,“我先去交钱了,你母亲的身体未必有你这番好耐性。” “我还没有答应你!刘隐山,你这个阴险小人,你……” “嘘…”刘隐山打断了李逸海的咒骂,伸手将他从地板上拽起来,“你没有选择。如果你坚持自力更生,我当然不介意和你在外面再续前缘,只不过到时候你的恩人可就不止我一个了。”刘隐山意有所指地摸了一下李逸海的腰,在对方绷紧身体后便自顾自地去交费了。 第二天醒来时,李逸海发现自己赤身裸体地躺在床上,旁边是同样一丝不挂的刘隐山,他抑制不住地伸手掐住刘隐山的脖子,在对方睁眼的一刹那却改为了抚摸。刘隐山早就醒了,对方才的事过往不究,揽住李逸海的脖子打算温存一番,然而李逸海始终面露难色全身僵硬,眼看着要吐在床上。刘隐山冷笑一声,扬手一个响亮的耳光,呵斥道:“我不是花钱买你脸色看,三贞九烈做给谁看?要我送你个牌坊是吗?” 李逸海咬着下唇,脸上的印子绯红火热,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在惧怕,那种压迫是无形的却又是无处不在的,刘隐山如此巨大的反差令他来不及适应和琢磨,自晴晓自杀后,他第一次集中精力,虽然是为了应付眼前这个刁钻阴狠的刘隐山。 “为什么是我?”李逸海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刘隐山没有立即作答,只是神色复杂地审视着坐立不安的李逸海,良久自嘲道:“给自己一个理由去享受。” 给你一个理由去恨我。 刘隐山是冻醒的,浴缸里的水早已经凉透了,他快速冲了个热水澡,发现时间还早。保姆还在准备早餐,见到刘隐山开门,慌忙低头问好:“先生早,粥和小菜已经做好了,您要是饿了就先垫垫肚子,我马上就做好了。”刘隐山点点头,“宝宝呢?”保姆干净利落地将饭菜装盘摆开,边干边答道:“小少爷昨天闹着要找您,睡得挺晚的。”刘隐山不自在地挪开身子,快步上楼进了宝宝的房间。 小家伙睡得正酣,大半个身子露在棉被外面,刘隐山把孩子裹好,坐在床边竟也萌生睡意,不多久便歪歪斜斜倒下了。可惜还未熟睡便被小家伙折腾醒了,刘隐山笑着把孩子从身上扒下,柔声道:“宝宝,早啊。”宝宝哼唧着往刘隐山身上挂,几乎是手脚并用了。“爸爸!”小家伙不满刘隐山的的“袖手旁观”,立刻使出了杀手锏。刘隐山不悦,“宝宝,不是爸爸,是舅舅。”小家伙眼珠子咕噜噜转,腰板笔直地与刘隐山对峙,最终熬不住似的扑过来,依旧是甜腻的唤着“爸爸”。刘隐山皱着眉头只得作罢,关于称呼这件事他一直在纠正,如今看来依旧见效甚微。当年李逸海回来时,宝宝已经快一岁了,见到亲生父亲却是又哭又嚷死活不愿与他亲近,李逸海也并不在意,只是看到蹒跚学步的宝宝竟然会喂刘隐山核桃仁时有些诧异,竟有种认贼作父的作呕感。 这一周李逸海都鲜少回来,刘隐山工作忙,也只是从下属口中听得几句“李总长李总短”,直到周五中午,阿武约他见面。阿武是个小有名气的私人侦探,和刘隐山也交情颇深,本是因为怕李逸海再去豪赌才去跟踪的,结果却是有了“意外收获”。 “你看了不要太生气,我也犹豫了一天才决定要告诉你的。”阿武面露难色地将大信封推到刘隐山面前。 刘隐山不甚在意,叹了口气,“他就算好赌,只要不过,我便替他还了便是,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然而阿武依旧面色凝重,一时间竟更加坐立不安了,下意识要伸手抽回信封。 刘隐山挑眉,率先拿起信封,极其小心地取出其中一张照片,只看了一眼便迅速放回去了。 阿武看他面色不善,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因为每个顾客发现自己戴着几顶绿帽子时的表情都不好看。 刘隐山仓促起身,椅子发出不小的声响,他心不在焉地说着“抱歉”,竟是连声招呼也不打就离开了,出门前还在门框那里踉跄了一下,相比平日里的刘隐山,这俨然是阵脚大乱了。 这个下午过得极其漫长,刘隐山把厚厚一沓照片翻来覆去地看,不为那男人,不为那女人,而是那栋房子。说来可笑,刘隐山从来孑然一身,与李逸海同床共枕也常常是和衣而睡,并未有太多逾越的行为,然而心底里却向往寻常夫妻的婚房,大概是因为祖宅年头久了人多嘴杂,总盼着有一处私密的空间。所以去年他便悄悄购置了这套房子,请人装修打理,从建材家居到摆设花草都亲自挑选,力求尽善尽美。这三年来,刘隐山做过的最屈尊降纡的事情便是将房子的钥匙送给李逸海作生日礼物。他说不出这房子的用意,盼着李逸海能够心有灵犀一点通。没想到,李逸海不但通了还学会了充分利用,现如今竟是他刘隐山自甘下贱为人做嫁衣! 捉奸成双,捉奸在床,刘隐山运气好,两样碰一起了,好不欢喜!他进门后一路弯腰,总算从门口到床边凑齐了一套皱巴巴的女装。也不知是他身手敏捷,还是床上的二人太过投入,竟是愈发干柴烈火了。刘隐山在这淫靡的空气里一秒钟也不愿意多呆,于是上前将那个扭动腰肢的女人一下提起,毫不吝惜地甩下床,那女人尖叫着缩成一团,恨不得再多一只手来遮羞。刘隐山俯身,十分体贴地送来衣服,顶上放着一沓现金,“辛苦你了,我就不送你了,好吗?”。那女人显然仍处于惊吓过度,毫无形象地夺过衣物朝外爬,倒是没忘记那丰厚的打赏。 李逸海面不改色地倚在床头,全然一副浪荡子的模样。刘隐山打量着屋内因这场苟且之事而被推倒扯坏的家具摆设,最后的涵养也见了鬼。“我付你的工资,去酒店开房应该绰绰有余。” “偶然为之当然可以,次数多的话就紧张了?”李逸海满不在乎地说着,赤身裸体地走下床站在刘隐山身后。从这个角度看去,刘隐山颤抖的睫毛和紧抿的嘴角都一览无遗,李逸海又走近了一步,灼热的呼吸落在刘隐山光洁瘦削的后颈上,那敏感的战栗清晰地落入眼中。 “钥匙还给我。”刘隐山单刀直入。 李逸海毫不意外,靠近了些,调笑道:“不是说送我了吗?言而无信可不是你的风格。” 刘隐山全身僵硬,两人距离太近,李逸海精神抖擞的小兄弟直挺挺抵在刘隐山小腹,不断挑战他的忍耐极限。刘隐山知道此地不宜久留,故作洒脱地抬手将自己的钥匙放在一旁的柜子上,“你说得对,这一把也不妨送给你。”说罢转身欲走。 李逸海左手揽住刘隐山的腰际,右手覆上那只放置钥匙的手,仅是指尖若有似无地触碰都引得刘隐山一阵哆嗦,李逸海的胸膛紧贴上刘隐山颤抖的后背,流连在腰际的左手不安分地大肆揉搓臀部,手法太过色情大胆,连李逸海自己都没料到。 刘隐山左肘狠狠后击,李逸海果然疼得伏在他肩上呻吟不止,如此一来刘隐山耳际的防线也彻底沦陷了。他开始毫无章法地回击挣扎,然而输了先机又不忍下重手,所以自然无法摆脱李逸海的折磨。 “你倒是说说看,你是气我和别人在这里快活而不是和你,是不是?”这是再明白不过的事情,然而李逸海享受刘隐山为难隐忍的神情,所以忍不住身体力行来“严刑逼供”。 刘隐山自然无法对那些撩拨无动于衷,但此时此刻,在这个房间内,他的愤怒远大于饥渴,不堪入目的大床时刻提醒着刚才在上面颠鸾倒凤的苟且行为。只是想着就令人作呕,他费尽心思装修的房子竟然成了钟点房任人糟蹋!这次他挣扎起来不再瞻前顾后,几下便推开了李逸海的纠缠,两人气喘吁吁地对立着,刚才暧昧的氛围荡然无存。 刘隐山系好扣子,试图心平气和地结束这场闹剧,然而终究是咽不下这口气,板着脸道:“收拾好你自己,别再让我知道这种烂事!” 李逸海冷笑着,“你这是做给谁看?杀人凶手。” 刘隐山怔住,解释道:“晴晓的事,是个意外。” “你敢发誓你和她的死没有关系?”李逸海恶狠狠地逼问 刘隐山垂眼,眼前是妹妹死前绝望怨毒的目光和血花四溅的尸体……他无法否认,甚至找不到理由为自己的逾矩辩解,是他亲手把唯一的从窗台妹妹推下。刘隐山溃不成军地跪在地上,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李逸海丢在凌乱的床上,他尚有一丝神智,只知道手脚并用地逃开这片肮脏之地,不过李逸海又怎会放过任何一个折磨羞辱他的机会? 如果说上一次那场半推半就的性事算得上顺利,第二次就只能用噩梦形容了。李逸海急着攻城略地,刘隐山却死活不愿配合,拼了命一般与李逸海在床上厮杀。既然战场是床上,那边是厮杀也要擦枪走火,李逸海孤注一掷才寻得机会将刘隐山压在身下,不由分说便伸手去扩张。刘隐山被压在李逸海和棉被之间无法动弹,却也手脚并用将枕头和台灯砸向李逸海,当即把凶犯的额头砸出了血,只是那丝毫的迟疑让刘隐山放松了戒备,李逸海咬牙切齿地挺了进去。 刘隐山当即不动了,他痛得不敢大口喘气,回头蹙眉哀求道:“求你,别…” 李逸海受不了那种水汽氤氲的目光还有那无力地哀求,喉头一紧便大力抽动起来,他双手紧紧扣着刘隐山的腰,不可否认,比起刚才的女人,刘隐山修长紧致的身段更符合李逸海的审美,能看到那个高高在上的刘隐山躺在自己身下任他为所欲为,这种心理上的征服感远超过了肉体上的压制,所以他迫不及待地要欣赏刘隐山此刻的神情。李逸海抬起刘隐山光滑笔直的双腿,将它们架在肩山,俯身拉近彼此的距离。刘隐山手臂挡住半边脸,看不清表情,牙齿死死咬住下唇,竭力将那压抑的闷哼扼杀在摇篮里。 没有想象中的呻吟求欢,这场难熬的情事里只有李逸海自得其乐,刘隐山沉浸在那晚的惨象中难以自拔,体内的绞痛仿佛是上天的惩罚,令他无力抗拒。正是因为这段不伦的感情,他们才会像畜生一样交叠着身子寻求快感,他们不是亲人也不是爱人甚至不能是解决需求的陌生人,他们之间永远有一个至亲至爱的女人,死亡是他们之间无法跨越的鸿沟。 李逸海终于射在了里面,感受到刘隐山在热流下的颤抖,他如愿以偿地倒在刘隐山身上,刘隐山明显呼吸困难,却没有推开。良久,刘隐山缓缓挪开挡在眼前的手臂,声音虚浮而遥远:“李逸海,我觉得恶心。”说罢便一路跌跌撞撞冲进了卫生间。 刘隐山在里面昏天地黑地吐了半个小时,李逸海坐不住便敲门询问。刘隐山烂泥一般坐在地板上,余光瞥见一个丢弃的套子,不禁又一阵恶心,这座房子的每个角落都脏得面目可憎,门外李逸海的询问声不断提醒他刚才屈辱的折磨。刘隐山用尽最后一口气,朝门外骂了声“滚!”,世界终于安静了。 刘隐山直到深夜才动身返回市区,他这一天只在早餐吃了几口白粥,胃痛的无以复加,身上那些看得见看不见的伤处令他无法专心驾驶,等到他恢复神智时已经是凌晨三点了。面前的小警察极其不耐烦地敲着桌子,呵斥道:“喂喂,说你呢,怎么一点都不配合工作!你自己大半夜出车祸,我们把你拖出来怎么连句话都肯说!刚才检查医生说你可没伤着脑袋!”小警察见刘隐山依旧面无表情,便哗哗地翻阅手头的记录,突然眼前一亮,前倾着身子打量刘隐山。他的目光太过赤裸直接,刘隐山实在不好装聋作哑,遂抬眼冷冷道:“作什么!” 小警察咧嘴一笑,觉得这冰山美人连生起气起来都是矜持动人的,便腆着脸摸了把那玉色的双手,自以为是道:“美人,我喜欢你,既然是同道中人不妨咱们交往试试?” 刘隐山死死盯着小警察手中的报告,面色惨白。小警察见状更忍不住想要安抚,解释道:“医生怀疑你遭到,呃,那方面的虐待。什么人这么混蛋下得了狠手!你别害怕,有我呢。” “去找你上司来。”刘隐山闭着眼,一句话也不想多说。 小警察哪会就此打住,干脆起身走过来想要拥美人入怀过过瘾。刘隐山皱着眉抬脚就踹,两人扭打在地。等到局长和律师进来时,刘隐山的衬衫已经被推到了锁骨,裤子也解了一半,显然是差点晚节不保了。 局长深明大义,一把拽起几近虚脱的刘隐山,还不忘朝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手下补了一脚以表忠心。律师接过刘隐山关切地问了声:“隐山,还好吗?”听到律师安德的声音,刘隐山总算放松下来,不急不缓地披上安德的大衣,领口拽得死死的,显然被刚才的事吓得不轻。安德将后续事项一一办妥时,局长已经在惊弓之鸟的刘隐山面前忏悔了数十遍,只差声泪俱下负荆请罪了。刘隐山疲惫地缩在大衣中,抬眼示意局长不远处的登徒浪子,局长心领神会,一把握住刘隐山冷冰冰的双手保证道:“刘总你放一万个心!”刘隐山蹙眉抽出手,轻声道:“孙局,有劳了。”局长立刻客气一番,作势又要同刘隐山握手套交情,又想起刚才对方不情愿的样子便改为挥手送别了。 安德坐在车里,从后视镜观察着刘隐山的表情,谨慎道:“你出事的地段比较偏,接手的是周边的小医院,联系我并不及时,最近可能会有些负面消息,你要有思想准备。”刘隐山想着那份报告上的内容,不晓得已经经过多少人的手,面如死灰地瘫坐着。“你要放宽心,孙局那边也上下打点好了,不过是场小车祸,没有伤亡也不是酒驾,没什么大不了的。”刘隐山知道安德在安慰自己,便低低应了一声。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公路上,刘隐山终于得以入睡,安德见他睡得熟便自作主张把刘隐山带回了自己家,他向来不带外人回家,再亲密的伴侣也不曾开过先例,唯独对刘隐山这个主顾,安德是有私心的。同刚才那个小警察一样,他对刘隐山也有爱慕之情,不过他不急也有把握全身心的拥有刘隐山。所以他等得起,也享受着等待中的乐趣。 刘隐山这一睡便是十二个小时,醒来时已经是晚上六点。安德推门而入,见刘隐山望着身上的睡衣出神,便解释道:“我帮你换下了,新衣服在床头柜上,是你喜欢的牌子。”刘隐山看了眼床头柜,的确是按他的喜好选的,他也挑不出错处,更不便提及换衣服这个过程中的种种尴尬,只得说了声谢谢。“晚饭已经准备好了,换好衣服就到餐厅来。”安德说完便关上门离开了。和安德在一起时刘隐山从未掌握过主动权,每件事都会提前安排妥当,他似乎觉得自己头脑退化一样什么都不用考虑,除了如何回应安德的感情。他并不迟钝,安德这份超越雇佣关系的呵护令他不安,作为一个成年人,刘隐山明白这份关心后的暗示和安德委婉的邀约。他清楚自己分身乏术,大概这辈子都给不了安德所期盼的,无论是感情还是身体,更何况是这副性冷淡的身体。晴晓出事前,他只是略有兴致,如今是彻底的抗拒,闭上眼就是鲜血淋漓,连带着身体也难以感受到快感,情爱之事早已沦为心底的梦魇。一个人撒谎,也许能让两个人活下去;倘若真相大白于天下,断送的恐怕还有宝宝的幸福。 这个年代,男女通吃是本事,喜欢走后门也无可非议,以刘隐山今时今日的地位,便是搞上自己妹夫也不算什么大事。不过,如果刘总是被走后门的,还是个虐待狂,那就要另当别论了。没人知道这位敢把刘总当男妓玩的高人是谁,不过一些从医院散出的消息足以让本地特权阶层回味许久,据说好事者还偷拍了刘总昏迷不醒的照片,足以证实被人玩过的刘总是何等我见犹怜。 李逸海对此尚不知情,宝宝在幼儿园惹了祸,老师一个电话把他催到了园里,发生争执的原因老师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只说是小孩子之间的打闹。宝宝生的人高马大,把小朋友推倒在地还坐了上去,要不是老师发现及时,宝宝已经左右开弓招呼了下去。李逸海听着老师绘声绘色地描述,瞥了眼站在角落的儿子,心想都是刘隐山平时对孩子太过娇纵。老师看李逸海神情冷漠,拍桌道:“李先生!过度溺爱对孩子的成长是有害无利的!”李逸海从善如流,“您说得对。”老师一愣也不好再说什么,要不是联系不上孩子的舅舅,她也不会找来李逸海,听说三年来都是当舅舅的在操心,也不知道李逸海是怎么想的。“啊,还有,李先生,请您代我向刘先生问好,今天我没联系上他。”李逸海不自然地应了一声,猜想这位老师想必也是受过刘隐山的帮助,提起他简直是两眼冒光,难不成还做着刘太太的白日梦?