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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舟+番外篇——by克里斯的迷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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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案:

 这就是一个守门人与其继承者的故事。 属性分类:古代/东方奇幻/未定/正剧 关键字:恨绝离  江楼  四时之龙 上部 01.误打误中 雷电交加的日子,总是容易令人心情郁闷,但却也格外利于做一些特别的消遣——雷声会掩去多数声响,雨则能将留下的痕迹冲刷殆尽,没有比这更适合用来找乐子的日子了。 即使天色一片昏暗,加上雨势让可见度降得更低,可一名正埋伏在塔楼制高点的男子却十分沉溺在这样紧绷的氛围中,浑然不觉四周寒风刺骨。 雨带来的浓雾丝毫隐蔽不了那双闪耀着兴奋光芒的深紫眼眸,任由雨水沾湿了他那一张极为邪魅俊美的脸庞,手里的箭矢却仍稳稳瞄准着底下的猎物,只待最佳下手时机的到来。 不一会,凉亭中一名头发有些灰白的显贵之人,忽然让身旁的守卫全退了下去,模样急躁地直望着闪电不断的天空。 即使对方似乎是在等待着谁的到来,可这难得的独处空隙,让那埋伏的男子见机不可失,当下便快速快决地拉弓一连射了三枝箭,旋即看也不看地直接由塔楼上俐落地往下跳。 而那破空射出的三箭彷佛有生命一般,顺着强劲风势各自往不同方向飞去,其中一箭贯穿了悬挂在凉亭旁的油纸灯笼,引得风雨旋即吞噬了唯一的稳定亮源,另一箭则牢牢制住目标右脚的行动,最后一箭却是警告似的掠过对方的咽喉,钉在木柱上与那人的颈侧相邻。 「来、来人啊!有刺客!」被当作目标的中年人正惊恐地想唤来府内侍卫、一边狼狈地想拔出右脚上的箭矢,但在雷雨消减他呼叫音量的当下,转眼间,男子却已从容不迫地踏上台阶,来到他的面前。 昏暗不明的凉亭内看不清来者的面容,可不时划过天际的闪电却将男子由长靴中抽出的匕首映得寒光乍现,吓得那中年人急忙挥手试图挡住对方,就边喊道:「我和你无怨无仇,为何要杀我?!」 「我若要杀你,就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地浪费我的三箭了。」男子似乎觉得这话挺有意思的,优雅的声线中不禁带有一丝调侃:「李大人,说实话,您的命不怎么值钱啊。」 「胡、胡说什么!我李正一生清廉,又是当朝高官,我的命怎么可能不值钱?!」被这么一调侃,那李大人反而一时气不过,激动得直想和对方理论,不料原停在眼前的匕首却冷不防刺了下来。 男子看着牢牢钉在对方左肩衣上的匕首,见李正顿时绷紧神经噤了声,这才又取出上了迷药的白布,覆住对方的口鼻,在人陷入昏迷前低声说道:「李大人,下回记得多少贪一点,您的命就是因为没人要,才不值钱啊。」 等李正彻底失去意识,男子便将手探入对方的衣兜里摸索了一番,从中找到一只小巧的白瓷药瓶后,才刚确认那确实是他所要的东西,身后就却猛然多了两个陌生气息。 他警戒心极重地直接抽出另一把匕首,二话不说转身就往后方划去,可对方的动作却更迅速而狠厉,一伸手就准确地掐住了他的颈子。 那只手苍白修长,力量却出乎意料地大,男子才刚藉着雷光瞥见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名穿着黑袍、以软帽遮掩住容貌的男人,旋即放弃无谓的抵抗,似笑非笑地对着压制住自己的人说道:「江楼,是我。」 那人似乎也认出了男子的身份,虽然没有进一步行动,却也无动于衷,他维持着这姿态,彷佛在思考着些什么,另一旁就传来了声响。 「爹!」他刚带来的少年一见李正昏迷不醒,慌慌张张地就跑了过去,确认李正没有生命危险之后,才跑回江楼身边,怒指着男子喊道:「守门人,这人伤了我爹,别放过他!」 那少年身上的穿着打扮虽然和一般平民无异,可衣服的质料却好上许多,此时盛气凌人的模样更像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半点都不饶人。 被小孩子这样毫不客气地用手指着,男子倒是一脸不以为然,反而开口对江楼问道:「你为什么特地陪这小鬼来?」 「他希望我将他爹带回去见他娘。」男人如实回答,然而原本称得上悦耳的嗓音里却没有一丝温度,显得淡漠而疏远,只不过他也同时松了手,转身往李正的方向走去。 男子摸了摸仍残留对方指尖冰冷触感的颈子,随即瞥见一旁的少年又恶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后,他这才又恶劣地明知故问:「哦?那是私生子罗?」 难怪刚才李正会忽然将侍卫全撤走,就是因为要等这小鬼来,却又担心被其他人、尤其是自己的正室发现吧? 「你这王八蛋!」闻言,那少年更是气得抬脚就想踩他,可男子轻轻松松就侧身闪过了不提,少年也冷不防就被走近的江楼一把拎回了父亲身边,任他再怎么挣扎都徒劳无功。 江楼一语不发,让少年以左手握住他爹后,就翻手握住他右手的脉门,指尖才刚轻划过上头的十字印记,蓦然雷光一闪,再回神时,昏迷的李正及那名气极的少年早已不见踪影。 一见对方完成了工作,男子也随即抓紧这空隙抬脚就想走,可他才刚一转身,江楼却已纹风不动地站在他面前,恍若原先就站在那。 只见男人简简单单地开口问了一句:「恨绝离,你决定要继承了吗?」 自知逃不掉了,恨绝离也就索性向眼前这跟块木头差不多的人讲起了道理:「虽然你的能力很有趣,但这么枯燥乏味的工作实在不适合我的个性,你何必这样强人所难?」 「每一任继承者都是夔挑选出来的。」江楼丝毫不为所动地回答着。 「你这句话十年前就跟我说过了,不能换点新的说词吗?」恨绝离不满地说道:「何况夔根本就只是一只死了几千年的上古雷兽,你难道不觉得尊重活人的意愿比较重要?」 江楼不禁沉默了,毕竟他就是因为尊重,才会十年后都还在问恨绝离这个问题…… 他想了想,最后却还是伸出手握住恨绝离的脉门,以苍白的指尖抚过后,这才静静地望着那新烙上的十字印记,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想继承时,再告诉我。」 「我若会想继承,就不会等到现在了。」恨绝离不以为然地收回手,旋即转身就走。 即使手腕上仍感觉得到轻微电流造成的刺麻感,可他却没再回头看那在自己手上留下印记的人一眼——反正那个印记他熟悉得很,过一阵子就会自己消失了,丝毫不需要担心。 而直到恨绝离走远,江楼的身影才蓦然一闪,于凉亭中消逝无踪。 02.电的 出了李府,滂沱大雨仍未停歇,浑身湿透的恨绝离只得就近找间酒楼避雨,且倒也丝毫不担心会有人追出来搜捕他,心里十分笃定方才被江楼传走的人在短时间内绝不会回来。 毕竟,『云舟』的守门人可不是那么好找的……恨绝离看了下自己手腕上隐隐泛着雷光的十字印记,不禁顿时感慨了起来。 打从十四岁那年,江楼第一次毫无预警地出现在他面前,并告诉他关于继承守门人一事后,每次两人一碰面,无论相隔多久,江楼总会像这样在他手上留下印记,彷佛深怕他一旦改变心意想继承了,会找不到人说似的。 可这印记,也总是毫无用武之地,每一次都是在他的忽视之下随着日子渐渐淡去,直到完全没了痕迹为止。 对于云舟的一切,他了解的并不比一般人多,在大多数人的眼中,那是一个深具传说色彩的古老存在,抽象而虚幻,拥有能让人瞬间抵达远方的力量。 而亲眼见识过的他,或许对此多了点真实感,但也顶多就是知道那传说的根源来自上古雷兽的心脏,知道守门人的名字叫江楼……说到这,他甚至连江楼的长相都不晓得。 明明这十年来也碰过好几次了,就算每次都只会短暂地交谈几句话,可对方始终都是那一身让人看不清模样的打扮,更从没将帽檐拿下来过。 不过江楼的声音听来倒是没变过,或许他下次该问问对方到底几岁了才是?否则每次交谈总不离继承这两个字,也挺烦人的。恨绝离这么想着,却不打算真的去使用那个印记。 对他而言,随心所欲的生活才是他想追求的,要是成为守门人,就得像江楼那样活得压抑而不痛快,那么即使能获得再强的力量,他都毫无兴趣。 天空放晴了之后,为了在最快时间内将从李正那得来的药拿去交差,恨绝离舍弃平坦好走的官道,反而挑了崎岖难行的山路,直接抄捷径到山的另一头。 只不过雨后的山里,地面泥泞的程度自然让行走更为不易,谅恨绝离的身手再好,等他抵达约定的客栈时,也是一副狼狈的惨况,让他交差的对象陆久笑得格外开怀。 「哈哈哈!恨绝离,你是童心未泯,刚从田里玩回来的吗?」陆久一手抱着肚子、另一手就豪迈地猛拍着桌子狂笑,震得上头的茶壶茶杯几乎快摔了下来,而被取笑的那人也深感自己额角的青筋在跳动。 恨绝离当下非常能体会,为何李正的儿子会想踩他了……因为他此刻就极想抬脚往眼前的人身上狠狠一踹! 但他十分清楚和这种人计较这种事,只会显得自己更狠狈,因此他最后也只是随手拉张木椅就坐了下来,精致小巧的白瓷药瓶也旋即像诱饵似的拎在手里,等对方自个儿消停。 反正这是客栈的房间,不管是杯子摔破了几个、还是桌子碎成了几块,他都无所谓,就算店家要赔偿,也算不到他身上——他绝对会在第一时间就将凶手困起来交出去。 而一见那白瓷药瓶,对方果真很快就忍住了笑,伸手接过,并打开软布塞倒出药丸确认无误后,这才一脸赞赏地说道:「太好了,有这能解百毒的万应丹,委托人就能回去救他妻子了,恨绝离,你的效率果然不是普通的高啊。」 「是啊,高到赶回来后还能有多馀的时间被你笑这么久。」恨绝离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接过对方递来的报酬后,旋即起身说道:「如果没其他事,我要先走了。」 「喂,先看看这你有没有兴趣吧!」陆久连忙出声留人,从悬挂在腰带上的一串竹管中按编号挑出两管后,便分别抽出里头卷成圆柱的纸条,摊开来边看边念。 「等等,我来看看……啊,这个不错,非常适合你。」陆久忽然不怀好意地看向恨绝离,笑道:「只要混进青楼,冒充小倌去向对方套话就行,这对象爱好男色,尤其对美人更是毫无抵抗力,相信你就算以现在这满身泥的样子出马,他也会很欢迎你上他的床……」 陆久话还没说完,就极机灵地急忙起身往一旁闪,而他原本坐着的那张木椅也旋即惨遭重创,支离破碎得连根完整的椅脚都没留下。 见状,陆久二话不说抽出另一张纸,就一脸正经八百地说道:「行,我知道这不合你的胃口了,我再看一下,立刻推荐另一个给你。」 恨绝离冷静地收回脚,虽然那眼神冷得能冻死人,但心中的怒火却是气焰冲天:开什么玩笑!长这样是他愿意的吗?!竟然叫他去色诱男人! 若不是因为知道那纸上用的全是暗号,只有陆久本人解读得出来,恨绝离老早就抢过来自己看,而不必这样被调侃! 等陆久看完了那纸上的内容,才听见他开口说道:「那这个如何?帮一名孤单寂寞、但很有钱的老头子夺回他的四季鸟?」 「四季鸟?」他怎么不知道有这种鸟? 「听说是别人从南域带回来送他的,羽毛会依春夏秋冬换色,漂亮得很,还会学人话,老人家当孙子疼,结果前阵子被偷了,后来知道被卖给附近的山寨头子后,也一直要不回来。」陆久递出了一张画纸,问道:「这是那只鸟的样子,怎么样,你要接吗?」 当恨绝离伸手接过那张画时,陆久这才在无意间瞥见他手腕上的十字印记,不禁好奇地问:「你这到底是什么痕迹?怎么老是忽有忽无?」 以前第一次看见,他还以为是刺青,可后来却渐渐淡掉了,让他心想那应该是好玩画上去的,可隔了好长一段时间却又突然出现,因为始终像这样反反覆覆的,加上也没机会近距离仔细观察,实在搞得他一头雾水。 闻言,恨绝离只低头看了那十字印记一眼,便又将视线挪回画纸上,专心研究起这只尾羽长得很笨重的鸟究竟该怎么抓才好。 等他研究出心得,决定接下这任务后,将画纸交还给陆久的同时,这才故弄玄虚地回答他的问题:「这是别人给的见面礼。」 「哦……」陆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却又忍不住想确认:「所以是画的?」 「电的。」 「啊?」 03.出师不利 当恨绝离循着陆久另外热心提供的地图,找到那山寨头子所在的断头山时,一看见如其名的山脉形状,他最先关心的倒不是好好的一座山,怎么会像被劈掉似的呈现平坦的山头,而是上面的那一层厚厚积雪,让他不得不重新检视起自己的装备。 虽然他早料到山上冷,因此多带了几件御寒衣物,可现在看来,断头山上似乎会比他想像中的还要寒冷啊……恨绝离思考了下,最终却还是放弃回头多准备厚大衣的想法。 毕竟回程的时候,他还得多负担一只鸟的重量,不必要的负重还是尽量减轻的好,他可半点都不敢奢望,那只鸟会乖乖地跟在他身后飞回来。 等爬上了断头山,抵达山寨外围后,恨绝离随即轻轻松松地从防守用的木栅栏外翻越而过,见四周无人,更是一路走得从容自在,简直就像当自己家一样。 然而沿路飞鸟走兽特别多、就是没瞥见半个人影的这件事,却也让恨绝离不禁渐渐感到一丝异样,虽然没人阻挡,让他比较好入侵是好事,可他就是怎么想都觉得怪。 就算这断头山再怎么寒冷而人烟罕至,一个这么大的山寨里,通常还是会派人轮流了望驻守才是。 恨绝离格外小心地踩在结冰的雪地上,一边往位于山寨正中央的建筑群走去,直到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鸟叫声,他这才回头一看。 那是只浑身雪白、宛若小雪团一般,模样极为讨喜的鸟,见状,恨绝离原以为那是野鸟,也就不以为意地继续往前走,可过了一会,那只鸟却始终跟在自己身后飞,彷佛就是要跟定他似的。 恨绝离一向对动物没有特别的好感,加上这样被一只陌生的鸟跟着不放,他心下不悦,蓦然跃至树上,借力一个翻身,等他稳稳地站在雪地上后,那只小雪鸟亦已在他的手心之中扑腾着想挣脱。 「安份点,我把你带回去给老人家当小孙子,总比在这捱饿受寒好。」恨绝离自觉做了件好事,正想将那只满不情愿的小雪鸟装进布装里,前方枯树林间却猛然冲出一头黑色巨熊,甚至直直往他身上扑了过来! 「吼——」巨熊抬爪就是疾风似的一扫,恨绝离反射性地纵身一闪,等他回过神时,手中的鸟飞了,眼前的黑熊亦已回过身恫吓地怒吼着,并再次往自己的方向冲来,那凶暴的程度,让他不禁感到份外棘手。 可当他拿出片刻不离身的匕首,聚精会神地摆出攻击姿态,准备趁闪躲的空隙刺伤巨熊要害之际,右手及左脚却冷不防接连袭上一阵剧痛,旋即麻痹得无力再支持身子,连同原先握住的匕首也掉落在地。 恨绝离心一惊,瞥见自己开始泛黑的右手背上正插着一根银针,他暗骂了声,便立刻将之抽起,然而即使他心知有人在远处埋伏,当下却也无能为力。 加上左脚使不了力,这也等同让他注定躲不过眼前巨熊的攻击,更何况,就算躲得了第一击,在这样无法轻易移动的情形下,第二击也肯定更加致命。 恨绝离无暇再去思考,究竟是哪个王八羔子敢用这么阴损的下三滥方式暗算他,眼前的危机早已迫在眉睫,容不得他有半点犹豫。 为了将伤害降到最低,他索性压低身子,在利爪挥来的瞬间一口气撞进巨熊的胸前,就连那狰狞利牙即将咬上自己时,他也是直接用唯一能动的左手臂挡住了巨熊的撕咬。 他当然也不想用这种不要命的手段来阻挡——但掉了只胳膊,肯定比少了条命好! 恨绝离被巨熊压制得完全动弹不得,他忍着剧痛,强撑着不让熊进一步攻击自己,就边以麻痹的右手试图去摸索落在雪地上的匕首,可恨的是,分明只和匕首隔了几寸的距离,但此刻光是想碰触,就已显得无比艰难。 想到那右手脉门上正留着十字印记,恨绝离的心绪不禁格外百感交集,虽然他到现在仍不打算将江楼唤来,不过就算他真想唤,以他目前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的情形来说,那也是难以办到的事。 这绝对是设计有问题啊……恨绝离忍不住在心里腹诽着:如果有下次,他肯定要向江楼抱怨这以血召唤的方式究竟存在着多大的缺陷,有多么地不人性化! 而后,当他的指尖终于碰到匕首的握柄,正欲想办法握起时,一道黑影却忽然逼近他的手边,从恨绝离的角度,他只看得到一只灰狼正低头嗅着那把匕首,没一会就叼起,跑了。 这令人绝望的现实让恨绝离愣了下,顿时咬牙切齿地瞪着那抢他匕首的盗匪,只见灰狼最后停在另一人面前,便抬起头将匕首送至那人手里。 光线有些逆光,直到对方走近后,恨绝离才逐渐看清他的模样—— 那是一名奇装异服、打扮近似于山间野人的男子,其特异独行的外表就用不着多提了,特别的是,其身后竟跟着十数只狼豺虎豹这类猛兽,每只都凶猛得像想将他拆吃入肚一般。 然而最让恨绝离想杀人的是,刚才跟着他的那只小雪鸟,此刻就站在那人肩上!想必连攻击他的这只熊,都是这野人养来看门的吧?! 04.死缠烂打 恨绝离没打量多久,那野人便开了口,俨然就是这山寨的主人:「臭小子,敢擅闯我的万兽寨,想必早就做好当饲料的觉悟了吧?」 「我只是路过,见这没人、也没告示,又怎知是你的山寨?反倒是这只熊突然就冲出来咬人,也想必是主人没管教好吧?」恨绝离故意反讽回去,一脸的傲然无谓,彷佛正被那只熊咬住不放的手臂不是他的,一点都不显得紧张。 「你……!你这小子简直强词夺理!」那山寨头子不禁气得牙痒痒,骂道:「我看你八成是打算来偷我屋里那些宝贝的小偷!」 闻言,恨绝离只是以那双像琉璃似的深紫眼眸定定地看着他,随后勾起的那一抹浅笑却十分漂亮:「哦……那您看我的样子,像盗匪之流吗?」 「这、这……」被美人这么毫无预警地一看,原先如恶煞似的山寨头子顿时支吾地说不出话来,脸上更是莫名地一红,毕竟眼前那容貌实在太深具说服力,没犹豫多久,他便伸手让黑色巨熊松了嘴。 「好……好吧!就当是我误会了,我先帮你解毒,待会再带你回屋子里疗伤。」山寨头子从绑在腰间的布包里取出麻药的解毒剂,递给恨绝离后,就率先低头察看起对方右手中毒的情况,整个人殷勤得与方才截然不同。 然而就是因为山寨头子如此专注,才导致他完全没发觉那表里不一的美人打从还没接过解毒剂开始,就已经目露凶光地瞪着他,甚至恨不得将这笔被熊咬的帐暗算回去! 但等恨绝离接过解毒剂一口饮尽,才刚想一掌拍昏这山寨头子好好报这个仇时,对方却忽然惊讶地大叫一声,紧抓着他动弹不得的右手,追问道:「你这是云舟的印记?!」 头一次被认出这印记的根源,恨绝离不禁顿了下,却旋即不屑地笑道:「云舟?那种传闻中的东西你也信?未免太可笑了点。」 闻言,山寨头子不禁激动说道:「不不不!我太祖父就留了一本书,上头详尽描写着他年轻时云游四海的见闻,其中一篇写的就是他遇见云舟守门人的经过,所以那肯定是真实存在的!」 「也说不定是他胡说瞎掰,拿来骗孙子用的,当故事听听就算了。」恨绝离边回答,就边想将手抽回来,可眼前这人实在太兴奋、太激动,根本完全不肯松手。 「绝不!我太祖父当时藉由守门人帮忙,分别从北域、西域、南域带回来的奇珍异兽就算现在只剩骨头了,但也是铁铮铮的事实,只要再次找到守门人,我就能让我们万兽寨过去的荣景重现了……!」山寨头子的眼神里闪着异样炙热的光芒,握着恨绝离的手,说道: 「我太祖父在书上画的印记,跟你手上这个一模一样,接下来只要用你的血,就能将守门人唤来了吧?!」 被这么死缠不放,恨绝离火了,抬起没中毒的右脚就毫不留情地将对方踹开:「就算这真是你说的什么鬼印记,对方来了也不见得会帮你!」 「至少有机会!」山寨头子丝毫不放弃,即使被踹倒在地了,却仍不忘急忙指挥在一旁待命的宠物:「小黑,压住他!」 小黑?恨绝离当下原本还在想是指哪只小黑,最后见往自己方向冲来的又是那只巨大看门熊,他除了在心底呐喊着那应该叫大黑之外,就只能闪躲不及地再次惨遭扑倒。 恨绝离当场伤上加伤,直觉得自己遭受重击的肋骨肯定断了几根,却只能眼睁睁任那山寨头子迫不及待地从他左手的伤口上,将沾取的鲜血往右手脉门一抹,而那原先隐隐泛着雷光的十字印记,也随之越加夺目。 等两人眼前蓦然一闪,一名穿着黑袍、令人看不清模样的男人便已凭空出现,却又带着极为自然沉静的氛围站在那,丝毫不显突兀。 见守门人真的出现在眼前,山寨头子一时之间反而震惊得忘了言语,只能傻愣地抬头注视那虚幻般的存在,而恨绝离倒是撇过了视线,满心不想面对现实。 毕竟,很丢脸啊……这印记第一次用,结果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把江楼唤来……恨绝离越想就越觉得自己的面子全被丢光了,也就越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眼前这人。 而江楼静静地在那站了一会,因等不到唤自己来此处的恨绝离开口,这才对着他问道:「你决定要继承了?」 「……江楼,你非得每次一见面就提这件事吗?」恨绝离顿时很无言,加上他此刻分明就被一只巨熊压着,而江楼竟然无视,一开口就只关心继承的事,这实在让他不得不怀疑对方若不是个瞎子,就是根本没良心! 「你第一次主动使用印记,我还以为你改变心意了。」江楼淡然地解释着,随后看了看被熊压住的恨绝离,才最终发现似的问道:「所以你唤我来这,是想让我帮你?」 闻言,恨绝离当下简直想撞豆腐自杀了,他恼羞成怒,恶狠狠地就喊了回去:「要找你的人不是我,是他!」 被点名的山寨头子立刻回过神,异常热情地扑到江楼面前,格外费心费力地攀关系:「守门人,既然你们是旧识那就更好了!老实说,我和他也是一见如故啊,相信我们也能相处得很好的。」 那山寨头子说得脸不红、气不喘,让恨绝离深感这辈子从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人:竟然说他们一见如故?他打死都不可能跟一个还没见面,就先派熊来咬自己的家伙一见如故! 然而最终的选择权在江楼手中,只见他开门见山地就直接对那山寨头子说道,嗓音依旧平静淡漠:「我不在云舟以外的地方接新工作。」 05.继续被熊压着 「但、但是总能通融一下的吧?」虽然自己还没明白提出要求,就已经先被拒绝了,可山寨头子依然不死心地想说服对方:「要多少报酬尽量开口,只要你肯帮忙就行!」 江楼看了下一旁被熊压住的恨绝离,没迟疑多久,便回头向他问道:「你想去哪?」 见男人肯帮忙了,山寨头子喜形于色,立刻兴奋地喊道:「南域!我一直很想亲眼看看那里的鲛人,就先去南域吧!」 闻言,江楼旋即一语不发地伸出手,而那山寨头子因熟读过自家太祖父的书,十分清楚云舟的规矩,毫不犹豫地就交出了自己的右手,一边迫不及待地说: 「接下来你要帮我留印记,之后才好去接我了对吧?我跟你说啊,我太祖父他当年可是真的上过云舟的,所以这些我懂得很……」 当山寨头子还在一旁卖弄似的喋喋不休时,江楼的指尖才刚碰触到对方的手,电光石火之间,那话还没说完的山寨头子便猛然消逝不见,霎时连个影都没留。 见状,恨绝离不禁问:「你把他送去南域了?」 「他在隔壁镇。」江楼回答得十分自若,等他走到恨绝离身边后,后者这才慢半拍地会意过来,忍不住大笑。 「哈哈哈——!那家伙活该,我老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不过我也看不出来你会这么做,而且既然你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帮他了,那何必还多此一举,问他要去哪?」恨绝离完全无视仍压在自己身上的巨熊,就好奇地问起了对方。 「这种事遇多了,这么做比较快。」江楼回答完后,看着恨绝离想了下,才简洁地问了一句:「不要我帮你?」 「用不着!」不提还好,一提起这丢脸事,恨绝离就活像被人欠债似的阴沉着脸,连带咬牙切齿地立刻答道,一边不忘继续将那只主人不在、却还不懂离开的笨熊推开。 然而虽然那只熊只是依循着命令,纯粹压着他而没做任何攻击动作,但毕竟巨熊的体重可是恨绝离的好几倍,平时想单靠一个人的力量推开它就没那么简单了,更何况是恨绝离身上还带着伤、甚至手脚毒性未散尽的现在? 只不过江楼却选择尊重他的意愿,当真什么事都不做,就只是单纯地站在一旁看着,直到见恨绝离努力了好一会却始终不肯向自己求救后,才忽然说道:「你一直都这么倔强。」 第一次从江楼口中听见他对自己的观感,恨绝离愣了下,正想开口反驳回去,便又看见对方伸手朝他比了个很离谱的高度,以同样淡定的语气说着:「而且你以前明明这么小。」 「……你当我是侏儒吗?」遇见江楼时,他好歹也十四岁了,十四岁的少年就算再怎么营养不良、再怎么不济,也不可能矮到成年男人的大腿吧?! 被对方这么一抗议,江楼想了想,才又将手抬高了些,最后停在腰际的高度,想确认似的问:「这里?」 当下,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恨绝离只能无言望天,默默在心中做了个结论——这人肯定是故意找碴啊! 恨绝离不想被这关于自己当年身高的问题气死,便改口抱怨:「你的记忆力还真差。」 「嗯。」江楼似乎也很清楚自己的毛病,承认得十分干脆,随后才接着惜字如金地解释:「回忆太多,有时会混淆。」 闻言,恨绝离好奇了,不禁问:「江楼,你到底几岁了?」 「我错过了三任的继承者。」这问题江楼回答得格外地快,但他对时间的记法实在太诡异,当他要进一步仔细计算自己的年龄时,反而陷入困境,只得努力回想。 见他想得如此艰辛,恨绝离倒是自己默默想道:江楼的声音听来不过二十来岁,绝不超过三十,可既然说错过了三任继承者,加上他遇到江楼后也过了十年,难不成这人其实已经五、六十岁了?! 正当恨绝离合理地认定自己的判断接近答案时,苦恼许久的江楼这才放弃似的说道:「大概六百……多。」 