他心中暗骂肤浅,提起儿子的衣领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宝宝一路又哭又嚎,从头到尾闹着要爸爸,李逸海好不容易忍到家里,好声好气地抱起儿子,“爸爸在这呢?”宝宝抽泣着说:“不要,我要舅舅!”李逸海总算听明白了,可他也无话好说,毕竟儿子是人家养的,与他生分也是无可奈何,只是儿子在他怀里发抖的样子倒是像足了刘隐山,一想到外甥像舅,李逸海更是一个头两个大。 “小梅,把宝宝带走,我晚上有应酬。”李逸海吩咐完便急匆匆地走了。晚上的客人是他们的新客户,不是本地人,之前都是刘隐山和他们接触,今天刘隐山玩失踪,秘书不得不请出李副总应急,好在合同已经签了,无非是尽尽地主之谊,走个过场罢了。 这顿饭吃得索然无味,李逸海冷眼瞧着这位D市新贵吴老板酒桌上吐沫横飞地讲述自己发家致富的苦难史,真心佩服刘隐山能和这种目不识丁的土鳖相谈甚欢。酒过三巡,吴老板终于暴露本性,开始细数自己玩过的佳人尤物,酒桌上一众人等都觉得不堪入耳,李逸海无意扰了这粗人的“雅兴”,所以便提议换个地点继续。 一行人来到本市最新的娱乐会所,李逸海是这里的大股东,招待起来也是轻车熟路。吴老板左拥右抱地坐在包厢正中,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前面表演的几个舞女,显然是吃着碗里瞧着锅里,也不怕吃不消。李逸海远远坐着,面前的饮料酒水和包装精巧的小药丸丝毫未动,也没有小姐过来伺候。吴老板两手抓两手都要硬,恨不得自己能效仿章鱼多长几个爪子!他见李逸海不近女色又滴酒未沾,便大喊:“李老弟,你干坐着干嘛!也学你老哥我尽兴尽兴啊!”李逸海瞧他一副恨不得死在女人身上的下流模样,冷笑着摇摇头,尝过了刘隐山这等极品,看这些莺莺燕燕便是庸脂俗粉,实在没什么兴趣。吴老板看不清李逸海的鄙夷之色,却无师自通一般继续大嗓门道:“老弟,你大哥我也是见过世面的,你要是不好这口就叫几个小白脸过来啊,咱兄弟俩谁跟谁啊!”李逸海依旧冷笑着不置可否,这可逼急了吴老板,他推开身上的两位佳人,一个箭步跨到李逸海旁边的沙发上,手舞足蹈道:“小老弟,你还见外不是!这有啥?玩男人的屁眼那才是真汉子纯爷们!大哥挺你!再说你们家不也好这口吗?” 李逸海转过头,沉声道:“什么意思?” 吴老板眨眨眼,窃笑道:“你跟老哥装什么糊涂!”边说边从口袋里翻出手机,献宝似的找出几张照片放到李逸海眼前。 李逸海怔住了,他造的孽他自然认得,只是这照片又从何而来?刘隐山怎么会戴着氧气面罩? “哟,瞧着你老弟还不知道呢!也对,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你大舅子自然要瞒着你。啧啧,还真下得去手啊,听说从车祸现场送到医院时把医生都吓到了,你大舅子也真是命苦,摊上个这么狠的姘头!”他显然没注意到李逸海僵硬的表情,忘我地讲道:“哎呀,你说刘总这是受虐狂?还不如找我呢,凭你大哥的功夫包准刘总欲仙欲死啊,那才是床上床下都合作啊……唉哟!你TMD干嘛动手啊!” 李逸海咬牙切齿地把吴老板拽起来,一脚问候了对方的小兄弟,吴老板哭天喊地倒在地上,惊得一屋人乱了手脚,李逸海单膝抵在吴老板背上,两手一扳,只听身下人杀猪似的一嚎,右臂算是脱臼了。李逸海抓着吴老板的为数不多的头发,温和道:“老弟我不胜酒力,委屈大哥去看急诊吧,做人还是公私分明的好,您要是嘴巴不放干净些,小弟就再送你补套金牙,怎么样?”鼻青脸肿的吴老板已经懵了,只知道一个劲的点头,李逸海笑笑松开手,取了湿巾细细擦拭,语调平静地异常,仿佛与刚才的暴行无关,“时间不早了,带吴总去医院吧,等他醒了,记得把他说过的话一字不差地告诉他,要是吴总哪里不痛快,让他联系我。”语毕抬眼扫视了一圈,见那些手下各个吓破狗胆似的点头答应,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李逸海到家时正赶上安德送刘隐山进门,刘隐山神色憔悴和安德倒是有笑有答,衣服也干净笔挺,并不是李逸海想象中的落魄模样。李逸海不阴不凉地与安德客套了几句,彼此都是很不屑,但碍于面子依旧是一副文明绅士的做派。安德一走,李逸海便重重甩上门,大概是力度过大,连带着刘隐山也跟着一颤,李逸海看到了,有些尴尬的清了清嗓子道:“你以后不要再和吴贵谈生意了。”刘隐山正要喝茶,闻言放下杯子,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李逸海见他不甚在意,咽了口口水,坑坑巴巴道:“他…吴贵这个孙子,不尊重你……呃,说了一些你的谣言。”刘隐山垂眼,浓密的睫毛轻颤着,不见悲喜。李逸海走过来,邀功似的说道:“你别担心,我已经教训他了,让他在医院后悔去吧。”刘隐山抬眼,神色坦然,“他不过是说了实话,又是合作伙伴。算了,改天我去看看他。”李逸海没能忽略刘隐山眼中的失望和抗拒,那一眼清楚地提醒他,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不是那个低俗粗鄙的吴贵,不是那个衣冠禽兽的伪君子安德,而是标榜着伸张正义的自己。 第二天,刘隐山就搬去酒店住了,李逸海眼看着刘隐山有条不紊地收拾行李,却也想不出好借口挽留。 “公司的事怎么办?” 刘隐山头也不回地答道:“白天我在办公室。” 李逸海不依不饶,“要是晚上找你商量呢?” 刘隐山叹了口气,有些好笑道:“你也从来没有在晚上找我谈过公事。”怕让李逸海尴尬,便补充道:“我的手机保持开机状态。”他的态度太过温和坦然,让李逸海难以“指责”他是离家出走闹别扭,只好学着宝宝耍赖皮,“那你可别管我跟谁在一起。” 刘隐山的动作一滞,丢下一句“你随意”便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刘隐山让李逸海随意,李逸海还真的随意了!刘隐山住哪家酒店,他便往哪家酒店带人,还好死赖活要挑刘隐山隔壁,只可惜套房隔音良好,纵是他李逸海在隔壁累断了老腰,李逸海也不曾上门捉奸,完全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李逸海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妄想在例会时从刘隐山脸上找到黑眼圈红血丝的踪影。皇天不负有心人,刘隐山忍不住侧过脸打了个哈欠,只是如此一来,雪白的脖子上那个醒目的吻痕也被李逸海看去了。 “啪”的一声,李逸海手中的笔尖断了,墨水溅满了预算表,会议室里顿时鸦雀无声。刘隐山嘴角含笑地瞥了一眼李逸海,似乎不尽兴似的又加深了笑意,只用左手堪堪掩着,竟也有些媚态。李逸海被刘隐山看得十分难熬,偏生下身着了道似的很不争气,只是那一眼便要缴械投降!他面色不善地盯着后勤部部长,恨不得问候对方祖宗十八代,买的这是什么破笔,写个字都不能安心!后勤部长也很委屈,你李副总天生怪力干嘛找我不痛快!不过识时务者为俊杰,部长还是满脸堆笑地向刘总和李总以及在座的与会同僚表达了深刻的自我检讨。秘书上前送了份新的预算表,这会议才算是勉勉强强继续下去。刘隐山始终是老神在在,比起李逸海这位花花公子,他反倒更像是纵欲过度,坐没坐相,惹得下属们彼此心照不宣地交换眼神。李逸海在一旁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很想在散会后对刘隐山教导一番,奈何他这个副总也不是白当的,等到他忙完,刘隐山早就走了。 依旧是上次的餐馆,阿武照例把信封推到刘隐山面前。刘隐山掂量了那信封的厚度,笑得有些古怪,“其实出门买份八卦杂志,上面刊登的可没你这么含蓄,通篇读完我还能知道女方的三围家世,连哪里有纹身都写清楚了。阿武,和狗仔比,你还真是不敬业。”刘隐山边笑边起身,“辛苦你了,我先走了。” 阿武抓住刘隐山的左手,然后迅速收回手,脸上讪讪的。刘隐山有些纳闷,最近是怎么了,所有人都要抓他的手?见对方有话说,他便又慢慢坐回去,好整以暇地等待阿武交代。 阿武不敢与他对视,鼓起勇气道:“我不想做了。” 刘隐山挑眉,“我刚才不过是玩笑话,你还当真了?最近工作量大,你受不了也是理所当然的,价钱你开。” 阿武忍不住重重放下玻璃杯,怒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这样对你又什么意义?更何况你自己也有问题!”说罢便又拿出一个信封。 刘隐山将信将疑地打开,只看了一张便敛了笑意,冷冷道:“你调查我?胆子倒是不小。” 阿武嘟哝道:“我是为你好,你这样的人是最不该酗酒成瘾的。” 刘隐山面无表情,只问:“谁雇你查的?” 阿武不作答。 “李逸海?是我小看了你,原来还是双料间谍。”刘隐山说完便起身,第二个信封原封不动地放回阿武面前。 阿武头也不抬,闷声道:“如果是李逸海,又怎么会有第一个信封!” 刘隐山闻言,头也不回地走了。 安德接到刘隐山来电时其实已经心下了然,不过依然再正常不过地与刘隐山嘘寒问暖,刘隐山也未说什么过分的话,只是挂断电话前补了句“不要越界。”之后安德发了信息来解释,无非是表达自己对刘隐山的关心等等,刘隐山大致扫了一眼便将手机扣在桌上。面前的酒杯不知何时又空了,刘隐山心情愉悦地为自己满上,在酒精的世界里,他终于找回了内心的平静。 刘隐山回酒店时,隔壁恰巧开门,门前的侍应生彬彬有礼道:“Room service,李先生点的香槟和甜点。”开门的是个高挑的女人,松垮垮的穿着浴袍,隐约可以望到里面的秀色,加上那勾人的香水味,令人移不开眼。那女人见到隔壁门前这位冷漠禁欲的男子,抬手慢悠悠地签著名字,那双狭长的美目和弯弯的眉梢都带着风情,舌尖灵巧地在齿边划过,俨然下定决心将刘隐山变成自己的裙臣。 “怎么这么久?”李逸海从里面出来,便是看到眼前这一幕:侍应生红着耳根从女伴手中取回单子,而女伴则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一旁的刘隐山,刘隐山看了一眼李逸海,并不作停留,随即看向女伴,微微一笑,赞美道:“我不得不说,您很有魅力,差点就征服我了。”女伴嫣然一笑,回应道:“不妨下回一起出来玩玩?”刘隐山勾起嘴角,声音低沉优雅:“那可是我的荣幸。” 李逸海揽过女伴,宠溺道:“亲爱的,现在和你的约会的可是我。”说罢便抱起女伴进屋了。 那侍应生送完酒退出来见刘隐山仍在原地杵着,便忍不住问了句。刘隐山这才回过神来,他有些尴尬的扶上把手,却发现打不开门。 “先生……您的房卡……掉在地上了。”侍应生一边说一边上前捡起房卡小心归还到客人手上。刘隐山接过房卡,不自在地道了声谢,自言自语道:“不成,我还得再喝点。”说罢边晃悠悠地朝电梯走去。 那侍应生暗叹道:“都一身酒味了还喝?花钱找罪受啊。有钱人的想法真不是他能想明白的。” 李逸海没有固定的床伴,一个月下来床伴已经多得叫不出名字了,连八卦杂志也放弃了,然而有一天一个曾经的床伴打电话来哭诉,问李逸海是不是招惹了谁? 李逸海被对方一连串的询问问得莫名其妙,许久才弄明白原来曾经和他春风一度的女伴们毫无例外倒了霉,发片的被推,出道的被雪藏,女一号被换下……傻子也知道是有人刻意为之,如此大张旗鼓满城风雨,似乎只怕李逸海晚知道一刻。听到这个消息,李逸海不知怎地竟是面带笑容地忙了一天,待到晚上才一一致电那些X总Y总们,好一番安抚才算了结,有人抱怨“你们一个要贬,一个又要护着,这是那我们寻开心吗?”李逸海便好言好语许下了新戏追加投资的承诺这才堵住了对方的嘴。 再次见到刘隐山已经是半个月后的市政晚宴了,刘隐山作为本市优秀青年企业家,特来接受表彰。晚宴采取了自助的形式,人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交谈的内容无非是权利和金钱,还有丑闻。刘隐山和市长王信站在角落,当年刘父和王信算得上是至交好友,后来从商下海后就逐渐断了联系。刘隐山对王信其实并无话可说,他对王信的为人处世并不欣赏,但又因为是长辈,也不便擅自离开。 王信侧过身子拍了拍刘隐山外侧的肩膀,温柔道:“世侄啊,我听说你前段时间出了车祸,身体恢复好了吗?”这个姿势透着暧昧,刘隐山不着痕迹地转了一下,回答地谦和有礼:“劳您挂心,只是轻伤。”王信何尝看不出刘隐山的意图,依旧强势地保持刚才的姿势,在外人看来,他们不过是感情深厚的叔侄,绝不会另作他想。 “世侄啊,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你还和我闹生分?”见刘隐山不作答,他便继续说道:“年轻人嘛,玩起来也要注意身体,不要总让我担心呐。”说罢加紧了手臂的力度,逼迫刘隐山直视自己。刘隐山笑得很牵强,微不可闻地应了一声。王信十分满意,得寸进尺道:“周末到我的别墅来一趟,我让你伯母好好做饭,给你补补身子。”刘隐山知道,多年前王信便和夫人分居了,早就是名存实亡的婚姻,如此说辞,背后的含义也太过露骨了。他能感到那粗糙有力的手指在摩挲自己的右肩,即使隔着厚厚的衣料仍令他作呕。 刘隐山忍不住向外挪了一步,不料撞上了身后端酒的女适应,刘隐山被王信不动声色地扶住,那女适应就没那么好命了,她跌得重,手臂被满地的酒杯碎片刺破,引得众人围观私语。刘隐山上前,满怀歉意道:“抱歉,是我的错,没看到你。”那女适应闻言,缓缓抬头与他对视,两人皆是一愣。只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刘隐山几乎认不出她了。 没人看清楚那女侍应是何时捡起摔破的高脚杯,又是以怎样的速度扑上去,等众人反应过来时王信已经倒地不起了。刘隐山错愕地僵在原地,眼看着一众人将王信抬走送去抢救,还有几个彪形大汉将那女侍应从地上拖起。女子已然没有当日的风情种种,摸爬滚打的苦日子在她的脸上和手上清楚地留下痕迹,她是如此消瘦然而却力大无穷一般,几个大男人竟制不住她。 “刘隐山!你怎么不去死啊!你自己管不住男人就拿我们出气吗!你知道我为了那个角色等了多久?啊?你要把我逼死才甘心是不是!你说话啊!”那女子撕心裂肺一般喊着。 刘隐山无言以对,众人的目光令他倍感煎熬,而那些压低嗓音的流言蜚语也一字不差入了耳。他抿着唇,惶恐地环视着四周,终于发现了姗姗来迟的李逸海。 李逸海来晚了,恰好遇到血人一样的王信和手忙脚乱的急救人员。而刘隐山就那样形单影只地站在中央,还有一个歇斯底里地女人,他曾经的床伴。因为不曾接到她的电话,他以为她未受牵连,其实只有她才是众多女伴中唯一与刘隐山打过照面的,以刘隐山的性子,又怎会放过她? 女子曾经是个模特,最近正打算转行做演员,多番打点好不容易得来一个女二号的角色,不想那次与刘隐山的见面却成了灾难的开始。非但失去了千载难逢的机会,连原本的公司也要与她解约,而且故意挑了漏子将责任划到她的身上!巨额的违约金是她早年的努力付之一炬,可怜的自尊不允许她向家人求助,市区高昂的生活成本是她不得不委曲求全做了服务员,受尽了白眼和讥讽的她本以为这辈子已没有指望,谁知天意让他撞到了刘隐山!既然再没有机会东山再起,拼个玉石俱焚又有什么好怕的?只是没想到那个该死的老男人会替刘隐山挡下这一劫! 方才一句“管不住男人”无异于导火索,所有人都想起了前不久有关刘隐山的那个谣传,如今看来果然不假!