他确定有六百,可究竟还多了几年,他实在想不起来了——他对时间流逝的感觉,只剩对继承者的人数才有个概念,就连自己接任守门人一职前的年纪也早已遗忘。 然而他回答得迟疑,恨绝离更是听得怀疑,旋即问道:「等等……继承者几年才挑选出一任?你怎么可能活那么久?」 「夔每二百年会选出下一任继承者,守门人能自行选择续任或改由继承者接任,若是选择续任,守门人自然能继续活下去。」江楼将这视为理所当然的事,十分坦然地说明着。 可恨绝离却像被骗了一般,咬牙切齿地问:「为什么我当初没听到这一段?」 江楼想了想,便回道:「你没问。」 「这不是有问没问的问题,你难道不觉得这件事早该在你当初告诉我,我是云舟的继承者,问我要不要继承的时候就该说了吗?!」 他继不继承是另外一回事,但问的人至少要先说清楚才是重点啊——恨绝离不禁开始觉得,他之所以对云舟那么无知,不光是自己没兴趣的缘故,守门人嫌麻烦没说清楚也是个主要原因! 「你那时还是小孩子,也没继承的意愿,我才想过几年后再回去找你问一次,再顺便将继承的事说清楚。」被这么一指责,江楼却依然淡定得让恨绝离想杀人。 「但你后来也从没提过这件事!」恨绝离不禁愤慨地喊道。 此话一出,江楼突然就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才老实回答:「我忘了。」 06.杠上 对于江楼究竟有多么健忘这件事,恨绝离此刻顿时有了很深的体悟。 虽然现在的他不至于会因守门人拥有永生就改变意愿去继承,但若是十四岁时的自己,连他本人都不敢说会不会因此心动。 毕竟,那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存在啊,一个令人渴望却又难以置信的存在…… 江楼见对方忽然闭起双眼、躺着不动,随即纳闷地唤道:「恨绝离?」 「我还是很难相信你真的活那么久了。」恨绝离没睁开眼,就喃喃问着:「江楼,你当初为什么会接下这位子?」 「因为被选上了。」江楼回答得简单,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就因为被选上了,然后就这么连续当了四任?」恨绝离不禁失笑,「那我不想继承,你继续当行不行?」 「我累了。」 闻言,恨绝离顿了下,旋即抬头望向同样以淡然语气说出这句话的人,然而黑袍的帽檐仍然遮掩了那人的容貌,逆光更让他的视线受到阻碍,看不清江楼此刻的神情。 等恨绝离回神过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开口问道:「你想放弃永生?」 「我原先就不执着于这件事。」江楼摇了摇头,解释:「只是当我去找第一个继承者时,他已先一步出意外辞世,等过了二百年,我再去找第二个继承者,对方则是因已成家立业,拒绝接任,第三个原本打算要接了,后来却因练武走火入魔,失去继承资格。」 「现在错过你,我还得再等一百多年,所以我希望你接。」江楼伸出手碰触了下眼前的巨熊,等那只熊猛然消失后,他才接着将手伸向恨绝离,说道:「就当作是我多事吧。」 江楼的手一向因少见阳光的原因而苍白冰冷,当恨绝离总算放下自尊心握上那只手时,却莫名地感觉对方多了一丝温度,不再显得那么疏远。 「你不觉得你的运气很差吗?前三个就算想强迫他们接任也不行。」恨绝离藉着江楼 的手起身后,因手脚依旧麻木得很,显得十分费力,却还是坚持让江楼松手,自个儿站着。 江楼也不执着,站在一旁便看着他说道:「我也没想过要勉强你。」 「是啊,你是没勉强,你只有一问再问,问到我想抓狂而已。」恨绝离调侃地笑道,活动了下手脚,确认毒性确实逐渐在消减后,这才俯身拾起掉落在雪地上的匕首,打算继续自己未完成的任务。 只是他往前走了一会,却见江楼出乎意料地仍静静跟在自己身旁,这让他不禁疑惑地问:「你不回去吗?」 以往,江楼总是来去匆匆,即使一向都是他自己会先离开,但江楼也从来不曾主动留下来过,更别提是像这样跟着他一起走了——而且就他看来,对方身为能自由来去各处的云舟守门人,走路实在是一件挺浪费体力的事。 然而江楼的回答却更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我走,你会被咬死。」 「咬死?」闻言,恨绝离随之看了看四周,只见那山寨头子带来的十数只豺狼虎豹、加上原本咬住他的那只黑色巨熊,此刻都一副温驯模样地待在不远处,实在很难将之和江楼的话联想在一起。 「或许吧。」恨绝离笑了笑,显得不甚在意,然而等江楼留在原地,而他继续往前行时,才没走几步,周遭的猛兽果真渐渐朝他围了上来,一只只都目露凶光地盯着他这擅闯领地的外来者。 见状,恨绝离这才微皱着眉停下脚步,看向在自己身周形成包围网的兽群,只是没持续多久,那些猛兽们便又忽然迟疑地向四周散去,而他往后一望,江楼正往自己的方向走来。 恨绝离顿时有些无言地问道:「驱兽也算是守门人的能力之一?」 「不是。」江楼走到恨绝离身边后,才接着坦白回答:「是实力高低的问题,你现在的实力还不足以镇压它们。」 ——言下之意,就是说我比他还弱了?!恨绝离完全不想承认这极具可能性的事实,虽然他没有和江楼真正较量过,但从上回在李府凉亭中刚一出手,自己就被制住的情形来判断,江楼的确『不弱』。 然而恨绝离又怎么肯被对方这么光明正大的『挑衅』后,却默不吭声?就算彼此真的实力悬殊,但只要没实际打上一次,他绝对死不认输! 随后,恨绝离转过身,便对男人隐隐咬牙切齿地笑道:「江楼,我们来切磋看看吧?」 江楼没正面回应,却看着他的右手回道:「你身上还带着伤。」 「你别用守门人的能力,就算扯平了。」恨绝离迫不及待地抽出身上两把的匕首,却旋即扔在一旁雪地上,「我也不用武器,一切公平公开。」 却不料,江楼依然不打算应战,替恨绝离将那两把匕首拾起后,便以握柄的方向递还给对方,边直白地说:「近身战不是你的特长,你最擅长的武器也不是匕首,而是弓箭,所以再怎么做都不会公平。」 恨绝离没接过那两把匕首,反而不禁直盯着眼前的人:「你怎么比我本人还清楚了?」 比起近战的匕首,他确实更擅长箭术,但他通常为了隐暪这一点,除了暗算别人之外,极少会拿出藏在身上的特制弓箭,这点连和他交情最深的陆久都不见得知晓了,十年来没见过几次面的江楼,又怎么会知道? 可江楼不只不回答这问题,甚至说了句更让他想吐血的话:「我也知道你的个性不服输,倘若今天我赢了你,以后你也只会每次遇到我就想打,直到你赢回去为止,这很麻烦。」 闻言,恨绝离简直快抓狂了:「你就这么笃定你会赢?!」 「不是笃定,是一定。」江楼淡淡地回道。 当下,恨绝离怒极反笑,扶着额就发自内心地说了一句:「冲着你这句话,以后我肯定要缠到跟你打上一场才罢休!」 07.抓鸟是门学问 原先恨绝离还在猜测着江楼会留在他这边留到什么时候,却没料到两人才刚越过一大片雪地、踏进山寨主屋内,江楼便忽然说了一句:「我得去接人了。」 「接人?」闻言,恨绝离旋即回头往男人的方向一看,可身后却早已空无一人,突然得令人措手不及。 ……既然这么忙,那又何必非得陪他走这一段路不可?恨绝离不禁疑惑了下,虽然那些猛兽很棘手,但毕竟他一直以来都是独自解决各种困境,从没想过要依赖别人,即使真有个万一,他也只觉得那就是自己的命,不会因此而埋怨谁……顶多骂个几句就是。 或许,就如江楼所说的那样,是因为一旦错过了自己,他还得再等一百七十六年吧? 恨绝离一边暗自调侃着江楼肯定不晓得那一百『多』年,是多了七十六年,就边在各个房间搜寻他的目标:四季鸟。 他环视着四周,主屋内部虽然没有过多的摆饰,却出乎意料地宽敞,挑高的屋梁及加宽的走道,让整个空间更显得独特,就算刚才那些猛兽们全在里头打滚也绝不成问题。 只不过除了那山寨头子,这里便完全没有半点人影的状态,也让这山寨格外冷冷清清,即使其中几个房间里真摆着一些分辨不出是什么动物的奇珍异兽骨头,恨绝离也只深深地觉得,一个人守在这种地方未免太过于无趣? 最后,恨绝离从一间挂满各式鸟笼的房间找到四季鸟时,他二话不说就将鸟从笼子里抓了出来,甚至拿出预先准备好的剪刀,就喀嚓喀嚓地将四季鸟那漂亮的长尾羽全剪掉。 这尾羽光长度就是鸟本身的两倍长了,别说看着笨重,就连实际抓起来也的确重得很,恨绝离秉持着少一分重量、就是多一分救援机会的中心理念,下手毫不手软。 反正鸟羽会再长,他相信雇主肯定不会在意这种小事的。嗯。 可那平常被老人家宠坏的四季鸟却拚命拍着翅膀挣扎,就边发挥它学人话的特殊技能,大声尖叫着:「杀人啊——!杀人啊——!」 「……」这句话到底从哪学来的?而且真要说的话,是杀鸟,而不是杀人吧? 只是想归想,恨绝离还没无聊到跟一只鸟争辩,等他完成了剪羽大业,便将那只还在喊着杀人啊的鸟装进方便携带的黑布袋中,拎着轻巧许多的目标物走人。 回程的路上相较起来安稳了许多,不幸再次遇上的两只狼也被他抢先射中了后腿,就算想追也追不过他的速度——说到这,恨绝离就不禁得瑟了下自己的聪明才智,要不是他先剪了鸟羽、换了布袋,他哪可能扛着那么笨重的东西爬那么高的树? 就算把鸟笼放在树下,可毕竟中间相隔无数会遮蔽视线的树枝树叶,等他暗算完那两只狼,四季鸟也难保不会已经成某个饿兽的点心了。 但恨绝离得意没多久,等他经过山脚下的村庄时,那拚命叫『杀人啊』的四季鸟就随即惹来了众多村民的注目,何况声音的来源还被绑在黑布袋里,让人不想歪都难。 「这个……大家别在意,这只是只会学人话的鸟在闹别扭而已。」恨绝离没得选择,只得十分温和地朝逐渐逼近自己的村民们笑着,等众人一愣的当下,立刻拔脚就跑。 虽然如果叫他色诱别人,他肯定会先宰了叫自己去色诱的人,但这种情况绝对列在例外之内,毕竟保命最重要,只要笑一下就能保命,要他笑到抽筋都行! 刚出村落,恨绝离就找了个安全的地方,先将那张吵死人不偿命的鸟嘴用丝线缠起来,免得还没到交差地点,他就先被官府抓了。 至于这么惹祸的小东西……不好好利用一下似乎也说不过去啊? 于是乎,在陆久接到那只被剪得奇丑无比,就算抓到它亲娘面前、它亲娘也认不出来的四季鸟时,他当下笑都笑不出来 「恨绝离……你剪成这样,不怕半夜吓死老人家?」陆久说得哀怨,想他陆久一向是做口碑的,交这么丑的目标物出去,人家主人心里不淌血,他都先血泪满面了…… 恨绝离在一旁喝着茶,便事不关己地凉凉回道:「你先养一阵子,等尾羽长齐再交出去不就得了?」 「是啊,真是个好主意……」陆久忍无可忍,旋即一翻脸就想翻桌地抓着桌角,大喊道:「得了!我又不是养鸟的,万一被我养死了,我找谁生去?!」 「当然是母鸟啊。」恨绝离一副像在白痴似的看了他一眼。 陆久被这一句堵得想吐血,还没想出个词来反驳他,恨绝离就已经忽然起身,伸过手来解开四季鸟喙上的丝线,而那惊天动地的『鸟叫声』也冷不防再度展开。 「杀人啊——!杀人啊——!」 四季鸟叫得好不婉转销魂,陆久当下心中却只能用凄凄惨惨戚戚一句来形容,徒手抓着鸟喙阻止它再继续尖叫后,就问道:「为什么这只鸟会学到这种话?」 「问它爷爷罗。」恨绝离耸了耸肩,拎起桌面上陆久十分不愿意吐出来的报酬后,便走到窗前,一边说道:「对了,我刚才在来的路上不小心惹到一些官府的人,他们大概还在找这只鸟,这也一并交给你处理了。」 「什么……?」闻言,陆久惊得连忙站起身,不料手才刚稍微一松,那只鸟又开始尖叫杀人啊,正当他手忙脚乱地想抓住鸟喙时,外面便忽然传来异常吵闹的声响。 等他心急地刚想叫某人帮忙,一抬头,恨绝离却早已不见踪影,这让他顿时只能悲愤地仰天大喊:「恨绝离!我跟你这家伙没完——!」 08.调戏要不得 当天为了避风头,恨绝离舍弃城里的客栈,在近郊草草找块适合的树下空地,生了火,就打算在此露宿,虽然夜里冷了点,但只要冻不死就行,他也就不太在意。 何况满天星斗,配上火上正烤着的野兔,这事还是挺美的。 当恨绝离取下香味四溢、金黄酥嫩的烤肉正准备大快朵颐时,江楼便冷不防出现,起初他没发觉,毕竟那人实在毫无气息、又穿得全身黑,等江楼走近火堆显露出身影后,他才蓦然一愣。 「怎么,你也饿了?」虽然江楼的出现让他有些吃惊,但毕竟今天好歹也受了对方的帮助,恨绝离笑着调侃了下,却也随手就撕了条烤好的兔腿递给他。 然而恨绝离难得大方的举动,江楼却没接下,只见他伸出手越过那条兔腿,便直接摸上恨绝离的左手,连带地将对方的衣袖整个拉起,期间半句招呼都没打。 恨绝离的左手里还握着那条热腾腾的兔腿,面对这情形要收手也不是、不收手也不是,只得无奈地问:「你大老远跑来就为了看我的手?」 江楼没理会他,反而着手就将对方左手臂那还渗着血、明显只是随便清洗了下就包扎起来的伤口重新处理,毫不客气地把原先缠着的布拆开扔掉。 只见江楼随后又忽然消失,不久再回来时手里已拿着一个装满水的竹筒,将恨绝离手臂上的血渍冲掉后,这才拿出药膏在伤口涂上厚厚一层,草绿色的,看着像发霉,有些恶心。 江楼的力道绝算不上温柔,甚至上药、包扎这些动作里都有着说不出的笨拙,可恨绝离在一旁看着,心里头却有种异样的感触在蔓延,也就任凭着对方这么做。 等江楼终于在极不熟练的状态下完成包扎后,恨绝离这才看向自己左手臂上重新包扎好的伤口,发自内心地说道:「江楼,你包得比我用一只手包扎的还糟糕。」 「我很久没受伤了。」江楼十分坦白地回答,恨绝离才刚在心里不平地腹诽着:『不好意思,我就是老在受伤!』,便见到江楼往后退了一步,一副正打算要走的模样。 见状,恨绝离当下就喊住了他:「喂,你真的只是为了这件事才来的?」 「咬伤不比剑伤,你放着不管当心烂掉。」江楼也不晓得是说真的、还是纯粹恐吓,一说完就迳自走人,潇洒得无以复加。 恨绝离瞪着那突然空无一人的地面,随即将手里一口未咬的烤肉摆回火上,擦了擦手,冷冷哼了声,便拿出匕首在指尖上划了个小口,血珠才刚渗出来,他二话不说就直接往右门脉门一抹。 没一会,江楼的身影又再度出现在眼前,虽然语气依旧淡漠,可恨绝离却总觉得他肯定正皱着眉头,「……什么事?」 「喏,请你吃肉。」恨绝离若无其事似的又将那条烤兔腿递了过去,只是那双深紫色的眼眸里却有一丝得意的光芒,江楼站在原处静默地想了一会,这才伸手接过。 然而江楼在他身边坐下后,却始终没动那块烤肉,反而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我帮你拿着,饿了再跟我拿。」 闻言,恨绝离不禁愕然,反问:「你不饿?」 「不饿。」 「不饿也得吃!」恨绝离撕了一块更大块的肉,就硬塞给江楼:「挑食的人不会变强,何况我这么好的厨艺,不吃就浪费了。」 江楼非但不接下那块肉,反而还将原本的兔腿一并推了回去,十分中肯地回道:「就算挑食,还是比你强。」 「你……」恨绝离登时气极:「你说话非得这么惹人厌?!」 「我是实话实说。」江楼随即站起身,「肉你留着自己吃,真的不用分我。」 说完,江楼的身影便蓦然一闪,消逝得无影无踪,恨绝离被激得正想故技重施,却不料前一刻刚消失的人又冷不防出现,看着他做到一半的『预备动作』就淡定地说道: 「今天你再用那个印记,我也不会来。」 一交代完,江楼同样立刻走人,留下恨绝离在内心悲愤道:他肯定是见鬼了!怎么可能他做什么事都被那家伙猜中啊?! 隔天早上,恨绝离想着这已经过了『今天』的范围,吃完了烤鱼当作早餐后,便打发时间似的又在十字印记上抹了点血,接着就一点犹豫也没有地爬到树上,等着某人的到来。 那穿着黑袍的人影才刚出现在视线中,恨绝离算准了距离旋即往下一跳,这一落,不偏不倚就正好落在对方的背后,而恨绝离脚尖一碰地,立马就从身后伸手勾紧男人的颈子,调戏良家妇女般地笑道:「嘿嘿,江楼,我逮到你了吧……喂、等等!」 恨绝离没得意太久,江楼冷不防往后一踢,顺势出手极快地直接将埋伏他的人整个往前一带,两人的身高原本相差无几,江楼却扔得十分轻松,转眼间就已将人以漂亮的抛物线整个摔了出去。 江楼用了点巧劲,根本摔不疼对方,可恨绝离却藉机装出一副可怜的小模样,躺在地上就开始哀嚎:「江楼,你下手未免也太狠了……」 「……」江楼看着他这无耻的诱骗行为,心里很是无言,却也当下就打定了主意绝不伸手去拉他一把,免得下一个被摔的人变成自己。 最后他只得在一旁等着对方自己起来,平静说道:「恨绝离,这次是你输了,以后别再做这种事了。」 「这哪算?!」闻言,恨绝离立刻一个鲤鱼打挺,气势十足地站在江楼面前向他理论:「我是说过跟你打上一场就罢休,但这根本不算是打!」 江楼毫不意外地看着某人突然这么生龙活虎,就边问:「不然这算什么?」 「意外。」恨绝离的无耻更上一层楼地回道,忽然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便伸手想探入对方黑袍的帽檐底下,见状,江楼不自觉僵了下,旋即向后闪躲。 「……我就只摸摸看,行吗?」恨绝离的手就停留在半空中,随后见对方站在那不动了,他才又试着伸手去碰。 这回他如愿以偿了。 恨绝离有些小心翼翼碰触着男人的脸庞,毕竟他连江楼的真实面貌都没见过,这么做的时候心里难免带着紧张、与更多的期待,他确实对江楼的容貌好奇得紧。 指尖下的肌肤与主人的手同样低温,虽然不似女子般的柔软,却也十分光滑,这手感让恨绝离不禁多摸了一会,半点都没察觉自己这样抚摸着另一个男人的脸有多怪异。 等他总算忍下想掀开对方帽檐的冲动,稍微满足了下自己的好奇心后,这才收回手说道:「江楼,要是哪天我赢了你,你可得把帽檐拿下来让我看一下。」 对方指尖的触感仍残留在脸颊上,江楼说不清心中那奇异的感觉,只回道:「那要等到你继承后才有可能了。」 「……你说话真的很惹人厌。」 「我只是实话实说。」 09.做功德 恨绝离最近培养了一个很好……他自认为很好的习惯,那就是『召唤江楼』。 他不是只召唤一次二次,而是每天照三餐召唤,还天天变着花招埋伏对方,然后次次都被江楼秒杀,接着再废寝忘食地研究下一回的作战计划,就这么无限恶性循环下去。 他总想,乱枪打鸟都有可能打到一、二只了,何况是像他这么专攻江楼,总有一天会赢个半次的吧? 只可惜天不从人愿,虽然他的愿望很小,但那一天真的始终都没到来过。 于是他又不禁想,江楼真不是人,那肯定是另一个世界派来打击人的自信心的。 对方太强赢不了,他勉强安慰至少不是因为自己太弱就算了,可为什么还偏偏都是秒杀?秒杀很伤人的啊知不知道?! 有时被打击惨了,恨绝离还是会把江楼叫来,但不动手,纯粹就是想跟他促膝长谈一番,毕竟有句话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他觉得偶尔刺探一下敌情还是很重要的。 说不准哪天就被他问出罩门来了也不一定?虽然通常实际上的情况是,江楼还是常常光用一句话就能照样秒杀他。 比如说现在,恨绝离以一种平衡感极佳的姿势隐身在一棵枝叶茂盛的树上,边以弓箭瞄准着底下那条空旷的官道,就边随口说着:「江楼,为什么你都输不了?」 「因为你不够强。」江楼坐在另一端的粗树枝上,背倚着树干,就淡然地回答。 「……」恨绝离咬牙切齿了下,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改口:「我想问的是,为什么你这么强?」 江楼想了会,便开口回道:「我比别人努力。」 「努力的人比比皆是,我就没看过像你这么变态的。」恨绝离一边反驳,还不忘边回神注意底下的动静,从他所待的高度远远地就能看见在官道上来往的人,因此倒无须太费心。 这回江楼想了比较久,才又补上一句:「我比别人努力,机缘也好。」 「机缘?」闻言,恨绝离的眼神顿时亮了,忍不住就回头看向另一端穿得全身黑的男人,心想是遇上了绝世高人、还是得到了武功秘笈?最好是后者,那他就有机会偷学一下! 江楼倒没转头看他,只若有所思地望着远方,「我以前效命于东帝。」 所以是当官的?这答案让恨绝离有些失望,虽说自古以来四域就有各自的统治者,东域的帝、西域的皇、南域的后、加上北域的王,每一任的素质难免有好有差,但总归一句,能为其效命的人基本上也都不会差到哪去。 只是这『机缘』实在太不符合恨绝离的热烈期望,他的好奇心自然就直线下降,头又转回去盯着下方目标不说,就连问的语气都很随便:「哦……做什么的?」 「暗杀、逼供。」 「……」恨绝离二话不说就往江楼的反方向挪了挪身子,这才深感自己被骗似的沉声问:「这算哪门子的机缘好?」 注意到恨绝离的反应,江楼随即看向他的背影,边平静地说道:「如果我当初没被捡回去训练,以一个小孩子的能耐来说,可能早就饿死在路边。」 恨绝离顿时微微皱起了眉,这个好像是挺可怜的……想了想,他才又稍微被勾起好奇心地问:「不过既然效命于东帝,他怎么那么容易放人,让你去接守门人的位子?」 「那时在打仗,打了很久,我上一任的守门人承诺帮忙铲除敌军主要将领,当时的东帝就放人了。」 闻言,恨绝离不禁一惊:「每一任的守门人都这么强?」 要在短时间内铲除所有主要将领,那该是多厉害的人才办得到? 「也不见得,」江楼停顿了会,像是在回忆着什么似的,之后才接着解释:「他擅使炸药,所以最后是直接将整个营炸平。」 恨绝离想像了下那画面,旋即笑道:「那感觉也挺刺激的啊。」 「……或许吧。」 江楼的声音始终淡然,给人一种十分平静沉稳的感觉,难得听他说那么多话,恨绝离蓦然心中有种在做功德的骄傲情绪油然而生。 想想,江楼这平常多闷的一个人,还是要多和人聊聊才行啊! 见对方出神后就没回过神来,江楼这才终于开口问:「恨绝离,你究竟在这做什么?」 其实这问题他从刚刚就想问,毕竟他从被恨绝离叫来之后,两人就一直待在这荒郊野外的树上什么也没做,恨绝离看来也没有要跟他打的打算,就只是问了他好几个问题,让他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这问题顿时提醒了恨绝离,他连忙回神察看底下的状态,确认没任何动静后才回答:「等着暗算别人。」 大概是因为上一回四季鸟的事太刺激到陆久了,从那之后陆久就开始努力扩展人脉,决心要正邪两道通吃,导致现在他有时是去为非作歹,有时反而是去抓为非作歹的人,搞得他都快精神分裂了。 而现在他就是在等着另一头官府的人剿完盗匪窟,如果有落网之鱼,他才好直接从这一头拦截。 只不过万一这落网之鱼从别条路游走,那就是其他人的工作了,而他一个人在这枯等多无聊啊?所以秉持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精神,他就把江楼叫来了。 江楼无言地看了下毫无人迹的官道,就说道:「我先走了。」 说那时迟那时快,恨绝离当下就握住了江楼的手,握得特紧、表情特诚恳地对他笑道:「其实呢……我忽然发现你的声音还挺好听、挺适合说故事的,要不你再多说几个?」 「……」 最后江楼有没有留下来继续陪恨绝离打发时间? 这个答案,从他事后一直有羊入虎口的错觉,就能略知一二了…… 10.服务乡里 一感觉到恨绝离又从远方在叫自己,江楼顿时有些无奈,明明早上才去过一次的不是? 他先前之所以每次都给恨绝离留那个印记,一方面是为了让对方改变心意时能联系他,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那个孤军奋斗惯了的人在遭遇危险的时候,能想到让自己去帮他。 只是正规用途从未使用过,甚至在过去几年里恨绝离连一次都没用过那印记,可自从他上一回去换药包扎完后,对方滥用的情况却是突然暴增,连无聊的时候都要把他叫过去。 虽然他不在意恨绝离这么频繁地叫他,但其实他还是很希望,恨绝离别该用印记的时候不用,反而只用在一些奇怪的用途上…… 「守门人?」一名穿着看得出布料很旧、却保养良好的棉袄,打扮十分朴素的老村民见一身黑袍的守门人握着他右手脉门就忽然没动静,等了好一会才忍不住唤道。 江楼回过神,这才看着对方的脉门,淡漠问道:「你想去哪?」 「东和城,我要去看看前几年嫁到那边的女儿。」老村民随即呵呵地笑着,显得十分高兴,还提起篮子里的鸡和菜边说道: 「昨天我才听村里的老陈说他儿子跟媳妇前阵子去东和城,遇到我女儿,还说她已经生了两个儿子,虽然慢了点,可我还是想去给她补一补、顺便看看孙子。哎,有小孙子多好啊,真想带回来到我老伴的坟前让她也看看呦!」 江楼习惯了附近村民的热情,听完也不多话,就只问了一句:「你要带人吗?」 「不了不了,虽然很想,可我们村子在这山里,光四周的雷就打得别人进不来、我们也出不去,想到其他地方还得爬到山顶来找你,我这老骨头实在没法再带两个孙子爬了。」老村民摇了摇头,苦笑道: 「守门人,我们流破村的人都知道这里的规矩,放心,我不会到时候又硬要带人回来,让你为难的。」 江楼没回话,在对方的脉门上留下十字印记,便送走了老村民,他看了看还在后面等待的五位村民,正想继续送走下一个,却忽然感觉到恨绝离又叫了他一次。 ……真的这么急?江楼在帽檐底下微微皱了下眉,毕竟还是难免会担心对方真遇上了什么危险,他没多迟疑,便从一旁的石椅上起身走向另一端。 那是一个极为宽敞的天然石穴,深而呈半椭圆形,平坦的地面以及光滑坚硬的灰色石壁就形成了一个终年带着寒意的空间,而从里头往挑高的洞口看去,外面便是一望无际的茫茫云海。 令人想尽情翱翔的澄净天空,连接着随光线及风向而变幻莫测的绝美云海,这一幅永恒的景色,正彷佛在真实的蔚蓝海洋中航行一般,『云舟』因而得名。 而在石穴中央、靠近洞口的位置,就立着一根石柱,上头托着一颗被雷光笼罩、隐约带着脉动的光球,江楼苍白的手才刚轻轻覆上那颗飘浮在半空中的光球,细微的电流随即遍布整个空间。 附近村里的居民从小就对近距离的雷电见怪不怪,也熟悉得很,因此那五个人只为肌肤上冷不防传来的微微刺麻感紧张了会,便松了口气等着守门人继续下一步。 然而江楼就只简单地说了一句:「若无特殊要求,直接说出目的地即可。」 等眼前的村民纷纷说出不同的地名后,那五人随即不约而同地感觉到右手脉门传来一阵刺痛,还来不及细看,众人只觉得视线一糊,便已消失在石穴之中。 送走了所有村民,江楼这才将手从光球上挪开,而他的手心也早已一片焦黑。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被夔排斥后所造成的结果,直到又感觉到恨绝离在叫他之后,他这才收起不知何时已恢复原样的手,身影旋即在原处一闪。 一到目的地,江楼冷不防被右侧射来的暗器攻击,他迅速地伸手一接,才瞥见一眼就觉得无言:那是一颗馒头。 而等他再度接住左侧跟着飞来的黑影后,他连看都不想看了,光凭手感就能知道:那是一颗包子。 虽然这不是他接过最夸张的『暗器』,但一接到这种东西,他就知道丢的人根本安全得很了……那何必叫他叫得那么急,还一连叫了三次? 匆匆赶来的江楼顿时有一种颇为无奈、以至于显现在身体上的生理反应:一般来说管那叫头痛。 因此当不知死活的某人又想接着偷袭,一头撞在刀口上时,江楼扔了馒头包子,二话不说就顺势掐住来者的颈子,直接压倒在地,语气淡然却又无形中多了一丝严峻:「恨绝离,你真这么闲?」 虽然没想到一向只见招拆招的江楼会突然来这一下,但恨绝离却因不知打哪来的自信,十分肯定江楼不会真要掐死他,彻底无视正掐在自己脖子上的那只手,就故意搂着对方的颈子调侃道:「江楼,虽然你难得这么热情,我是挺很高兴的……不过你要不要先看看四周?」 闻言,江楼不禁疑惑地抬头看了下周遭,房间内既没其他人在,也没什么异样,就是有一阵饭菜香不断飘来而已,他才刚想回头,却没料到冷不防就被原本压在身下的人整个抱住,毫不客气地就反压了过来,大幅度的动作还连带震动到了一旁的桌子。 情势瞬间逆转。 11.初次见面 「我只是想请你吃饭,报答一下你上次给我讲故事,又怕饭菜凉了才这么急着叫你,干么发这么大的脾气?」恨绝离笑得无比奸邪得意,压在人家身上就一副不打算起来的模样。 虽然江楼比他强了不只一个层级,不过没关系,他的人品是无下限的!就算赢得挺意外、也挺突然的,不过他还是很乐于接受这个『事实』。 「你……」江楼正想把他摔出去,却忽然瞥见他身后木桌边缘有一只陶钵正因刚才的撞击而坠下,江楼当下脑海里一片空白,反射动作地就翻身护住对方,而那只陶钵也应声砸在他头上,碎片旋即散落一地。 那一刻,恨绝离震惊得只能看着护在自己身上的人,却迟迟忘了该怎么行动,直到江楼的血混着那陶钵里装着的热汤滴了下来,他才回过神急忙关切:「喂、江楼……」 为了察看伤势,恨绝离什么都没想就心急得迳自掀开江楼的黑色帽檐,而这一看,他却又猛然愣住。 江楼因为被砸到的是头,一时之间脑袋里难免犯晕,可他半捂着血流不止的右脸,就隐约从肌肤传来火烧般的灼热感中知道自己大概是被烫伤了,面积还不小。 他原不以为意,但等他发觉身下的恨绝离正一动也不动地看着自己的脸后,却不禁在意了起来,他的眼神随之一黯,一语不发地便直接离开。 而一见江楼的身影突然消失,恨绝离这才慢半拍地又紧张了起来,连忙用自己右手脉门上的十字印记一连叫了对方好几次,可江楼却始终没再出现。 完了完了……要是江楼以后都不理他了该怎么办啊?! 恨绝离满心以为江楼是因为他擅自揭开帽檐才气得离开,心里不禁为自己刚才盯着对方的脸盯得那么久的失礼举动而后悔不已。 唉……可是江楼的长相真的是还挺好看的啊……恨绝离有些无辜地想着,虽然不属于倾国倾城的那一类,不过已经远远超出他原本对江楼容貌的想像,只是超出得越多,他对江楼也越感到内疚。 那张长久以来一直掩藏在帽檐底下的脸庞,虽然苍白,却也十分俊逸端正,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更是让他想骂娘…… 你说,一个正常人怎么有办法拥有那么湛蓝清亮的双眼?连一丝瑕疵都找不着,像极了蔚蓝无云的天空,漂亮得简直能将人的魂魄吸入其中! 而且,为什么最后要用那么哀伤的眼神看着他……?恨绝离越想就越耿耿于怀,忆起对方另一半的脸为了护他,几乎染满了血,他心里涌起的内疚更是能淹没自己。 即使江楼当时用手紧捂着,可他依稀能看见那底下的烫伤究竟有多严重,远比血还令人触目惊心的一片猩红,那肯定很疼的吧…… 那景象让恨绝离心里远比自己受伤还难受,虽然他平常老是嫌江楼说话惹人厌,但说到底,就是因为对江楼有一种说不出的好感,才会一天到晚都想着要把对方叫来自己身边。 只是没想到,第一次真正『见到』对方的情形,竟会是这样开始、这样结束…… 之后接连几天,江楼都没再回应他的召唤,这件事就如同巨石一般重重地压在他心上,导致恨绝离这辈子从没如此郁闷过,甚至郁闷到连陆久都看不下去。 「喂,恨绝离,你到底是被人倒债、还是老婆跟人跑了之后才发现儿子不是自己亲生的?最近连案子都不接,真不像你的作风。」 陆久边嗑着瓜子就边问,毕竟他从未见过恨绝离摆出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又实在是太没有真实感,为了不上当受骗,他这番话问得格外随便。 然而因为前科太多,被列入警戒黑名单的恨绝离,此刻却只无精打采地趴在桌面上,就喃喃回道:「……我害一个人毁容了……」 这似真似假的答案让陆久还是颇半信半疑的,「喔,那用你的脸跟人家换啊,反正跟你换肯定不吃亏的,而且你的脸皮这么厚,他以后还能多个挡刀挡剑的盾牌,多划算啊!」 恨绝离完全没心思跟陆久开玩笑,反而开始懊恼地改用额头敲着桌面,直像在惩罚自己似的,「如果可以我也想啊,我还比较喜欢他的脸,毁了一半也喜欢……可问题是现在对方根本连理都不理我。」 闻言,陆久却是顿时吃了一惊:「等等……喂,对方是男的还女的?」 「男的。」 「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想跟个娇滴滴的姑娘换长相。」毕竟那画面实在太恶寒,陆久松了一口气后,才又回头嗑起他的瓜子,边说道:「哎,既然是男的,那就好解决了啊,你何必闷成这样?」 「怎么解决?」恨绝离抓紧了那个关键字,立刻眼睛一亮就抬起头看向对方。 这转变快得让陆久呛了一下,连忙喝了口茶、顺了口气,这才迟疑问道:「咳,我说……你真的把人家毁容了?」 「别的事我不敢保证,但这件事我从刚才就是在跟你说真的。」恨绝离边回答就边抢走桌上的一整盘瓜子,为了让陆久专心回答,他甚至就连茶水都一并收走,正正经经地问: 「陆久,你说,这到底要怎么解决才好?」 12.带回家负责 面对恨绝离如此认真的逼问,陆久直觉得脸上的汗都要滴下来了,他想了想,便回答:「男人重面子,但不见得重面貌,你要是真过意不去,不如给点实际的,赔钱怎么样?」 「赔钱?」闻言,恨绝离不禁皱起了眉,虽然他不清楚对方究竟缺不缺钱,但之前他光请江楼吃烤兔肉就被拒绝了,更何况是钱这么露骨的东西……江楼会收吗? 万一江楼以为自己没诚意,反而更加惹火了他,那该怎么办? 「不妥。」恨绝离明明白白一句话就否决了这提议。 「啊?那……念在他被毁容不宜见客的份上,赔辆豪华马车外加四匹好马、一名训练有素的马夫给他代步如何?」 「他不需要。」会飞的还在地上慢慢走,那不是很蠢吗? 意思是对方已经有马了?陆久苦思了会,才又提议:「不然你给他买个小妾?否则害他以后娶不到媳妇,绝了后那可就造孽了。」 恨绝离乍听之下还觉得挺有道理,可随后想一想却觉得有哪里不好,至于哪里不好他又说不上来,只觉得非常、非常不好,不好到他都捏碎了手里的陶盘,才咬牙切齿地回了一句:「……我不同意。」 「又不是你媳妇,你不同意个什么劲?」陆久瞪了他一眼,就心疼地看着那原本用来装瓜子、现在却无辜碎了一角的盘子,在心里哀嚎了声:苦了,现在反而是他得赔钱了…… 「你管不着,反正这事我不同意!」恨绝离碎了一个盘子还不解气,拿起另一个没收的茶杯就又想往地面摔,吓得陆久连忙抢了过来,就大怒道: 「恨绝离!我提议赔钱你说不妥、买马车你说不需要、买妾你又说不同意,现在碎完盘子还想摔杯子,你到底是来问我意见、还是来乱的啊?!」 被这么一吼,恨绝离这才冷静多了,他做了个深呼吸而后又深深叹了一口气,旋即幽幽说道:「陆久,我是真的不想让他觉得我只是在敷衍他。」 「这……」听到这句回答,陆久反而想气也没法气了,他尴尬地摸摸鼻子,便抱怨了下:「可他又不是女的,需要你把他娶回家养一辈子以示负责。」 此话一出,恨绝离当场愣住,而且他就愣在那、一边想着这句话想了好一会,才对着自己果决地喃喃说道:「……好主意!」 「啊?」陆久满脸困惑,他刚才哪有出什么主意? 「我要把他带回家负责,我等下就去说服他。」不,他一定要缠到江楼答应让他负责!恨绝离边说就边猛然站起身,可他还没来得及行动,此刻比他还理智许多的陆久就已经连忙扯住他,格外头痛地问道: 「恨绝离,你不是不爱男色?更别提对方还被你毁容,连色都没了……而且就算你硬要把人家带回家,不只要看人家肯不肯,也要看看人家父母同不同意啊!」 「什么男色?在不小心害他毁容之前,他连脸都没让我看过,我顶多就是摸过脸、碰过手、搂过脖子还顺便抱了一次,你可别随便污蔑,我不爱男人!」针对前面那一段,恨绝离义正严词地就指责了回去,至于后面对方肯不肯的那一段,他基本上是当作没听见的。 然而这番前后矛盾的证词却让陆久更想吐血:「你连抱都抱过了,还说我污蔑你?敢情你随便就能抱一个男人?」 恨绝离想都没想,就理所当然地回道:「他不一样,那是我们培养感情的方式,不代表我爱男人。」 那些搂啊、抱的都是偷袭过程中产生的结果,虽然他也确实做得无比自然顺手,也真的觉得江楼抱起来的感觉其实还挺好的……不过那都不能成为他爱男人的证据! 这种培养方式还说不爱?陆久怀疑地上下扫视了下恨绝离,却改口反问:「行,就算你这歪理说得通,那你把他带回家是想干什么?」 「负责。」 「怎么负责?」 恨绝离这才顿了下,认认真真地思考起这件事,随后才有些气虚地回了一句:「这个……带回家就知道了。」 「……」陆久此刻看向恨绝离的表情里充满了怜悯,他现在才知道原来他们家绝离这么纯情,明明就是想把人家带回家当媳妇,自己却完全没自觉。 但没关系,他陆久交游广阔,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他们家绝离不过就是爱上个男人,这他完全能接受的,他反而比较同情被缠上的那一位……恨绝离欸,这什么别扭性格的人?对方还不每天吐血五升?! 「我干么告诉你?我把他带回家关你什么事了?」被这么看着,恨绝离不禁恼羞成怒,扔下这一句就愤愤离开,直接要去找江楼说服。 而恨绝离这一走,陆久也不禁喝着茶、一边感慨地想道:他大概不是很快、不然就是要很久以后才会再见到家伙了。 恨绝离一出客栈,就开始把血当水似的往右手脉门上抹,毕竟那个十字印记比起刚烙上时已经淡了许多,他担心效果也跟着变差,自然抹得特别豪迈、丝毫不心疼自己的血。 鉴于最近一直召唤失败的经验,他边低头抹着就边快步往前走,就是想着江楼被烦到不行后,总会出现那么一次。 只是他同时也忍不住自我反省着:唉……难道真的是因为他前阵子太滥用了?江楼还真是铁了心完全不回应他! 然而等他面前忽然无声无息地出现一个黑影,恨绝离还没留意到自己已经快跟对方整个撞上,他的左手就冷不防被抓住,让他想继续浪费自己的血也不行。 对方的手指修长有力、苍白而冰冷,可恨绝离却从没像今天这样,如此乐于被这只手抓住自己。 他一抬起头就迫不及待地伸手想确认眼前的是不是本尊,用一只手就当庭广众地在对方身上乱摸个不停。 江楼依旧是那副一身黑袍的打扮,遮得连脸都看不到,当下见恨绝离这样乱摸,他也只是淡定地说了一句:「我没事。」 「我又没问你。」恨绝离习惯性地就顶了一句回去,不满意地又摸了摸,刚伸手想去摸对方的脸时却反而被错身避开,他这才皱着眉问:「你真的没事?」 「没事。」 闻言,恨绝离的眉又紧了紧,随后想起另外更重要的一件事才稍微舒缓,转而老老实实地向男人提出自己的想法:「江楼,我想把你带回家负责。」 13.打包带走 江楼停顿了一会,才迟疑地问:「回你家?」 「当然是回我家。」恨绝离坚决地点了点头,又怕江楼不答应似的补充道:「包吃包住一定有,你如果嫌无聊,我还能给你包玩包伴游!」 恨绝离刚说完,就不禁庆幸:幸亏刚才陆久问过他带人回家要干么,他现在才能想到要硬挤个几句出来! 「……」江楼很无言,他活了六百多年,这还是第一次遇到有人开口说要包养他。 而且对方还是恨绝离……他没有贬意,就只是觉得打击有点大而已。 江楼望天,难得地不太想面对恨绝离的问题,等他想到两人还挡在路中央后,这才拉着对方的手走进一旁的暗巷里,接着两人的身影蓦然一闪,再回神时四周已是郊外的景色。 恨绝离没有迟疑,见江楼始终没有回应,不禁担心地问了一句:「你不愿意?」 江楼心里无奈,才避重就轻地回道:「你不用对我负责。」 「你救了我是事实,就算不负责,也得报答。」更何况是还因此害得毁容……不过这句话恨绝离没说出口,他现在光看着江楼就心慌得不得了,怎么可能还提这痛处? 「报答不像你的作风。」江楼这话说得坦白又中肯。 虽然他原本就不是为了要让恨绝离报答自己才替他挡的,不过他不得不说,要恨绝离拐弯抹角又不明讲的答谢或许可以,但要他老实地低头道歉道谢就难了,更何况是指望他像这样打着报答的名义来负责?老实讲,说要来报仇的他还比较能相信。 「救人也不像你的作风啊!」恨绝离像被惹毛了似的,揪着江楼就喊:「可你就是救了,我就是想报答,不然你想怎样?!」 「不怎样。」 闻言,恨绝离更是恶狠狠地瞪着他:「那你为什么不跟我回家?」 江楼不愿坦白说自己不想被包养,他困扰了一会,才回答:「我有守门人的职责。」 「你来去自如,那有什么差?大不了你白天去尽你的职责,晚上回家。」恨绝离越想就越觉得这方式可行,却半点都没发觉这样一来,自己简直跟人家的媳妇没两样…… 「晚上你都睡了,我回你家做什么?」江楼顿时有种被逼良为娼的感触,他原想退后一点好避难,可恨绝离揪着他的衣服,他动不了。 恨绝离愣了下,想了想,便有些迟疑地回道:「这个……一起睡?」 「……你想跟我睡?」江楼突然不躲了,当下就反问:「睡同一张床上?」 恨绝离像做了什么坏事被发现似的,忽然感到万分尴尬就硬是解释:「咳,我是说我们睡前聊聊天、交流一下也挺不错的。」 这让江楼又安静了下来,不禁再度望天:果然是他想太多了。 见江楼沉默不语,恨绝离忍不住又缠了上去,只差没抱住了:「江楼,跟我住你绝对不吃亏,我保证不会对你做什么,也不会对你上下其手,就安心地让我负责吧!」 「……」为什么他觉得这个保证听起来有种奇怪的感觉?加上面对恨绝离此刻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江楼却是更加无奈:「你不是很讨厌我?」 「我哪时说过这种话了?」恨绝离立即一副正气凛然地回道,可见江楼只默然地看着他之后,他的脑海里却不禁闪过那一双带着哀伤的蓝眸,这让他随后才心虚地补了一句:「老是被人追着问继承的事,总是会不太高兴啊……」 闻言,江楼回想了下是否真有这回事,可惜他只记得恨绝离以前每次看到他都像见到鬼一样,实在记不得自己究竟都说了些什么话,只得将话题拉回近期:「我很久没问你了。」 「所以才发现其实你这人还挺好的。」恨绝离旋即调侃地笑道:「虽然有时说话惹人厌了点,不过看在你还会陪我打发时间的份上,就不跟你计较了。」 霎时,江楼心里兴起了阵阵波澜,下意识地就问:「那为什么你不跟我回去?」 「什么?」恨绝离顿时一愣,这不是他刚才拿来问江楼的问题吗? 大概也是因为发现自己问得太过于突然,江楼缓了缓这莫名涌起的激动,才接着说道:「继不继承是其次,你可以先跟我回去看看再说,我记得你父母当年就不在了,后来我也没见你回家过,既然如此,那回你家、还是跟我回去,应该没有太大差别。」 「然后我就能负责了……」恨绝离听完后便若有所思地喃喃擅自补了一句,江楼还没来得及反驳他这想法,恨绝离就已经转而兴奋地喊道:「江楼,我总算听到你说一句人话了!行啊,就这么办吧!」 「……」这真的是不讨厌他的人会说的话?江楼顿时百感交集了起来。 「择日不如撞日,我们现在就走吧!反正有你这么方便的能力,去哪回哪都不是问题。」恨绝离远比江楼这提议的人还迫不及待地催促着,一点都不像是要跟着人家回家去住,反而像是要去观光的。 在恨绝离兴冲冲地交出自己右手脉门后,他才又突然问道:「对了江楼,你竟然还记得我父母早就不在的事,我真是太意外了。」 毕竟那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没想到凭江楼这么差的记忆力竟然记得住?嗯,果然人的潜力是无限的。恨绝离非常伤人地想着。 「因为我记得你那时在哭。」江楼回忆起那时的事,语气里不禁多了一丝温柔,在对方脉门上轻划而过的指尖,也只是将淡得几不可见的印记再度加深,而不是急着将人送回去。 只是他这一番言论,却惹得当事人大感不平:「我哪有哭?!」 「忍着没哭?」 「我也没忍着!」 好吧。江楼又认真地想了想:「眼眶泛江?」 「……江楼!」 14.负责的道路很艰苦 随后在江楼的传送下,一抵达目的地,恨绝离旋即感觉到一阵冷冽的寒风迎面袭来,风劲更是强得令他有些意外,等他稍微习惯了突如其来的强风及光线,试着睁开眼后,这才看向眼前崭新的景色。 出乎他意料之外的,触目所及尽是一望无际的飘渺云海,橙红色的夕阳由云层间透出光线渲染了所见的一切,而以往遥不可及的天际云雾,此刻却就在自己的脚底下,近得彷佛能轻易漫步其中。 当下,恨绝离不由自主地失神沉溺于这一片恍若仙境的云景之中,江楼却只是安静地在一旁看着他,而不想打断对方此刻的思绪。 江楼不禁想,或许自己在当初首次见到这片壮丽云海时,也曾像这样内心感受到极大的震憾吧?只是日复一日,随着漫长的时间洪流静静地往前推移,那曾经的感动早已遗落在某处,被逐渐混淆的记忆淹没吞噬。 等一旁的恨绝离回过神,又深深呼吸了一口格外清新干净的空气后,这才转而观察起下周遭的环境,而除去云海之外,在这宽阔石穴内最引人注目的自然就是那颗飘浮于半空中的光球,让他忍不住问:「这就是夔留下来的心脏?」 「嗯。」江楼简单地应了声,随后见恨绝离走过去打算碰那颗光球时,他也没多加阻止,全任由他去探索。 只见恨绝离大胆地伸手摸了摸,确认没什么特别的事发生后,便直接拿起来把玩,感受了下那难以言喻的触感。 而那握在手心里的光球明明摸起来感觉不到实际的形体,可却温温热热的,还像真正的心脏似的跳动,恨绝离玩没多久就嫌弃地摆回石柱上头,还不忘评论一句:「摸起来像活的一样,恶心。」 江楼毫不意外恨绝离碰了光球会完全没事,反而十分淡然地为他解释:「那是因为你还没继承,如果继承了,你的感觉会不一样。」 闻言,恨绝离倒是有些好奇了,回头看了光球一眼,就边问:「什么感觉?」 「你想知道?」江楼问得认真,可恨绝离总觉得他是在卖关子,索性撇开了头、抵死不上勾,江楼见状倒也不以为意,干脆地不再追问。 恨绝离随后又观察了下四周,便直接问道:「你睡哪?」 「后方有个房间。」江楼才刚一回答,恨绝离二话不说就想往石穴深处走去,可江楼却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说:「山下有个村落,那里有给守门人住的房子,你若想留下就住那。」 闻言,恨绝离不禁疑惑地看着他:「那你怎么不搬去住?」 「我习惯这里。」江楼说这话时,抓着对方的手依旧没放开,可恨绝离听了这回答后却也反握住他的手,边拖着江楼往房间的方向走,就边说道: 「行,那我也跟你睡这。」 见恨绝离如此坚持,江楼只得明明白白地向他解释:「这里地势太高,有些人待久了身体会不适,你刚来不能待太久。」 「『有些人』的意思就是『不是每个人』,放心,我身体好得很。」恨绝离得意地朝他一笑,便兴冲冲地进房里参观,江楼拗不过他,自然也只有随他去的份。 位于石穴深处的房间布置得十分简单,也或许该说什么都没布置还比较贴切点,基本上除了一张硬梆梆的石床,这不算小的空间里便是空无一物,甚至连门都没有,方方正正的格局堪称家徒四壁,让人不禁严重怀疑起这里的生活实用性。 「江楼,你真的住这?」他怎么完全看不出这里有住人的迹象? 「我没必要骗你。」江楼边回答就边想着另一件事,一说完连声招呼都没打就身影一闪,从房门口消去踪影。 恨绝离没察觉到另一人早就离开了,他俯身看着窗外的云海就边感叹道:「也是,反正你就算需要什么东西,连走都用不着走就能拿到了。」 只是这样真的感觉很冷清啊,光看都冷起来了……恨绝离不禁想着,等他转过身发觉原本应该站在自己身后的人不知何时消失后,这才愣了下。 要走怎么连声招呼都不打啊?恨绝离瞪着那顿时空荡荡的门口,随后才跟着离开房间,自顾自地到其他地方探索去。 整个石穴看着宽敞,但毕竟住在这里的主人实在太没有生活情调,恨绝离三两下就逛完所有石室,一间寝室和其馀空房不提,其中只有一间金澄澄的石室让他稍微开了眼界。 那间石室简直就像是个巨大的藏宝箱,遍地的奇珍异宝和堆积如山的金银珠宝几乎占据了一大半的空间,然而其摆放的方式,也不难看出拥有者经常扔着就走,一点都没打算多费心思去整理这里。 而且还一样连扇门都没装,难道江楼都不怕被偷了?恨绝离颇为无言地看着那堆被视为尘土的财宝,老实说,江楼不担心,他都替他担心起来了。 还是……帮江楼布置一下吧?好歹他也是打着要负责的名义来的,帮忙将居住的地方弄得舒适点这种小事,他肯定义不容辞。 下定了决心,恨绝离二话不说便走出石穴,准备下山到江楼先前提过的村庄里买些材料回来,可问题是,他的意志很坚定,面临的难关却很强大。 他的脚才刚一踏出石穴洞口,一道带着灼目白光的雷电就当场打在他面前,惊得他不得不立刻退回石穴里避难。 人生头一次碰到如此近距离的闪电,他一时之间虽惊疑不定,可过了好一会,见四周平静了下来,只剩远方不时传来的阵阵闷雷声,他便又试着跨出一步,而这一跨,一道天雷却又冷不防打了下来。 来回试了几次,屡试不爽的结果让恨绝离从此跟雷结下了梁子,那天雷肯定是存心跟他过不去! 然而石穴中唯一能通往下山道路的出口就只有眼前的这一个,此刻被天雷阻挡不说,就算他身手再好、躲得过那随时随地会打下来的雷光,但外面可是一片异常陡峭的岩壁,附近也毫无遮蔽物,要是闪个不好,直接从山顶上滚下去那他这条命也差不多得交代在这了。 恨绝离不死心地左看看、右看看,就是找不着第二种可能的下山方式,于是他终于悲催地发现:他被困住了。 15.携带式避雷针 江楼回来时,就见到恨绝离莫名哀怨地站在石穴洞口前,盯着外面一动也不动的,与其说是在发呆,倒不如说像是在烦恼什么事,他一声不响地走过去,就不禁问:「怎么了?」 恨绝离先前没注意到他回来了,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回头见是江楼,立刻敛起眉异常坚持地说道:「你站出去看看。」 江楼不知所以,却也照着他的意思往外一站,然而一片平静、连个雷声都没响的结果让恨绝离更是大抱不平。 「为什么你站出去就没事?!」恨绝离愤愤说道,接着不信邪地就也跟着站了出去,可这一回四周风平浪静的反应却让他顿时困惑了起来:怎么会又突然没事了? 见状,江楼这才终于知道恨绝离先前一脸哀怨的原因,他暗暗叹了口气,便迳自走回石穴内,还连带将恨绝离也一起拉了回来,而一道天雷也在他们短暂分离的瞬间又打了下来,险险和恨绝离擦身而过。 只不过江楼却没急着解释原因,反而将原本隐在黑袍袖中的一只陶罐递给对方:「你先喝药吧。」 恨绝离没接下,只疑惑地问了一句:「我没病干么喝?」 「预防用的。」 是预防在高山上可能会产生的不适吧?恨绝离心想着,随后便伸手接过那只陶罐,一打开盖子,一阵热腾腾的药材香气旋即扑鼻而来,不难察觉出这药才刚熬好而已。 恨绝离直接就着陶罐试着喝了一口,苦涩而带点焦味的口感让他当下就皱起了眉:「这也太难喝了点?」 「良药苦口。」江楼淡然地回了一句,便在一旁盯着恨绝离把药喝完,后者注意到他的视线,想起他笨拙的包扎技术,便忍不住笑问道: 「江楼,这药不会是你自己熬的吧?」 闻言,江楼顿了一会,才说服似的回道:「……你不喜欢喝也得喝。」 江楼没正面回答的反应,倒是让心知肚明的恨绝离笑得更毫无掩饰,不禁觉得眼前这人其实也有意外可爱的一面。 他边连称是是就将还烫着的汤药慢慢饮尽,心情一好,连那苦药都顿时好喝了不少。 而这一喝完,恨绝离才发现不对,他明明是来对江楼负责的,怎么变江楼在照顾他了?恨绝离颇受打击,随即就问:「喂,你说这雷就这么专打我,我想出去的话该怎么办?」 「我陪你出去。」江楼自然地回道,就接着解释:「附近的雷是受夔牵引而来的,你身为继承者,吸引那些雷并不奇怪,虽然你被打中应该也不会受重伤,不过还是小心为妙。」 「那你怎么就……」恨绝离原本想问:那你怎么就没事?但一想到前阵子被猛兽包围的事情后,他就立刻打住了。 他可不想又被江楼直接指明,是因为他们的实力相差太多…… 「算了,先陪我出去晃晃吧。」恨绝离放下空了的陶罐,二话不说拉着已经在他心中被改名为『避雷针』的江楼就往外走,虽然这有损他男性的尊严,不过在随时可能被雷电成焦炭的危机底下,尊严这种东西基本上可以无视。 就算江楼说他被打中应该也不会受什么重伤,但相信任何一个神经没问题的正常人,都不会乐意去尝试被雷劈的滋味! 于是在攀下那一片陡峭岩壁的时候,恨绝离几乎要攀到江楼身上去,偶尔不小心招来了几道雷,他更是厚颜无耻地索性抱着人不放,笃信雷就算真劈了下来,也肯定拿江楼没辄。 面对这身上忽然多了个人赖着自己的处境,江楼倒是一句怨言也没有,他反而比较意外恨绝离会这么地……黏他? 江楼不禁默默在心里思考着这形容词是否恰当,虽说是因为雷的缘故,恨绝离才表现得这么夸张,不过他仍不得不说,对方似乎一点都没把他当作同性,甚至连异性都不是。 究竟是将他当成了什么样的存在,才会像这样毫无戒心地接近他,而又对他表现得越来越热情?江楼问不出口,也不愿对此抱持着期待,因此抵达下方的森林后,他什么也没问,反倒是恨绝离忽然问了一句。 