只是这女子也曾经小有名气,和她一起的人还真不少,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实在猜不出刘隐山的男人是何方神圣? 刘隐山神色恍惚,此刻已是冷汗涟涟,李逸海上前几步,想要带他离开,然而刘隐山察觉一般,苦笑着摇了摇头,转身走向了狂躁不安的女子。保安们不停地劝阻,那女子也失心疯一般咒骂,而刘隐山却依旧抚上了女子满是血污的脸颊,女子惊恐地偏头一口咬上刘隐山的虎口,保安见状狠狠去捏女子的下巴迫使她松口,然而女子死死盯着刘隐山,无论如何也不松口,一时间引得满场唏嘘不已。 “对不起。”那句道歉温柔怜惜,女子失神,哽咽着松了口。大颗大颗的泪水打湿了脸颊和刘隐山的手掌,刘隐山只是不断地重复着道歉,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因为他的私怨,一个曾经明艳动人的女子如今被逼的走上绝路,又将因他而沦为阶下囚,人生最好的年华全都枉费了。他想到了晴晓,还有这个女子背后同她一样命运的女人,她们都因他的一己之欲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只因为他对李逸海不愿死心。 警察带走了女子,这场表彰晚宴不欢而散,刘隐山赶去了医院,李逸海和他再一次错过了。 王信已经醒了,见到刘隐山一人坐在病床前,心中甚是满意。他佯装疼痛咳了下,刘隐山果然十分紧张,眼中不乏关切。王信笑着抓住刘隐山的手,感到对方激灵了一下,皱眉道:“文文,刚才吓坏了吧。”刘隐山见他连乳名都用上了,更不敢抽手,任他握着,自己只当是没长过这双手。王信见这小美人不抗拒,便放心大胆地往怀里拽,一边还苦口婆心道:“不怕不怕,有我在呢,哪个疯婆娘敢动你试试!嘶……哎呦”。刘隐山知道他麻醉还没过,分明是以此相要挟,却不得不恭顺道:“今天的事是…”。王信手一用力,打断了他,“文文,你应该明白我为什么救你。”刘隐山别过脸,算是默认了。 “世伯,那个服务员,能不追究吗?” 王信并不接腔,单是审视着刘隐山,良久才答了句:“可以。” 刘隐山并未觉得轻松,这句“可以”代表的必然是自己的代价。 两人默默无语维持着这个暧昧的姿势,不知过了多久,王信苍老的声音才从黑暗中传来:“这次休假,你陪我去。” 刘隐山离开病房时,手机已经快被李逸海打没电了,他回到酒店,把手机充上电,开始收拾东西,王信出院前给了他一天时间处理公事,所以刘隐山的时间倒是很充裕。他打给秘书,交代了重要的工作,吩咐有事就找李逸海定夺。秘书忍不住多嘴问他的去向,刘隐山说度假,秘书想想昨晚的事,猜想BOSS这是避风头去了,便不再多问。 傍晚时分,刘隐山已经坐在王信的别墅里了,王信不带司机和保姆,坚持刘隐山驾车送他过来。别墅已经提前打扫过了,每逢饭点有人送餐,其余时间就只剩下他们两人。餐桌是长方形的,刘隐山本打算各坐一端相安无事,王信只是瞥了眼左手边,刘隐山便默默坐回了王信身边。饭菜是就地取材,自然新鲜可口,只不过两人一个黯然一个伤身,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特别是刘隐山。他对王信,除了从前的恶心,更生出了许多畏惧之情,总觉得自己走不出这别墅大门了。所幸王信远比刘隐山想象中有涵养,并未做出什么餐桌摸大腿的龌龊事情,饶是如此,刘隐山也是如履薄冰。 兴许是被王信盯怕了,刘隐山正夹着青菜的手倏地一抖,到嘴边的青菜掉了!这种低级错误,自他小学之后就不曾有过了,如今出了丑,竟是不知所措了。王信笑得慈爱,又夹了送到刘隐山面前,刘隐山装不了糊涂,心一横,凑上前含住了,只觉得这自己的老脸不要也罢了。 饭后刘隐山帮王信擦身子,小心翼翼地避开腹部的伤口,王信还算是规矩,老老实实地任刘隐山折腾,说折腾绝不是夸张。刘隐山出身名门,含着金汤匙出生,平生头一回服侍别人洗澡,饶是他心细手巧,王信还是免不了呲牙咧嘴,他朝刘隐山的腰部掐了一下,惊得刘隐山差点失足跌进浴缸,见他泪眼汪汪的样子,王信也懒得追究这位贤侄是不是在公报私仇了。 刘隐山伺候好了王信,就去洗澡了,他在浴室里抱膝而坐,只恨这一坐不能地老天荒,他实在不愿意出去。刘隐山这一洗真的堪称漫长了,知道王信唤了,他才极不情愿地出去了。王信朝他招招手,刘隐山便认命地走过去坐下了,他坐的有些远,王信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刘隐山头皮一麻,闭着眼挪近了些。王信一把揽他入怀,用力嗅了一阵,“还挺香。”刘隐山睁着眼睛装死人,只盼着自己半身不遂算了,随他王信摸去。这个姿势并不舒服,刘隐山一米八五的个子,是个不折不扣的瘦高条,而王信还徘徊在一米八的大关,实在没什么肩膀给刘隐山依靠,所以随后刘隐山坐直时,王信不乐意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但依旧不放弃对刘隐山下半身的掌控权。刘隐山心思重,任他把弄也弄不出什么反应,倒是王信自己有些吃不消。 王信换台时看到有放鬼片的,便饶有兴致地看了一阵,他是很渴望这位世侄能扑到他怀里汲取温暖的,然而刘隐山始终坐得端正笔直,比电影里的还像僵尸。有几次演到太血腥恶心的画面,王信忍不住别过头,谁知正瞧见这位美世侄一眼不眨地盯着屏幕,王信呜呼长叹,朽木不可雕也! 刘隐山素来不是恐怖片爱好者,也不是重口味联盟,之所以如此专注,无非是知己知彼,不让王信如愿罢了。 接下来的几天还算风平浪静,两人打太极似的互相试探,刘隐山在年龄和心智上都不及王信,王信却也不敢刁难刘隐山,晚宴一事即便刘隐山不求他,也是有办法通融打点的,做出示弱的姿态也是顾及王信的身份和挺身而出的情意。从私里说,王信也明白自己的老朽无力,就算没有腹部的伤口,他也没把握在床上征服刘隐山,还不如依赖卖老吃些豆腐,也算解了饥渴。他并不是同性恋,对刘隐山另眼相看纯属是因为喜欢刘隐山那股干净禁欲的模样,就好比黄花大闺女。刘隐山虽不女气也不娇羞,不过言谈举止非常符合王信的审美。老爷子何尝不知刘隐山工于心计又刁钻阴损,他自己一生都在装模作样,即使是在声色场所也时刻提防着授人以柄,搞得对小 姐们都提不起兴致,只好转投在这个黑心白面的世侄身上了。 刘隐山和王信在一起时总觉得脑子不够用,套用句流行语就是智商余额不足,所以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与老爷子斗智斗勇。王信虽然没能提枪上阵,也不曾勾起刘隐山的念头,不过请世侄为自己泻火还是游刃有余的。他知道刘隐山金贵,也没有折辱的打算,只是有了兴致便让刘隐山为他处理,起初是手把手地握着传授技巧,到后来刘隐山已是无师自通水到渠成,一边看报一边工作都不在话下,眼睛都不眨的,搞得王信悻悻然,深以为世侄中看不中用,果然是天生性冷淡。 刘隐山的手机在来时的路上被王信关机没收了,他也没什么意见,如果真有什么事,和王信在一起比打110好使多了。没想到他一语成谶,第五天夜里竟然破天荒的地震了!刘隐山睡眠浅,刚有动静就醒了,以他的反应能力本可以平安无事,可惜又不能对王信弃之不顾,结果两人干脆都被困住了,只能耐着性子等救援。 “典型的豆腐渣工程。”黑暗中,刘隐山忍不住发起了牢骚。其实这也怪不得别墅不牢靠,只因为这次地震震源浅,破坏了大,平时此地也是鲜有震感,偏让刘隐山和王信赶上了。 王信也懒得同刘隐山争辩,刚才刘隐山就是因为救他才没逃出去,可见对他还是很有感情的,所以任刘隐山说什么他都不予计较。 “你老实告诉我,晚宴那件事是不是因为李逸海?”见刘隐山不作答,王信知道自己果然猜得八 九不离十。“以前的确是个好苗子。” “你怎么知道?” “当年我主管城建时,他来实习,跟着做一个大项目。模样好好,有礼貌,又肯吃苦,最可贵的是没有你那一肚子坏水。” 刘隐山冷笑一声,“现在还不是废了,酒囊饭袋。” “那不也是你的心头肉。” 那句“心头肉”令刘隐山陷入长久地沉默之中,王信一针见血,反倒显得他尖酸刻薄。他如今已是而立之年,却在儿女情长上优柔寡断,感情里最擅长的是阴谋诡计,最不擅长的却是表达爱意。他从未对李逸海表白过,只是打着卖身契的幌子乞讨爱情。如果他们注定因晴晓的死而无法相爱,也应该公共面对晴晓自杀的真相。李逸海不是他的孩子,而是他的爱人,是独立自由的,有自己的判断和选择,无论如何,他都会尊重李逸海的决定,因为死亡也未曾将他们拆散。 想着想着,刘隐山竟然轻笑出声,继而转为大笑,把王信吓得不轻。 “文文,你怎么了?再坚持一下!”王信焦急道 “你说得对,李逸海是我的心头肉,我爱他,我要告诉他。”刘隐山欢快地说着,黑暗中,王信看不见刘隐山,但那种神采奕奕的笑容却是如此清晰。 救援来得相当迅速,没等刘隐山作第二次畅想,便被救援队放到了担架上,他亢奋的过头,一直管王信所要手机。别墅都毁了,还哪来的手机!王信简直怀疑刘隐山是被砸到头了,与脑震荡无异,怎奈被闹的心烦,把秘书的手机砸了过去。刘隐山三步并作两步跑开了,救援队看得目瞪口呆,转而请示王信,王信血压飙升,抬手一挥,“随他去!” 刘隐山拨通电话时已经是凌晨了,李逸海不认识这个号码,响了很久才接了。 “哪位?” “是我!” “刘隐山?这一周你去哪了?为什么不接电话?” “你听我说,明天下午三点,你大学门口的特色小厨见,我有话对你说!” “……”对方沉默了一阵,声音有些沉重,“你先回来,我也有事告诉你。”说罢便迅速挂断了。 刘隐山怔怔地望着黑掉的屏幕,觉得李逸海的语调有些古怪,但他是唯心主义者,认定他说春天,李逸海便也会看得到花海。也许正是因为他们彼此心意相通才会如此默契! 下午四点,特色小厨二楼靠窗位置。刘隐山百无聊赖地打量着马克杯里的奶茶,实在无法理解李逸海一个大男人怎么会对这种甜腻的东西情有独钟,而且还必须是大学后门口这家。不过既然李逸海喜欢,那选在这里见面起码对了一半。虽然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小时,刘隐山依旧兴致高昂,他这一周不问世事,想必李逸海也是公务缠身迫不得已,想到这里他便饶有兴致地观察着窗外的行人。 A大是百年名校,因为建在市区中心,周围都是居民区和商业区,所以一直是喧闹而富有生活气息的。街上来往的行人,有甜蜜牵手的情侣,有勾肩搭背的队友,还有窃窃私语的闺蜜,鲜少有他这样年龄的人了。 他这一看就是一个小时,杯子里未动的奶茶也凉透了,小妹问他要不要重新换杯热的,他才发觉自己来得久了,便又点了一些招牌甜点,尽量是自己不太尴尬。上甜点的是老板娘,她笑着询问:“在等人啊?”刘隐山微微一笑,点了下头。 窗外下雨时刘隐山并未察觉,他正在组织语言,准备一次成功,来场完美无缺的告白。愈来愈大的雨势使本就不宽敞的店面人满为患,所有桌椅都物尽其用地容纳了躲雨的路人,他们大多是情侣,虽然被淋得湿透也毫不在意似的,满眼只容得下彼此。 “请问,这里有人吗?”一次又一次的询问打断了刘隐山的思路,他耐着性子一遍又一遍地回绝了,然而询问的人数却是有增无减,到最后连老板娘也出动了,刘隐山自知小不忍则乱大谋,便同意与一对情侣拼桌。 同桌坐着这样的帅哥,女学生的内心好似是小鹿乱跳,男学生的内心好似热油煎熬,刘隐山则是眯着眼试图从雨中发现李逸海的行踪,三个人各怀鬼胎在热闹的小店中显得极其诡异。 坐的久了,小情侣也不再见外,你侬我侬好不欢喜。男生好奇道:“为什么这么喜欢它家奶茶啊,我觉得还不如前门的好喝。”女生摇头摆脑,乐在其中,小声道:“因为这里有我们的回忆啊,每次和你偷偷翻墙出来约会都是这里呢,傻瓜~”男生恍然大悟,也跟着乐呵呵。刘隐山神色古怪地转头望着小情侣,仿佛看到了当年的晴晓和李逸海,是啊,他们也是校园爱情,也同这对小情侣一样翻过墙逃过课牵着手走过大街小巷,也曾流连在小店的每个座位,每次桌上也都有这杯奶茶。李逸海爱的不是这廉价的奶茶,而是与这奶茶有关的时光,那些时光里唯独没有自己。 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刘隐山拿出手机,拨通了李逸海的电话。 “你在哪?” “……我刚接了宝宝,在外面,有事吗?” 刘隐山扫了眼手表,“没事。” “那晚上回家见吧。” “好”字还没说完,忙音便传了过来。 刘隐山不死心,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小梅,宝宝呢?” “少爷在吃晚饭呢,司机刚送回来,说外面大雨堵得厉害,先生您回来吃饭吗?” “李先生呢?” “李先生没回来啊,先生您还回来吗?”小梅锲而不舍 刘隐山微不可闻地应了声,颤抖着挂断了电话。 “请问,可以再加两个人吗?没有位子啦。”身后传来女孩子可爱的声音。 刘隐山点点头,“不用了,你们坐。” 一旁的老板娘觉得很不好意思,关切道:“您不是等人吗?再坐会吧?” 刘隐山干笑一声,垂着眼,“不用了,是我记错了,不好意思。”说罢便悄无声息地下楼了。 老板娘觉得他神色不对,想要给他带把伞,谁知追出去时哪里还有刘隐山的影子。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坐在三楼窗台的人变成了自己,刘隐山觉得不可思议。黄色的路灯下有对奔跑的年轻男女,他们一路追逐嬉戏,最终在路灯下驻足,长久的拥抱在一起,仿佛再也不分离。许久,两人大笑着跑进宅子,刘隐山甚至听到了小梅的问好和年轻女人的欢笑。他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由近及远,李逸海走进了房间。 “今天下午的事,对不起。我临时走不开,你找我不是有事吗?” 刘隐山宽慰自己,算了,现在说也不错,何必较真呢。 “之前我的做法过于偏激,牵连了无辜的人,我很后悔。但我希望你明白我的本意是为你好。我这么说你可能不相信…” “我信。”李逸海解释道 刘隐山颇为意外,觉得这是个好的开始,打算乘胜追击。然而宝宝的哭声令他措手不及,两人匆匆赶了过去。宝宝见到刘隐山便一下扑了过去,哭着嚷着说“不要”。李逸海问女子,“宝宝怎么了?什么不要?”女子委屈道:“我只是试着想让宝宝接纳我,毕竟以后就是一家人了。”说罢便依在李逸海身上,泪水涟涟。 刘隐山起身,走上前,面无表情道:“谁允许你穿晴晓衣服的?” 李逸海将女子护在身后,“你别这样,佳宜的衣服湿透了我才给她换上的。” 刘隐山咄咄逼人,并不理会李逸海的解释,“谁允许你踏进刘家一步的?谁允许你当宝宝的妈妈了?谁允许你穿着我妹妹的衣服在这里大放厥词!” “啪”刘隐山一阵耳鸣,向后跌了几步,在李逸海心痛的表情和女子报复的笑容中从二楼楼梯摔了下去。 刘隐山是在宝宝的哭声中恢复意识的,他茫然地望向李逸海和他身后的女人,眼中的愤怒逐渐清晰可辨。 “救护车快要到了,你不要乱动,我先送佳宜回去,马上就去医院看你。”李逸海护着瑟瑟发抖的胡佳宜,慢慢从刘隐山眼前离开,刘隐山痴笑:“你还怕我杀了她不成?”李逸海没说话,刚才刘隐山的眼神绝不是杀人那么简单。怀中的佳宜瑟缩不止,头也不敢抬。李逸海搂着佳宜,打开门,回头时刘隐山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像是稍碰即碎的雕塑品。 刘隐山望着自己摔下的楼梯,苦笑道:“宝宝,我小时候也从上面摔过一次,却远不如现在这样疼。也许我就是那一次摔坏了脑子,才会爱上李逸海。这次把心也摔碎了,真好。” 宝宝望着浑身是伤的舅舅嚎啕大哭,舅舅说的却完全不懂,他只知道舅舅很勇敢,那么疼却没有流眼泪。 刘隐山伤得不重,厚厚的地毯抵消了大部分伤害。唯独那个坠子不经摔,碎在了主人胸口,成了不为人知的痛处。刘隐山住了一周院,商界好友、远亲近邻、长辈后辈纷至沓来,宽敞的高级病房成了花的海洋。刘隐山和蔼可亲地迎来送往,至于受伤的原因一概以贫血失足回应,事实上他也在说服自己接受这个蹩脚的理由,关于那天的一切他都不再提起。安德和王信毫不掩饰地表达了质疑,刘隐山从头到尾就是一句“爱信不信”,只有李逸海低着头,沉默不语地守在一旁。 刘隐山出院后便一心一意放在工作上,除了公事,没有再和李逸海说过一句话。他回避李逸海,回避和李逸海有关的所有记忆。他下班后的乐趣便是学者晴晓的样子坐在窗台放空,天气好时还会露出白净纤细的小腿在半空中晃悠。李逸海进来时,刘隐山穿着睡衣坐在窗口吹风,看起来无忧无虑。 “我有件事要告诉你。”李逸海觉得这个头太难开了。 刘隐山双眼茫然地望着远方的树林,许久才轻轻回了句:“我在听,” “你先下来好吗?我们好好谈谈。”李逸海很紧张,刘隐山那个样子,想跳楼是再容易不过的。 “为什么?”刘隐山回头,神色淡然,末了竟笑了起来,“说吧,你还不信我吗?”语毕又转了回去,显然是不会答应了。 李逸海深吸一口气,平静地说:“我要搬出去了,虽然你定的五年之约还没到。欠你的钱我已经攒齐了,里面还有一些我参加比赛得到的奖金,一点心意,希望你不要嫌弃。卡我放在桌上了,密码是你生日后六位。” 刘隐山一动不动。 “我知道你希望我重新振作,安定下来。我和佳宜马上要订婚了,谢谢你,这么多年来对我和宝宝的照顾,对不起。” “还有事吗?没事就走吧,你话这么多,把鸽子都吓跑了。” 李逸海一怔,手足无措地道了歉,默默离开了。 刘隐山直勾勾地望着楼下那块地板,知道自己如果跳下去可不能再拿贫血做借口了,病房里的花束也会变成花圈……他偏过头,朝一旁的空气说:“你看,好心没好报。狼心狗肺地兔崽子,把我骗惨了。你那垂头丧气的样子给谁看。怕什么,哥哥帮你撑腰,大不了哥哥来跟你作伴,就这么定了。” 李逸海搬出去已经一个月了,宝宝舍不得舅舅,所以得到了一点宽限,等到李逸海婚后再把宝宝接走。刘隐山依旧是从前的刘隐山,那些痴狂的情愫随着那一摔一股脑地去了,他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却也未见消瘦憔悴,简直是回光返照了。 那天早上,刘隐山难得按时按点进了公司,秘书诚惶诚恐地告诉他,李副总在办公室已经等了很久了,好像出了大事。刘隐山点点头,面不改色地进了办公室,正好与起身开门的李逸海打了个照面。李逸海似乎是一宿未睡,不修边幅,见刘隐山来了才算放松了些。 刘隐山实在没兴趣研究李逸海脆弱的神经,自顾自地沏茶落座,末了才想起李逸海这个大活人似的,补了句:“有事?”这明显是废话,李逸海六神无主地站在那里,看起来像个大号的多动症患者。刘隐山抚额,偏着头慢慢道:“坐下说。” 事情是这样的,李逸海的未婚妻胡佳宜昨晚在回家的路上被不法之徒盯上了,李逸海左等右盼等来了一通恐吓电话,很不幸,胡佳宜女士被绑架了。李逸海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熬了一宿只得在这里恭迎刘隐山大驾。 刘隐山支着下巴,微微颔首,眼中波澜不惊,单是看着李逸海,一副有困难找警察的漠然表情,若是细看还能发现些许鄙夷之色。许久,他才后知后觉地笑道:“哦,是赎金吧。我都忘记了,你的积蓄都用来赎身了。”李逸海僵坐着,也自知颜面无光,现在无疑自取其辱。他犹豫了一下,小声说:“倒不是赎金,我没遇到过这种事,希望你这两天过来帮我拿主意。” 刘隐山忍不住笑了出来,“不好意思,这种事情我也没经验。”见李逸海此刻心急火燎的样子,点了点头:“既然是你开口,那我竭尽所能就是了。” 凭借着刘隐山的威望和人脉,此刻黑白两道都在全力营救不知所踪的胡佳宜女士,事情似乎一下子顺利起来,不断有线索和情报,只是分析起来仍是不小的工作量。李逸海虽然请了刘隐山坐镇前线,却也是茶不思饭不想,才两天便瘦了一圈,刘隐山劝了几次也就随他去了。 第三天中午,李逸海喜上眉梢,欢天喜地的把刘隐山叫来,说是有了重大突破,基本锁定了嫌犯的位置。为表谢意,李逸海破天荒地做了一桌好菜款待刘隐山,希望刘隐山原谅他之前几天的无礼怠慢。刘隐山望着满桌精心准备的饭菜,倒没什么反应,只是说等把人救回来再庆祝也不迟。李逸海讪笑着说:“我好不容易都做了一上午了,你就赏脸尝尝吧,等佳宜回来我再补你一顿更好的。” 刘隐山望着李逸海略微颤抖的身体,笑着说:“那就说定了。” 刘隐山细嚼慢咽,好在雨露均沾,每道菜都不曾落下。他吃得慢,也没什么表情,李逸海说什么他也不甚在意,听得多了便应一声,一顿饭吃下来了然无趣。其间,李逸海出去接过一个电话,回来时抖得更加厉害了。刘隐山头也不抬,问道:“绑匪要的不止是赎金吧。”李逸海惊异地望过来,一时语塞,竟答不上来。可惜刘隐山问的晚了,此刻也察觉身体虚弱无力,渐渐地连碗筷也拿不住了,他抬眼,看得到李逸海心虚得不敢与他对视,冷笑道:“宴无好宴,你要把我交出去?”说罢身子一斜,从椅子上跌下,顺势扯到了餐布,碎了满地佳肴。 李逸海愧疚地把刘隐山从油污中抱到怀里,眼神坚定不失温柔,“对不起,我会救你的。”他的怀抱是如此温暖,臂弯是如此有力,亲吻是如此细腻,刘隐山绝望地闭上眼,他差点以为他们和好如初了。 刘隐山静静地躺在床上,呼吸平稳缓慢,眼睛依旧闭着。其实他毫无困意,只是想不到还有什么可看的,便闭目养神。安德曾说他是遗世贵族,倒是所言不虚。出身世家,少年成才,留学名校,纵横商场,既有儒家风骨亦不乏绅士做派,即使沦落至此,也能从容不迫。他就这么躺着,细细回忆了这半生,除了在情场上栽了跟头,似乎也没什么遗憾了,若说惨遭暗算,也是咎由自取,是他姑息养奸与人无尤。倘若还有机会,他愿意放自己一条生路,从晴晓自杀的阴影走出来,再看一次落日余晖,再品一盅甘甜美酒,再一次真切地从大地获取支持。也许,再去收货一份真正的感情,或者终身不娶孑然一身。他如此想着,才发现自己三十年来活得匆忙疲于奔命,竟然还有这么多想做而未做的心愿,胸口也感同身受一般传来钝痛。 李逸海端来晚饭,小心翼翼地喂食,他本以为刘隐山会大闹脾气绝食抗议,所以准备了满腹的托辞。然而刘隐山太过平静,温顺地吞下掺了药的晚餐,仿佛灵魂已然远去,只剩下一副皮囊。 入夜,李逸海躺在刘隐山旁边,忐忑不安地看着刘隐山,“你不要害怕,只是送赎金进去,不会把你当人质的。我会马上救你出来的。”刘隐山沉默不语,侧过身背朝李逸海。李逸海见状,便贴过去,将刘隐山拉进怀里,他的手环着刘隐山的腰,只觉得对方浑身冰凉毫无反应。李逸海鬼使神差地抬手去摸刘隐山的眼角,反复几遍确认刘隐山并没有流泪,谁知自己倒是先哭了。他盼着刘隐山哭出来骂出来发泄,却又怕刘隐山流泪,因为刘隐山很少会哭,如果哭了那便是伤透心了。他知道自己卑鄙无耻,使出下三滥的手段,用刘隐山去保佳宜的平安,可心中却幻想着刘隐山会像从前一样原谅他。 大概是被李逸海折腾烦了,刘隐山竟然开口了,“我想下来走走。”他浑身无力两腿发软,这显然是不切实际的,李逸海决定抱着他。刘隐山摇摇头,他不太想看到李逸海,也不想被李逸海提心吊胆地盯着,妥协道:“麻烦你背我一下。” 背起一个和自己高度相当的成年男子并非易事,刘隐山不胖,但也是长身子大骨架,两人试了几次才找到一个不太好看却省力的姿势。他们不便出去,只是在李逸海这套不大的新房中走来走去。 “你要记住这重量,你我是不同的。你把它放在肩上,我把它捧在心尖。爱一个人,便是要爱上他的全部,要让他开心,要让他幸福。但也会渴望得到回应,否则终究不会快乐,会贪心,会怨恨,也会犯错。”刘隐山沙哑的声音仿佛贴着胸膛一般刺入,让人心口发痛。 “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救你回来的。” 李逸海从头到尾只有这一句孩子气的承诺,却说得天经地义理直气壮,仿佛说着说着就成了真。 刘隐山用鼻音“嗯”了一声,声音像轻柔的摇篮曲,“我知道。” 刘隐山从李逸海手中接过赎金,有种银钱两讫的错觉。因为表示出对李逸海营救的信任,此刻他总算可以凭自己的双脚走完这一程。李逸海那些一成不变的诺言早已烂熟于心,点头答应已经成了习惯,所幸这已经是最后一次了,所以刘隐山演起来驾轻就熟。 交易地点是远郊的废弃炼油厂,再过些时日就要拆掉,如今做些杀人越货的勾当也算是物尽其用。刘隐山走得很慢,却也面无惧色,仿佛只是远行,甚至扬手与李逸海挥别,只是他背着身子,李逸海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刘隐山走过大半时,胡佳宜也被放了出来,她双手绑在身后,又不习惯外面的日光,一直低着头,直到与刘隐山擦肩而过。她忍不住抬头,想要捕捉刘隐山挫败沮丧的表情,然而刘隐山的笑容却令她不寒而栗,那双眼睛看透了她阴暗恶毒的小心思,而那意味深长的笑容更是宣告他才是笑到最后的那个人。 李逸海和他埋伏已久的救援小组没等到绑匪再次狮子大开口,只等来了剧烈的爆炸。所有人被热浪掀起重重甩在路上,灼热的空气让人窒息,巨大的爆炸声掩盖了彼此的尖叫哭喊,整个世界只剩下滚滚的浓烟和漫天火海。 没人会料到绑匪对刘隐山仇深似海不共戴天,更没有人料到绑匪拿钱撕票来了招玉石俱焚。 在李逸海的记忆中,刘隐山是不会哭的。 对于刘隐山的记忆,可以追溯到李逸海记事起。他是独生子,父母总有没完没了的应酬。在没请保姆的那段日子,他曾经每晚坐在电视前,一坐就是几个小时,等到父母回来,他早已自觉爬上床睡觉了。家里没有大人守着,他也没机会和小伙伴在楼下追逐打闹,锁上门便又是一天。倒是曾有只叫不上名的小白狗,可惜李母嫌它闹腾,便转手送人了,其实她一天也见不上小狗一次。于是李逸海又成了一个人。 比起那些还在砸王牌拼四驱车的同龄人,李逸海出奇的乖巧懂事,从来都是年级第一名,各项比赛的佼佼者,然而这还不够,远远不够,他的前面永远都有一个刘隐山。他没见过刘隐山,在他看来,这个刘隐山无疑是面目可憎的存在。他拼尽全力做到最好,不过是为了博父母一笑,而父母的目光却总在刘隐山身上,嘴里念叨的总是“隐山这孩子”“你看你隐山哥哥”云云。与父母短暂的相处时间里,刘隐山总是阴魂不散,成了李逸海童年的噩梦。年幼的李逸海曾以为,只要赢过了刘隐山,便是赢了全世界。 初中时,父母总算腾出时间回过头来弥补儿子,却发现那个曾经视他们的夸奖为天地的儿子早已变得沉默寡言。感谢老李家的优质基因,从小缺爱的李逸海竟也出落得俊朗过人,虽然为人冷漠,在那个热血纯真的年代还是受到了不少追捧。突如其来的的倾慕赞美令李逸海不知所措,小丑鸭变天鹅,他终于不必活在刘隐山的阴影下了。事实证明,李逸海还是太过轻敌,尽管长他四岁的刘隐山已经升入高中部,他的传奇故事还是代代相传了下去。有好事者拿李逸海与刘隐山比较,一时间初中部高中部争论不休,连李逸海也暗暗期待。然而刘隐山却无心于此,传言刘隐山认为此事实属低级趣味——无聊!如此一来,李逸海反倒成了众矢之的,被扣上了妄图与刘隐山比肩的罪名,连从前那些坚定不移地支持者也一齐倒了戈!李逸海当时不过初一,可他却又一次敏锐地预见了今后的苦难生活。 李逸海认识刘晴晓时并不知道她就是那个刘隐山的妹妹,按着李逸海的逻辑,哥哥叫刘隐山,妹妹怎么也得叫个显山或者露水的,反正不会是晴晓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名字。两人因为那条坠子而结缘,刘晴晓一口咬定这条坠子是她小时候丢的,既然李逸海得了就要听命于她,任凭差遣。李逸海只当她是小说看多了,懒得同她讲理。刘晴晓不但人长得漂亮,多才多艺,更重要的是有一颗小强般顽强的心脏,区区李逸海的面瘫脸又怎在话下!一来二去,两人就走到了一起。后来得知刘晴晓的哥哥就是刘隐山,而且刘晴晓从小也是“深受其害”时,两人的革命情谊得到了迅速的升华,对刘隐山笔诛口伐成了两人的共同爱好。李逸海活了这二十年,总算找到了志同道合、同甘苦共患难的红颜知己,此等美事怎一个爽字了得! 套用一句恶俗的歌词来形容李逸海和刘晴晓,那便是“感谢天,感谢地,感谢命运,让我们相遇……”他们一拍即合,逃课翻墙穿街走巷, 踏遍天涯访遍夕阳,歌遍云和月!甚至牵着小手在刘隐山面前大言不惭地说出结婚的傻话。 天知道,二十二年来,李逸海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有幸一睹刘隐山的真容,真可谓是朝思暮想心愿得偿。偌大的宅子里,刘隐山如同满室花草一样静静坐在那里,他穿着正解笔挺的浅色衣裤,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和手臂,举手投足透着从容,一颦一笑令人失神。刘晴晓松开李逸海的手,蹦蹦跳跳地坐到沙发扶手上,双手环着哥哥撒娇,丝毫不像兄妹关系不好的样子,李逸海冷汗都出来了。刘隐山经不住妹妹闹腾,终于放下手头的工作,将视线移到李逸海身上。 那次会面极其漫长,晴晓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两人的天赐良缘,当然省去了两人头仇敌恺的部分。刘隐山静静听着,偶尔发出轻笑的鼻音,目光却不曾从李逸海身上移开。李逸海凭借着多年假想作战的丰富经验,敏锐地捕捉到对方有把自己装汽油桶扔海里的打算。他下意识地吞咽口水,其实早就无口水可咽,还是刘隐山嘴角含笑地为他倒了杯茶,轻轻地放到他面前。李逸海忍不住多看了眼刘隐山那双手,手如柔荑,指如削葱,让人忍不住叹句垂手如明月。他看得出神,痴态被刘隐山瞧去大半,等他回过神,又对上刘隐山一双笑眼,本就紧张的身体竟是无端燥热起来了。他心中暗暗将二十多年来所受的苦楚一一细数,果然又得到些勇气,此刻已经敢故作挑衅似的扬起下巴了。 见面取得了阶段性胜利。长兄如父,刘隐山对着唯一的妹妹宠爱有加,舍不得她受一丁点委屈,所以李逸海也得到了超乎想象的善待。 那晚李逸海彻夜未眠,试问,你仇恨了二十二年的头号死敌竟然美好得人畜无害,你还能倒头就睡吗?反正他李逸海是不能的,不仅不能,还满脑子都是刘隐山的模样,见过的、没见过的不断交替,李逸海骂了句粗话,觉得自己这是要疯了。 大四那年,李逸海因为老师推荐,有机会到市政部门实习,被派去跟一个耗资巨大的市政工程。队伍里难免论资排辈,李逸海任劳任怨地埋头苦干,深受上层赏识,所以竣工之后的庆功宴也破格加了他这个无名小辈。风吹雨打大半年,同事们大有不醉不归之势,加之没什么领导,更是放开手脚豪饮一番。李逸海年纪轻资历浅,不好推三阻四,一顿饭下来被灌得找不着北,临走时在饭店门口还把另一拨客人给冲撞了。无巧不成书,正是刘隐山一行人。李逸海那边多是拖家带口的,此刻也没人有心照顾后辈了,更别说送回李逸海租的房子里了。刘隐山责无旁贷,把望天傻笑的李逸海领走了。 李逸海租的地方相当偏僻,刘隐山的司机不大认路,好不容易找到时,李逸海已经醉的不省人事了。待他睁眼时,自己正躺在浴缸里,一旁的刘隐山卷起袖子在调试水温,彼此的肢体不经意地碰触到一起,两人的距离如此之近,李逸海甚至可以闻到刘隐山身上淡淡的香水味。