「江楼,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继承了守门人的位子,那你卸任之后也会被雷追着跑吗?」恨绝离问这话时,深紫色的眼眸里带着莫名的光芒,江楼看出了他的意图,可却没打算昧着良心满足他的期待。 江楼就只是坦白地回答:「不会,守门人卸任之后就跟这一切无关了。」 「喔,这也太小气了。」亏他还期待了一下,以后说不定能有机会换江楼来攀住自己!恨绝离当下悲愤了一把,这浅而易见的反应让江楼顿时只能无言以对。 或许,恨绝离根本只是把他当作是恶作剧的对象吧……?江楼不禁有些心酸地想着。 两人在满是浓雾的森林里随性走了好一阵子,首次接触这片土地的恨绝离最后终于忍不住尴尬地向江楼问道:「咳,这个……往村子的路该怎么走?」 「我不知道。」江楼很诚实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听了这回答,恨绝离却几乎想吐血:「你不知道?!你在这住了几百年竟然不知道路该怎么走?」 「……我也几百年没去过村子了,就算以前去过,也不是用走的,怎么会知道?」平心而论,四域的任何地方他都去过,但要他用走的去,他肯定连自家的山都下不了。 江楼问心无愧,转而就反问对方:「你想去村子里做什么?」 「想去买点东西。」恨绝离随即就对着江楼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地说道:「江楼,我现在才发现原来你不只是个生活白痴,还是个不折不扣的路痴啊。」 「……」江楼顿时无言以对了。 恨绝离倒是忍不住想着:虽然这才总算让他有个可以发挥的机会,所以似乎也不错,不过说到底,江楼就是因为长久以来都不需要才会不懂,这该叫他情何以堪才好? 若是让江楼需要这些了,也许情况就会好一点,而他也有可能赢得过江楼?那是恨绝离第一次萌生想继承的念头,虽然动机很不纯、思想很邪恶,不过他是真的有些心动了。 无庸置疑的,他很期待江楼能够需要自己。 16.该怎么用就怎么用 后来江楼便直接带恨绝离到其他城镇了。 毕竟恨绝离原本想去的山下村庄受限于封闭的地理环境,长久以来都是过着自给自足、以物易物的单纯生活,去了也没东西可买,因此江楼就替他换了个目的地——虽然距离遥远了许多,但对江楼来说根本毫无差别。 那是个十分热闹的商业大城,在高耸的城门外排队等着入城的旅人也络绎不绝,恨绝离一走出暗巷,旋即踏上一条宽敞而两旁满是店铺小贩的大街,他意兴盎然地闲逛了一下,不经意回头看见始终沉默跟在自己身后的男人,便忍不住调侃笑道: 「江楼,你真不觉得你的打扮太特异独行了?」虽说一身黑看似低调,但身处于这样人来人往的热闹大街中,穿着黑袍其实反而惹人注目得很。 「不会,」江楼云淡风轻地回了一句:「我对别人而言都只是一个过客,不会有人真的在意我的穿着。」 闻言,恨绝离不禁挑了眉:「你对我来说就不是个过客,那你说我在不在意?」 江楼想了想,便停下脚步敛袂回道,言语中似乎有先行离开的打算:「你要回去的时候再叫我。」 见江楼还真要走了,恨绝离连忙就抓着他的手解释:「我不在意,就算你裸着身子我也不在意!」 唉!他本来只是想试试看江楼会不会因此换套衣服出门,让他开开眼界罢了,谁知这人却是半点玩笑都开不得?恨绝离当下只能巴着江楼不放,说什么都不放人。 「……」裸着身子?江楼却是忍不住心想,恨绝离是不是误会他什么了? 江楼没回话,恨绝离倒也不再拖沓行程,反而仗着对方穿着黑袍、其他人辨视不出他是男是女这一点,当众握着江楼的手就一路往邻近卖木材的店铺走去。 只是江楼的身形修长挺拔,与恨绝离的身高又相差无几,就算披着黑袍,别人再怎么认也不会把他错认成一名需要人搀扶的柔弱女子,可恨绝离却不怎么在乎,江楼也没放在心上,于是两人便这么走进了店里。 那间店面不大,各式各样的木材原料及成品却琳琅满目,正在一旁忙着替一张半完成的茶几磨平表面的老板才刚招呼了声,一瞥见他们异常亲腻的举止,暗暗抱怨了下句:两个怪人,便又埋头苦干了起来,让他们在店里自个儿慢慢逛。 恨绝离的注意力从一进门就放在那些桌椅的成品上头,等他东看看、西摸摸,勉强挑了个作工还算精细的核桃木制桌后,就问江楼:「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江楼对家具没研究,看了一眼就不咸不淡地回答了一句:「不错。」 「不错?」恨绝离微皱着眉从这答案中思索着对方的满意程度,随后又指着另一个淡褐色的榆木桌问道:「那个怎样?」 「不错。」 恨绝离额角青筋跳了跳,只得耐着性子再问:「……你有没有觉得哪个特别好的?」 江楼这回连看都没看,便淡然回道:「都不错。」 这在他听来格外敷衍的回覆让恨绝离想怒,却又没劲发怒,江楼这种性子的人,你想跟他急,他都能淡淡定定地『看』你急,等你气不过想跟他动手,他还是能淡淡定定地用一招把你了结。 恨绝离心想算了,反正就算他随便买一个回去,江楼大抵都不会有什么意见。 他正想去找老板询价,一转身,这才发觉两人的手还握着,而且还是他单方面握着对方的手不放,恨绝离突然有些尴尬,想想又不甘心,随即挑衅似的举起彼此的手,看向江楼问道:「这你也觉得不错?」 江楼当下沉默不语,直到恨绝离幸幸然地收回手,去向老板讨价还价买下一开始看上的那组核桃木制桌椅和一些木材,又到其他店家买齐了工具,总算准备回去后,他才回答。 那时他手里还帮恨绝离扛了不少东西,语气中却没有丝毫不悦:「我觉得……挺好的。」 「啊?什么很好?」这回答对恨绝离来说,早就相隔太久,他只当江楼指的是他买的这些桌椅木材,便得意地回道:「我的眼光当然好了,买的东西保证物美价廉,买到赚到!」 「……」江楼不禁望天。 旋后随着眼前的景色一糊,恨绝离正想将买回来的桌椅摆到房间里,走没几步就发现不对劲,江楼带他回来的地方并不是云舟,而是一间大宅的庭院里。 建筑物的状况维持得还不错,然而疏于整理的枯萎花草却为其带来了萧瑟感,重点是这里让恨绝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不是他老家吗?! 一发现回错地方了,恨绝离立刻转身走回江楼身边,毫不留恋地说道:「不是回这,是回你那。」 江楼不禁纳闷:「你买这些不是要带回家的?」 「我是要摆在你那的。」恨绝离还不忘教训两句:「什么东西都不摆一下,住的地方又在高山上,难怪你的手老是这么冷!说到这,我是不是顺便买个火炉给你用比较好?」 「……不用。」虽然被骂了,不过江楼的心情却很微妙……恨绝离这是在关心他? 等两人回到云舟,恨绝离将桌椅搬到房间里摆好之后,便拿起工具开始在门口敲敲打打了起来,途中才发现门缘上有装过门的痕迹,只是已被岁月磨得几不可见。 恨绝离停下动作轻抚那残留的孔洞,奇道:「这里本来有门的,怎么后来又不装了?」 江楼原本只是单纯地站在一旁看恨绝离究竟想做什么,闻言,才回道:「我接任后那扇门也渐渐腐朽了,之后我就没再装了。」 恨绝离顿时有些错愕地抬头看向他,过了一会,才叹了口气幽幽说道:「我现在才真的觉得你活了很久。」 「……」 「算了,那不重要,你来帮我扶一下。」恨绝离毫不客气将一块准备拿来当门的木板递给江楼,示意他该将门撑在哪个位置后,便俐落地拿起木锤钉子一阵敲打以便将之固定。 等大功告成之后,他才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上的石屑尘土,一边满意地笑着向江楼说道:「就算门一坏再坏,坏了几百个都没关系,它还是有存在的价值的,话说你守门人的『门』大概也早就坏了吧?改天买齐了材料我再去给它安上。」 江楼没回答,反而望着恨绝离,忍不住问:「如果很喜欢某一扇门,舍不得看着他坏掉,那怎么办?」 恨绝离只理所当然地回道:「很喜欢的东西自然会想藏着掖着,可如果你有一天发现那东西在你藏着掖着的时候坏了,那不是更悲惨吗?所以我觉得你还是该物尽其用,该怎么用就怎么用,免得将来后悔。」 说罢,他又不禁调侃了对方一句:「不过我还真难想像你有什么舍不得的东西。」 闻言,江楼却只是沉默地盯着他,盯着恨绝离都觉得尴尬了,后者才亡羊补牢似的补上一句:「你不认同就算了。我去打些野味当晚餐,你要愿意就来帮我挡个雷。」 江楼这才有所反应,他伸手拦下恨绝离后,只留了一句便迳自走出石穴:「我去吧。」 番外:习惯 他已经很久没入睡了。 自从接任守门人之后,睡眠、饮食……这些对普通人来说缺一不可的一切,对他而言便已显得可有可无,即使起初仍按着过去的习惯吃食就寝,可日子久了,逐渐发现这样的行为毫无意义后,他自然也没什么兴致再去维持一个虚假的生活。 他担任守门人的时间和前人相较之下并不算短,至少从上一任守门人那里得知的讯息来判断,几乎每一任都是二百年一到即卸任,包括告诉他这件事的人。 二百年,已是凡人伸手不及的寿命,这漫长的时间想怎么度过,全端看自己的选择,有的守门人喜好风花雪月、有的热衷于搜集世上珍宝,少数不被允许去做的,就是不能放弃职责、不能奢望有一个人能陪伴自己走过这一段岁月。 而他的六百年,清心寡欲,却不觉得特别难熬,对于这样与自己接任前相似的日子,他只是习惯了,习惯了孤独、习惯了压抑,习惯了无所欲无所求。 只是偶尔仍会感觉到累,那是一种心理的疲倦,让他对未来感到茫然,只有这种时候他才会选择入睡,短则数日、长则数月,对外在的一切漠不关心。 在发生自己护着恨绝离不让他被烫着的事情之后,他才刚一走,那人便接连叫唤了他好几次,知道对方必然会想察看他的伤势,他也就始终没回应,甚至直接让自己陷入深层的睡眠之中,想着等他过几天醒来后,恨绝离应该就不会再挂记着这件事。 那一阵子,他断断续续地梦到过去生活的片段,为东帝效命、上一任的守门人、陌生的人物和场景……最终停留在恨绝离身上,他第四任的继承者。 梦境纷乱,有些早已遗忘的回忆此刻却格外清晰,无论有意或无意,他确实每隔一段时日便会去找恨绝离,若对方正在忙,他就只远远看着,若没有在忙,他也常因见面不晓得该说些什么而作罢,鲜少露面。 这样的情况在前三任继承者那里分明未出现过,可他仍单纯地看着他如今的继承者日渐蜕去稚气,看着他无论受了什么委屈挫折,却总能笑得张扬。 偶尔碰上对方生了病、中了毒,脆弱得连维持意识清醒都办不到,他也只是帮他找个能好好休息的地方、再留个大夫替自己看着他,每每在恨绝离清醒前就会提早离开。 他不曾想过要从对方身上得到些什么,即使是继承这件事,他亦没有过逼迫的心思,纯粹只是习惯了在想起时去看看那人,习惯了不着痕迹地出手帮他一把。 而在这目光的停驻中不自觉受到对方吸引,那是他自身的的问题,与恨绝离无关,自然更不可能以此当作藉口去索取对方。他一直是这么想的。 然而梦境一转,他却看见恨绝离未着一褛地被压在身下,面色潮红,一种极致的刺激让那双深紫色的眼眸氤氲了水气……而压着他的人正是自己。 他猛然一惊,心里想着自己该松开眼前的人,可身体的反应却是更加贴近对方赤裸发烫的下腹,以亢奋的坚挺慢慢碾压着紧紧包裹住自己的柔软内壁,彻底感受那份无上的亲密。 高涨的情欲如此清晰深刻地焚烧着他的理智,陌生的悸动让他甚至逐渐加快了抽插,带出的强烈快感占据了他所有的感官,以至于在听见身下的人那暧昧的压抑喘息时,律动的速度更是失控。 『江楼……』恨绝离低微沙哑的叫唤回荡在耳际,轻抚他脸庞的动作和那日因好奇而伸来的手如出一辙,那画面重叠在一起,对江楼而言却有着莫名真实的吸引力,等他回过神来,自己早已低头亲吻着对方,彼此契合得彷佛做过千百次,毫无一丝违和感。 明知道现实中的恨绝离不可能这么温驯地让他做这种事,江楼却不禁沉沦其中,诱使自己不受控制的身体更进一步地去折腾身下的人,唇舌缠绵而身躯交缠,直到滚烫的滑腻液体一次次地射在紧致的甬道深处,让属于自己的痕迹残留在对方身上,再也消不去。 两人相依偎的高温身体尚未分开,高潮的馀韵仍令人迷离,恨绝离却忽然搂着他的颈子坐起身来,留有情欲的眼神里闪着算计似的光芒,如同以往调侃他时那样促狭地笑着:『刚才你做了几次,接下来我可要做回来。』 反被对方压在自己身上后,江楼微微一愣,随后却蓦然清浅一笑,并且毫不意外地旋即听见对方正抗议着自己是不是在取笑他。 或许,他就是习惯了恨绝离这半点亏都吃不得的模样吧……江楼不禁想着。 那梦的后续,最终被正主夺命似的叫唤所打断,江楼醒来后几乎没有多馀的时间犹豫,身影一闪,出现在恨绝离面前后便直接抓住他的左手,免得他再继续像这样浪费血。 然而对方下一刻就伸出右手在他身上胡乱摸着的举动,却让刚从梦境中醒来的江楼顿时有些恍惚,幸亏有黑袍的遮掩,他还不至于太尴尬,还能淡定回对方一句:「我没事。」 「你真的没事?」 「没事。」有事的是梦里的……咳。 恨绝离的表情看来还是充满了不信,江楼保持沉默地看着这样的他,却又忍不住想笑,以至于在对方冷不防冒出一句说想对他负责的话时,江楼再度一时闪神。 是谁把谁带回家负责? 17.鹿 见江楼主动出去打猎,恨绝离没多想,反倒是开始着手将刚才用剩的木材搜集在一起,打算先升好火再说。 但毕竟只剩一些零星的木屑,想用来烤肉是绝对不够的,恨绝离低头盯着那小小的木堆一会,随后举起右手、并在左手食指上咬出了点血,就往右手手腕上的印记一抹。 他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就只是想先把江楼叫回来,提醒他猎完了野味记得再多带点木材回来而已。 然而他才刚抹完,下一刻江楼的身影就冷不防出现在眼前,害他吓了一跳。 「这么快?」恨绝离疑惑地上下打量着那一身黑袍的人影,见对方手里还抓着一只头部以怪异角度垂落、不难看出脖颈被扭断的成鹿,就忍不住说道:「我们才两个人,你抓这么大一只,吃不完多浪费啊?」 而且他都还没来得及说木材的事,对方就已经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扭断了一只鹿的脖子……恨绝离顿时默默地在心里警惕着自己:以后千万不要惹江楼生气。 只见江楼扔下鹿,走到恨绝离面前抓起他那只右手,就沉声说:「你别这么浪费血。」 「你以为我愿意吗?要是用口水也能叫你,我干么用血?」恨绝离正义凛然地回道,就边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还不忘边说服:「话说,你这召唤方式真的不能改一改?就像我说的,用口水也很好啊,你不考虑一下?」 「那血是献给夔的,口水他不会要。」江楼一本正经地解释,转身就去拖那头刚猎回来的鹿,一路往光球悬浮的方向走去。 所以那算是过路费了?恨绝离猜想着,随后见江楼正打算处理那只鹿,才补上一句:「我本来想叫你顺便多带点木材回来升火的,谁知道你就猎完回来……了?」 恨绝离说到后来就越迟疑,最后更是一愣——因为他看见江楼直接将那只鹿往雷电光球上方一扔,一阵霹雳啪啦、雷光闪闪之后,烤肉香旋即扑鼻而来不说,一只全熟的烤全鹿更是完完整整地落在地面上。 ……原来夔的心脏还能这么用?恨绝离当下几乎不晓得该怎么形容江楼的行为,毕竟鹿肉确实烤熟了,所以不能说他错,但血也没放、内脏也没处理,就算烤熟了,腥味重到吃不下去也是白搭啊! 恨绝离一脸遗憾地戳了戳那只烤全鹿,还在想着是否有什么补救方法,一旁完全没察觉自己做的有什么问题的罪魁祸首就纳闷地问:「你不吃吗?」 「肉没先处理过,烤了也不能吃啊。」恨绝离闷闷地回答,一边为自己错过的口福哀悼:难得能吃个鹿肉,竟然就这样没了! 江楼一愣,显然真的不知道会有这个问题存在,见恨绝离盯着那只失败的烤全鹿不放,只得说道:「……我去重抓一只。」 闻言,恨绝离立刻拍了拍手、走到江楼身旁,不容拒绝地说着:「我跟你去,免得你又让另一只鹿白白牺牲。」 「……」江楼有些无言,但毕竟对方说的是事实,他实在无法反驳,也就让恨绝离跟着自己出去。 然而才刚走出石穴,恨绝离就忽然想起一件事,连忙问:「等等……那只鹿一碰到夔就被电熟了,那我怎么没事?」他今天还摸了那么久! 「因为你是继承者,」江楼淡然地解释:「除了守门人和继承者之外,其他生物都无法碰触夔。」 「哦?没想到还没继承,就这么多特权啊。」虽然其中一项被雷追着跑的『特权』他是一点也不想要……恨绝离想到这件事的同时,脚下也正好走到峭壁的边缘,于是他二话不说就和白天一样直接往江楼背上一扑,当个十分称职的背后灵。 「……」江楼当下没动,他停在原地想了想,才伸手握住恨绝离搂在自己颈上的手臂,接着身一侧,迅雷不及掩耳之间就将对方打横抱起,连一点停顿也没有地就往下一跃,极为平稳地落在峭壁下方。 脚一踩到地面,刚才来不及发表意见的恨绝离就旋即抗议,只是支吾地几乎没了气势:「你、你……你干么用抱的啊?!」 江楼淡定地就回了他一句:「我用抱的比你用攀的安全。」 「那不一样!」恨绝离恼羞成怒地反驳,「而且你都想到用抱的了,那怎么不直接把我送下来就好了?」 「……我没想到。」江楼被骂得无辜,却也没打算再反问对方:既然都想到有传送这回事了,那为何又一而再地攀着他? 对方承认得如此干脆,让恨绝离顿时语气一噎,就再也骂不下去。 他每次想和江楼吵,总像打在棉花上似的,半点效果都没有,这让他颇为不满地转头就想走,可又怕被雷劈到,所以想走还是只能拉着江楼一块走,以至于他更加不爽地喃喃抱怨着:「早知道就继承算了,免得像这样什么事都不能做。」 江楼听见了,忽然就回道:「随时都可以。」 「可以什么?」恨绝离疑惑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继承的事。」 闻言,恨绝离不禁笑了笑,只是笑得有些调侃的意味:「我怎觉得你很想要我继承?」 江楼却只是看着对方拉着自己的手,转而回答:「我不想看着你比我早死。」 恨绝离一愣,突然就尴尬了起来,连拉着男人的手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留还是该收,过了好一会才不习惯地回了一句:「喂……你说这话也太容易让人误会了。」 江楼当下没回话,直到注意到远方草丛的动静后,才淡然说道:「鹿出现了。」 18.恍然大悟 「什么?在哪?」恨绝离反应极快地拿出自己特制的弓箭,注意力完全从刚才的话题上转移。只见他俐落地按下机关上的按钮,那折叠式的弓箭便瞬间变成一把大弓,而江楼也没让弓的主人等太久,直接就带他到邻近的树上,让他能好好瞄准猎物。 打猎对擅使弓的恨绝离来说一向不是什么难事,没三两下那只鹿就倒地不起,但他正迫不及待地想从树上跃下去验收自己的成果,就忽然被身旁的江楼抓住。 「别乱跑。」江楼提醒着,那语气却像在和小孩子说话似的。 被这么叮咛着让恨绝离心里一闷,可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他还是乖乖在原地等江楼带他下去后,才接着去处理今晚的晚餐。 由于附近正好紧偎着一座湖泊,恨绝离便直接将猎物拖至湖畔边,清洗、放血、生火……整个烤野味的步骤样样自己来,手法熟练俐落,完全都用不着再『劳烦』江楼——虽然说,他也不指望对方在这方面帮得上什么忙就是。 而江楼似乎也颇有自知之明,在恨绝离对面坐下来后就看着他东忙西忙,一点都没插手的打算,免得自己越帮越忙。 当下四周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只有眼前的火堆及朦胧月色提供了光源,恨绝离边烤着手里的鹿肉、就边时不时抬头望向始终静静地坐在对面的男人,这让他忽然想起了之前有一次他同样在烤肉,结果江楼突然冒出来帮他包扎伤口的事。 也是因为那一次,他对江楼这个人才彻底改观。 他们虽然认识了十年,可每次相遇的时间总短暂得不值一谈,他不想多聊、江楼也沉默寡言,以至于两个人就这么错过了十年……对,就是错过。恨绝离现在只有这样的感触。 他十四岁遇上江楼,十六岁父母双亡,他相信要不是因为当初自己对这神龙见首不见尾、言行之中不带感情的神秘访客太过于怀疑、太看不顺眼,他八成从那时起就会想黏着对方不放了。 虽然有时说话直白得太惹人厌,但他仍然不得不承认,江楼不说话时身上那种沉静悠远的氛围会让人情不自禁地深陷下去,彷佛天塌下来都有他撑着,给人一种不张扬、却也撼动不了的安全感。 这或许也和江楼的经历有关,当一个人独自活过了那么长久的岁月,看透了世间冷暖,自身的存在等同于时间洪流的时候,他那样的淡然沉稳似乎都有了解释。 恨绝离回过神,伸手试了试火堆旁的鹿肉串,见烤得差不多了,随即拿起一串递给对面的男人:「喂,你这回该捧场了吧?」 江楼抬眼看着,却一动也不动,回答的内容也和之前一字不差:「我不饿。」 「你就算是守门人,好歹也是『人』吧?哪能什么都不吃?」恨绝离不接受这种理由,着手就想把鹿肉串硬塞到对方手里。 避开后,江楼就只简单地回了一个字:「能。」 「能什么能?等你饿死了我看你还能做什么。」恨绝离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人平常看起来还挺成熟的,怎么一挑食起来就这么幼稚?! 「从接任守门人开始,食物和睡眠对我来说就不是必需品,与其给我,还不如留给山里的野兽来得有意义。」江楼的语气很淡,丝毫听不出半点感伤,平淡得像在陈述事实一般。 闻言,恨绝离却蓦然没了气,只觉得一股没来由的郁闷沉甸甸地压在心上,他忍不住就低声劝道:「别把自己跟山里的野兽拿来做比较。」 江楼看着他,没回话,恨绝离闷着头默默咬了几口鹿肉,那烤出来的滋味明明还不错,可他却越吃越没胃口,最后随手一扔,走到一旁的湖岸边就开始宽衣解带。 那距离只有几步远,江楼当下一愣,等回过神来才不确定地问:「……你在做什么?」 「洗澡。」那两个字恨绝离说得特别重,只见他背对着江楼、脱得毫不拖泥带水,赤足走入湖水中前还不忘抛下一句:「你不吃,我也不吃,我们的份都留给野兽去吃。」 「……」江楼很想反驳,但当他看见柔和月光洒在那光裸颈肩的瞬间,他就只能喉头一动,旋即将视线转移至另一侧的火堆上。 虽然现在是夏季,但毕竟是在深山里,夜间的湖水难免带点寒意,江楼光坐在岸边盯着火堆,耳际就不断传来恨绝离说水温怎么样、甚至邀请自己一块下去洗的话语,加上那引人遐想的水声……江楼这辈子从来没这么如坐针毡过。 他走也不是、坐也不是,坐在火堆旁的身子是热的,可却也僵得厉害,他尽量放空思绪,不去想、也不去看,于是当湖的方向忽然静下来时,他也没发觉。 估计是江楼完全不吭声的反应让恨绝离觉得自讨没趣了,他倚着湖岸就安静地望向坐在不远处的男人。 从那个角度,他正好能瞥见江楼从软帽底下露出的半张侧脸,可即使有温暖火光的照映,却仍只衬出男人的苍白,在黑夜的对比下,勾勒出那英挺轮廓的一丝温和。 恨绝离几乎是在不自觉的情况下,眨也不眨地盯着对方微抿的淡色薄唇,也不知道胡乱想些什么就在脑海里想得出神,思绪更是远远地飞到那曾经匆匆一瞥的真实面貌。 虽然他那时也只看到对方的半张脸,而且另一半边还沾了不少血,可……恨绝离忽然一个激灵,像想起什么事似的,连忙就从湖里起身往男人的方向直冲。 江楼放空久了,恨绝离又赤裸着双足,几乎没在地面上发出什么行走的声响,他直到那滴水声逼近身边后才察觉不对劲,但等他转头时却已经来不及,恨绝离冷不防就伸手掀开了他黑袍的软帽,两人的目光旋即迎面撞上。 男人有着和记忆中相同的黑发,以及那一双同样湛蓝清亮的眼眸,不同的是那眼里此刻已不再哀伤,反而是带着一丝讶异困惑的色彩抬头望着自己,导致恨绝离瞬间又被那双蓝眸击中心脏,活泼调皮的小鹿在胸腔里横冲直撞。 咳咳……这是怎么了?恨绝离一脸尴尬,又一边不自觉地伸手揉了揉发颤的胸口,然而指尖湿润光裸的触感让他这才想到自己身上未着衣褛,当下再联想到的却不是该穿上衣服这件事,而是让自己匆忙从湖里出来的原因。 他的视线旋即再次移向男人不知为何忽然撇过头而显露出的侧脸上,江楼的右颊并没有他想像中的严重烫伤,取而代之的却是一个刺青,一条血红色的小蛇顺着男人俊逸端正的脸庞弯沿而上,细细的蛇信子对着眼角,栩栩如生,妖异而邪惑。 恨绝离的目光几乎当下就定住了,他刚才就感觉那隐约瞥见的红不像烫伤,只是没想到却是一道刺青。 从古至今,脸上会有刺青的通常都是罪犯囚徒一类,在当下这给人的印象远比一个狰狞恐怖的烫伤还差,更何况是江楼所处的时代?那所代表的意义,只怕是更糟,不会更好…… 恨绝离这才明白江楼为何始终都穿着黑袍,那软帽更是从未主动掀开过,这个认知让他当下很后悔自己为什么一时冲动就跑来掀了那软帽,心想这样的举动肯定伤了江楼,心里就随之更加耿耿于怀。 像是想化解尴尬似的,恨绝离在男人身旁跪坐了下来,伸手就毫不避讳地轻抚那红蛇的纹路,如此近看,让他有些意外地发现那红蛇倒不太像一般的刺青,反而像是自然从肌肤里透出来似的,几乎和主人融为一体。 恨绝离边望着,就边犹豫着该怎么打破这沉默,想了想,最后才避重就轻地问:「你没毁容?」 江楼一僵,似乎这才想起自己脸上的红纹,只见他刚想抓起黑袍,那只手就旋即被对方握住。 男人浅显易见的反应让恨绝离简直想咬掉自己的舌头,握住江楼的手后,他几乎想都不想就伸出双手将男人环抱在怀中,将头埋在对方的颈窝里,笨拙又一成不变地轻声安慰着:「你别紧张,我真的不在意。」 两人在静谧的环境里维持着如此贴近的距离,几乎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及心跳声,恨绝离虽然大胆地抱住了男人,心里却很紧张对方接下来的反应,然而过了好一会,他才听见江楼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那件黑袍最后还是被江楼抓了起来,但却是脱下后就反手披到恨绝离身上,男人也是这时才转头正面看着他,随后微低着头替他将黑袍拉紧系好,就着火光,恨绝离能看见那神情里的淡淡伤怀和令人心颤的温柔。 刹那永恒,却是感情沉沦的瞬间,自此,再也无法抽离。 恨绝离愣愣地望着眼前的男人,内心忽然涌起一种想吻住对方的莫名冲动,然而他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一滴冰冷水珠就毫无预警地打上脸颊,惊醒了他。 江楼似乎也感觉到了,两人不约而同地仰面望向那一片无尽夜幕,豆大的雨滴也随之稀疏落下,滴答滴答的声响忽远忽近地接连响起,并逐渐加剧掩盖了四周的动静,直到耳际只听得见同一个声音。 开始下雨了。 19.日常 那场雨下了很久,随着流破山常有的阵阵闪电来得猛烈突然,却彷佛没有尽头似的连下了好几天,让人们只能窝在屋子里避雨,殷殷期盼这滂沱大雨能早日停歇。 但对于恨绝离来说这倒是没什么影响,毕竟有江楼在,就算云舟所在的流破山雨势再大,他随便挑一个风和日丽的地方也能说去就去,享受一下久违的阳光。 山野生活悠闲惬意,在云舟更是如此,简简单单的两个人就是一切,虽然这话说起来暧昧了点,但却也和事实相差不远,甚至还能用『打情骂俏』来形容……举几个例子来说,就像是江楼一脸无奈地跟恨绝离抢黑袍,恨绝离则照三餐逼他吃饭。 自从亲手将黑袍披在恨绝离身上后,江楼就再也要不回来,他不是没想过那件袍子就送出去算了,反正再买就有,但日子一久,有些问题实在让他不得不将黑袍要回来才能解决。 对方最初美其名是希望他多晒晒太阳,他或许也真的因此而晒了几次,可每当他一看见恨绝离沐浴后什么都不穿,全身上下就只裹着他的黑袍、踩着光足在自己眼前走来晃去时,脑海里就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六个字——赤裸裸的勾引。 他的生活一向过得清心寡欲,对云雨之事也看得很淡,现在遇上个天天撩拨自己的,他除了淡定面对、无奈劝说,似乎也做不了什么了,毕竟……他真的舍不得把人送回去。 而吃饭这回事他就更显弱势了,恨绝离一看他不吃就会跟着不吃,任由两人在那大眼瞪小眼,导致最后他还是只能硬着头皮陪对方吃几口。 只是他的身体早已不习惯、甚至排斥食物的存在,那几口就足以让他吐得连胃酸都吐了出来,然而每当他事后不着痕迹地回到云舟,看见对方极有成就感似的边笑边收拾用完餐的桌面时,他还是只能叹气,下一回继续无奈地陪对方吃饭,心想这人高兴就好。 值得庆幸的是,他这样吐了几天之后身体也就慢慢习惯了,虽说还不到完全不起反应的程度,但至少缓和了许多,不再那么容易反胃。 恨绝离发觉这样的进步后,那脸上的笑容更是得意,某天用餐时就说道:「我就说嘛,吃饭不光是身体需要,也是一种享受,你就别再老吃饭吃到一半不想吃就跑了,要好好品尝才是!」 「嗯。」江楼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手里拿着筷子、捧着碗就慢条斯理地吃着白米饭,一点都不求美味重口味,只求清淡不反胃就行。 桌上还有好几样从饭馆里打包回来的菜,见江楼完全不碰,恨绝离也不急着逼他,反而瞄着男人右颊上的红蛇刺青,又频频望向对方一脸淡漠的面容,反反覆覆的,看得同时被逼着吃饭的江楼只得边吃边问:「怎么了?」 冷不防的,恨绝离毫无预警地就回了一句:「江楼,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江楼一愣,这才回头看向对方,原先淡漠的神情里有着掩不住的一丝惊讶,这让恨绝离下一刻就笑了开来,灿烂得就像是恶作剧成功一般。 「开玩笑的。」恨绝离随后带着笑说道,还不忘关心自己很好奇的一件事:「话说,你的烫伤怎么好了,还连一点疤痕都没有?」 江楼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才放下碗筷转而拿起桌面空置的烛台,将蜡烛拔起露出底下的金属针座后,眼睛连眨也没眨,手心就旋即往尖锐的铜针用力一划,并反手将血淋淋的伤口递给对方瞧个仔细。 只见那原先割得极深的血痕正以一种明显的速度慢慢愈合,这让恨绝离看得格外吃惊,江楼的眼神却蓦然一沉。这种复原速度…… 等那伤口愈合得连一点痕迹都见不出来后,恨绝离抓着他的手又摸了摸,顺道就替对方将手心里残留的血迹拭净。 这下子他是知道为何江楼脸上没留下烫伤了,这大概也是守门人的能力之一吧?可是……恨绝离抬头看向依旧一脸淡定的男人,就不禁问:「你不痛吗?」 「还在耐痛的范围内。」江楼轻描淡写地回道。 「该不会连断手断脚了,你也这样说吧?」恨绝离调侃笑道,松开抓住的手转而去端起男人放下的碗筷,二话不说就塞回对方手里,接着满意地看着江楼挺自觉地继续吃饭。 虽然当初让他想负责的原因消失了,可恨绝离倒是很快就又找到了其他让自己留下来的理由——盯着江楼吃饭、拉他去晒太阳、甚至是互争黑袍的所有权……其实什么藉口都行,他只想待在这里,陪着江楼。 那日在湖岸边兴起的冲动,他没有再去深究其原因,即使在之后他仍然有想亲吻对方的欲望,可他怕自己误解江楼难得一现的温柔、怕误解自己的感情,更怕再次的冲动反而伤了彼此。 他没有爱过同性,所以无法确认自己这样的心动是否就是真正的爱恋,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江楼在他心中的独特地位,因此也就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平平淡淡的,一切顺其自然。 而那勾起他无比好奇心的红蛇刺青,他一直想问,但一想起江楼的反应也就忍了下来,就算再怎么好奇,自己也不至于去揭人伤疤。 与其勉强对方,他宁愿等江楼主动开口。 20.守门人 雨下了十来天,天空才终于放晴,期间流破山甚至地牛翻身翻了几次,震得连待在云舟内的两人都能清楚感觉到脚底下的动荡,亲身体验到自然的力量。 那日吃完早饭,江楼就被恨绝离赶出去晒太阳,导致他只能无所事事地站在门口、看着底下那片被雨水和泥石冲刷殆尽的山林发呆。 老实说,他对这倾颓的景色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想,即使在这度过了无数岁月,可这样的事遇过几次后也就逐渐看淡了,只因他知道再过个几年,这里便会找回原先的生机盎然,或许不再是旧有的样貌,但那又有何妨?如同人的朝代轮替,那不过是必然的轮回。 而他们这些历任的守门人,无论当得再久总是要卸任的,最终尘归尘、土归土,即使绕了再多的路也总要回归大地。 江楼想起他上一任的守门人,想起当时敌营在刹那间灰飞烟灭,而那人选择在一片火光之中轰轰烈烈的自我了结,神情决然得彷佛对世间的一切都不再留恋。 经过了这么多年,他早已遗忘那人的名字,可却始终记得那一幕,一直觉得那就是自己的未来。 他不禁伸手按着心口,就算知道自己离开的方式早已注定,对生死也看得极淡,但到了如今却依旧有自己的私心,不想再等第五任继承者出现,而想在这一任卸下守门人的位子让恨绝离代替自己活下去,只为不愿亲眼见他化为虚无…… 直到视线里出现几个小小的人影,江楼这才收回心神看向他们,只见那三名青年从远方艰辛地横越一大片倾倒的树木群及泥泞地来到峭壁底下,等三人陆续站在云舟入口处时,站在一旁的江楼也只是淡漠地看着他们,没有半点主动问候的意思。 毕竟从小就在封闭的深山中生活,那几个从村里上来的年轻人一见到眼前这有着红蛇刺青的陌生男人,虽然因为心里感到怪异而不敢随意攀谈,但倒也没有太多的想法和猜测,只单纯以为是守门人带回来的人,忍不住多看了对方一眼后便转身进去找人。 对于从没露过庐山真面目的云舟守门人,他们这些村民一向是认袍不认人,以至于那三名青年一踏进石穴见到披着黑袍的恨绝离时,当下就是一惊——原来守门人长这样啊! 山村中难免都会有一些传说和信仰,身处流破山,他们村里代代信奉的自然就是夔龙,而云舟守门人的长相也就跟着有各种版本,单足的、长角的、还有长鳞片的……总之形象都不太正常,至少不会像眼前这位这样跟正常人没两样,甚至长得还不错。 他们迟疑了下,才由其中一名村长的儿子当代表上前开口:「守门人,我们有事想请你帮忙。」 被当面误认的恨绝离倒只觉得莫名奇妙——这几个人才刚从『守门人』的身边经过,现在反而跑来叫他守门人是怎么一回事? 恨绝离的视线不禁越过那三个人望向现任守门人,而江楼这时也正好走了进来,开口就直接问:「你们要撤村?」 闻声,三个人纷纷转身看向在入口遇到的男人,那村长的儿子更是一脸疑惑,反问道:「是啊,你怎么知道?」 「嗯。」江楼回答得完全让人摸不着头绪,他随后伸手一碰,就迳自将三人全送了回去,石穴内顿时又只剩他和恨绝离。 江楼这比起那三人把自己误认为守门人显得更加莫名奇妙的举止,让恨绝离打量似的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才问:「你不是猜到他们要撤村了?」 「所以我等下会过去村子。」江楼理所当然地回道。 「啊?」恨绝离想了想,才不确定地说:「所以……你这就算是已经答应接下了?」 「嗯。」 「……你好歹也先说一声再送他们回去吧?」这么不由分说地就把人全送走,万一害他们又跑回来怎办? 「我过去后他们就知道了。」江楼似乎毫不担心,边说就边伸手将自己一直被霸占的黑袍从对方身上解开,恨绝离见状,也就知道这人为什么说要去村子却还留在这了,他旋即自动自发地将袍子脱下来改披到江楼肩上。 「回来记得还我。」披完,恨绝离还不忘理直气壮地交待一句。 「……」这似乎……是我的吧?江楼当下只能用无言来形容。 趁着江楼还没走,恨绝离连忙追问:「对了,你怎么知道他们要撤村?」 「以前帮他们撤过几次。」江楼抬手将软帽拉起,动作却也随之蓦然一顿。一阵子没穿,他竟然感觉有些不习惯。 「原来如此。」恨绝离点了点头,随即笑道:「那你之前说只在云舟接工作,该不会其实就是只帮这个村子的忙吧?」 「那工作原本不是守门人的职责,但他们之所以被困在这,就是因为夔招来的雷电围绕在流破山周围,导致进出山里都得冒很大的危险,所以历代的守门人才会帮忙送他们进出。」 闻言,恨绝离不禁皱眉,「要不然守门人真正的职责是什么?」 「守门人,守的当然是门里的东西。」江楼望向不远处那缓缓飘浮在半空的光球,平静解释: 「夔是上古洪荒时代的凶兽之一,虽然守门人是他选出来的,但其实之间的关系倒比较像是互相牵制,夔提供长生和力量,却也依赖守门人的血生存,让我们在任内无法脱离,可只要守门人不让他有机会离开这里吞噬生灵,他也只能继续维持这个样子。」 「这意思就是说……那颗球真的是活的?」恨绝离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古怪,想起江楼曾说过召唤用的血是献给夔的,此时看着那颗光球就忍不住抱怨:「难怪你老叫我不要浪费血,原来全给他当点心了!」 「没办法,夔只对血有反应,用血我们才感应得到谁在使用印记,所以那方式改不了。」江楼只得无奈地说道。 「那你呢?」恨绝离忽然问,眉也皱得更紧了:「你说夔是依赖守门人的血才能生存,那你当了六百多年,要不要紧?」 江楼一愣,看向对方的眼神蓦然有些复杂,可语气却依然平缓:「……正常来说,就是卸任之后比正常人的寿命短一点而已。」 「那就好。」觉得这还在合理的代价内,恨绝离不禁松了一口气,转而才笑道:「好啦,不打扰你去帮忙撤村了,快去快回吧!」 「……嗯。」 21.继承者 撤村所花费的时间出乎意料地长,村里三百多人,江楼一个个替他们留印记再送走固然耗时,但拖延到进度的却是正午过后再度落下的一场大雨。 连日的雨势及地震让流破山的土壤变得异常松动,今天的这场雨更让泥石从山上被冲刷下来,掩没了不少村子外围的房舍,虽然村民们早就集中到邻近地势较高的地方等待撤村,但一见这景象,剩馀的人都忍不住赶回家去察看情况,这一来一往自然耗时。 江楼倒是用这机会在临时搭建的草蓬里稍作休息,一个上午才刚送走三分之一的人,他的力量就已耗损得比原先预计的厉害,若能在云舟里进行撤离,情况肯定会好上许多,可无奈村里太多老人、小孩,要他们越过那片泥泞山区实在不可能,他依旧只能在这进行工作。 但才休息没多久,就有一个小孩子拉着自己娘亲走进草蓬里,俨然一副小大人似的毫不客气说道:「守门人,我跟我娘要去我爹那里。」 江楼看了下眼前的两个人,他们身上衣服的质料明显都比其他村民来得好,理应是挺有背景的身分,可他却认不出半个人,「你爹是谁?」 「我爹就是李正!」那小孩顿时气呼呼地喊道:「你几个月前不是才刚带我去接我爹回来、又送他回去而已吗?而且去接我爹的时候遇到的一个讨厌鬼,还是你认识的!」 江楼想了想,才觉得似乎有这回事,因为他记得前阵子出去的时候曾碰到恨绝离,而目前唯一称得上跟他认识的,也只有恨绝离了。 他那时也没想到,经过几个月,他就把人带回来了……江楼还在想着这件事时,一旁始终没说话的女人就已开口,只见她温婉地安抚了会自己的孩子,便旋即一脸歉意地向江楼说:「真的很抱歉……这孩子说话冲了点,还请您别介意。」 江楼没有特别回应,但却直接站起身向两人说了一句:「我送你们过去。」这个时间,恨绝离也差不多饿了……他差点忘了对方和他不同,是必须进食的。 等江楼将那一对母子送到李府,中途又因李正妻子的缘故耽搁了下,而再次转移到其他落脚处后,接着买完饭送回云舟,便又匆匆赶回那座草蓬,开始下一轮的撤村行动。 再度回到云舟,天色早已暗了下来,终年带着寒意的偌大石室内只有悬浮的光球、以及云海上方的明月提供了光源,江楼穿着黑袍的身影在其中显得模糊,扶着墙的手却苍白得刺目,待他在一旁的石椅坐下后,整个人更是几乎隐于黑暗之中。 他回来得安静,没有惊动到房间里的人,坐下后也只是一动也不动地望着不远处的悬浮光球,过了好一会,他的右手才从黑袍底下朝光球的方向探出。 只见那光球像感应到召唤似的,随后平稳而轻缓地自石柱上飘至男人的手心上方,荧蓝的光芒始终维持着原本的状态,有着温热的温度以及轻微的跳动。 自从夔开始对他起排斥反应,江楼就鲜少碰触光球,将恨绝离接来云舟后就更是完全没碰过,但今日撤村耗费他过多的力量,如果不能及时弥补回来,那就代表着他必须用很长的一段时间来自我恢复,然而需要花费多久的时间他却说不准,可能几年、也可能几十年,甚至可能得等到排斥的原因消失…… 江楼迟疑了下,伸出的右手这才反手覆上光球表面,但他的指尖才刚触及,电击一般的啪兹声旋即回荡在空旷的石室中,而极快收回的手也早已整只焦黑,一路蔓延至手臂的疼痛都比不过这事实来得让他震惊。 在房间里听到外面动静的恨绝离连忙就开门出来察看,由于悬浮光球所在的位置和平时不同,他很快就藉着光芒发现坐在一旁石椅上的身影,以及那一闪而逝将手收起的举动。 「江楼?」四周光线昏暗,恨绝离疑惑地试着叫唤了声就边走至那人面前,直到他小心翼翼地掀开对方的软帽,确定男人没事后这才松了口气,并随即在对方身旁半跪而下,问:「怎么回来了不进房里,反而待在这?」 江楼脸上的表情很平静,却异常沉默,就只是一直看着恨绝离,在一片昏暗之中,那双蓝眸淬亮得不可思议,但即使如同随后抚上脸庞的手一般冰冷,恨绝离却能感受到其中透露出的丝丝温柔,如同那日江楼在湖岸边的神情,伤怀而温柔。 于是当江楼倾身逐渐往他的方向靠近时,恨绝离当下想到的就是自己那时想吻住对方的冲动,因而这才知道原来他们彼此都有着相同的想法,让他感到有些意外,但却极为乐见这想法成真。 可两人的唇瓣尚未碰触,江楼就忽然打住。 「……对不起。」江楼的嗓音不如以往淡然,反而显得十分疲惫,只见他转而低下头就伸出左手握住恨绝离的右手脉门,那上头的十字印记已经淡去不少,可等江楼的指尖划过,却不是重新加深印记,而是彻底消除。 第一次见江楼有这样的举动,让恨绝离心里猛然慌张了起来,而对方接下来轻描淡写说的一句话更是让他不安:「我可能得睡一阵子,你先回去,之后我再去接你。」 闻言,恨绝离几乎是当下就反手握住江楼的手腕,不让对方有机会把自己送走,他清楚这一走,只要江楼没去找他,自己就很难再回到这个地方,思及此,他握得越是死紧。 他不明白为何江楼会突然说得睡一阵子,但大概猜得到和今天的撤村有关,只是那又有什么关系?他能等,只要在这人身边再久都能等,就算不能等……他还能帮对方承担。 彷佛下定了决心一般,恨绝离倾身就延续江楼刚才未完的举动,主动覆上男人此刻显得苍白的唇瓣,无关情欲,反而像一种纯粹的证明,尤其在他发觉江楼的身子随之一僵后,那吻更是似水轻柔。 不舍地结束这第一个吻后,恨绝离这才看向眼前尚未回过神的男人,一字一句地说着:「我愿意继承,」那声音和缓,宛若誓言,「江楼,如果你真的累了,我愿意继承。」 22.仪式 等江楼逐渐回过神来,他才愣愣地以指尖轻捂被吻的唇瓣,边喃喃说道:「你……我没想勉强你。」 江楼的左手被握住了,因此下意识用的就是右手,恨绝离一看见那只有着严重烧灼痕迹的手,就惊得连忙问:「你的手怎么了?」刚问完,他就想到先前开门出来时瞥见江楼收手的一幕,而后不自觉地转头将目光放在一旁的悬浮光球上。 彷佛是要试验一般,恨绝离随后就毫不犹豫地伸手覆上那颗光球,然而出乎意料的平和反应却让他有些茫然,不禁问:「为什么?」 虽然他从未见江楼碰过光球,但毕竟他刚来到云舟时曾碰过,因此就一直以为江楼碰了之后应该也和自己一样没事,如今见对方手上忽然多了伤,而原因极有可能就是夔,自然会认为自己碰了之后也会和江楼有相同的结果,不料他现在碰了,却是完全没变化。 江楼沉默地低头看着自己以极缓速度恢复的右手,过了一会才回答:「夔只能认一个人,所以当继承者出现后,他就会开始排斥现任守门人,直到继承者继承或……消失。」 「所以从我出现,你就已经……」闻言,恨绝离盯着光球的视线顿时像在盯着仇敌似的,但在将光球抓过来后,语气却仍然满是坚持:「告诉我,继承仪式该怎么做?」 「你真的确定要继承?」江楼显得十分迟疑,即使这是他期望已久的事,但他并不希望恨绝离以后因这一时的冲动而后悔,「一旦接任,就必须等到两百年后下一任的继承者出现,你才能卸任离开……」 「这你早就跟我说过了,不是吗?」恨绝离忽然露出一如往常的调侃笑容,试图要让对方放心地说服着:「江楼,你都独自当了六百多年,难不成还担心我会连这短短两百年都熬不下去?」 江楼望着他,却蹙眉不语,久到连他右手被烧灼的伤势都痊愈了也依旧沉默,最终叹了口气后,才总算给恨绝离答覆:「如果你不怕后悔,那就喂血给夔吧。」 恨绝离倒是比较怕江楼反悔,连忙拿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就打算在自己手上划一刀,但刀锋才刚要落下,江楼就毫无预警地伸手按住他握着的匕首,直到恨绝离忍不住抬头看着他,江楼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在松手的同时低声说道:「手心。」 恨绝离会意地将锋口移到自己的左手手心,顺势一划,温热的鲜血随即涌出,而那火红液体刚滴到光球上头,荧蓝的光芒立刻变得闪耀夺目却没有再多的动静,见状,江楼也只是又交待了句:「你要把手覆上。」 正觉得纳闷,一听见江楼这么说,恨绝离二话不说就依言而行,而他的手心一碰上光球,那荧蓝光芒旋即藉着伤口侵入体内,只见原先隐于肌肤底下的青色经络被荧蓝所浸满,甚至逐渐往手臂蔓延。 恨绝离一惊,想抽回手,身体却完全无法动弹,彷佛被悬浮光球被吸引住一般,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荧蓝光芒化为全身经络,感受那异样的温度与自己的血液融为一体,直到彼此的心跳同步,从此共生共灭。 等荧蓝从体内隐去光芒,恨绝离这才终于能将手从光球上挪开,但即使不再碰触,他此时光只是定睛凝视着,也能了解为何当初江楼说一旦他继承了,那碰触的感觉会不一样——当他和夔心跳同步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分不清是谁依循着谁的脉动,只深刻地感觉到那以往被自己所嫌恶的悬浮光球刹那间变得无比珍贵,让他有着异样的归属感。 而在恨绝离与夔同步的瞬间,早已开始的排斥反应也让夔在这一刻完全断绝和『前任』守门人的联系,重新回归的心跳却不如想像中的美好,江楼几乎是当下就感受到心脏传来被猛然绞紧啮咬的剧痛,疼得远超乎他的承受能力之外。 虽然痛苦万分,但那却是他曾经停止的时间再度开始流逝的证明,提醒着自己该承担的无论迟了多久年,也总归要承担…… 「江楼?」恨绝离抬头就见到江楼忽然紧抓着胸口、神色压抑,即使男人身上的黑袍几乎隐于黑暗之中,但却仍掩不住那轻颤不已的身躯,然而他刚想伸手去碰,对方的身影就旋即一晃。 江楼的身子一坠,恨绝离想都不想就将手边的光球挥开,避免让江楼遭到夔的烧灼,紧接着双手一展,就将对方落下的身子稳稳地搂在怀里。 第一次见到江楼如此脆弱的模样,恨绝离格外小心翼翼地抱着男人,深怕自己一不小心就弄痛了对方。 难道是因为卸任的关系……?恨绝离以指尖帮男人将被冷汗沾湿的黑发自额前撩开,看着那张在昏迷之中仍忍着痛楚的苍白脸庞,他不禁感触复杂地心想着。 希望不会因为他选择继承了,反而让江楼活得更疲惫…… 23.迟顿 江楼醒来时已经是两天之后,等他睁开眼看见面前的景象,思绪顿时有些茫然,过了一会才想起这是云舟的房间。他很少躺在这床上,以至于一时之间只觉得陌生。 房间里没有其他人在,江楼慢慢地回想着最后的记忆,就边坐起身准备下床,当脑海里最先浮现恨绝离继承的画面时,他忽然有种虚幻的错觉。 真的已经交接了?江楼静静地试着转移自己的所在地,发现确实一点力量也使不出来后,他虽然不太习惯,不过倒是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不习惯归不习惯,恨绝离继承的这件事依然值得他高兴,心里彷佛放下了一颗大石头般地轻松。 弯腰穿好了鞋,江楼正打算下床出去看看,却在站起身的瞬间发觉自己的右脚无法正常施力,谅他反应再快,及时抓着一旁的墙面不让自己前倾摔个彻底,但也难免跌坐在地,背部更直接撞上了身后的床角,引起阵阵疼痛。 江楼的思绪里才刚闪过什么,就听见房门外传来了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当下他连迟疑的空隙都没有,一手握着右脚脚踝、另一手抓着鞋尖,下一刻那只脚掌就已经往不自然的方向一扭,他却连吭都没吭一声。 碰!「江……」恨绝离边喊边急如星火地打开门,一看见不甚优雅坐在床下的男人,愣了下,才疑惑地问:「你干么坐在地上?」 江楼没回应,就只是面无表情地试着要从地面坐回床上,恨绝离这才慢半拍地注意到他右脚的异常,一个箭步向前就连忙将男人扶起,随后仔细地看了看江楼,才更加困惑地问着:「你脚受伤了?」本来不是好好地躺在床上睡的吗,怎么会一醒来就受伤了? 一见恨绝离抓着他的脚,一副打算替他脱鞋的模样,江楼有些意外,却二话不说就伸手按住了他,冷静解释:「只是扭到。」 「扭到?」恨绝离的脸色忽然显得无比古怪,难以置信似地挑眉盯着江楼的右脚盯了好一会,最后还是忍不住无视对方的反对,硬是把江楼的鞋脱掉——反正如果真的扭伤了,还是得脱鞋上药的。 江楼没了原本的力量,右脚又不方便,于是只能坐在床边处于躲都躲不掉的状态之中,任由恨绝离将他的鞋脱掉。 就算他现在还是有能把眼前的人制住的自信,不过说到底,他是不可能随便就对恨绝离出手的,更何况是只为这种小事?因此即使再有自信,也都是白搭。 等恨绝离如愿以偿看到江楼的脚踝后,那红肿的伤势总算让他不得不相信,原来江楼也会受伤的事实,而且还是一般人常见的扭伤……恨绝离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触,但那感觉就像看到一个超然脱俗的存在一夕之间变得有血有肉,而不再那么遥不可及。 嗯,其实感觉还不错。恨绝离边摸就边想着。 「……你在做什么?」恨绝离的力道很轻,只是被这么抚摸着脚踝,江楼直觉得不习惯,心里别扭得很。 「啊?」回过神,恨绝离这才发现自己的行为有多怪异,尴尬地咳了一声,便转而认真地又摸了摸,随后掩饰似的说道:「脱臼了,我帮你乔回来。」 不等江楼回应,恨绝离就已经握着他的脚踝尽量放轻力道地调整着,确认没问题了之后,恨绝离才抬头看向脚踝的主人,只见江楼始终一脸淡然,彷佛那只脚不是他的一样。 见状,恨绝离故意又往脚踝上按了按,问:「会痛吗?」 江楼想了想,才回答:「痛。」 「……那你怎都没反应?」 「没痛到那种程度。」 虽然早就知道江楼耐痛的范围简直宽到海边了,恨绝离还是觉得很无言,从房间角落找来了上次做门用剩的木板,加上随手从自己衣服上撕下来的布条,就先帮江楼将受伤的脚踝暂时固定了起来。 「你别下床,我出去买药,很快就回来了。」恨绝离交代完,身影旋即一闪,冷不防地就从房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江楼一愣,视线始终滞留在那人最后停伫的地方,复杂的情绪跟着就一涌而上。 现在,是真的角色对调了啊……但至少他还能庆幸,不用担心恨绝离未来卸任后也会面临和自己一样的情况,所以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吧?江楼伸手摸着对方刚帮自己处理好的脚踝,不禁猜想着下次发作时自己又会失去什么,而他又该如何塘塞。 恨绝离回来时不只带回了伤药和绷带,还抱着一袋包子、外加锅铲铁炉之类的东西,等他挑了颗肉包递给坐在床边的江楼后,二话不说拉起袖子就开始重新包扎脚上的伤处,动作俐落而轻柔。 期间,江楼边吃着包子,注意力就被桌上那些锅铲铁炉吸引了去,忍不住问:「为什么买那些?」 