眼前的一切是如此不真实,让李逸海产生了奇怪的念头,如果是作梦,那他摸摸也无妨吧。想着想着就忍不住伸手试探,指尖触到刘隐山的脖颈时,李逸海傻傻的以为这个刘隐山也会像从前梦里一样消失,然而那人却停下来静静与他对视。那眼神害得李逸海再一次失了心跳,他那只流连在对方颈线的手小心翼翼地朝后颈划动,带着对方靠向自己。他笨拙地挪动不听使唤的身体,贪婪地抚摩那触手可及的美好。他的心砰砰狂跳,害怕这次的美梦也会转瞬即逝,忍不住抬手轻抚那人的双唇。那人亦是失神,微微张口,将李逸海的手指含住。李逸海脑子一热,直起身子扑了上去,这次便是死了也值得! 浇灭李逸海一身欲火的是那个不争气的花洒,两人刚才动作太大,扯到了它,此刻具是一身冷水,刚才那点柔情爱意一股脑地消去了。李逸海惊惶地坐在地上,不敢与刘隐山对视,只得死死盯住他的双脚。倒是刘隐山落落大方,嘱咐了李逸海调好水温便径自出去了,留他一个人浴室里发呆。 李逸海忧心忡忡地洗完澡时,刘隐山早已离开,茶几上摆着蜂蜜水,一旁是刚被开启的蜂蜜。李逸海苦笑,这蜂蜜买来一个月他都不记得了,现在倒是刘隐山反客为主先发现了。 此后的日子,李逸海再没有见过刘隐山,像是故意错过一般,每次李逸海去做客,刘隐山都不在家。他对刘隐山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像那杯蜂蜜水,温润甘甜,每逢想起总忍不住扬起嘴角。 这段不可告人的情愫没多久就因一场悲剧而破碎了。临近毕业,A大出了件丑闻。一对同性恋人因为恋情被家长撞破,一个割腕,一个跳楼,令人唏嘘不已。他们正是李逸海的室友。跳楼的那个男生当场就没救了,割腕的抢救及时,最后也提出了退学。李逸海永远忘不了路升心如死灰的表情,他从寝室带走了秦梓然生前最爱的那盆兰花,临走前他对李逸海说:“这条路太难了,你不要像我们这样,多保重。”李逸海含泪送走了路升,他不知道路升是怎么看出来的,他还记得那些年他们四个在食堂通宵看球拼酒,记得窝在一起偷看小电影,记得秦梓然大大咧咧地搂着路升说今生非他不娶……喜欢一个人,想要在一起,原来如此简单的幸福却是这世上最难的。 人心总比他想的恶毒,路升和秦梓然的悲剧沦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料,还不时有人来找李逸海套情报,希望他这个室友能够爆出些猛料,李逸海没忍住,和他们起来争执,被嘲笑和路升秦梓然是一丘之貉,是专喜欢被男人干的兔儿爷。李逸海在宿舍不吃不喝躲了两天,被硬闯男生宿舍的刘晴晓拖到了小树林。 “李逸海,我们结婚吧。” 李逸海怔住,眼前的刘晴晓是那样动人,月光洒在她的短发和肩头,那双乌黑的眸子里有着似曾相识的温柔。 “喂,好话不说第二遍,你倒是说话啊!” 李逸海浅浅一笑,“好。” 婚后的生活更加忙碌,父亲的突然离世迫使李逸海放弃了深造的机会,起早贪黑地往公司跑,没日没夜忙了三个月才算步入正轨。他很少见到刘隐山,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难免会悄悄想念,但他明白,既然结了婚就不该再有这种龌龊的念头,所以便加倍的忙碌,想要用工作来淹没心底的躁动。正是因为他用工作逃避问题,反而越发忽略了婚姻,直到晴晓离世,他才直到她曾经患过重度抑郁症。 晴晓走的那晚,清醒后的李逸海攥住刘隐山的领口,追问晴晓的死因,他是那样的濒临崩溃,根本未曾留意过那一瞬刘隐山眼中的惊惶。晴晓死于抑郁症,雪白的灵堂里,刘隐山没有流泪甚至哽咽,只是长久地望着晴晓的照片,那份笑容,他们永久的失去了。 丧妻之痛令李逸海无法承受,他对晴晓的亲情胜过爱情,像救命稻草一样依赖,如今晴晓走了,他竟找不到重新开始的理由了。他只想做个平凡人,踏实工作,守护家人,现在这一切都毫无意义了。那个在月光下给他希望的女孩儿纵身一跳只留下一滩血肉,甚至不给他见最后一面的机会。他游荡在城市的灯火酒绿中,害怕独自一人在黑暗中坐到天明,到头来,他始终是一个人。 刘隐山找上他,愿意用丰厚的条件买下他五年的自由,一纸合同将曾经心底的痴想彻底消磨殆尽。他本是无所谓的,否则也不会大肆豪赌,大不了锒铛入狱或者被讨债的打死,于他又有何差别。只是他舍不得病床上日渐消瘦的母亲,他害怕她也弃他而去,所以答应了刘隐山这不顾伦理的荒唐条件,一转身从妹夫变成了毫无尊严的囚犯。 李逸海在这屈辱的生活里找到了自甘轻贱的乐子,他既然脏了,就没打算干净地回去。日子久了,对刘隐山的那份心思也死灰复燃,只是他现在活得压抑,连带着那感情也变得畸形,他在黑暗里呆得久了便想拖刘隐山下水。他是如此寂寞,即使堕落也害怕孤身一人。如果是他心心念念的刘隐山,那人生又有什么可遗憾的?其实得到刘隐山之后,他的遗憾只是有增无减,他贪得无厌,梦想着和刘隐山破镜重圆。到头来,刘隐山终究也去了他无法触及的一端。 在李逸海的记忆中,刘隐山是不会哭的。那人总是在笑,冷笑有冷笑的好,微笑有微笑的妙,总让人看不厌,想要博他多笑笑才好。只是李逸海再也见不到了。 “小瑛,你要不出要吃棒棒糖?” “……” “小瑛,我带了蛋糕!我妈咪亲手做的!” “……” “李瑛朗!你怎么和他俩坐一起!我也有好吃的!” 李瑛朗冷眼扫了一下三个献宝的同学,干脆脆地答道:“不要。”此言一出,身后三人又扭打成一团,势必要为小瑛分出个高下! 李瑛朗托着腮,长吁短叹,心里烦着呢!他今年五岁了,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幼儿园会组织春游去看油菜花!还要坐一个小时的汽车到邻市!颠得他五早六腑到屁股没一处好的!偏偏还是和这三个白痴吃货分到一组,真是没有一件事顺心的! 李瑛朗打开书包,里面塞满了零食果汁,还有小梅阿姨做的便当。 “哇,小瑛!你妈妈好厉害!我也想要龙猫便当!”三个小伙伴羡慕道。 “那给你吃好了。”李瑛朗面无表情道。 “哇塞!噢耶!别跟我抢!”小伙伴们忙着抢便当,没人注意到李瑛朗眼中的悲伤。 他没有妈妈。听小梅阿姨说他妈妈去了天堂,不过李瑛朗从大人们谈话里知道他的妈妈从楼上跳下来,不要他了。他并没有太伤心,因为他还有个无所不能的舅舅。舅舅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人,总会唤他宝宝,带他出去玩,给他念故事书。后来舅舅也不在了,他听到新闻里一遍又一遍播放爆炸事故的消息,有关舅舅的消息永远都是失踪、下落不明。久而久之,但凡提起舅舅,大人们总是面露哀伤,也会有人哽咽落泪,李瑛朗知道,原来舅舅和妈妈一样,也去了另一个世界。 再也没有人喊他宝宝了。小梅阿姨喊他小少爷,爸爸和奶奶叫他瑛朗,同学们喊他小瑛或者李瑛朗。 他不喜欢爸爸,虽然爸爸对他很好,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对他不管不问,可他想,一定是爸爸害舅舅伤心的,爸爸总惹舅舅生气,所以舅舅才走了,连带着丢下了宝宝。 舅舅离开后,爸爸像变了一个人。他不苟言笑,每天准时上班、回家,准时照顾李瑛朗睡觉,准时去看医生,准时吞下大把药片……他没有再婚,生命里只剩下两件事:养孩子、找舅舅。 李瑛朗依稀记得曾经有个漂亮的女人让他喊妈妈,舅舅和爸爸为此大动干戈,舅舅还因此住进了医院。李瑛朗从那时起就一直害怕这个女人,像白雪公主的后妈一样凶恶歹毒。然而他的噩梦并未成真,那个女人再没有出现过。小梅阿姨说那女人本是为了嫁入豪门结果被绑架吓破了胆……李瑛朗听得不甚明白,只知道那女人不会来了才安了心。 李瑛朗想得出神,三月的太阳已经足够让人头晕目眩,他望着对面的古街,在来往的人群中恍惚看到了舅舅。他的舅舅依旧高大挺拔,不急不躁地随着人群前进,舅舅走得如此悠然,仿佛时刻会转过头像从前那样笑着唤他一声宝宝。 没人发现那个内向自闭的李瑛朗是以怎样的速度从广场的台阶上冲下去,又是以怎样的声音哭喊哀求。那时老师正在集合队伍,发现李瑛朗朝路对面跑时已经来不及了。他跑得太快,运气却不好,还剩四个台阶时脚一软,整个人毫无预警地跌了下去,趴在地上动不了了。舅舅已经消失了,李瑛朗躺在地上,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得意个毛线啊……他都成牛粪了…难不成我还给他做成咖喱汉堡吗(麦当劳原谅我!) 刘小妹的死不是意外,牛粪才是意外好吗……一不小心就歪上了不归路好吗…… 刘总要是就这么领便当了,还不如当场把牛粪打昏绑遥控车上去送赎金好吗……好歹在天愿做比贱鸟,在地愿为牛粪枝啊…… 李逸海赶到邻市医院时,李瑛朗已经醒了,腕骨骨折,头部擦伤,包扎得像个哈密瓜一样在床上哼哼。两人相顾无言,李瑛朗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闷声道:“我好像,看到舅舅了。”李逸海毫不意外,“我知道。”他听带队的老师说了儿子出事的前因后果,也知道儿子被送医院时哭了一路,翻来覆去地找舅舅,那老师带了儿子三年,见小孩哭成这样也跟着流了泪。在她们看来,大概他李逸海才是该死于爆炸事故,而不是那个正人君子刘隐山,李逸海又何尝不是这么想的。 不似儿子那么好运,李逸海别说是看到刘隐山,连梦里都遇不到,可他却认定刘隐山没死,大概是怕再没有弥补的机会,再也说不出那句深埋已久的话。 “我等你回来,我们重新开始。” 两年前,在前往炼油厂的路上,李逸海曾想告诉刘隐山这句话,但他自知不管此时自己说什么,刘隐山都不再相信了,所以像只可笑的鹦鹉,不知是说给刘隐山听还是那个软弱无能的自己。 王信遇刺那晚,安德找到他,告诫他:“如果你没有勇气走出来站在刘隐山身边,如果你畏惧世人的眼光,就不要再拖着刘隐山,放彼此一条生路。”李逸海从未忘记,当时站在人群中的自己是怎样的惊恐,耳边是碎碎低语和耻笑鄙夷,仿佛又回到了A大,秦梓然的纵身一跳和路升的自毁前程,他又有什么可能过得比他们幸福?他甚至不敢堂堂正正地站出来守着刘隐山,让他免于众人赤裸裸目光的折磨。相由心生,他心中的软弱一览无遗,难怪刘隐山会摇头拒绝。 安德与他谈了很久,甚至拿出了刘隐山酗酒成瘾的证据,“隐山是个自律性和意志力极强的人,因为你的反复无常和胆小怕事,他不但违背原则而且深深自责。你的存在,只会让他越陷越深。如果你对隐山还有心,就离开他。”换做是平常,李逸海定会与他一争高下,然而此刻却毫无还击之力。如果刘隐山每日醉生梦死,为一己之私断送他人前程,甚至今后为他做出无法挽回的事,那他就是罪魁祸首。 李逸海第二天便启程去了外地,代表公司出席希望小学竣工暨开学典礼,在那里,他遇到了胡佳宜,一个支教老师。李逸海看得出,胡佳宜单纯的外表下有颗不安分的心,向往虚荣和安逸,恰恰是他能给的。一切都在预料之中,胡佳宜答应扮演李逸海的未婚女友,期限为半年,事成之后李逸海支付一笔可观的财富作为补偿。刘隐山从楼梯上摔下来时,李逸海几乎忍不住,却硬是被胡佳宜掐醒,事到如今便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胡佳宜虽然尽职尽责,却渐生了假戏真做的想法。胡佳宜被绑架前,李逸海正在同她谈分手,她情绪太过激动丢下李逸海愤然离去,却不想在合约结束时被人当作李逸海未婚妻绑走。他不想欠胡佳宜什么,因为他还不起,也不想还。但他欠了刘隐山,以为自己还有一生可还。他反悔了,他离不开刘隐山,也不想离开,他要重新来过。 刘隐山失踪后,李逸海开始去看心理医生,每周一次从未间断。漫长的治疗过程中,他终于知道了晴晓的死因。那晚的记忆日渐清晰,甚至还有梦中刘隐山苍凉的笑声,是非曲直无须再辩,手染鲜血的正是他自己。 只要知道了城市,找起人来就没有那么困难,之前李逸海费尽心思查了两年却恰恰忽略了B市,这里并不发达,又毗邻A市,靠着日益衰落的旅游业勉强支撑,大多是本地居民,加之交通不便,实在不像刘隐山会选择的藏身之处。如今想来,果然最危险的地方反倒是最安全的,刘隐山竟然在李逸海眼皮底下相安无事地躲了两年之久。 有钱能使鬼推磨,李逸海舍得砸钱,不出三天就得到了需要的一切信息。刘隐山开了家古玩店,算是一年不开张,开张吃一年。他在开发区买了房子,朝九晚五,周末休息,与普通上班族无异。李逸海还想再问出些什么,结果有个尿急的小喽啰忍不住回了句:“自己去看看不就得了!真墨迹!”,说完便被小头目赏了铁砂掌。 第二天,李逸海去了B市。 其实他心里可能是在逃避刘总有可能遇险的这个可能性,你看他把刘小妹的死全归结于刘总就知道,他自己不敢面对不敢承担,就选择逃避事实。而刘总则是因为过于内疚,也一心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扛。所以他才可以心安理得的唾弃刘总禽兽。 他也知道这一趟有危险,但是逃避着不愿意去多想,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而且你听过破窗户定理没。如果一台车,本身就已经被砸出几个破洞来了,那么别人可能也会去扔几块石头,反正已经破成这样了。反之,如果是一台新车,除非是想打劫或者是心理扭曲以外,应该不会有人无聊到扔个石头过去。 同理,李牛屎从来没有欠过女炮灰,既然不打算再跟她有什么接触,当然也就希望无恩无怨的解决了这一段,自然不会欠她。但是刘总就是那台破车了,反正已经欠得够多了,横竖就是这辈子摊上了。 李逸海的鼻子上架着一副墨镜,身着一袭正装,皮鞋擦等锃亮,发型梳得服帖,百无聊赖地托着腮坐在小区花园的长椅上,此刻他被一群出来晒太阳的老弱妇孺包围了。他来得太早,现在还只是下午四点,之前他已经在车里打了个盹,后来实在闷得不行便打算在小区内守株待兔。其间,他数过蚂蚁,查过车数,还念念有词把一会见面的话练习了几遍,如此一来,妇孺看他的眼光更奇怪了。其实除了刘隐山,这里没人认识李逸海是何许人也,他还是忍不住戴了墨镜。 不一会,有个不知天高地厚地小屁孩站到了他面前,正踩在李逸海的影子上。这怎么了得,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可不能被一个毛孩子破坏了。李逸海刷得坐直身子,左摇右摆才找到合适的姿势。那小孩半张着嘴,依旧是傻傻地望着李逸海,李逸海灵光一闪,从口袋翻出了棒棒糖一枚!那孩子两眼一亮,伸手就拿,谁知还没拿到就被奶奶抱起来一阵小碎步走开了。李逸海讪讪地收回棒棒糖,不死心地撕开包装含到嘴里,撅着下巴向四周的妇孺们以表清白,还不忘配上手势,可谓是十分敬业。 忽然,面前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遮天蔽日一般挡住了落日余晖,李逸海下意识抬头一看,嘴巴张成了O型,蜜桃味的棒棒糖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咳咳…咳……刘——刘隐山。”李逸海咳得满脸涨红,慌忙摘了墨镜在人前站定。 刘隐山扫了他一眼,绕过他大步流星地朝住宅楼走去。 李逸海一愣,拔腿就追。他脚程不慢,不过还是被一楼的小保安拦住了。 “对不起,先生。请进行来客登记。”小保安一丝不苟道。 “我住十层!”李逸海说着就往里闯。 小保安人不可貌相,臂力过人,“对不起先生,最高只有九层。” “那我住九层!”