恨绝离抬头顺着他的视线往后一看,才像正在策划什么大事似的得意笑道:「我想把一间空的石室改成灶房,已经弄得差不多了,应该明天就能开始用。」 灶房?江楼皱起了眉,难得有些为难地说:「我不会做饭。」 「我也没叫你做啊。」恨绝离将手上的绷带打了个结,颇为满意地看着自己刚完成的杰作,这才理所当然地边说道:「我做给你吃。」 闻言,江楼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最后只看着自己右脚踝上的绷带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估计是因为江楼的反应太像是自己欺负他似的,恨绝离忍不住就喊道:「喂,你要道谢就笑一下嘛,这样才有诚意啊!」 「……」面无表情。 恨绝离就这样一直认真地盯着他的脸,过了好一会才问:「……你在笑了吗?」 「笑不出来。」江楼诚实地回了一句,脸上却依旧淡然无比,惹得恨绝离简直要以为他哪里坏掉了,当下非常想伸手去捏捏看眼前这男人的脸颊,最好还能咬几口试试,然后再……咳!怎么越想越歪了? 恨绝离回过神才起身去将桌上的那袋包子拿过来,再度递给江楼一颗后,自己也坐下来跟着咬了一颗,只是那吃相却极尽搞怪之能事,挤眉弄眼的,发誓非要让江楼笑出来不可。 然而就算吃相再丑,人还是长得挺养眼的,江楼淡淡定定地边吃边看,只不禁心想道:包子有这么难吃吗? 24.练习对象 直到恨绝离恶狠狠地咬完最后一颗包子,他还是没成功让江楼笑出来,惨败得连脸都抽筋了,他想逗笑的对象却始终若无其事似的冷静吃包子,冷静地看他扮鬼脸。 恨绝离不得不承认,这是让他感觉挺气馁,不过反正来日方长,他就不信没有让江楼笑出来的一天! 拍了拍手,将手弄干净后,恨绝离转而就坐到江楼身边,拉着他的手就问:「咳,那个……印记要怎么留?」 「你不会?」江楼不禁有些讶异,毕竟他看到恨绝离已经会移转了,自然也就以为他该懂的差不多都懂了。 可江楼不清楚的是,他们俩一交接完,他就倒头躺了两天,那移转的方法还是恨绝离自个儿苦恼地摸了一整天才摸到诀窍的,而那后来还曾经一度飞不回来的悲剧就更别提了。 但恨绝离不可能将自己这种糗事说出来,听见江楼问得这么直白,他就咬牙切齿地狡辩了一句:「没练习对象。」 也是。江楼点点头,完全接受了这个理由,见恨绝离握着他的手腕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也就接着指导:「印记跟移转其实很类似,只是一个是要想着目的地的景象或方位,另一个是要先在脑海里想像出一个图样,再将力量凝聚在指尖,最后画出来。」 「什么图样都可以?」 「嗯,不管什么图样,效果都是一样的。」 恨绝离脑子里闪过几个图案,正盯着江楼的手腕犹豫着该从何下手时,就边问:「你之前用的都是十字,有什么原因吗?」 这原因的起源太久远,江楼想了好一会才想起来,回道:「因为东西南北。」 东西南北?恨绝离凌空画了几次十字,思考着这图案究竟和地理方位有什么关系,最后才突然恍然大悟——这根本不是十字,而是少了箭头和注记的方位指标!是代表我们无论东西南北、任何地方都能到达的意思罗? 毕竟感觉还挺有几分道理的,恨绝离当下就决定先延用这个图样再说,在脑海里模拟了下,便学着江楼以指腹在手腕上一划而过,只是试了几次却都毫无动静,见状,江楼才又补充说道:「一开始你得先描绘出图样的轮廓,熟练之后就能直接带过了。」 「这么麻烦?」恨绝离嘴上抱怨着,指尖却已经跟着直一竖横一撇地逐一画出十字的图形,画了第一次没反应,第二次恨绝离特意慢了一点,先将继承之后就充盈体内的一股暖流凝聚一小部份到食指指尖,这才又在江楼的手腕上重新画了一次。 当微微发光的线条终于顺着指尖的勾勒显现在男人苍白的肌肤上时,恨绝离还没来得及得瑟,就感觉到握住的手轻微地颤了下,这让他随即抬头看向江楼那张没流露出半点动摇的面容,不确定地问:「疼?」 奇怪,他记得以前江楼替他留印记的时候,顶多就是有点刺麻,还不至于到会疼得缩手的程度啊? 江楼没正面回答,只看着那色彩深得几乎泛紫的十字印记说道:「你用太多力量了。」 「好,我再试试。」恨绝离连忙就先想办法把刚才烙上的印记抹去,等到他抓到诀窍将印记上的力量收回,小心斟酌着用度重新画了几次后,这才总算上了轨道,继续练习着。 练习的过程中,两人之间无疑是沉静的,恨绝离换着图样来回练了几十遍也就渐渐熟悉了,甚至还能边画边抹边盯着江楼看——然后再边佩服江楼怎么有办法动也不动地让他练这么久,放在印记上的专注力简直比他还强。 不过话又说回来,那双蓝眸无论什么时候看,总是这么漂亮啊……恨绝离看着看着就入了迷,深陷在那一泓净水之中不可自拔,握住对方脉门的手也随之多了一丝暧昧的力道。 然而当江楼注意到这份异样,抬头迎向他的目光时,恨绝离却忽然心虚地松了手,接着就站起身走到床的另一边去。 他想起了在继承仪式进行前,他和江楼的那个吻——虽然那时江楼没有表现出排斥的样子,但却也除了些微讶异外,就再也没有更多的反应,直到这一刻,他甚至不禁怀疑当时江楼也想吻他的这件事是不是他的错觉。 他其实很想直截了当地问江楼,他们之间有没有可能在一起?不是像现在这样单纯的住在一起,而是以恋人、伴侣的身分共同生活,互相依赖、互相扶持。 那渴望让恨绝离毫无预警地转头走回江楼面前,开口就说:「我们……」此时江楼自然而然又抬头看向他,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又带着一丝不解,看得恨绝离的语气顿时弱了几分,当下改口:「我们出门吧。」 「去哪?」江楼的不解又多了一分。 这问题登时问倒了恨绝离,他环顾房内一圈,看见桌上的锅铲铁炉后这才想到了个理由,「捡柴,灶房要用的。」 闻言,江楼看了一下自己被包扎起来的右脚踝,有些示意的意味,随即淡然回道:「我去了也没用。」 岂知恨绝离却还是拉着他,不容拒绝地说道:「不行,你得去晒太阳。」 「……」那跟捡柴有什么关系? 25.过往(上) 每一任守门人所被赋予的能力虽然相同,效果却会因个人经验而略有不同,这一点在移转能力上的差异就十分明显,去过更多地方的守门人其移转时的准确度自然会跟着提高,但却不代表每个地点他都去过,例如此刻抵达的深山老林,江楼就没来过。 当然无论去什么地方,江楼基本上都没意见,只是虽然这深山老林环境幽静、空气清新,但恨绝离出发去捡柴前临时整理出来给他休息的位置,压根儿就晒不到阳光,反而十分荫凉舒适,江楼见状也只是默默坐了下来,完全不打算将这矛盾的问题提出来。 他知道恨绝离之所以老是要他出来晒太阳,不外乎就是因为觉得他长年待在云舟那带着寒意的石室里,才导致肌肤苍白、甚至连体温都比常人低了许多,但其实接任守门人后,身体的时间便已停止,即使是受再重的伤都能恢复如初了,期间根本不可能产生任何变化。 苍白和低温,不过是他旧时残留的生活痕迹,卸任前恨绝离让他晒的那几次自然不会有任何效果,而他一直没解释,也只是不想让对方扫兴……可坦白说,即使现在有效果了,也没有意义。 江楼低头盯着自己的指尖,修长而冰冷苍白,看似无害,却曾夺走无数人的生命,他仍记得上一任守门人刚来找自己时,就这么问过他: 『你觉得你活得有意义吗?』 六百多年前的东域正值兵荒马乱时期,为了抵抗来自北域的长期侵略,耗费了大半的国力,连年的战争与饥荒让人民苦不堪言,在连大人都养不活自己的困境下,许多贫苦人家的孩子便被赶了出来,而江楼就是其中之一。 农家总是会生养很多小孩,除了怕夭折外,也是因为以后能多一份劳力帮忙下田干活,可一遇上天灾人祸,那么多张嘴要喂就成了一种沉重负担,尤其当他们一家之主早就战死在沙场上,而家里却还有七个孩子要养的时候,为了顾及其他人,有的人不得不被舍弃。 江楼排行第四,在兄弟姊妹之间他不是最年长最强壮的、也不是最年幼最柔弱的,但在残酷的现实之中却是最可有可无的一个。 他从小就不哭不闹,从不会主动去争取父母的宠爱,于是当他十岁那年被推出家门时,他也只是看着母亲一边流泪一边说对不起,最后什么也没说地低头转身离开。 这样的情形在他们村子屡见不鲜,一些没家的小孩们便聚集起来一块四处流浪,抢劫、偷东西,为了填肚子他们什么事都做,就差没杀过人。 直至某一天,几个穿着讲究、自称来自宫里的男人来到这群孩子面前,说:愿意跟他们走的,将来不仅能为东帝效命,而且保证每天都管饱。 大部份的小孩子都想得不多,即使是少数几个年纪比较大的、想得多的,一听见能吃饱,加上身边的同伴们都一窝蜂走了,自然也忍不住跟着走,等到他们发现目的地不是宫殿,而是一处地牢时,也早已来不及反悔。 那地牢原先就有其他人在,最大的十一、二岁,最小的六、七岁,个个面黄肌瘦,看他们的眼神像在看仇人似的,四周却静得脆异,没半个人动、也没人开口说话,明明没有任何相关限制,可三十几个人同处一室,却始终恍若无人一般。 但过没多久,他们这些新来的就明白这是为什么了——地牢里一天只供一餐,而且份量远不及人数,不想饿死就只能想办法赢过其他人抢到盘里的食物和水。 随着每天伤亡数的增加,食物的供给量也会跟着减少,竞争越加激烈的结果,导致你永远无法猜测今天还在跟你互相取暖的伙伴,会不会就是明天从背后暗算你的人。 那段日子,无论是刻意或不经意,每个人手上难免都染了血,当江楼第一次面对因自己而死的人,一个被他在不注意间碰撞到而磕伤后脑勺的小孩时,他就像被钉住似的,一直定定地看着对方痛得倒在地上虚弱求救,黑红的血则不断溢出,直到那双惊恐的眼变得茫然,血也侵占了整个视野为止。 隔天,那具比他小不了多少的尸体就被拖走了,只留下那一滩深浓凝固的血渍,一旁争食的混战依旧如期展开,彷佛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接着,又是新一批的孩童被送进来。 这个地方,每一条生命的失去都只显得微不足道……因为那些都是在战乱及饥荒之下被父母舍弃的孩子,即使离开了这里,也无家可归,甚至只会更快面临死亡的危机,即便在外面活了下来,对乡里、对国家来说,他们的存在就是一颗颗会让现状更混乱的种子。 26.过往(下) 一个月后,江楼和另外九个人被带出地牢,一个脸上有着红蛇刺青的男人领着他们走进邻近的一个房间,里面除了有一扇小小的铁窗,就只有几个椅子和一张长桌——摆满一盘盘食物的长桌。 『我一个时辰后会来接你们去其他地方,趁现在好好吃一顿吧,不过我先告诉你们,只能吃馒头,其他东西都不准动,懂吗?』那男人露出个冷笑,也不等他们开口,就直接关上门走了。 一群长期处于饥饿状态的孩子们,闻到食物的味道根本禁不住诱惑,男人门一关,不少人就竞相跳上椅子争食,桌面上满是各种油香四溢的肉食,相较之下,之前他们抢了一个月的馒头就显得毫无吸引力,可即使如此,还是有几个人小心翼翼地先选了馒头来吃。 一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不长,虽说难得能这么悠闲地吃东西,可几颗馒头吃再久也吃不到一个时辰,江楼吃完了就坐在椅子上望着那扇透着蓝天的铁窗发呆,什么事也不做,从头到尾都没瞥过桌面的肉食一眼。 先前和他一起吃馒头的四个小孩见其他人吃肉吃得欢快,剩馀的时间又折腾人地多,最后还是一个个忍不住跟着一起吃,将满桌子的食物一扫而光。 一个时辰过后,男人将门锁解开走进房间里时,就看见五个小孩早已吐血身亡,四个正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挣扎,只有一个还好端端地坐在椅子上。 见状,男人意味深长地笑了下,回头向门外喊了二个人来将那四个一起带走后,便转而对唯一没事的小孩说道:『走吧。』 江楼临走前,只多看了原本坐在他面前吃得心满意足、现在却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男孩一会,随后垂下眼帘转身从椅子下来,跟着男人离开。 躺在那里的,是和他从同一个村子出来,又一起来到这里的最后一个同伴…… 如果说,先前在地牢里度过的日子,是为了让他们用自己的身体记住:填饱肚子比任何事都重要,甚至比一个人的性命还重要,那么从这一刻起,每一件事都只是为了让他们深刻体会——命令比填饱肚子更重要。 以至于在接受完试验及漫长的训练后,东帝下达的命令更直接成了他们生活的一切,比如说一行人冒死潜入敌营,就只为了取某人性命,又比如说将某个疑似和北域有勾结的大臣抓回来,就为了对他严刑逼供。 对江楼而言,又能比如说奉命与当初那有着红蛇刺青的男人决一生死,最终取代他成为首领,并接受喂蛊。 心蛇蛊,每隔一个月就得吃下特制解药,否则一旦蛊毒发作,将逐一夺去中蛊者身体及感官的功能,直至衰弱致死,而中蛊最明显的迹象,就是那看似刺青的红蛇纹。 也是从那时起,江楼开始黑袍不离身,只为了遮掩那代表身分的红蛇刺青,他始终觉得那很丑恶——就如同在昭示着他的过去一般,扔不掉,也没资格扔。 曾经,江楼以为他这辈子就在这里了,长于此、葬于此,虽然没那么好,但在无从选择的情况下,其实也就没那么糟。 然而某一日却有个男人忽然凭空出现在他面前,自称云舟的守门人,问他:要不要跟他走?守门人的工作虽然不怎么有趣,不过好歹也还过得去。 那时,江楼就只淡淡地回了一句,对那人的出现更丝毫没半点诧异的反应:『小时候,也有人问过我类似的话。』 『哦,所以?』男人不知道这之间有什么关系,甚至有些不以为意地搔了搔下巴。 『所以我在这里。』语落,江楼手下掐住的另一人的颈骨也随之错落,断得干干净净,没让对方再承受什么痛楚,但他的手却被那人先前严刑拷打下流的血所浸染,苍白映着刺目的红,画面显得触目惊心。 『这样啊……哎,不过不是我要说,只是这里……』男人环顾着身处的阴暗地牢,像是在考虑着该怎么形容眼前所见,最后才直截了当地问道:『你觉得你活得有意义吗?』 『……』 『不然这样吧,别说跟我走,就说我给你两百年的时间,让你去找个人生意义来,就算最后找不到,至少也能离开这种鬼地方,总归死也能死得甘心点吧?』男人竖起两根手指,一本正经地说服着。 后来江楼一直搞不懂,自己怎么会就那样轻而易举地答应他了?被骗了一次不够,还心甘情愿地被骗第二次,不过或许就是因为都有个关键词让人心动吧……以前是吃饱,现在是离开。 至于人生意义,他一直没仔细想过,就这么度过了第一个两百年,乃至后来的第二个、第三个他仍依旧没什么感触,直到一名少年以第四任继承者的身分出现在他面前。 说是少年,但对江楼而言,那就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成天冒险犯难,有着宽裕的家境、和父母对独子的宠爱,连念书也不得安份,只有练武的时候才专注起劲,完全是个让人……让父母头疼的孩子。 然而身为制弓世家,树大招风又与人结怨的结果,就引来了杀身之祸,一夕之间所有的幸福都化为虚无,只剩空壳,可当江楼见到少年在父母墓前落泪,心里却着实有些震惊。 他自己对哭没有任何印象,六百年过去了,就连父母、兄弟姊妹的长相都不复记忆,可此刻少年却哭了,那是源自什么样的感情,又有多难受才会有这样的情绪反应? 江楼发觉自己对此感到茫然,目光随之停驻在少年身上,之后当他看见少年一路追杀仇人到深山里时,想都不想就出手替少年扭断对方的脖子,再扔下断崖伪装成意外。 等到少年追至,站在断崖前愣愣地盯着自己仇人的尸首时,他才不禁想自己这样做是否真的正确——他只是下意识地不想让小孩子沾血,不想让眼前的人有所改变。 这样的问题困扰了江楼好一阵子,但少年却像突然想开了什么似的,一扫阴霾,开始靠自己的力量工作养活自己,过得比谁都自由。 当然如果只是普通的工作,那江楼的困扰可能还不会加深,但偏偏依少年非有趣不碰、非刺激不干的性子,他挑的任务十之八九都多少带有危险性,于是每当看见少年受伤、生病,江楼就越困扰着自己究竟该不该出手。 直到有次真的命悬一线了,江楼才终于下定决心——这不是那个地牢,也不是当初的乱世,如果自己今天不帮他,那对方原本可以期待的未来就真的没有了。 然而江楼没料想到的是,在他一次次不着痕迹地出手帮助的同时,也在将自己的感情一点一滴地交付出去。 起初无关情爱,只是一种复杂的弥补心态,等少年蜕变成青年、最后成为和自己外表年纪相仿的男人时,江楼才意识到对方早已不是他认为需要保护的小孩子。 不再相同的关注角度,让感情逐渐变了质,江楼却一直没说出口,也不打算说,即使是对方主动吻他的那一天,他的想法亦不曾动摇过,毕竟无论恨绝离继承与否,他们都不可能在一起。 不继承,他最先就无法忍受对方会比自己早走,继承了,他也不愿意拿自己剩馀不多的时间去绑住对方。 从门的那个问题里,他就知道恨绝离的想法和自己截然不同,所以有些事他一直不想让他知道,因为他很清楚地了解自己拒绝不了恨绝离,于是宁可不让对方有机会开这个口。 只是偶尔想起上一任守门人问他的问题时,他才渐渐感觉到,这种无法和喜欢的人长相厮守的人生,或许是真的很没有意义…… 27.意外收获 恨绝离捡完柴回去时,就看到江楼坐在那盯着自己的手发呆,他挑了下眉,在走过去的途中就边空出一手,从抱着的柴禾里特别挑出其中一根木棍递至江楼面前。 江楼不知所以地看着这忽然凑到自己眼前的棍子,最后在恨绝离迟迟不主动说明的情况下,只得先伸手接下,然而他才刚拿在手里没多久,恨绝离就一脸迫不及待地问:「觉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面对这没头没脑的问句,江楼抬头看了他一眼,不禁想:是不是他刚漏听了什么,所以现在才会完全摸不着头绪? 迟疑再三后,江楼这才挑了个最保守、最安全的词回答:「普通。」 「啊?」恨绝离略显失望,把木棍拿回来后自己打量了下,又看了看刚堆在脚边的木头,最后还是在江楼对面盘腿坐了下来,取出随身携带的匕首边把木棍粗糙的表皮削掉、就边自顾自地说道:「算了,反正你的扭伤过一阵子就好了,就凑和着用吧。」 江楼听见了,不禁想起先前买桌椅的事来,于是忍不住问:「这要给我的?」 「不然我拿手杖要干么?」因为找很久才找到这么适合当手杖的木棍,结果遇上个不识货的,恨绝离老大不爽,但手上的工作却依然精细俐落,「要不是我未卜先知,你就准备哪也不能去,天天发呆到自己的脚痊愈了!」 「……」这话让江楼完全无法反驳,不过心里还是默默想道:刚才那个问题,他应该回答很喜欢的…… 等恨绝离修整好木棍,将焕然一新的手杖再次递给真正的使用者后,江楼这才总算得以好好地观察这根手杖,以另一种偏袒护短的角度去评估。 但其实坦白说,那根手杖即使不以充满私心的角度去看待,本身便已十分优良,上头不仅有着隐约的流云纹,墨棕色的棍身更是笔直而粗细适中,握在手心的感觉沉稳而温润,经仔细削平的表面摸起来光滑顺手,且带着天然的木头香气。 江楼低头轻轻抚着手杖,顿时不禁有感而发:「你的手好灵巧。」不只会做门、做手杖,还会做饭…… 「呃?大概是因为以前家里就很常做一些有的没有的吧……」恨绝离抓抓头,突然被江楼称赞,害他反而不知所措,转而就从地上抓了根比较细的木柴,连着自己手里的匕首一块递给对方:「这其实不难的,试试看?」 江楼当下没接过,只看着那把匕首,有些为难地说道:「我不擅长会见血的武器。」 闻言,恨绝离颇为讶异,旋即问:「你讨厌血?」 「我没想过,只是从以前就不擅长,后来直接把手当武器来练后,就更没碰过其他类型的武器了。」江楼坦白解释。 「……难怪你都用手扭断……咳。」恨绝离把各种颈骨断裂的画面赶出脑海,才接着说:「那你别把这当成武器,当成工具就行了吧?」 江楼拒绝不了,只得接下那根木柴和匕首,恨绝离在旁边先稍微指导了下,才让他试着削去树皮,可等到江楼握着匕首的手一使力,那根木柴就当场拦腰断成两截。 「「……」」 这事发生得太毫无预警,连江楼握着木柴的手都跟着遭殃,虽然还没惨到跟木柴一样的腰斩下场,但也被割出一道口子,血流了不少。 比起自己的手,江楼还比较在意那根对他而言断得莫名其妙的木头,他把只剩一半的『尸体』递回去,一脸的困惑:「断掉了。」 「你……等等、我回去拿药,不准乱动,听到没有?!」恨绝离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匆匆交待完后就连忙身影一闪,回云舟拿药去。 江楼留在原地没事做,看到放在身边的手杖本来想伸手去拿,但一看到自己手上的血后就打消了念头,接着过没多久,恨绝离回来了,才帮他把伤口处理干净。 只是本来还好端端的,可在缠绷带的时候,恨绝离却突然像哪根筋不对劲似的,硬是用绷带把他的手指包得像一根根的香肠。 毕竟自己包扎的会更丑,所以江楼也不好说什么,不过……他记得恨绝离一向会包扎得很漂亮的不是吗?现在这样,他连想弯曲手指都办不到。 「伤口不能碰水,所以绷带最好也别拆掉。」恨绝离煞有其事地交待着,可在他抬头看向江楼的时候,表情、语气虽然都很认真,那双紫眸却闪亮亮得摆明了存心不良:「江楼,晚上洗澡不方便吧?不用客气,到时候我帮你洗!」 「……」 江楼彻底无言了,恨绝离随后在一旁收拾剩馀的药和绷带,再把捡来的柴禾绑成一困,最后拎着打道回府时,心里可都是美孜孜的。 哎,想当初江楼还没卸任的时候,每次都是他去洗、然后江楼远远地在岸边坐着,等把他送回云舟后,江楼才会自己找时间去洗,以至于两人从来没『袒裎相见』过。 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啊……!现在负责接送的是他,而且眼前有个正大光明的理由顶着不说,最重要的是——就算他在帮忙洗的过程中『不小心』多摸了什么、多碰了什么,都是可以被原谅的,不用像平常这样连被江楼多看一眼都觉得心虚,什么都不敢乱摸! 一想到这,恨绝离心里那个激动的,而另一方面,身为当事者之一的江楼,却是开始苦恼着该怎么躲掉这『灾难』…… 江老爷奋斗小剧场之杀鱼篇 虽然江楼做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生活白痴,所以在家只能当老爷,不过就算他态度再淡定,看到离同学忙进忙出的时候,心里其实还是很过意不去的。 于是某天在湖岸边野炊的时候,他便自告奋勇,说要帮忙。 咱们小离同学佛心来着,就算对江老爷的野炊能力完全不抱期待,还是很大气地交给他一个神圣任务——去抓两条鱼,杀好了上缴。至于升火之类的技术活,那就千万别提了。 江老爷点点头,然后很快就拎了两条活蹦乱跳的鱼回来,站在离同学旁边待命。 离同学刚架好木柴堆正准备升火,见他不动,问:怎么不杀? 江老爷拎着鱼,完全的束手无策:我不会杀,因为鱼没有脖子。 离同学大囧,只得无奈随手往岸边一指,说道:行,那你把鱼晾着,等它缺水断气了我再来处理吧。 于是江老爷依言而行,把鱼放在碎石地上后就守在岸边盯着鱼断气,见鱼跳远了也不忘再抓回来,可过没多久他就忍不住把鱼全扔回湖里了。 见状,离同学再度一囧,问:干么把鱼扔回去? 江老爷默默望天,回道:我不习惯看猎物挣扎那么久。 离同学:…… 28.糖葫芦 把柴禾捡回来后,恨绝离就窝进他的灶房继续捣鼓,江楼闲着没事做,于是没多久也跟着他走进那间原本空置许久的石室里。一进门,就见对方正盘腿坐在一座半完成的简易炉灶前,用糯米与石灰把一块块的砖石往上面筑起。 江楼走路一向无声无息,但此刻手边多了根及腰手杖,谅他再厉害也消除不了木头敲在石头上的声响,以至于他一走进门里,恨绝离就疑惑地转头看他,问:「有事?」 江楼摇头,站在那似乎也没打算要做什么,恨绝离虽然觉得奇怪,但也只是喔了一声,便回头继续他的堆砌大业,心想江楼大概只是想看看这新建的灶房,自然就没再过问。 然而江楼这一站,却不是站着看一下就走,而是彻底地站在门边不动,就连门神都没他这么有『避邪』效果,他这一尊往那边一摆,简直挡得什么妖魔鬼怪都挤不进来。 「……」恨绝离坚持了会,还是忍不住转头再问一次:「你真的没事?」 江楼再度摇头,然后依旧不动如山,恨绝离默默回头盯着眼前砌到一半的炉灶,耐着性子又等了好一会,见身后迟迟没动静,才终于直接问道:「你到底来干么的?」 他其实不介意江楼待着,甚至挺欢迎的,但被人从背后这样盯着看,加上对方还从头到尾一动也不动,他怎么想怎么奇怪啊! 「我没事做。」所以来看你。两句都是实话,但后面那一句因为江楼觉得没必要说,就没讲出来了。 得到这出乎意料之外的答案,恨绝离顿时一愣,随后心想:这倒也是,毕竟江楼脚扭了,走路不方便,手伤了,也没法做什么事,会无聊那是理所当然的。 恨绝离想了想,就改口提议:「不然你找个地方坐着吧?就算你再不怕痛,但老是这样站着,当心脚还没全好就先废了。」 江楼不置可否,但他看了看四周后,就选了个位于左侧的角落抱着手杖坐了下来,两人离得不远,却也没那么近,不过至少维持在同一个视线高度,而且位置平行。 或许是因为真的无事可做,江楼坐下来后就只是一直看着恨绝离手上的动作,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可总让人觉得他一副对炉灶是如何建成的感到好奇的样子,惹得恨绝离非常想问他:要不要试试看? 只是想归想,恨绝离却不敢再让江楼乱尝试——关于砖石到底算不算会见血的武器,以及会不会因此让江楼砸到自己的脚之类的问题,他完全不想用事实来证明。 等手边的糯米和石灰见底,恨绝离出门去买的途中刚好看见街上在叫卖糖葫芦,于是就随手给江楼带了一串回来,好让他吃着打发时间。 至于糖葫芦是不是给小孩子吃的,这对抱持着『好吃就行』心态的恨绝离来说,压根儿就不是个问题。 当江楼接过那一串糖葫芦时,显得有些迟疑,但还是在恨绝离的注视下咬了一颗,后者试图从他的脸部表情判断他究竟喜不喜欢吃,可这难度实在太高,恨绝离不得不认输地直接问:「好吃吗?」 