李逸海毫不犹豫地回答。 小保安“呵呵”一笑,“其实最高只有八层。” 李逸海急了,眼看着电梯门一开刘隐山就要走了,于是也顾不得了,大喊道:“我认识他!对,就是那个人!喂,刘隐山,等我一下!” 小保安十分为难地望向刘隐山,“刘先生,他是您的朋友?” 刘隐山回头,竟有些面露难色,看起来十分犹豫。 李逸海深吸一口气,高呼:“刘先生,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市三院泌尿科的,您上次…” “…麻烦您让他进来吧,我认识他。”刘隐山皱眉道。 小保安难以置信地让了路,眼看着李逸海一个箭步窜进电梯里了。 刘隐山转过来,不耐烦道:“你怎么来了?” 那语气太过正常,仿佛李逸海只是出差在外过来探望。这和李逸海之前所设想的截然不同,他辛苦演练好的台词都排不上用场,临场发挥向来不是他的专长,所以他只来得及说了三个“我”字,叮咚一声,六层到了。 刘隐山按下一层键,率先跨出去,表情十分的烦躁,“你回去吧。” 李逸海的第四个“我”字还没说完,电梯门便合上了,待他好不容易回到六层,刘隐山正要关门,见他又原路返回,叹了一声,转身进屋了。李逸海看到门没关,赶紧跟了进去。 李逸海关上门,忐忑不安地站在门厅,瞧见右手边的鞋柜上有双多余的拖鞋,便取了来准备换上,刘隐山见了却说不用换鞋,李逸海觉得还是有必要再客气一下,但刘隐山很坚决,他便不再坚持,穿着鞋子慢慢走了进来。房子的装修保持了刘氏特色,简单与细节并重,倒是屋里的摆设有些过于摩登了,实在与刘隐山从前的审美不符。 刘隐山取了一次性纸杯,接了纯净水给李逸海,自己则扯了把餐椅坐下,见李逸海站在一边握着纸杯,便抬手指向沙发作了个请自便的手势。李逸海拘谨地坐在沙发外缘,略弓着身子,末了回了句“谢谢。” 此刻,刘隐山倒是没有刚才的烦躁了,他向后倚着靠背,略微抬起下巴,两臂放在扶手上,双手交叠挡在腹前,是个很放松的姿势。他扫了眼手表,“十分钟。” 李逸海惊异于刘隐山的言简意赅,更对刘隐山这种不冷不热的态度大惑不解,他本以为刘隐山会愤怒、会悲伤、会对他的出现表示惊讶、甚至一顿拳打脚踢……他想象过任何一个场景,做了完全的打算。唯独没想过,刘隐山已经不在意他了。 他没有准备,只是想着,眼眶就湿了。 两年未见,刘隐山样貌未变,一身休闲装,还多了副眼镜,一眼望去,只知道镜片后的双眼是冰冷陌生的。他转了转脖子,换了个姿势,等着李逸海开口。 “宝宝很想你。”李逸海说道,见对方没什么反应,便厚着脸皮补了句“我也很想你”。 刘隐山漫不经心地点了几次头,微微挑眉,似乎很是不以为意,纯粹是附和着给李逸海一个台阶下。 李逸海没能忽略对方再一次看表的动作,不是手表,而是墙上的钟表,送客的意味再明显不过了。他立刻心慌起来,毫无头绪地解释道:“我没有结婚!” 刘隐山被磨掉了最后的耐性,他前倾着身子,凑近李逸海,越过镜片的上缘审视李逸海,漠然道:“然后呢,你的重点在哪?” 李逸海被他盯得很不自在,又气又委屈,不自觉拔高了音调,“我有话对你说。” 刘隐山双唇紧抿,一言不发地坐了回去,疲惫道:“你说。” 李逸海哽咽了一下,又做了一次深呼吸,正打算开口,一阵敲门声响起。他茫然地望向刘隐山,对方似乎咂了一声,起身走过去开门。 “Surprise!” 声音的主人以夸张的姿势跳出来,像个八爪鱼似的抱在刘隐山身上。那是个年轻的男孩子,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刘隐山接过他的大包小包,站在一旁斜靠着门框,神色温和。 “看到我有没有很高兴?嗯嗯?吓你一跳吧,我故意不告诉你的!不过看你的表情肯定早猜到了吧,真没意思!”男孩自顾自地说着,边说边从鞋柜上去了拖鞋来换,正是刚才李逸海要穿的那双。 李逸海一不留神,将杯口压出个指甲印,联想起拖鞋和刘隐山频繁地看表,他总算明白了,暗笑自己蠢钝,竟然如此后知后觉。 男孩踮着脚勾住刘隐山的脖子,来了个火热的深吻,末了一回身发现沙发上还坐着个人,忍不住“呀”地一声躲到刘隐山身后,露出半个脑袋仰着头问:“他是谁?” 刘隐山瞥了眼,笑答:“卖保险的。” 李逸海猛然抬头,难以置信地望着刘隐山。 男孩见李逸海西装革履又坐得小心翼翼,确实像个保险推销员的样子,便又放松下来,嬉笑道:“等着啊,我给你做大餐去!”他拎着环保袋,走到李逸海面前,好奇道:“你要加入我们吗?”说罢回头征求刘隐山的许可。 刘隐山看着李逸海,见那人又低下头与纸杯过不去,手指反复摩擦着杯沿试图恢复那道折痕。他微微一笑,看向男孩,“不了,他这就离开了。” 李逸海不聋不傻,分得出逐客令,也知道自己是个外人,但他咽不下这口气,他受不了刘隐山的无动于衷。刘隐山果然是了解他,知道他皮粗肉糙脸皮厚,所以不费一兵一卒便能伤得他体无完肤。可他不怕,从他失去刘隐山时,就再没什么好怕的了。更何况现在刘隐山活着,四肢健全、身体健康,还有了新的伴侣。你快乐所以我快乐,难道他不该替刘隐山高兴吗?难道他就不能真心实意地祝福吗?难道他不该明白刘隐山离了他也能活得很好? 李逸海想,他是真的不能。所以他放下纸杯,不顾刘隐山眼中的警戒,一本正经地解释道:“不。我不是卖保险的。我是他的…学弟。” 男孩呆呆地看着李逸海,又慌忙找刘隐山求证,见对方没有反驳,便嘟起嘴:“好啊,原来你们联合起来开我玩笑!可是刚才我真的以为你是推销员呢……喂,刘修文,你不要欺人太甚哦,过分!”说罢又放下手中的蔬菜,伸出手,笑容灿烂地说:“你好!我叫余小航,舞蹈学院古典舞系的,今年十九岁。” 李逸海看不出余小航哪里和古典沾边,客套道:“幸会。李逸海。” 李逸海独自坐在客厅,望着电视出神。刘隐山和余小航都在厨房准备晚餐,看得出感情很好,依稀听得到两人说说笑笑,间或还有余小航甜腻诱人的鼻息和喘息,大概是刘隐山在里面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李逸海回忆着早晨起来精心装扮一番又心急火燎地一路飙车,到午后漫长的等待,再到此刻空荡荡的心,觉得这一天真的太累了,仿佛将两年的热情一下用尽了,留下的只是两年的疲倦。他起身,决定去和房子的主人们告别,这一走也许明天再来,也许就不再来了,面对现在的刘隐山,他赢不了,因为刘隐山的爱是他唯一的胜算,现在成了那个男孩子的尚方宝剑,而他不过是个一无所有的赌徒。 他走到厨房门口,正瞧见两人腻在一起,却还是讨嫌地咳了一下,笑着说:“公司还有点事,我就不打扰了。” 刘隐山疏离地点了点头,倒是余小航把一盘炒青菜塞到李逸海手上,催促道:“快去上菜啦,又要骗我!明明已经下班了啊,你就不要客气了!对吧,修文?” 刘隐山“嗯”了一声,转身去拿碗筷了,看得出若不是碍着余小航的面子,此刻兴许已经要对李逸海出言不逊了。 余小航的手艺令人实在不敢恭维,除非味蕾有问题,一般人都会难以下咽,比如李逸海。然而刘隐山却吃得挺高兴,余小航问起来,他便夸上两句。李逸海机械地咀嚼着,心中泛起了冷笑,情人眼里出西施,爱情的力量果然是伟大的,死人都能夸成活的了。可到头来,他又有什么资格去嘲笑余小航呢?他李逸海统共就为刘隐山做过一顿饭,还是下了药的,这不就是活该吗。想着想着,泪水便落进了饭碗,所幸他端得高碗又大,也只流了一滴便忍住了。 刘隐山垂着眼,似乎什么都不曾看见。 吃过饭,李逸海再一次提出要走,余小航依依不舍,拉着他非要交换手机号,李逸海见刘隐山没表态,便报了手机号,答应余小航保持联系。临走前,刘隐山终于找回些当年的风度涵养,替李逸海按了电梯,笑着说了句:“路上小心,保重。” 李逸海点了几次头,也不知刘隐山看清楚没有,他实在太难受了,怕一开口说出什么追悔莫及的话。电梯合上的一瞬间,李逸海蹲在地上,忍不住哭了。 小保安一直记挂着那个市三院的泌尿科医生,见人低着头从电梯里走过来,便小心翼翼凑上前问道:“大夫,你们那治得好吗?” 那医生哭肿了一双杏眼,吸着鼻子说:“医者难自医,我就治不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又不会死人,睡一觉就好了。” 小保安想,这一定是位庸医。 李逸海在小区门口站了半个小时,没有一辆出租车经过,大半夜的鲜少有人往新区跑。他无可奈何地回到车子后座上,打算就这么将就一夜算了,眼睛肿得太厉害,他实在不敢冒险一路开回去。本来他想让小宋来接他,一想到自己这幅德行只得作罢。他这一夜睡得极不踏实,昼夜温差大,他又是只要风度不要温度,所以一直缩成团打哆嗦。他有些懊悔没去附近找家宾馆,也许是抱着刘隐山会来找他的期待舍不得走远,结果他已经懒得算这是第几次自作多情了。他坐在车里,拿着块刚买来的雪糕左右交替地敷眼睛,一直等到刘隐山和余小航出门。手中的雪糕化了大半,隔着包装仍是黏哒哒的,就像他的感情,既无用又惹人厌。 人有脸树有皮,再这么纠缠下去就真有点不要脸了。李逸海回了A市,倒头大睡了一天一夜差点不省人事了。他得了空就在睡,幸而他依旧没梦到刘隐山,李逸海头一次为这件事儿感到庆幸。 周末,吴贵把李逸海约出来吃饭。两人算是不打不相识,虽然吴老板是被打的那个,后来也知道自己酒后犯浑心里过意不去,加之刘隐山还去探望过他,所以这个梁子就没结成。李逸海之前对吴贵很是不屑,这几年自己在商场上冲锋陷阵才越发觉得吴贵真性情,起码比起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还是更愿意听吴贵口无遮拦地讲些真心话。 吴贵带了个新情人,据说是歌舞团的新人,长得眉清目秀还有些木讷,吴贵这边绘声绘色地讲了好几个段子,那人才笑了一下,仿佛听得只是冷笑话,看着无趣得很。李逸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趁着那木头美人去洗手间,问吴贵:“我就纳闷了,怎么都好这一口呢,跳舞的真那么好?我看你俩完全是鸡同鸭讲。”吴贵“哼”了一声,坏笑道:“柔韧度,懂吗?”李逸海难得听到吴贵说这么专业的词,笑道:“还挺专业。”吴贵眨眨眼,一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表情,“那个腰身软的…我怎么听着你这么酸呢?什么叫都好这一口啊,还有谁?”李逸海语塞,没料到几周不见吴贵智商飚升。已经具备反侦察能力了。其实吴贵约他出来是问有意入个伙在B市搞个度假山庄,吴贵这几年做大了,不甘心只在A市当个暴发户,想要搞点洋气的。李逸海一听在B市,犹豫了一下,说你让我再想想。吴贵嫌他婆婆妈妈,又同他讲了许多美好未来,李逸海不是不动心,只不过他真的有些怕了。 周六中午,李逸海接到了余小航的电话,说他在A市,想见个面。李逸海想了想,觉得这也不是他越界,就应下了,两人约好半个小时后公司楼下见。 余小航卫衣牛仔裤加帆布鞋,还背着双肩包,实在青春无敌。李逸海西装革履地走在他旁边,突然觉得自己已然老朽,于是悄悄解开领口的扣子,又脱了西装搭在手臂上,竭力让自己显得年轻些。 李逸海带他去了刘隐山从前经常光顾的餐馆。余小航真的是小孩子心性,只是点单就耗了许久,还时常问服务生“这个好吃吗?那这个呢?还有这个呢?”等等让人无语地问题,李逸海早早点好了,便环着手臂打量余小航,他的小动作很多,时而皱眉时而嘟嘴,看得累了就把下巴抵着桌面,一双大眼睛时刻都闲不下来,浓密的睫毛忽闪忽闪。真是小鹿一样的少年,李逸海暗想,怪不得刘隐山拿他当宝贝似的,只是看着就让人心痒痒的,想要伸手去逗弄一下,不过李逸海不过心痒痒,牙也痒痒。 余小航吃相也不好,说起话来也不管嘴里塞得满满的,却还是唔拉唔拉说个不停,他来A市看一个音乐剧,想到李逸海在便忍不住联系了。李逸海点点头,心想刘隐山真舍得让这宝贝自己出来。仿佛是猜到了李逸海的想法,边吃边说:“修文不想来,说嫌A市闹,还不准我打扰你。对了,我没有打扰你吧。”李逸海笑着摇摇头,面前的饭菜只动了几口。 “其实,我来看表演是骗人的……”余小航哭丧着脸道,“我有事找你帮忙,行吗?” 李逸海好脾气地点点头,“好,说说看。” 余小航环顾四周,突然严肃道:“我怀疑修文他不爱我了!”见李逸海一脸茫然,他把脖子伸长了些,压低嗓音继续说:“他最近都不怎么跟我睡了……” 李逸海尴尬地笑了一下,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便又喝了口红酒,问道:“以前呢?” “以前完全不是这样啊!”余小航提起过去又委屈又激动,突然伸出手模仿了几个令人面红耳赤的动作,“看啊,以前可以这样这样还有这样的……”然后又灵活地换了手势,沮丧道:“现在只有这样了……还不是每天!” “咳咳……”李逸海呛得不轻,用纸巾掩着偏过头咳了好一阵。他本来以为余小航说的是分床睡,谁知竟然扯到床上的花样了,怪不得刘隐山急着赶他走,原来是终于发现这方面的乐子了。 “你说他是不是不爱我了啊……会不会嫌我丑了啊……怎么办……”余小航苦着脸自顾自地抱怨着。 “刘…刘修文他可能是最近工作压力大,常有的事,没什么好担心的。”李逸海脸不变色心不跳地撒着谎,天知道刘隐山守着个古玩店能比掌管一个上市公司累到哪去。 下午,李逸海送走了余小航,又回公司了,他实在没什么地方好去,回家惹儿子嫌,母亲康复后又去环游世界,吴贵这个好色之徒想必又在和小情人被翻红浪……还好他不及刘隐山的聪明才智,所以即使是周六也有处理不完的公务。 李逸海的秘书还是之前刘隐山在时的那位,如今已经从人见人爱的萝莉变成了御姐,并且正朝着圣斗士的康庄大道上一路狂奔,连带着手下一堆小女生都视男人于粪土,即使是李总,那也是不能格外开恩的。比如,此刻在办公室,秘书姐姐喻婕将下周日程安排重重摔在李总面前,惊得李总虎躯一震,就差菊花一紧了。喻婕对李逸海的尊重是相当的有限,此人还是副总时就不务正业,动不动玩失踪,连带着刘总也时不时消失一下,到最后干脆一去不回了。而李副总升至李总后,虽然正经不少,工作也称得上兢兢业业,但玩失踪这套本领更是发扬光大,失踪的理由有增无减,连“初恋结婚了,新郎不是我”都能编的出来。 李逸海有气无力地扫了眼行程,密密麻麻地看着就头疼,他转头看了眼前不久才买来的君子兰,俨然是危在旦夕的样子,若是他去摸一把书架,想必还能意外收获一把浮灰,便不禁试探道:“喻婕,你最近很忙?” 喻婕翻了个白眼,明人不说暗话,“李总,我不忙,不过给花浇个水,你就当锻炼了吧。”说罢竟踩着高跟鞋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李逸海拿她没辙,也知道喻婕刀子嘴豆腐心,遇到大事总是替他分担。他起身去外面翻出个浇花壶,接了水,路过茶水间时正好听到几个女孩子在讨论瑜伽,说是增加身体柔软度,说着还有个姑娘给大家示范了一个动作。李逸海端着浇花壶站在门口,一屋人见了李总顿时作鸟兽散。 李逸海回到办公室,心猿意马地浇着花,脑海里交替闪过吴贵的话还有余小航的手,他放下浇花壶,努力回忆着刚才在茶水间门口看到的动作,忍不住依葫芦画瓢,将双手合十举过头顶,身体慢慢后倾,腰部用力形成弧度。他大气不敢喘一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来保持平衡,心中暗叹自己果然是骨骼惊奇聪慧过人,连瑜伽也可以无师自通。 