糖衣里裹着的是山里红,口感较硬,江楼花了点时间咬碎后才慢慢吞下去,最后让人听不出情绪地回了一句:「……甜的。」 「糖葫芦本来就是甜的!」恨绝离简直哭笑不得,心想这人该不会是没吃过吧?他不禁失笑,接着回头就继续砌炉灶。 江楼在一旁默默吃了第二颗,看到恨绝离一起带回来的糯米和石灰,才忽然说:「如果你要买东西,可以拿另一间石室里的财宝去买。」 毕竟见惯了这里的空荡,恨绝离几乎快忘了云舟还有一间如此『与众不同』的石室,随即好奇问道:「怎么会有那些?」 「不清楚,大概是之前的守门人搜集的,也一直没有人来要过。」江楼回答完,又继续咬了第三颗,等他回过神,才突然有些可惜地看着竹签上剩下的两颗糖葫芦。 恨绝离刚要开口说什么,就冷不防感觉一股轻微的电流通过身体,他吃惊地立刻抬头看了看四周,却又没发现有什么异状,倒是他的动作引起了江楼的注意。 「怎么了?」 「刚才感觉像被电到。」恨绝离边揉着自己的后颈、边抱怨着,之前江楼还在昏睡的那两天里,他就碰到过相同的情况,可那时也一样完全找不到自己被电的原因是什么。 闻言,江楼应了一声,便回道:「有人在使用印记。」 恨绝离一愣,随后想到这应该是江楼先前留下的,才理解过来,问:「那我怎么知道是谁在用?」 「夔可以告诉你,如果有需要,你也可以把现有的印记换成自己的,以后有其他人在用的时候,不用经过夔,你就能知道是使用的人是谁、以及对方的位置了。」 「原来如此。好,我去试试看。」恨绝离拍了拍手上的灰,站起身的同时就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对了,你之前不是说夔需要守门人的血?那我是不是得要定期给他喂血?」 江楼抬头看着他,过了一会才淡定回道:「不用,你体内有他的力量,他需要的时候就会自己取。」 「什么?」恨绝离一愣,随即骂道:「连问都不问,这根本是强盗!」 「……」 恨绝离走出去后,江楼待在原处慢慢把最后的两颗糖葫芦吃完,随后就开始着手将自己左手上缠着的绷带全拆下来,待收好绷带,他便一手拄着手杖、一手拿着那根竹签跟着走出石室。 外头早已空无一人,只剩荧蓝光球单独飘浮在一望无际的虚渺云海前方,一如过去数千年,不曾改变。 江楼最后在光球旁边站定,他以竹签的尖锐端在自己左手尚未愈合的伤口上猛然一划,温热的红艳液体旋即顺着手心向下滴落,而接收了鲜血的光球也同时绽放出更夺目的光彩,等吸收完那些血后,光球才又逐渐恢复为原来的亮度,静静地飘浮着。 见状,江楼不禁松了一口气。 他想,他找到自己的人生意义了…… 然而等江楼走出云舟后,偌大石穴中的荧蓝光球却忽然上下晃动了起来,彷佛想冲破周遭的禁锢似的,却始终无法自原地挪移半寸,过了一阵才渐渐平复,最终回归沉寂。 29.谁上谁下 恨绝离完成他第一个守门人工作,回到云舟的时候,简直快气炸了!因为使用印记的流破村村长竟然硬跟他争辩,说他怎么可能是守门人,而其原因还是:他的声音不像,也没穿黑袍。 声音不像就算了,反正的确不是同一个人,但黑袍?谁会用黑袍来认人的?!而且也没这种身为守门人就得穿黑袍的规定啊!恨绝离愤愤不平,但最让他咽不下这口气的原因却是——吵到最后,对方竟然直接说以前的守门人脾气没他这么差! 我靠!那不就好险换我接任了?不然江楼肯定都是一声不吭任他们欺负的!恨绝离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江楼好无助、好可怜,也就越发觉得他家的江楼非常需要他的保护。 此刻,恨绝离完全选择性遗忘了他以前都是被江楼秒杀的份,于是拉着江楼将这些鸟事一口气抱怨完后,就转而笑咪咪地向对方邀约:「江楼,我们去洗澡。」 他一定会负责把江楼洗得干干净净、舒舒服服的! 却不料江楼随即十分淡定地回道:「我洗完了。」还不忘把拆掉绷带的左手给他看。 「啊?」恨绝离一愣,冷静下来后才发觉江楼的头发确实还带着水气,「可是你的脚不是扭伤了?怎么走过去的?」就算这边距离湖泊不远,但光是外头那个峭壁就够呛的了…… 「我有手杖。」江楼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为此表达一下感谢,于是又随后补上了一句:「手杖很好用,谢谢。」 「……」当下,恨绝离心里郁闷得几乎想吐血——早知道就不要给江楼手杖了! 江楼以为他的郁闷是来自于跟人吵架的那件事,便接着问:「之后怎么解决的?」 「那个啊,后来他儿子出来说他在云舟见过我,所以他们才相信的。」恨绝离虽郁卒得很,但还是不情不愿地拿了新的绷带来帮江楼重新上药包扎,一看到完全没好转的伤口,他简直想骂人,忍了忍,才继续不满地说道: 「话说,他们叫我去就是因为他们打算先让几个人回村子看看情况,顺便处理冲进村里的泥石,确认安全了之后好让其他村民搬回来;不过既然当初都撤到外面去了,那何必还要花那么多时间搬回来?他们不嫌麻烦,我嫌啊!」 江楼原本想把先前拆掉的绷带递给恨绝离,不过被嫌弃用过了不够干净后,他便随手放在一边,之后听见对方这么抱怨,他才说:「因为他们村子世世代代都住在这里,流破山就是他们的根,所以不管撤了几次村,他们最终还是都会有人搬回来。」 「虽然你这么说,但我还是没法理解,村子最重要的不就是人?只要人都在一起,那住哪里有什么差别,又不是换一个地方住,那个村子就没了,相反的,如果人没了,那还要那个空村子干么?」 恨绝离边说边将手里的绷带打了个结,因为知道这点小伎俩对付不了江楼,所以这回他没再绑得像香肠一样,反而配合着对方手指的形状缠得十分漂亮。 处理完手上的伤口,恨绝离也没忘让江楼坐到床边去,转而熟练地将白色绷带一圈圈缠上对方的脚踝,一边感叹心疼着:江楼怎么一卸任,就浑身伤啊?虽然手上的割伤,他多少也有点责任就是…… 「你的想法跟你的名字不太像。」闻言,江楼不禁说道。坐到床边后,他就一直看着刚被包扎好的手,对方一如往常的表现,让他心里有些松了口气的感觉。 「可是我倒觉得挺像的。」恨绝离还在心里感慨着,以至于回答时有些漫不经心,只将另外一大半的心思放在包扎的工作上,直到大功告成后这才像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朝江楼暧昧一笑,伸手轻抚男人右颊的红蛇刺青,就边柔声说道: 「江楼,我说我这名字现在就是用在你身上的,你信吗?」 这问题对江楼来说太难回答,然而他蓦然陷入沉默的模样却也让恨绝离跟着举棋不定,犹豫着自己该不该再继续问下去,可就这么盯着江楼良久后,他最后还是忍不住决定用另一种方式来『问』。 那一刻,江楼察觉了他的想法,可当恨绝离逐渐倾身、直到让两人的唇贴合时,他却始终动弹不得,完全无法做出阻止对方的反应——他怎么可能拒绝得了眼前这个人…… 恨绝离的吻起初充满了小心翼翼的探询意味,见江楼并不排斥后,这才更加大胆地搂着对方加深这个吻,同时,他的心跳也在彼此舌尖首次亲密接触的瞬间,狂颤得几乎失控! 江楼没拒绝他,那是不是默许他可以继续做下去的意思?思及此,恨绝离反而兴奋紧张得有些手足无措,却丝毫不愿错过这难得的机会,在伸手下探、试着去解对方的腰带的途中,就感觉到江楼的手正迟疑地轻放在他的腰侧。 那样的碰触方式无疑是压抑而克制的,彷佛有许多的顾虑牵制住了那只手的主人,然而此刻接吻所感受到的异样柔软与湿热契合,却无一不引诱挑逗着男人去追寻更深层的事物,也让其实对情事都毫不熟悉的两人情不自禁地各自摸索着,依自己的需求迈向下一步。 恨绝离刚解开对方的腰带,江楼修长有力的手指也正沿着他的背脊往上缓缓抚过,本能似的扣住他的后颈并反吻回去,全然顺从自己的渴望,专注细致地舔吻着所能企及的存在。 放在脆弱后颈的那只手一向是冰冷而致命的,但却和江楼此刻炽热的吻形成极大反差,这刺激引起浑身阵阵颤栗,更突如其来得让恨绝离不禁微微一愣,过了一会才不甘示弱地缠住对方的舌,试图夺回主权。 在这唇与舌的一来一往间,也使得他们当下的情况获得了最好的诠释,一个不急不缓、四两拨千斤,压制对方于无形之中,另一个则是攻势明确,却屡屡惨败,还死不认输。 但等到互相抱着滚在一起的两人正吻得最难分难解时,刚想继续脱掉对方衣服的恨绝离伸手一摸,这才察觉不对劲,猛然回过神来——等等、为什么是他在下面?! 而几乎是当下就被推开的江楼,一时之间还没意识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只见那双蓝眸带着些微的困惑,原先清亮的眸色却早在方才的情动中沉淀得极深,一如幽邃无际的海面。 被这样的双眼望着,恨绝离更觉得此刻的情境让他格外地不习惯,况且最让他想不通的就是,一开始明明是他主动的、而他也确实想压江楼,但最后怎么会变成他在下面? 恨绝离左思右想,才终于得到一个极有可能的答案——难不成……江楼也想在上面? 他想得太久,江楼再迟钝也察觉不对劲了,可他才刚开口就被对方打断。 「你……」 「等!」恨绝离反应极快地抢先喊停,毕竟『上下位置』这种终生大事他一定得好好想清楚,从长计议才行! 于是他扔下一句我去洗澡后,就跳下床边往门外走、边埋头苦思,直到半路上突然想到自己有移转能力,这才倏地身影一闪,从房间里彻底消去踪迹。 而被他留在原处的江楼,则当场遭逢了他人生中最大的一次打击…… 30.比高低 恨绝离洗完澡回去时,江楼仍旧坐在床边,只是身上的衣衫已经整理得一丝不紊、完全看不出刚发生过什么事,而此刻他的神情也很淡然,手里拿着一块布就默默地擦拭着手杖,仔细得就像在擦拭一把利剑似的,直到见恨绝离出现后,才平静说了一句:「你回来了。」 「呃、嗯。」见状,反倒是恨绝离自己尴尬了起来,他这才想到,他刚才似乎是在一个对任何人都非常不厚道的情况下把对方扔着就跑……而且直到现在,他还是没想好『上下』问题该怎么解决啊! 恨绝离自暴自弃地背对着江楼、就一语不发地抱住头在桌前坐下,一副异常苦恼的模样,过了好一会,他的身后才忽然飘来一句。 「……对不起。」 那声音太轻,恨绝离虽然听见了却没那么确定,不禁迟疑地回头看向江楼,「什么?」 「刚才的事,」江楼的目光依然放在眼前的手杖上,微微低着头的模样显得意外低落,「是我没控制好自己,你不用在意。」 恨绝离当场愣住,下一刻就猛地站起身来,连忙向江楼解释:「不是,刚刚那是我自己的问题,你才不用在意!」 江楼也跟着微微一愣,困惑地问:「什么问题?」 「就……」恨绝离回到一半就突然打住,他要怎么跟江楼讨论谁上谁下的问题啊?!要是到时候意见不合打起来了,他还不是稳输的?不行,这太不公平了! 想了想,恨绝离还是又一屁股坐了下来,郁闷地抛给身后的江楼一句:「没有,反正不关你的事,你别在意就是。」 江楼原本想说些什么,可心窝冷不防传来的绞痛让他只能把话咽回去,他紧捂着胸口看了恨绝离的背影一眼,见对方没有异样,他绷起的神经这才稍微放松了些,随后尽量调整自己的呼吸,将手杖收好后便不动声色地蜷曲着身子侧躺在床上。 等恨绝离忽然发觉房里一片寂静时,回头一望,才看见江楼不知何时已经背对着他躺下去睡了,呼吸轻缓得几不可闻,似乎是睡了很久。 这发现让恨绝离更加郁闷了,当守门人的缺点之一就是——他到现在都还是精神好得很,想睡也睡不着啊! 隔天早上,江楼一醒来就闻到一阵饭菜香,他坐起身看了下,房里没有人,但桌上倒是摆了几样还冒着热气的简单小菜,直到想起昨晚自己身上的蛊毒曾发作过后,江楼这才连忙察看身体哪里有异状。 四肢除了右脚,其他都能动,而嗅觉、视觉也正常……正当江楼在逐一检查时,恨绝离就忽然揣着一袋馒头在他面前现影,见他醒了,还不忘笑着招呼他下床吃早饭,然而江楼就只看得见他的两片嘴唇开阖着,耳边却一点声音也没有——他听不见了。 恨绝离把馒头放在桌上后就绕到对面坐下来,见江楼迟迟未动,不禁问:「怎么了?」 江楼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确认自己还能透过唇语解读对方的言语后,才轻描淡写地以 另一个问题带过,一边拄着手杖走至桌边,「灶房建好了?」 毕竟桌上的小菜不像外面店里会特地提供的菜色,反而如同一般人家的早点那样,十分地简单朴实。 「是啊,昨晚睡不着,闲着也是闲着就接着去弄了。」恨绝离夹了一些菜放到江楼的碗里,神情略显得意,「我做的,你尝尝看。」 江楼在桌前坐下后,随即拿起碗筷从容若定地吃着早饭,不得不说,恨绝离不仅对野炊烤肉有一套,就连做起家常小菜来手艺也是一流的,江楼吃了第一口,就不禁在心里赞叹着对方无论做什么都这么好吃,反观之,他自己却是除了杀人之外,其他的什么都不会…… 江楼神情一黯,恨绝离见了,以为这菜色不合他的胃口,忍不住问:「不好吃吗?」 起初江楼没留意,漏掉了那句话,等他抬头见对方越发失落地看着自己时,心里顿时一惊,连忙问:「我刚没听见,你有说什么吗?」 「哦,」恨绝离不由得对江楼恍神这件事感到意外,「我是想问你,你觉得好吃吗?」 「嗯,很好吃。」江楼想都不想便立刻回道,语气充满了肯定。 「那就好。」恨绝离释然一笑,这才转而动起碗筷。 为了不再错过对方的任何一句话,江楼这一顿饭下来,视线几乎不曾从恨绝离的脸上移开过,然而那看似淡然的眼神却盯得恨绝离浑身不对劲又心虚不已,心想:江楼该不会是还在意着昨晚的事吧……?看来,这事还是得尽快解决啊! 食不知味地匆匆吃完菜、嗑完馒头,恨绝离一将桌上的碗盘收拾干净,旋即回到江楼对面的位子坐下,伸出右手、曲起前臂并以肘部撑在桌面后,便直截了当地说:「江楼,我们来比腕力吧。」 出奇不意的要求让江楼原先以为自己误判唇语,可对方那一脸的认真、以及此刻的预备动作却印证了这句话的意涵,他不禁困惑地问:「为什么?」 江楼说这句话时语气很轻,不过倒不是因为困惑的缘故,而是因为他知道失去听觉能力的人说话声都会不由自主地变大,所以才一直刻意压抑,但却也不晓得他反而说得太小声,让人有种委屈无辜的错觉,导致恨绝离再次遭受良心谴责,觉得自己欺负江楼了。 「呃,这个……就是好玩,比比看而已。」恨绝离底气不足地解释。 江楼虽然感到疑惑,但其实并不真的那么在意理由是什么,现在既然恨绝离说想玩,他自然不可能加以推拒,随后便跟着伸出右手与对方相握。 江楼的手一向微凉而苍白修长,相较之下,恨绝离的肤色就显得健康许多,而且温暖,手指的形状也十分漂亮,却不带半点女性的纤细,反而蕴藏着过去经历所累积下来的力量与灵活。 两人的手刚握住的刹那间,江楼就不禁微微闪神,对方的体温让他想起了昨夜他们曾在床上热烈拥吻,即使没继续往下做,可那样的亲密缠绵却美好得远比蛊毒还蚀心入骨,几乎消融人的理智。 过去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滋味,所以即使摆在眼前的是一份长久吸引着自己的诱惑,他依然能做到不去求、不去碰,然而自从浅尝到那份异样悸动后,他就更只能强迫自己不能求、不能碰,甚至不能想。 后来平静下来,其实他很庆幸当时恨绝离推开了自己,否则他事后一定会为那时的情不自禁而后悔莫及……只是,往后再遇到这样的情况他能把持得了几分?又能躲得掉几次? 见江楼对着彼此相握的手不知道又神游到哪里去了,恨绝离用另一手在他面前挥了挥、招回对方的魂后,这才不满地说:「你今天怎么老是在恍神啊?算了,我先说好,我不会放水,你也不准放,等等我数到三就开始,了解了吗?」 看着眼前的人,江楼点点头,脸上的神情虽然依旧淡然,目光里却多了一丝似有若无的柔和,恨绝离见状,边腹诽着江楼该不会是想放水吧,就边喊道: 「好,一、二、三!」 碰! 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下分出的胜负,让江楼当下愣住,恨绝离则也傻了,可即使来得再怎么让人措手不及,结果就是那么明明白白地摆在桌面:江楼的手在上、恨绝离的手在下,这输赢想赖也赖不掉。 就算听不见那一声碰,江楼也很清楚刚才下去的力道有多少,不小心砸痛了对方让他心疼又内疚,随后毫无恶意地忍不住问:「不是……开始了吗?」 「对,开始了。」恨绝离的脸都黑了,语气里更是充满了阴恻恻的怨念,下一刻就翻脸不认人,甩开江楼的手重摆阵势,大喊:「刚才不算,重来!」 江楼一向拗不过他的,只得再陪恨绝离比了一次……又一次,可即使想手下留情,也不能留得太过火,于是每次他压倒恨绝离的手时,总会及时收力,在最后让对方的手背轻轻碰上桌面,就如同以前恨绝离三不五时找他挑战时一样,虽然他经常照摔不误,却也从来不会去摔疼对方——他舍不得。 好不容易等恨绝离终于面对赢不了的现实后,他立刻无比哀怨地抗议道:「江楼,你不是说我当了守门人后,就能赢你的吗?」 ……我是说『可能』。江楼很无言,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跟他坦白:守门人的优势在于移动速度和策略的运用,而不是纯粹素质能力的增强…… 想了想,江楼才说道:「以前我习武的时候,主要练的就是手,所以手劲比平常人强是理所当然的,你并不会输得不光彩。」 「……你一定要强调我输了的这件事吗?」恨绝离咬牙切齿地回道,想起另一件事后,为了挽回面子又立马补上了一句,颇有铁口直断的气势:「难怪你那时用匕首削树皮会直接整根削断,你根本就是用暴力在削的!」 「……」嗯……好像还蛮有道理的?江楼不禁心想。 作家的话: 虽然透过这一回的比腕力大赛(?),大家应该可以感觉得到一些离同学的怨念了 不过还是来个迟来的得奖得言吧XD 记者递麦克风:请问江老爷,你对于这次的投票结果有什么感想吗? 江老爷一阵沉默后,转头看向离同学,问:我压你的话,你还会做饭给我吃吗? 离同学脸色一阵红一阵黑,最后恼羞成怒:我又没答应要让你在上面!大家的意见不等于我的意见!不过吃饭跟这是两码子事,我不会让你饿肚子的啦……(小声说) 江老爷松了一口气,回头十分淡定地向记者点头说道:我尊重大家的意见。 离同学大受打击:江楼你……!可恶,我才不会认输咧!(转身迅速做好一只稻草人后就开始拿针猛扎三角地带) 那狠劲让江老爷忽然觉得某个地方也跟着痛了起来:……你在诅咒谁? 离同学哼哼笑道:当然是那些投票给你的家伙!再不改投给我,我就诅咒他们这辈子不举!! 江老爷看了看台下围观的群众,忍不住善意提醒:姑娘要举哪里? 离同学稻草人跟银针顿时掉满地:囧 31.茫然 打从比完腕力后,彻底惨输的恨绝离那阵子又接连找了好几样项目硬要和江楼拚输赢,而且特无耻地尽找一些他自己擅长、江楼却绝对不在行的事来较量——例如比谁包饺子包得好、谁升火升得快,一旦赢了,他还特得瑟的。 虽然江楼压根儿就不计较谁输谁赢,但却也不代表他比试的时候不上心,事实上来说,为了表示自己的尊重,他一向比得挺认真的,然而不擅长的事就是不擅长——他包饺子能包得支离破碎,升火能搞到失火,一旦比完了,恨绝离还得替他收拾残局。 可即使如此,恨绝离依旧兴致高昂,尤其每次比完后,他便会拿出纸笔记录两人的胜负,看着自己得到的『正』越多,恨绝离就笑得越嚣张,江楼问他那是做什么的,他也只会一脸意味深长地回答:秘密。 这事江楼真的很无辜,那张胜负表上他就在比腕力时得了一横,恨绝离得到的『正』则多到几乎能翻页了,他还是连这些比试的最终目的是什么都不晓得,就只是单纯抱持着对方高兴就行的心态继续陪恨绝离比,甚至没再过问半句。 最后或许是因为恨绝离自己赢得太良心不安了,他把那张写满正字的纸收起来后,就对江楼说道:等你身上的伤全好了,我们再来打一场,真正的比武较劲。 那时江楼只是沉默,他始终不打算向恨绝离坦白,他的『伤』永远也好不了。 那一阵子也多亏了这些比试,恨绝离没再提共浴的事,就连同床共眠都没有,只是偶尔会听见他恨恨地抱怨:等全部比完之后,他一定要补回来! 江楼虽然不清楚他究竟想用胜负结果来决定什么,不过他倒是希望恨绝离别想着要补回来……否则他真的不确定到时候先忍不住的人是谁。 随着日子一天天逝去,流破村清除泥石的进度也逐渐上了轨道,恨绝离原本的工作只是得负责在两地之间移转人员,但他却经常一去就是大半天,套句他自己的解释就是:那些人太笨手笨脚了,他看不下去! 所以就留下来和村民们一块清除泥石了吧?江楼几乎能想像得到,恨绝离是怎么样一边嘴硬、一边忍不住出手帮忙的,也或许,又一边和村长吵起来了也说不定,不过从恨绝离三不五时就会带回一些村民送的糕点零食来看,他们应该还是相处得挺不错。 而这情况也让江楼始终拿不定主意,不晓得自己是否该事先提醒恨绝离,和村民接触得过频繁的话,将来可能会遇到什么样的结果,毕竟在近期内还不会有任何影响。 只是等到十年、二十年以后,当那些人发现和村子十分亲近的守门人永生不老不死时,实在很难肯定村民们会对恨绝离抱持着怎样的态度,江楼并不希望让恨绝离因此受到伤害,可却也不忍心这时去泼他冷水。 直到有天,江楼还是忍不住向恨绝离提及这件事时,恨绝离却反而一脸无法理解地反问:所以呢?我高兴做就行,以后他们怎么想关我什么事?大不了以后我要是真的不爽,就也骂他们个几句吧! 江楼知道自己总是看得太过于遥远,如同他在乎的一向是几十年、甚至二百年后恨绝离卸任的事,所以在看不见彼此未来的时候,光是跨越那条诱惑的界线他都觉得无比罪恶,彷佛那是万丈深渊。 但恨绝离看重的却是当下,即使他知道守门人得独自活过二百年,即使他清楚江楼总会比他早走,他的处事方式仍然没改变过,他依旧认为只要拥有过、快乐过,那一切都值得。 因此事前提醒又有何意义?无论如何,恨绝离对于看不过去的事还是会出手,想要的东西还是会去追求,就算转眼间就失去也无所谓,至少他能说自己已经尽了力,只求一个此刻无悔,将来无憾。 然而这样的无悔无憾江楼却做不到,或许更该说,这样的想法与他全然不同,他看似对一切淡然无欲,却其实固执得很,若彼此注定了不能一辈子,他宁可连开始的机会都不要,只因他无法承受得到后又失去的痛苦。 所以即使得不到也不要紧……还能看着对方,他已经觉得很满足。 就连恨绝离那边,他也总一昧地认为不要紧,那是多么率性洒脱的人,即使自己不在了,他相信恨绝离也能很快地就调适过来。 日子的飞逝,也代表着蛊毒侵蚀的加剧,然而也许是因为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当自己再也听不到、闻不到、尝不到,甚至连右半边身子都整个废掉时,江楼发觉自己已经心如止水到麻木的地步,扭断废掉的手骨脚骨,从峭壁上摔下去,于他就像喝水一样稀松平常。 但当恨绝离在云舟门口的峭壁底下找到他时,却出乎江楼意料之外的激动,那双深紫色的眼眸在震惊之后旋即溢满了怒意和悲伤的情绪,他背对着阳光站在江楼面前,身后金芒勾勒出轮廓的同时也模糊了他脸上的神情,让人看不清,只剩那对眸子在阴影下如焰如炽。 「你为什么就不能依赖我?!」恨绝离几乎是低吼着喊出这句话,他眼前的江楼,脸色苍白、浑身是伤,可表情却始终一如往常地淡然平静,彷佛此时此刻发生在他自己身上的事并没什么大不了的,完全不在乎自己的身体。 恨绝离从来没想过,他有朝一日会像今天这样,如此恨极江楼的淡然!明明就行动不便,却还总是固执地独自出门,等到摔得满身伤了,到头来却也只有他这个没伤的人在为对方心疼! 江楼听不见,他抬头看着恨绝离似乎愤怒地朝自己吼了几句话,但因阳光的金芒掩去了大半的视线,他无从判别那些一闪而逝的唇语,使得他不禁有些茫然面对这情形,丝毫不了解对方的怒气从何而来。 ——他无法理解,为何自己受伤,会让恨绝离气成这样。 32.令行禁止 从峭壁底下回到云舟后,江楼就被恨绝离严格下了禁足令,甚至连手杖都被一并没收,而恨绝离本人更是连村子那都不去帮忙了,成天待在家盯人,摆明要让江楼在伤势痊愈之前连那张床都离开不了半步。 幸亏恨绝离的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见江楼没再到处乱跑后,没过多久就自动自发带对方去钓鱼,顺便透透气。 「江楼,如果我现在卸任,那是不是又会换你当守门人?」恨绝离手里握着自制钓竿,和江楼一块坐在溪边巨石上,就边闲话家常般地问着,还不忘边将钓到的鱼扔进竹篓里,一整个他负责钓晚餐要吃的鱼、而江楼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晒太阳的架势。 江楼一愣,反问的语气出乎意料地低沉:「……你刚说什么?」 这难得的火药味让恨绝离手一抖,见江楼那双蓝眸正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逼供似的氛围更让他登时有种自己做了什么坏事的错觉,不禁莫名心虚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解释: 「咳,我是想说……我上一任的继承者不就是因为练武练到走火入魔,失去资格后才由你继续当的吗?那如果我能在下一任继承者出现前卸任的话,你肯定也能回头继续当,这样一来你身上的伤不只能立刻痊愈,我也不用担心你三天两头就来个扭伤骨折,挺好的啊……」 「不行。」恨绝离说了一大串,江楼却简单两个字就打了回票,一点都不留馀地。 被这么干脆俐落地反驳,恨绝离立刻扔掉刚才的心虚,心中燃起一把怨火,不平地问:「为什么不行?」 因为就算有办法能平和地提前卸任,他也不愿让一切回归最初,让自己终于实现的期盼就此落空……更何况,根本没有能平和提前卸任的方法。江楼想了想才回答,语气缓和了些:「上一任的继承者尚未接任就走火入魔了,我只是直接继续当,现在你已经接任了,除非下一任的继承者出现,否则夔不会重新认主的。」 「所以我没办法卸任了?」 「没办法。」 「该死的夔!」恨绝离忍不住暗暗骂道。连守门人卸任都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未免也太任性了! 但是数千年来每一任守门人的传承怎么可能都那么顺利?