前文说了,喻婕对李总的尊重是十分有限的,连带着李总的隐私也受了牵连,所以当她跳过敲门这一步直接推门而入时,并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妥。当然,看到李总面目狰狞地扭曲着身子站在办公桌前就是很不妥了。 李逸海之前太过全神贯注,加之自吹自捧,已经有些走火入魔了,谁知被喻婕撞见,算是一下破了功,直挺挺地朝后倒去,醒来时已经人在医院了。 喻婕满怀歉意地看着他,嘴角紧绷,似乎会忍不住随时笑出来,她正色道:“李总,对不起,我忘记敲门了。”看得出费了很大气力才忍住不要哈哈大笑。 李逸海黑着脸,心有余悸地扶着腰,就差含恨而死了,他闷声道:“我就是有点肩酸,想活动一下。” 此地无银三百两,喻婕实在忍不住了,捂着嘴点着头说:“没事,我知道,您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李逸海一哆嗦,心想刚才自己被送来医院时早就满城风雨了,你还保密个什么啊,奈何他理亏在先,又腰背疼痛,便没力气吼了,只得让喻婕先回公司,自己萎靡不振地躺在病床上。 “年轻人啊,生活要有节制啊,可不要像我这样老了受罪哟。”隔着帘子突然传来苍老的声音。 李逸海一惊,暗骂喻婕不厚道,连个单独病房都不舍得给他用!他不自在地解释道:“您误会了,我是不小心伤到的。” 帘子后那人嘿嘿一笑,“所以说要节制啊,在下面的才容易受伤。” 李逸海心想,去你的,你才是在下面的,谁告诉你我是在床上受伤了,我明明是练瑜伽受伤的。 见他不回应,那人又感叹道:“真可怜啊,也没人来看看,都是没良心的。” 李逸海简直要疯了,恨不得一把扯了帘子把那人拖过来揍一顿,他正准备下床动手,突然身后有人说了一句“李逸海,你这是做什么?” 隔壁那人“啊哈”一声,乐道:“罪魁祸首来了?” 李逸海扶着腰,气得直哆嗦,一把拽开帘子,怒道:“有完没完!” 那人大约五十岁左右的样子,一双桃花眼,一看就知道是仗着皮相好没少风流,见李逸海怒发冲冠的样子倒是丝毫没有害怕着急的样子,瞥了眼李逸海身后的来人,打趣道:“冤有头债有主,你冲我吼什么?”全然忘记是自己挑衅在先。 李逸海指着来人嗔道:“管他屁事!”又回过头吼道:“你来做什么!” 安德面无表情道:“我来看人,遇到喻婕,顺道过来。”打量了一下李逸海和对面床上的男人,补充道:“看来伤得不重。”眼神意有所指。 李逸海还没明白过来,那老男人倒是不乐意了,一拍枕头,嗔道:“谁看得上这毛头小子!哼!” 李逸海总算明白了,回敬道:“我对老男人也没兴趣!” 安德把李逸海拉过一边,沉声道:“明天和我去趟B市。” 李逸海扶着腰,苦着脸,“干嘛,老子腰疼。” 安德叹了口气,“我约了刘修文吃饭。” 李逸海一愣,觉得腰更疼了。 安德走了,老男人乐道:“你男人走了。” 李逸海飞了个白眼。 不久,又一个老男人匆匆进来了,还带了俩下属,下属很识趣地守在门外了。 “你男人来了……”李逸海乐不可支。 “闭嘴!”两个老男人吼了他一句…… “老苏,你没事吧?老林走不开,你先跟我回去。” “放屁!顾世章你敢骗我?把林正松给我找过来!玩完就跑是不是!还有王信,把王信也找来,告诉他他们市今年的拨款都不批!连个单人病房都不舍得给我用!混蛋!”老男人情绪激动地骂出了李逸海的心声…… 老男人气呼呼地被接走了,临走看了眼李逸海,那眼神极其悲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叹了一句:“路漫漫其修远兮,尔将上下求反攻……” 二人神交于一顾,李逸海心有灵犀地点了点头。 李逸海回家休息了一天,难得李瑛朗算个孝子,跟着小梅一起照顾老爹。 李瑛朗状似不经意地问道:“爸爸,找到舅舅了吗?” 李逸海斜着眼不看他,坚定道:“没有。” 李瑛朗锲而不舍,“舅舅是不愿意回来吗?” 李逸海不耐烦道:“不是说没有找到吗!” 李瑛朗鄙夷,“爸爸,你往右上方看了,这是撒谎的表现!” “……” 李逸海正了身子,认真道:“要是你舅舅现在生活得很好,不愿意回来呢?” 李瑛朗答不上来,丢下句“肯定是因为你!”起身哭着跑开了。 李逸海叹了口气,已经开始为明天的见面儿担心了。 ——番外完—— 李逸海坐在后座上,手不离腰,面有菜色。安德在前面一本正经地开车,车里没广播没CD,只有彼此若有似乎地呼吸,这个若有似无是说安德,李逸海感冒没好透,鼻塞,是不是吸吸鼻子,毫无形象可言。 安德扔过来一盒抽纸,“吸得心烦。” 李逸海用完,四下环顾找袋子,安德从后视镜瞧见了,又单手扒出一大盒脆香米,取出最后一个用嘴撕开含着,把空盒子扔给李逸海。李逸海结果垃圾盒,笑道:“我以为你要给我吃呢,我儿子也爱吃。” 安德目不斜视,“咔嚓”咬了下去。见正在擤鼻涕的李逸海吓得手一抖,觉得甚为可爱,忍不住轻笑起来。 “你知道我为什么带你去B市?” 李逸海一手扶腰,一手抽纸,腿上放着脆香米盒子,眼也不抬答道:“我站不直,衬得你高呗,阴险小人。” 安德继续笑,手指在方向盘上有节奏地敲着,“听说他找了个小男孩?” “嗯,年轻貌美,腰身柔软,想弯就弯。”李逸海没好气道,说完自己也笑了。 安德想起李逸海受伤的缘由,笑道:“硬点也不错。” 李逸海自然不知道他在指什么,接话道:“越硬越好。” 安德见他还是个动辄扶腰的状态,突然不忍心说下去了,“李逸海,你知道是谁绑架胡佳宜的吗?” 李逸海想也没想答道:“废话,不都炸死了吗。” 安德一顿,沉声道:“那为什么刘隐山没死呢?” “他命好呗。”李逸海说完,脸色有些难看,其实自从上次他见到刘隐山时就在想这件事,按照当时的情景,刘隐山不死也残了,如今全须全羽毫发无损地生活在B市,实在不是一个命好就可以解释得了的。 “你想说什么?” “你已经猜到了,不是吗?” “你想说刘隐山设局诈死骗了我?” 安德短促地笑了一下,“准确地说,他只想图个清静,与你无关。” “可他让绑匪威胁我交出他……他一早就知道我要交出他,他等着我下药,等着我送他走,是不是。” 安德瞥了眼抱头蜷缩的李逸海,狠心道:“是。只是为了试验你,如果你能坚持三天,就放胡佳宜回来。很可惜,就差一天,你失败了。” “都是…计划好的…计划好的,呵…真狠。”李逸海断断续续哽咽道。 “你们彼此彼此。” 李逸海坐在刘隐山对面,一客一主,一输一赢。安德坐在李逸海旁边,不时看上一眼,以免李逸海一时冲动,幸而李逸海只是坐着,粒米未进。他曾经有很多话想对刘隐山说,想道歉、想表白、还想说些动听的情话,而现在他只能一次有一次深呼吸,望着餐桌出神。安德给他夹了白灼虾,在空白的餐盘中是如此醒目,李逸海本能的伸手去剥皮,突然发觉自己和虾有些同病相怜,不禁生出些感慨,结果中指猛地刺痛,他被同胞扎了手。李逸海盯着中指看了许久,实在找不到伤口便下意识含在嘴里,望着剥了一半的虾发愣,并未注意到刘隐山长久地注视。安德叹了一声,抬手将剥好的放在李逸海盘子里。 从李逸海和安德走进包间起,刘隐山就一直在看李逸海,而李逸海却从未与他对视,始终低着头,有些神经质地眨着眼,刘隐山猜安德大概都告诉李逸海了,他太熟悉李逸海那个神情了,不安又脆弱。李逸海含着手指的茫然之态几乎令刘隐山把持不住,他甚至有走过去含在嘴里的冲动。“这是给我的吗?”余小航的突然发问令他回到现实,他看着手中不知何时剥好的虾,笑着点了点头,照顾李逸海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除了安德,三人都喝了不少酒,李逸海有心事,不言不语地坐在那里一杯接一杯灌了下去,脸颊泛着红晕,两眼直直放空。吃完饭,余小航一走一蹦跑去结账,李逸海慢吞吞地跟在最后,安德和刘隐山并排走在中间。 安德看余小航没个正行的模样,纳闷道:“你到底看上他哪点了?” 刘隐山先是仰起头思索了片刻,又回头瞥了眼李逸海,笑道:“干净。” 李逸海闻言一滞,虽是低着头犯晕,也听得出刘隐山的言外之意,忍不住哂笑道:“是身子软好操吧,害什么臊!” 刘隐山颇为意外地瞧了眼李逸海,坦诚道:“是软,比你好操些。” 安德在一旁杵着,觉得这两人真是比着没下限。 李逸海一急,脱口而出道:“睁着眼睛说瞎话!你操过我吗!”说完他就后悔了,竟然下意识做了个捂嘴的姿势,非常的滑稽。 刘隐山嘴角一扬,“正有此意。” 此言一出,三人皆是愣住了,刘隐山摆摆手,笑道:“开个玩笑,我有些醉了。” 安德见李逸海酒劲上来了,便拍拍李逸海的肩膀,转头对刘隐山说:“今天就到这里吧,我带他回去。”说完作势就要拉李逸海走。 刘隐山挑眉,抬手搭在李逸海右肩,客气道:“我看他醉得厉害,就现在这住一晚,明天再走也不迟。”说着手指若有似无地搔了一下李逸海的耳际,见对方醉得不轻且毫无反抗之力,便看向安德,“你看,他也不想走。” 安德并非没有注意到刘隐山的小动作,他有些难以置信道:“我告诉他,是为了成全你。你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刘隐山依旧状似无意地撩拨着李逸海,见那人因敏感而泛粉的肌肤,心中甚为满意,眼也不抬道:“你现在放手,就是成全我。”末了,低头看着李逸海,讥笑道:“也是成全他,没见他已经等不及了吗。” 安德放下手,直视刘隐山,严肃道:“你都死过一轮的人,还放不下他?” 刘隐山伸手护着李逸海,苦笑道:“可能就是因为我没死,也许到死就能放下了。” 余小航兴冲冲地回来,美滋滋道:“羡慕嫉妒恨有木有!刚才抽奖中了一等哦!” 刘隐山笑着拍了一下余小航脑袋,“等下怎么安排?” 余小航想了想说:“我得回学校,明天早上有专业课,迟到就惨了!” 刘隐山点头,“自己打车回去没问题吗?我要送送他们。” 余小航咧嘴一笑,“不要小看我哦!”说吧朝安德挥挥手,一直倒着走到大门口,突然大喊了一句“修文,你不问我奖品是什么吗?”说完表情竟有些伤心。 刘隐山挥挥手,笑道:“明天再告诉我。” 安德看了眼醉醺醺的李逸海几度欲言又止,见刘隐山十分坚决,也不便再纠缠,转身离开了。 刘隐山将李逸海往怀里带了些,低笑道:“我们也该叙叙旧了。” 刘隐山站在房门前,一手揽着李逸海,一手插房卡。李逸海毫不配合,蹙着眉伸长脖子,似乎是难受极了。刘隐山这边关上门,转身就把人推到墙上,迫不及待地凑上去与人亲热。然而李逸海并不配合,出于本能地把人往外推,一个劲地喊热,双手笨拙地解着钮扣。刘隐山见状只得一边帮李逸海宽衣解带,一边腾出手把空调温度打低。李逸海衣服脱到一半,突然清醒了些,见身上压着的是刘隐山,便疯了一样推赶,这招早已行不通。 刘隐山偏过头细细啃舐李逸海的脖子,手也一路煽风点火缓缓探进他的裤子,隔着内裤勾勒性器的轮廓。那双手灵活无比,不紧不慢地游走每一寸敏感地带,若哪处主人反应大些,便又折回去反复折磨,直到主人忍不住喘息求饶,才越过布料开始大力揉搓。李逸海受不住这等刺激,咬着唇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那手看穿他心思一样故意时快时慢时重时轻,逼得他抬腰向前用力磨蹭了几下,羞得恨不得去死。 “就这么饥渴?看来你的未婚妻不尽职。”刘隐山坏笑着放松手上的力度,引李逸海自己上前摩擦。 李逸海微阖着眼,断断续续道:“我…没有……你…明明……知道的”说吧忍不住喘出了声。 刘隐山猛地加大手上的力道,冷笑道:“我差点忘记了,你没结婚。所以又跑到这里来解决需求吗?” 李逸海呻吟着摇摇头,一个劲地说“不是的”。 刘隐山听得厌了,一把将李逸海背过去压在写字台上,也不管李逸海尚未发泄的分身,一手摁着后颈,一手粗暴地扯下裤子,不由分说地伸手去扩张。 李逸海腰背痛得不行,两手扫掉了桌上的水杯和台灯,哭着喊刘隐山放开,他受制于人,根本抬不起身子,只能回过半个脑袋苦苦哀求:“刘隐山……我求你……不…要……我疼得厉害……我没有…骗你……”刘隐山对他的眼泪和求饶无动于衷,毫不犹豫地又加了手指进去,李逸海两腿发软,哭得更厉害了。刘隐山不死心地又加了手指,在李逸海再一次挣扎前开始抽动手指,他的手灵活的出出进进模仿着交合的速度,在李逸海变了调的哭声中摸索到了最敏感的所在,还恶意地来回按碾。李逸海控制不住地呻吟起来,眼里含着泪,失神地回望着刘隐山,“你还…爱我…是不是……”他轻声问道。刘隐山被他勾得心猿意马,继续刺激着他体内的敏感点。 李逸海费力地大口喘息,竟是忍不住咬牙切齿逼问道:“如果你不爱我,为什么不走得彻底些!为什么不出国,不改头换面,还离我这么近等着我找到你!” 刘隐山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许久,再一次将李逸海按在桌上,抬腿将李逸海的双腿推到更开,俯身压在李逸海身上,将自己涨得发痛的性器抵在李逸海股间,用沙哑低沉的声音说:“你也未免太过抬举自己了。我不走,是因为你已经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了。”说罢,扶着自己的分身缓慢而坚定地推了进去。 李逸海像濒死的鱼一样猛地弹起身子,痛得喊不出声来,只能用手朝后退,这个姿势浑身使不上力来,他那软弱无力的推搡成了情趣,倒是忍不住用力夹紧,害得刘隐山差点泄了。刘隐山不过只进去了小半截,李逸海已经难以忍受,胡乱哀求着刘隐山退出去,这无异于自讨苦吃。刘隐山朝他滚翘的臀部拍了一巴掌,蛊惑人心道:“好孩子,放松点。”边说边伸手揉搓李逸海的臀部,感觉到不再那么紧绷,便又推进了些。李逸海麻木地趴在写字台上,脖子被压制着不得动掸,虽然看不到,却能清晰地知道那火热粗大的凶器正在连根没入自己体内,他疼得厉害,只能用双手死死扣着写字台边缘,差点把指甲给掀翻。 刘隐山完全进入时,两人已是大汗淋漓,刘隐山见李逸海不再挣扎,便放开他的后颈,双手固定在腰两侧,开始抽插起来。他一开始动,李逸海就清醒了,拼了命地往前爬,刘隐山插得太深,李逸海甚至觉得自己的肠子要被捣烂了!刘隐山见他要逃,便箍进腰往后带,自己则往前撞,前后夹击之下擦到了更深的地方,李逸海僵了一下,不作声了。 刘隐山有分寸,也知道死不了人,待李逸海回过神便开始又一轮抽插,他深浅交替着摩擦,感受着李逸海无意识收缩带来的挤压,像是在挽留自己。他见李逸海趴得久了,便将人转过来,把两腿架在肩上,正如从前李逸海对他所作的一样。刘隐山将李逸海抱起来环着自己,一手托着臀部,将人顶在墙上。随着他手部力量的撤去,李逸海在重力的作用下缓缓被贯穿,如此插得比方才更深入,李逸海本能地向上抽身却再一次重重落下。刘隐山欣赏着李逸海的无谓挣扎,他抬头吻去李逸海的泪水,警告道:“你再这么动下去,我会把持不住的。还是说,你希望我把持不住?”还没等李逸海回答,他便大力抽送起来,因为冲击太大又无力支撑,李逸海不得不死死抱住刘隐山,那些破碎的呻吟悉数被刘隐山听去,变成更加激烈的冲撞。两人密不可分地连在一起,终于在一阵密集的快感中达到了顶峰。 李逸海昏昏噩噩地瘫在床上,头疼得像要裂开,他实在急需一场好眠,只是刘隐山不允许。不知何时身后的家伙又精神抖擞起来,徘徊在入口跃跃欲试。李逸海恹恹道:“你是驴吗?”随后感到那大家伙挺了进来,“你口味真重。”刘隐山坏笑凑近,手脚皆是不老实。李逸海下体早已射得发痛,脆弱地经不起刺激,抑制不住地弓起身子缩到刘隐山怀中。 “宝贝,腿再抬高些。”刘隐山鼓励着,见李逸海依言抬了些,笑道:“好孩子,这是对你的奖励。” 李逸海侧着身子,在那情欲的风暴中本能反手揽住刘隐山的脖子,以稳住身形,刘隐山自然而然地覆过去,落下细密的轻吻。两人的身体是如此的亲密无间,心却越来越远。 事毕,两人相对而坐在浴缸里,李逸海望着刘隐山胸口的伤痕发愣,在他身上同一个位置,挂着那个仅有的坠子。刘隐山看不了李逸海那种表情,伸手把人转过来拖进怀里。李逸海略微挣扎了一下便任他抱着了,刘隐山的胸膛坚实温暖,令李逸海感到莫名的心安,爱是疯狂的,痛也是真切的,混沌之中唯有刘隐山是他不变的向往。 “我们回家好吗?”李逸海忐忑不安地等待着答案。 漫长的死寂后,刘隐山的声音陌生而遥远,“不行。” 李逸海惊得转过身,掀起大片水花,眼中满是难以置信。“那你这是作什么?” 刘隐山微笑着审视他美丽而愤怒的小情人,“各取所需。” 李逸海反复琢磨着这句话背后的含义,不觉脊背发凉,他摇摇头,“你不能这么做,公司、财产…还有”他说不出后半句“我和宝宝”。 刘隐山抬手捏着李逸海的下颌,居高临下地逼近,“我看起来需要这些吗?” 的确,离了公司和李逸海,现在的刘隐山反倒愈发自在。 刘隐山的左手手心蜿蜒着一道骇人的伤疤,见李逸海瞧见了便快速撤回手,满不在乎地解释道:“死里逃生的证明。”说罢便不动声色地挡住手心,表情有些僵硬。他向来行事谨慎,从未受过什么伤,只李逸海一人在他身上留下两处伤痕,一个胸口一个掌心,皆是难以示人的地方,在那些无眠之夜,不断提醒他自己曾经的愚蠢痴狂,所以他决定收回对李逸海的放纵与宠爱。 “你最好换个方式来求我,因为我对你的身体已经没兴趣了。”刘隐山放开李逸海,独自起身跨了出去,留李逸海在浴缸里发呆。 不久,外面传来关门的声音,李逸海后仰着身体缓缓没入渐冷的水中,心中那点隐约的期待终于化为乌有。 李逸海命贱,被人往死里干了一夜,第二天竟也缓了过来。他走出宾馆时来了电话,“上车。”安德如是说。 安德黑着眼圈,胡子拉碴,看起来也是没休息好的样子,他看了眼一旁的李逸海,“去后面打个盹。”李逸海摇摇头,神色平静如常,“不用,倒是你,换我来开吧。”安德没有异议。 李逸海开得极稳,安德几乎是立刻入睡了,甚至不知道自己醒来前李逸海已经在车里守了他多久。见人醒了,李逸海便不再逗留,直接打车回了公司,之前吴贵提及的度假山庄计划已经提上日程,他没时间再儿女情长了,何况连情义都所剩无几。 李逸海当年还有一位交情颇深的室友叫苏纳言,现在是化工产业内的领军人物,也是这次度假山庄的投资者之一。当苏纳言表示对那个计划感兴趣时,李逸海忍不住鄙夷道:“苏少,我们这是精神享受,你个开化工厂的凑什么热闹……”苏纳言忍不住和李逸海隔空开骂,没办法,他俩大学四年就没和平相处过。任李逸海怎么不待见苏大少爷,耐不住人家有钱有权,所以只好勉为其难地拉他入伙。苏纳言肥水不流外人田,打算从中牵线再拖几个人下水,所以便有了今天这个饭局。 李逸海本以为只有几个人,谁知苏纳言神通广大搞了一大桌子美男,俨然像A城头牌大聚会,连包厢里的服务员都是平时的两倍。苏大少的弟弟苏敏行他是经常见的,这要感谢他那不争气的胃病。旁边那位是省高院的林庭,两人之前也在酒桌上见过几次,所以小有交情。至于顾业文,那是幼儿园起的交情,倒是旁边坐着个眼生的小青年,瞧着与林庭有几分相似。看到李逸海的表情,右手边的男子笑道:“李先生好眼力,他俩是表兄弟。”说罢状似无意地扫了眼顾业文,继而主动伸出手,自我介绍:“唐仪年,林虑和礼年的表哥。”李逸海有些迟疑地握上,身体没由的发冷,唐仪年和刘隐山的风格很像,刘隐山出事前李逸海似乎是见过唐仪年的,只是这个名字却是陌生得很。他忍不住开口:“我们是不是见过?”对方笑容不改:“刘先生之前是我的病人。”李逸海不置可否,不对,但他明白绝不止于此。 有了这次会面,办起事来果然是无往不利,李逸海分身乏术,连着一周家门未进,累了便去套间里蜷一会,衣服还是小宋替他从家里带来的。他这么没日没夜地忙,却是被小梅的一通电话催回了家。 宝宝丢了。 那天下午李瑛朗没有去上课后英语班,在幼儿园放学时与其他小朋友一样走了出去,小梅照例按着英语班放学的时间去接孩子,哪知李瑛朗早已走掉了。小梅急得慌了才敢给李逸海打去,电话接通时小梅几乎是哭得提不上气来,她看着李瑛朗长大,与亲生的没有差异,此刻是揪心懊恼泣不成声。 李逸海带着小宋和小梅三个人分头找,虽是报了警,却也急得坐不住等消息。李逸海开着车漫无目标地在附近街区搜寻,小梅、小宋那边也是杳无音讯,更不用指望警察了。他知道这不可能,但还是忍不住打给刘隐山,毫无疑问,一个五岁的孩子不可能跑到邻市,刘隐山对此漠不关心似的,末了建议李逸海去祖宅附近看看,说完就挂了电话。 刘隐山出事以后,李逸海就带着李瑛朗回到了之前买下的房子里,李瑛朗闹了半年也就渐渐不提了。李逸海找到李瑛朗时,他正坐在祖宅门前的台阶上,大概是饥寒交替,整个人抱成一团,见来人不是刘隐山,先是瘪嘴,然后就哇哇大哭起来。李逸海哄不住他,又不敢用蛮力把人拖走,干脆守在一旁,等李瑛朗哭累了再把人抱回车上。 这个点饭店已经不营业了,李逸海只得带他去吃快餐。点餐前,李逸海把儿子带到水池前,手把手给他洗脸洗手,李瑛朗怏怏地站着也不知道伸着脖子,水珠顺着滑到下巴,滴湿了一大片前襟,李逸海后知后觉,不得不塞了厚厚的纸巾在儿子领口,两人皆是狼狈不堪。父子俩埋头大吃一顿后,李逸海把车开向了与家相反的方向。李瑛朗方向感极好,没多久就纳闷:“爸爸,这不是回家的路,我没见过……”李逸海点头,“我带你去看舅舅。”李瑛朗高兴坏了,在座位上手舞足蹈,恨不得他们坐的是火箭,能嗖地飞到舅舅面前。“你要答应爸爸一会听话。”李逸海叮嘱道。李逸海点头点得都晕了,说什么他都答应。李逸海见了忍不住苦笑,告诉他先老实睡一觉,醒来就能见到舅舅了。 李逸海忘不了刚才儿子在自己怀里痛哭的样子,他亏欠儿子太多,晴晓死后他一直无法面对李瑛朗,直到刘隐山失踪,李瑛朗逐渐对自己产生依赖,两人的关系才有所好转,李瑛朗终于自然地喊出爸爸,饭桌上也会告诉他幼儿园里的奇闻逸事。只是自从李逸海得知刘隐山诈死后,又回到了用工作逃避生活的日子,连带着逃避了李瑛朗。看到那个孤零零的身影仿佛是看到了儿时的自己,拥李瑛朗在怀里如同是抱着他自己,那种心痛是不言而喻的。他知道小孩子离家出走是下了多大的决心和勇气,所以必须带李瑛朗去见一次刘隐山,让彼此为这些年做个了断。 开到刘隐山所在的住宅区时,李瑛朗已经眼皮打假,困得直打哈欠,他窝在李逸海的腿上,瓮声瓮气地问“舅舅怎么还不来啊?”说罢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眼角挂着泪。李逸海抬手捋了捋儿子凌乱的头发,将他又抱紧了些,望着对面楼上六层的灯光,温柔道:“宝宝,爱一个人,便是要爱上他的全部,要让他开心,要让他幸福。但也会渴望得到回应,否则终究不会快乐,会贪心,会怨恨,也会犯错。”李瑛朗听得不甚明白,茫然地点点头,忍不住重复道:“舅舅在哪啊……”李逸海低头吻了一下儿子的额头,“宝宝,舅舅现在有了心爱的人,有了新的生活,比从前快乐的多,我们不能再去打扰他了,懂吗?”李瑛朗仰头,不解道:“那舅舅不爱我了吗?”李逸海笑了,“当然爱,只不过不能像从前那样天天见面了。爸爸以后会早早回家陪着你,动物园海洋馆或者你想去想玩的,爸爸都可以带你去,会加倍地爱你,这样不好吗?”李瑛朗听得很心动,却还是呢喃着找舅舅。 电话适时打了过来,刘隐山的声音依旧是沉稳迷人的,“找到了吗?”李逸海看了眼正满脸期待的儿子,忍不住笑了一下,“找到了,谢谢你的建议。”李瑛朗直着身子要去抓手机,迫不及待地嚷嚷:“是不是舅舅?是不是啊?舅舅?舅舅?”他闹得厉害,李逸海忍不住呵斥了一句,刘隐山在那端顿了顿,“你们在哪?”李逸海沉默,做了个点头的姿势,才发觉对方是看不到的,又闷闷地“嗯”了一声。“小航不在,既然来了,就带孩子上来坐坐。”刘隐山说完便再一次快速结束了通话。 李瑛朗见到刘隐山算是真正的天崩地裂水倒流,大有山无棱天地绝不忍与君别的气势,只可惜生物钟太准点,李瑛朗的衷情哭诉到一半便趴在刘隐山怀里呼呼大睡。李逸海上前把孩子抱过来,抹去脸上湿漉漉的泪痕,与刘隐山告别。刘隐山也不挽留,站在门口俯视着李逸海蹲在地上给儿子穿鞋,动作相当笨拙。“这就是你的新主意?你应该知道我善待他是因为你,如果连对你都毫无留恋,那你带孩子来更是无用功。”头顶的声音冰冷漠然。李逸海直起身子抬头直视刘隐山,心平气和道:“你想多了,我只是不想以后因为宝宝再见你。我虽然未必再爱上谁,但可以不再爱你。” 刘隐山的瞳孔微微收缩,他还没听到李逸海那句“我爱你”倒是先听到了“不再爱你”,他忍不住讥讽道:“我看你的身体可不是这么想。” 李逸海不屑道:“你只见到我与你在一起时起反应,又怎么知道我与别人相处时不会擦枪走火,这才是自以为是。”说罢抱着孩子进了电梯,在关门前看到了刘隐山阴沉的表情。 大半年后,赶在圣诞节前,度假山庄的落成典礼定于12月23日举行,因为打着温泉疗养的噱头,所以希望抓住圣诞节和元旦两个商机。苏纳言面子大,请来了省总工会主席及B市政协主席和宣传部长等人来出席开业典礼。 吴贵早就到了,只等李逸海和苏纳言了,两人此刻正在市中心某酒店的房间里。李逸海低着头胡乱擦着头发,不悦道:“房间多的是,你和老子挤一间作甚!”苏纳言盘着腿坐在床上看新闻,闻言鄙夷道:“李逸海,你洁癖的臭毛病还没改!出个差还自带睡衣拖鞋?下次是不是还带个四件套啊?”李逸海穿着自己的睡衣和拖鞋,无比心安理得,嫌弃道:“你不就是羡慕老子有睡衣,你只有浴袍吗,大少就是脑小。”苏纳言看着新闻,正要与他争辩,突然眉头一拧,咂了下嘴,“真晦气。”“怎么?”李逸海下意识抬头看电视,是车祸现场,不禁怔住了。苏纳言嘟囔道:“这不就是咱那个度假山庄附近嘛,哎,车倒不错,雷克萨斯LX570,我家老小把我的卡宴开走了,我正打算换这个……哎哎!李逸海你这是干嘛去啊……” 李逸海没听见苏纳言说什么,他听到新闻里报道的车牌号后人就懵了,下意识抓着钱包往外跑,直到拦上酒店门口的出租车直奔急救中心。 那车是刘隐山的。之前李逸海来B市时就已经把车牌号倒背如流,心里还暗笑刘隐山如今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反倒又买了SUV,这个价钱在B市绝对算得上引人注目了,刘隐山如今不过是个古玩店老板,为了勾搭小年轻果真是舍得下血本,也不怕被怀疑是文物贩子。按照新闻里所报道的,刘隐山在狭窄的山路弯道超车,结果与迎面而来的货车相撞,两车把右侧的水泥护栏撞坏了二十多米,险些一起翻进山沟,人直接被送去市一院抢救了。 李逸海一路上不停地打哆嗦,牙齿颤得停不下,只得用舌头两侧塞进去缓着。他抛下一张一百元便踉踉跄跄冲进了急救中心,拉住最近的一个医生,语无伦次地说着“弯道事故…人呢”。那医生才从手术室出来,扯下口罩,不耐烦地说:“已经不行了。晚上六点出的事,现在都几点了你才来。”李逸海半张着嘴,直勾勾地盯着医生,听着那医生说着什么伤得太重还没送来就不行了……他两腿一软,猛地跪了下去,只觉得天摇地动,什么都没感觉了。那医生自顾自地说道:“现在的人也真是的,以为买了好车就不会出事吗!撞成那个样子……哎哎,你坚强点,是家属吗,是家属就跟着去太平间认下人。”说罢便招呼旁边的护士过来扶着。李逸海眼前一直发黑,呼吸愈发急促,到最后已是喘不过气,任几个人过来拉他却是浑身是不上力。他听到那医生又在催人令他去太平间认人,一下子挣脱出来,用手撑着地往后躲,边躲边哭道:“我不去…我不去……不可能……不会的……我……我……”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把自己缩成一团贴在墙边,头低着深埋到两膝间,双肩不停地抽动。 苏纳言赶到时便看到这个场面,医护人员束手无策站在一边,李逸海依旧是那个自我保护的姿势,身上穿着单薄的睡衣和拖鞋,露出的皮肤泛着青白,走进一摸身子已凉透了。 “李逸海,是谁?”苏纳言环着他,小心翼翼打探。 良久,李逸海用微不可闻的声音答道:“刘隐山。” “他不是三年前就已经过世了吗?” 李逸海闻言终于慢慢抬起头,目光死水无澜,颤抖着说:“是,他死了。” 苏纳言察觉他的异状便不敢再问,试图扶他起来,然而李逸海僵硬地抱着膝盖,一动不动。 李逸海自嘲地笑了一下,眼神虚空看向远处,声音沙哑道:“我爱他,我爱刘隐山。”说罢又笑了笑,“现在终于说出来了,他也听不到了。”说罢又把头埋了进去,似乎又开始抽泣。 “怎么了?”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李逸海一滞。 苏纳言纵是人高马大,见到来人还是一副活见鬼的表情,猛地站起来跑到医生身后,半张脸高出医生偷偷打量着。 李逸海眯着眼,刚才埋头太久,此刻灯光太亮他一时不适应,神情仍是恍惚,只是心里猜想是刘隐山来看他了。他吸着发红鼻子,哭得五官皱在一起,此刻努力扯出一个微笑:“你总算心里有我,这是走之前放不下心吗?我怕你没听到。我爱你,你知道吗?”头顶的声音异常温柔,“我知道。”李逸海点点头,“那就好。你等我几年,等孩子大了,我就去陪你。” 苏纳言很煞风景地插话:“那里面躺的是谁?” 李逸海疲惫地开口,“我说了,是刘隐山。你别吵,我在和他说话,一会他就走了。”说罢眼里又蓄满了泪。 苏纳言无辜地望向来人,李逸海显然是癔症了。 刘隐山看了眼缩在墙角的李逸海,解释道:“我的车送修了,好像是修理工开出去了。交警刚联系上我。” 李逸海闻言眨了眨眼,伸出手慢慢触碰到刘隐山的小腿,又看了眼对面苏纳言尴尬的表情,他低头握了一下冻僵的脚踝,然后猛然起身撞开刘隐山跑了出去。 刘隐山被李逸海撞出一米,一言不发地追了出去,留下苏纳言和医护人员们面面相觑。 李逸海穿着拖鞋,外面又下着小雨,他没跑几步就被刘隐山从后面抱住了。李逸海情绪激动又挣脱不开,口齿不清地喊了几句竟是晕了过去。刘隐山只得把人又带回医院。 李逸海是被手机吵醒的。不过响了两声便被人接起了,只听见对方连珠炮一样骂骂咧咧道“李逸海!我的亲兄弟小祖宗诶!你人在哪啊!开业典礼你不管了啊!你这是逼死老哥啊!” “吴贵,有事打给苏纳言。”刘隐山平静道。 只听见那边愣了一下喊了句“妈呀见鬼了”就撂了电话。 李逸海两眼无神,见刘隐山吻过来,转头避开了,裹着被单慢慢挪到另一侧的床边,弓着身子缩成一团。刘隐山摸上去,那人便又一点一点躲开,紧闭着眼不去看他。 情况比预想中严重,李逸海始终一言不发,并不是和刘隐山置气,而是明显回避外界,听不得吵不得,也没有食欲,刘隐山好不容易灌下去半碗稀粥,李逸海转身跑进卫生间吐得眼部出了血点。 苏纳言悄悄送来了些药,说是上次刘隐山出事后,李逸海治疗时吃的,现在这幅模样大概是复发了。刘隐山接过袋子里的药,眼中透着心疼可怜。苏纳言叹了口气,“他当年情况比晴晓还糟,要不是孩子天天在床头唤着,估计也想不开去了。前天晚上他在医院的情形你也看到了,你们的事,还是尽快解决吧。” 刘隐山点点头,“谢谢你陪着他,我会回去的。” 刘隐山回来时, 李逸海背对着他,低低地念着他的名字,在晨光中显得孤渺小。他走过去,跪在李逸海身后。感到床的下陷,李逸海睫毛微颤,下意识地说:“别留下我一个人。”见身后无人答应,又忍不住叫了刘隐山的名字。刘隐山低头轻吻那人瘦削的脊背,声音真挚而虔诚:“我在。我一直都在。”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