他不相信每个守门人都会安份地做完任期,而夔在那种情况下还会坚持到下一任继承者出现才易主,期间完全不依赖守门人的血,所以肯定有提前卸任的方法,只是他不晓得而已……恨绝离想到自己接任时的场景以及那同步的心跳,脑海里闪过一些想法,却无法去验证。 「唉……江楼,你要乖乖把伤养好才行,不然我当这个守门人哪有什么意义?」毕竟他那时就是觉得江楼累了,才接下这个职责的,如果江楼卸任后完全没得到半点好处,那他真的会很郁闷啊。 恨绝离很是伤脑筋地随手将钓竿一扔,双手一展就抱住了江楼,整个人慵慵懒懒地挂在他身上,嗅到对方那染上阳光的味道,恨绝离这才心情大好地嘴角上扬。 或许是因为常年待在充满寒意的云舟、加上体温也低的缘故,一向淡然的江楼身上总会有种冷冽的气息,虽然纯粹干净,但此时揉合了一丝和煦的暖意,却让恨绝离更觉得格外地微妙而美好,舒服得足以令人不自觉沉溺其中。 光是这样抱着就是一种享受啊……第一次像这样单纯地拥抱着,只为感受对方的存在,恨绝离大有想赖着不放的意图,却没发觉被他抱住的人早已浑身僵硬。 忽然被喜欢的人搂着、对方还时不时地往自己身上蹭,正常的男人怎么可能没感觉……?江楼尴尬得简直不知所措,坦然接受他做不到,伸手反抱他不能做,于是只能僵在那什么也不做。 最后察觉恨绝离直接就着这样的姿势,把自己当抱枕抱着入睡后,江楼唯一能做的就是……望天兴叹。 村子预计要迁回流破山的那一天,恨绝离出门前还是忍不住不断向江楼耳提面命——别乱跑、别乱跑、不管怎样就是别乱跑。 虽然从一大清早醒来后就被这么叮咛了不下数百次,但江楼从没对此露出过一丝不耐的神情,只是他却也始终没开口说过半句话,此时遇上恨绝离在出门前又不厌其烦地重申一次时,江楼亦只是颇为无奈地朝他点点头。 江楼一向不多话,但也不至于惜字如金到这种地步才是,对方的静默让恨绝离心里不禁感到有些怪异,直至想到可能的原因后,这才故作严肃地说道:「江楼,你别嫌我罗唆,我是很认真地要你别乱跑的。」 我没嫌你罗唆、也没觉得你不认真啊。江楼眨了下眼,顿时不太晓得该怎么处理这情形,导致两人就在那大眼瞪小眼,瞪了好一会,最后还是耐性比不过对方的恨绝离败下阵来,退了一万步,改口:「好啦,就算你真的要乱跑,也别跑太远,如果想拿什么、还是想吃什么,就用印记叫我回来没关系。」 语落,恨绝离就习惯性地拉起江楼的右手想找个好位置留印记,可毕竟那条手臂早就被自己缠满了绷带,根本找不到地方留,但若留在左手,江楼到时候也不好使用,恨绝离犹豫了下,他的指尖这才碰上对方的右手手心,轻轻地以荧蓝线条勾勒出四个小字:随传随到。 写完后,恨绝离看了看却总觉得少了什么,于是接着就在旁边又多加了一行小字:最好别乱跑。 见状,江楼简直哭笑不得,会用这种方式提醒别人的,大概也只有恨绝离了。 33.疑惑 「呦,恨大守门人终于肯抛下媳妇出门啦?」一看见近日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出现在约定好的集合地,立刻有眼尖的流破村村民出声笑道,这让原本就不放心出门的恨绝离更是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不爽喊道: 「少罗嗦,要搬回去的就赶快给我排好,我时间宝贵,赶着回家!」 此话一出,其馀站在一旁看热闹的村民们却极不给面子地哄堂大笑,虽然这一句话里没提到为何赶着回家,但每人皆有志一同地认为——他肯定是要赶着回家顾老婆! 打从恨绝离第一次嫌他们清除泥石的速度太慢、拖到他回家做饭的时间,而跳下来一起帮忙整理被冲毁的村子后,所有人就知道这新任的守门人家里还有养个人,而且还是个足以让他每天照三餐亲自下厨、就算从村子拿到了什么糕饼小吃也会先捧回家奉上的人。 想当然尔,会让一个男人如此放在心上的,通常对象不是他老母就是他老婆,最初大伙也为此猜了一阵子,直到注意到每次有人开玩笑提到他媳妇时,恨绝离便会露出那没承认、但却笑得一脸得瑟的模样,就让全村光用膝盖想也知道家里的那位肯定是老婆了。 虽然守门人也会娶妻生子这件事让他们挺吃惊的,但一见到眼前这位和前任守门人天差地别的个性,他们倒也很快就释怀了,只不过……连三餐都不用做的媳妇未免也太享受了吧?于是又有人接着怀疑,恨绝离家里的那位不是老婆,根本就是个老爷。 无奈大伙怎么猜,他们这位新任守门人就是不透露半点讯息,因此早就有不少人约好,等迁回流破山后,绝对要到云舟去见识一下那位的卢山真面目。 恨绝离不晓得他们的『预谋』,只是面对这聚集在城门郊外的人群,以及待会还得陆陆续续去其他城接的村民,他就格外地头痛,不知道自己得花多少时间才有办法送完这些人,好回云舟去。 「我说,你们干么非得要回山里?住那儿鸟不生蛋的、你们进出也不方便,利用这个机会直接留在大城里住不是也挺好的吗?」恨绝离边向坐在一旁的人抱怨着,就边伸手握住眼前村民的手,将人送回流破山的同时也一并消除掉他们手腕上残留的十字印记,免得他们回去后又三不五时地用印记呼叫自己,省得烦人——反正真有事他们就会爬到云舟去找他的。 一旁流破村村长的儿子雷少行听见这话后,倒是不认同地直摇头:「话不能这么说啊,我们在流破山土生土长,住了那么久其实什么不方便的也早就习惯了,真要就这么搬走,我们还舍不得呢。」 「有什么好舍不得的?你自己都说习惯了,那就算搬到其他地方,待久了之后不也就习惯了?」恨绝离瞥了一眼这先前曾替自己证明过身分的人,突然觉得这人其实也和那村长老头一样顽固,他明示暗示了那么多回,不迁村的想法却还是和江楼跟他解释过的差不多,不曾动摇。 「这个……不一样啊,」雷少行伤脑筋地抓了抓头,「这么说吧,流破山是个挺特殊的地方,虽然四周雷打个不停,但胜在好山好水、而且外人进不来,官府的人更是管不着,因此村民比起外面的人纯朴很多,大家的感情也都很好,对我们来说,那就是一个属于我们的桃花源。所以换一个地方住不是不行,但如此一来,肯定就再也找不回那样的感觉了,你懂吗?」 「哦……」闻言,恨绝离却只是应了声,便不再反驳。他想到了云舟,那个只有他和江楼的小地方。 在云舟生活的这段期间,他和江楼之间都没有太多的事、太多的人介入,一切都很简单,即使两人迟迟没有更进一步的誓约与结合,可他却一点也不为此而感到焦躁不安——在那样的单纯的环境里、在确定彼此都只有对方的时候,似乎心灵上就已经先得到了一种奇妙的满足感,让人安逸于现状。 倘若当初是江楼跟着他回家,那时至今日的一切是否就会截然不同? 江楼那边他不敢笃定,但至少他自己是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清心寡欲』……想想,外头的诱惑何其多,谁敢放任自己想要的人到处乱跑,而不趁早把人给彻底定下来的? 更何况江楼对他的态度一直暧昧不清,从未主动跟他索求过什么,要不是因为江楼偶尔会在不经意的言行中透露出对他的在乎,他都快不安地以为:江楼其实根本对他没感觉! 不过或许也就是因为如此,即使他为了决定谁上谁下,而和江楼比了那么多项目,自己也如愿以偿地拿了一堆『正』,但他却始终觉得仍少了些什么,无法下定决心压倒江楼。 要知道,万一等两人把衣服都脱光了,才听见对方用那种依旧平平淡淡、冷冷静静的口气对自己说『其实我对你没兴趣』,那他还不如去撞墙算了! 所以就算在知道村民们把江楼当成他媳妇的时候,他心中再怎么无比得意窃喜,可每次回到云舟面对那传闻中的媳妇时,他却也加倍地挠心——他多么希望这确实能成真啊…… 进退两难之下,他有时也会不禁想,为何明明应该是两情相悦的两个人,却会不断处于这种矛盾的情况?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对江楼改观,是在江楼毫无预警地出现,甚至笨拙地帮他重新包扎被熊咬伤的伤口的时候;第一次清楚意识到自己的心动,是在深夜湖岸看见江楼那足以令人沉溺的、带着伤怀与温柔神情的当下。 可是,他却从未想过,为何在那之前经常一年见不到几次面、彼此几乎没交集的江楼会突然跑来关心他的伤势,还对他的行为举止了若指掌,熟悉得彷佛不曾远离? 他也从未想过,江楼那神情里的伤怀与温柔,究竟从何而来…… 他一直以为,在两人之中是自己先动了感情,于是总将江楼表现出来的一切视为理所当然,总认为江楼什么都不说,难得泄出的一丝情愫却又飘忽暧昧得不够坚定,让人简直忍不住想抓着他的肩逼问他到底对自己有没有那个心思?! 然而,如果先动感情的人是江楼,那会是从多久之前开始的? 而江楼长久以来的压抑不言,又是为了什么……? 34.意义 等到终于结束全部村民的移转工作,天色也早就暗了,而恨绝离接任后头一次碰到如此长时间的力量消耗,这时身体亦颇为吃不消,简直恨不得当场躺平狠狠睡他个三天三夜。 早些时候,因为他满脑子想着江楼的事,加上不时有村民在旁边找他闲聊,所以没怎么注意到,可才一结束、稍作休息后,那体内力量被抽乾一大半的深刻感受就涌了上来,虽然还不到虚弱不堪的地步,但也着实令人不好受。 这让恨绝离不禁想到,先前江楼帮忙撤完村后那异常疲惫的模样,那时江楼甚至还处于被夔排斥的状况,想必当时他的力量肯定耗竭得远比自己现在还厉害…… 唉……所以选择接任,究竟是对是错?恨绝离仰望着夜幕中的一弯弦月,心情复杂。 转眼间回到了云舟,却发现江楼又早早上床就寝,而他白天出门前事先准备好、放在桌面上的食物也已经空了,江楼大概是因为吃饱了没事做又没人陪,就干脆早点睡了吧? 嘿嘿,果然还是需要我陪的嘛!恨绝离边得意地想着,就边轻手轻脚地将特别搬近床边的木桌搬回原位,接着脱了外袍和鞋,再把防身用的匕首卸下随手放在桌面上后,这才偷偷摸摸地爬上床,找了个好位置躺下。 由于江楼睡在较靠近床外侧的地方,导致恨绝离只能乖乖窝在床的内侧,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接下来的行动——抱着江楼睡。 这要是换到了平时,他哪敢随便这样做?倒也不是怕江楼拒绝和他一块睡,只是自己身为一名身心健全、正值精力旺盛的年轻男人,在心慕的人身边睡了一整夜,早晨醒来时总是难免会有一些『冲动』的。 当然啦,这其实也不是什么错,正常得很,可一旦面对江楼这样清心寡欲的人,他就感觉罪孽深重啊……毕竟他总不能当着江楼的面撸管吧?!更何况要是真被江楼看见,他敢肯定自己绝对会在对方淡定冷静的眼神中尴尬得先软掉。 就因为如此,平时他也就仗着守门人不需要睡眠的能耐,索性不睡了,直接把床全让给江楼;然而现在他累得沾床就想睡,加上江楼也早就睡了,这种尴尬的小问题以及那些困扰他今日一整天的疑问自然全抛到脑后,先睡了再说。 恨绝离悄悄地钻进江楼的被窝里后,视线便停留在对方静谧沉稳的睡容上,江楼的相貌俊逸端正,然而苍白的脸色却衬得那红蛇更发显目,简直像吸取了生命力一般,赤红艳绝。 凝望了好一会,恨绝离这才以指尖轻轻描绘红蛇的纹路,随后收紧拥抱的力道、倾身吻了吻,最终在熟睡的男人耳际喃喃说道:「等你醒了,我再问你吧。」 随着闭上眼,恨绝离的呼吸逐渐变得沉缓,显示着他已陷入深层的睡眠之中,但江楼却在此时慢慢张开了双眼,映着对方容颜的蓝眸里毫无一丝睡意,他就这么一动也不动、沉默地看着恨绝离,半晌,江楼才伸手轻触自己刚被吻的脸庞,神情若有所思。 方才他听不见恨绝离在自己耳边说的话,只能感觉到对方说话时呵出的热气、以及落在自己脸颊上的柔软触感,所以无论恨绝离最后说的是什么,他都不会有机会知道了。 他没有教过恨绝离该如何从夔那里汲取力量,因此依照恨绝离目前的状况,势必会睡上一阵子以弥补失去的力量,虽然不漫长,但却已经足够他离开…… 忽地回过神来,江楼才猛然打住自己不知何时伸向恨绝离的手,想要抚摸对方的欲望来得毫无预兆,几乎不经思考,身体就先做出了反应,在这最后一刻彻底颠覆了他以往的沉着压抑。 一直以来,他总是不敢放纵自己去碰触眼前这个人,除非必要,否则不会主动和恨绝离有过多的身体接触,他总是有一种预感,一旦放任自己去拥有了之后,那只会让自己更加舍不得放手,舍不得两人的结局早已注定。 江楼僵硬地收回自己悬在半空中的手,接着松开恨绝离的环抱,便旋即逃难似地转身下床,然而在右半边身子废掉的情况下,他几乎寸步难行,只能依赖四周物体强撑着前进。 离开房间时,江楼身上就只带着一把从桌面拿的匕首,以及先前被恨绝离没收后、就始终摆在角落的黑手杖;虽然依他目前的身体情况,手杖根本毫无用处可言,但他却仍然想留在身边……毕竟那是恨绝离送他的。 短短的一段路,却走得格外艰难,等越过荧蓝光球、来到那一片无际云海前方后,江楼这才疲惫无力地倚着石墙坐下来,与断崖只有一线之隔。 匕首的银芒在清亮的蓝眸中一闪而逝,江楼不熟练地以左手拿着利刃,边以目光寻找着适合下刀的地方,却在瞥见自己被写满『随传随到』等字样的右手心时蓦然停滞,眼神顿时复杂得深沉难解。 但最后他也只是将右手心覆于横放在自己怀里的手杖上,改以牙咬住匕首的握柄,并将紧握成拳的左手半举至空中,手猛力一收,锐利的金属尖端便没入了手腕之中,再抽出,温热的鲜血旋即如泉涌出,迅速染红了整只苍白的手臂,甚至溅上了一旁的手杖。 牙一松,金属掉落在地面上的清脆声响立刻回荡在偌大空旷的石室内,淹没了同时垂落在坚硬石面的手所造成的轻微一声,然而即使这伤让江楼不禁低喘着气、浑身冒着冷汗,他却只全心关注着眼前左手腕上的血究竟流向何处。 只见那原先向四周溢出的鲜血渐渐地集结成数条红河,彷佛忽然有了生命一般,一齐流往飘浮光球的方向,甚至沿着那底下的石柱交织着逆行而上,最终汇聚在顶端的凹槽内,而光球的荧蓝光芒也在此时越发明亮,即使仍不断有血流入凹槽中,却始终不曾见其增减。 这样……应该就可以了吧?随着体内的大量失血,江楼那与光球相似的蓝眸也逐渐黯淡,他收回已然冰冷麻木的左手,近乎怜爱温柔地抚摸着怀里的手杖,就算让漂亮的流云纹染上了自己的血,他也不在意了。 恨绝离成为守门人的代价,就由他来支付,他只希望能让对方在往后两百年间不用为此流一滴血,即使未来卸任了,也不会因此而减少一时一刻的寿命。 毕竟,无论他身上有没有蛊,在当了六百多年的守门人后,他剩馀的生命长度早就可想而知,既然如此,与其放任这个身体在短时间内老化衰败,那为何不用来换得一点意义? 至少能让自己喜欢的人活得久一点,他觉得很值得…… 搂紧了怀里的手杖,江楼的嘴角不禁泛起一抹极为苦涩的淡笑,其实,他何尝不想自己能够……最终他轻轻阖上了双眼,身子一滑,便坠入了飘渺的云海之中,不见踪影。 35.逝去 恨绝离原本因为疲累的缘故而睡得很沉,可忽然袭遍全身的一股轻微电流却让他顿时感觉不安稳了起来,在梦乡里就开始抱怨究竟是哪个不识相的家伙在他睡着时使用印记。 等到他在半睡半醒中用力量去探寻使用印记的人是谁后,这才惊得睡意一扫而光,猛地睁开眼坐起身来——江楼?而且……地点就在云舟?这么近的距离直接叫醒他不就好了,何必特地用到印记? 恨绝离不禁疑惑地皱着眉环视房间一圈,见原先睡在自己身旁的人不知跑哪去了,眼前也没半个人影,他只得跟着转身下床,出门找人。 然而才刚一踏出房门,前方的景象却让恨绝离彷佛全身血液被瞬间抽乾似地发冷,他甚至还来不及思考江楼为何会忽然从断崖上摔下去,身体便自动去追寻那印记的所在,只见他身影一闪,原地就已空无一人。 再回过神,耳际尽是呼啸而过的风声,失重坠落的身体亦被冰寒刺骨的风刮得几乎冻僵,触目所及的朦胧云雾淹没了一切,恨绝离只能勉强辨视出前方不远处有个和自己同样正在下坠的模糊影子,于是他想都不想地便伸出双手紧紧抱住那人,也不管有什么长棍的影子从对方身上落下,旋即再度施展移转的力量,回到上方的云舟。 「江楼、江楼?!」让怀里的人平躺在地面上后,恨绝离光是看见陷入昏迷的江楼几乎没了血色的面容,就已经忍不住焦急地想摇醒他,更别提一注意到江楼那微弱得随时会断掉的气息、以及满是血的左手腕后,究竟惊慌得有多手足无措了。 失血到这个程度,就算找大夫也来不及了……恨绝离死命握着江楼冰冷的手,思绪一团混乱地望向四周,却只见到一把染了血、异常眼熟的匕首正静静地躺在面前,江楼的伤从何而来,可想而知。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江楼要突然这么做?恨绝离怎么想都无法理解,可即使他再怎么无法理解,此刻他再不做些什么,江楼随时有可能在下一瞬就没了呼吸…… 他能接受江楼比他早走,也能接受江楼卸任后比平常人还短暂的生命,只要原因足以说服,他就能尊重,而他也只求这一段相处能不留遗憾——但他却绝忍受不了江楼如此莫名其妙地离开! 什么理由都不说,甚至连道别都没有,若不是因为江楼的身体已经虚弱得禁不住,他真想直接打醒对方!恨绝离又气恼又心痛地瞪着江楼,满脑子只想着该怎么救眼前这个人。 如果不用尽办法救,他日后必定会懊悔终生……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爱的人的生命在面前流逝?哪怕是要用自己的命去换,他也不能让江楼死! 恨绝离拿着匕首回到江楼身边,脑海里闪过先前对夔与守门人的猜测,两百年的任期,限制了拥有资格的人只会有两个,不是原守门人,就是继承者,只要其中一人不复存在,夔的力量势必会集中在另一人身上。 「我说过,我恨绝离这名字现在是为你而存在的……」恨绝离望着江楼显得脆弱苍白的脸庞,喃喃说着,手里却握紧了匕首。 我一定要救你。 即使只有一丝可能性,他就不准江楼这样离去…… 恨绝离的身影才刚一动,原先飘浮在石柱上方的荧蓝光球便像感应到呼唤一般,自动飘了下来,见状,恨绝离也只是略带茫然地伸出手捧住,随后视线就回到了江楼身上。 他将虚幻的光球放在地面,空出的手便接着抚上男人的眉眼,指尖沿着轮廓描绘至全无血色的唇瓣,俯身轻轻地吻掠着,最后才握住江楼带着伤的手,将之拉往光球旁边。 如果我们之间注定有一个人得先走,那为什么不能是我?你一直说不愿见我比你早走,所以总是坚持要我接任,但难道你以为我能接受这件事,就代表我不会痛吗……? 你想护我,我对你又何尝不是!恨绝离深紫色的眼瞳里泛着坚定光芒,反手握紧匕首。 在银芒划下的那一刻,江楼的手才在恨绝离的牵引下跟着碰上荧蓝光球,瞬间造成的排斥反应让他整只手以极快速度被烧灼成一片焦黑,甚至逐渐往躯体的部位扩散,只是尽管是如此剧烈的痛楚,早已虚弱不堪的江楼却也只是下意识地皱紧眉宇,始终未醒。 然而随着由恨绝离心口涌出的鲜红血液,渐渐被溢出的荧蓝光芒所取代,最终淌尽、消散无踪,江楼手心里的光球这才忽然停止排斥反应,转而以自身的力量与男人融为一体。 这一股侵入全身经络的力量,让肌肤上那些烧灼焦黑的痕迹在慢慢回复如初的同时,也使得江楼体内发作的蛊毒随之被压制住,一切彷佛重回六百多年前他尚未继承时的模样——除了即将面对的新任期。 江楼醒来时,一开始只感觉到自己的左手背上似乎搭着什么东西,冰冷异常,等到他困顿地眨了眨眼、试着坐起身来后,那物体也就跟着从手背上滑落。 他不禁纳闷地往左手的方向一看,就见到自己手心里正拢着微微颤动的荧蓝光球,还有另一只手横在一旁,那手指的形状优美而格外地眼熟……江楼心跳顿时漏了一拍,惶惶不安地顺着手臂缓缓往前望去,刹那间思绪突遭重击似地一片空白,连呼吸也一并凝窒。 「绝离……?」 眼前,恨绝离倒在血泊之中,如绸缎般的乌黑长发散落一地,映着那白得近似于透明的脸色,虚幻迷离得彷佛一碰即碎的幻影,就连那阖起的长长睫毛都令人有宁静安祥的错觉。 江楼伸出的手轻颤不已,却执意碰触,直到指尖抚上毫无温度的肌肤,他才终于崩溃,小心翼翼地将恨绝离的身体搂入怀里,逐渐收紧双手,紧紧地抱住对方。 对江楼而言全然陌生的温热液体,断了线似地夺眶而出,不停划过脸庞滴落在恨绝离衣上,他却不懂得该怎么哭泣,只能竭力压抑那自胸口涌起的痛楚,更加用力地搂紧怀里的人,试图抑制止不住的颤抖。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最后坠入云海的那一幕,为何一醒来,却会是这样的结果……? 江楼用难以控制的手轻握住插在对方心口的利刃,一往外抽,那黑红的血就随之溢出,他的泪也越加失控,宛若那把匕首正剜着自己的心脏,每挪移一寸就疼痛万分。 就算他死,也换不回恨绝离了……江楼茫然地任由透明滚烫的泪落下,模糊的视野里只有那一片数千年来不曾改变过的飘渺云海,随光线幻化无限,美得几乎能刺痛双眼。 无数的守门人独自在这里度过漫长的岁月,意义究竟是什么? 江楼转头望向脚边的荧蓝光球,无需伸手,那光球便随着他的意志自行飘至他面前,接过之后,江楼才回头再度深深凝视那张已无生命温度的容颜。 如果真有意义,那么至少让他挽回,自己唯一不能失去的人…… 江楼轻柔地将手中无实体的荧蓝光球送进恨绝离的心口,直到完全没入,一切都显得平静而毫无变化,让江楼的心不禁失重下坠。 然而过了半晌,恨绝离被利刃撕裂的胸膛才开始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愈合,甚至连墨黑的长发也在同时逐渐化为雪白,最终缓缓睁开双眼时,原先深紫的眸色也已转变为如血一般的红玉。 江楼却全然不在乎那些转变,面对失而复得的人,他只感到盈满内心的喜悦与激动,深怕伸手一碰,眼前的人便如幻影般破灭。 而苏醒后恨绝离第一件做的事,就是坐起身,一脸微妙地打量着自己的手与身体,最后迎向男人殷切期盼的目光,嘴角似有若无地勾起一抹笑,妖异而蛊惑—— 「多亏了你,终于让我得到了一个身体。」熟悉的声音,声调却无比陌生,残忍得将真相毫不留情地打碎,洒落在男人面前。 闻言,江楼原先的喜悦与激动瞬间被打落谷底,绝望而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 这是……夔? 番外:初见 二十四年前,当夔开始对自己产生排斥反应时,江楼便知道新一任的继承者已经出现,这样的情形他在过去六百年间曾碰过三次,这第四次,他同样淡然面对。 与夔和印记的存在不同,守门人只要以自身的力量去寻找,就能随时清楚感受到继承者的位置,只是由于排斥初期也代表着对象刚出世,因此江楼通常不会立刻去见继承者,总是等到时间差不多后,才会动身前往。 但毕竟守门人历经的岁月太漫长,对时间流逝的感受近乎于麻木,江楼在第一、二任人选出现时就是因此而导致去得太晚,才错失两任的继承者,直到第三任才稍微抓准时机,可惜对方没多久就因走火入魔而无法继承,于是第四任,江楼特别提早去见。 抵达第四任继承者的所在时,眼前是一处生机盎然的庭园,而身旁则是一扇雕花木窗,江楼正站在原地想着继承者究竟在哪,下一刻那扇木窗便冷不防被推开,一名少年旋即从中窜出,轻巧跃下。 估计是感应到后方有异样,那名少年落地后没一会,就回头看向自己刚跳出来的地方,这一望,那双深紫色的眸子立刻惊得睁大了眼,指着窗边某个穿着黑袍的人影大喊:「夫子,有小偷!」 「……」他来早了,这个继承者实在太过于年轻……这大概才十三、十四岁吧?面对这被当作小偷的窘境,江楼只在见到对方那未脱稚气的脸后才不禁有感而发。 「小兔崽子,你别想用这种烂招数骗我这老人家!快滚回来束手就擒!」没一会窗内就冒出一名满头白发的老人,中气十足地朝庭院里的少年激动骂道,丝毫没往旁边瞥上一眼。 「真的!夫子,你快去抓他啊!」笑得张扬的少年边喊边回头望,还不忘边逃跑,才一眨眼,那抹身影便已消失在转角,完全不在乎被他当成『小偷』的陌生人就待在自家庭园里——显得对他而言,目前还是逃课比较重要。 一旁的老人还在骂骂咧咧,而正巧被打开的木窗略为挡住的江楼,则淡定地站在原处思考了下,身影才随即一闪,直接返回云舟。 那时他心想着还是过一阵子再来吧……而这一走,再见面便是两个月之后。 第二次见面,江楼倒是没再碰见对方从莫名奇妙的地方窜出来,那时少年盘腿坐在翠绿的草坡上,异常认真地注视着散落在面前的材料零件,手里还抓着一个略微成形的东西,似乎是正在拼凑着什么。 而江楼忽然一语不发地出现在他面前后,少年慢了一拍才留意到,进而抬头看向来者,并且感觉对方的打扮有些眼熟。 这回少年明显冷静了许多,动也不动地盯着眼前这穿着黑袍、几乎将容貌掩藏在软帽下的人好一会,才总算从脑海里挖出不甚愉快的回忆,颇为记仇地问:「你是那个害我被夫子罚写的小偷?」 「……」我什么时候『害』了?江楼正认真回想着当时的情形,但幸亏他苦恼没多久,少年就已经自个儿接着抱怨,将真相一并讲了出来。 「你那时要落跑至少也要先露个面再跑啊!害我后来去问夫子有没有抓到小偷的时候,他还教训我不能愚弄老人家!」 「……我不是小偷。」江楼这才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虽然语气显得平淡毫无起伏,但其实他的内心充满了无奈——他完全无法理解现在小孩子的想法。 「我知道啊。」少年理所当然地回答完,便又回头继续找他的零件。那时发现家里真的没掉任何东西后,他就知道了,只是心里不爽被罚写的事倒也是真的。 「……」江楼顿时有种被愚弄的感觉,跟老人家一样…… 少年埋头拼了半晌,见那奇怪的人还站着没走,才又抬头问:「喂,你到底要干么?」 明明话题被对方主动转到正题上了,可江楼却总有想扶额的冲动,以至于沉默了好一会才终于开口:「你想当云舟的守门人吗?」 「那是什么?」少年一脸疑惑,显然完全没听过这近乎于传说的存在。 江楼没回答,而是直接从少年面前瞬间移转至他身后,让对方顿时瞪大了眼,前前后后来回确认了好几遍,才真正相信男人所在的位置确实一眨眼就改变了。 而这简直神奇得让涉世未深的少年一下子就明显心动了,「只要当你说的那个守门人,就可以学会这一招吗?」 「是。」 「谁都可以当守门人?」 「不是。」江楼想了想,才补充说道:「因为你是夔选出来的继承者,所以才能当。」 「夔?那又是什么?」少年忍不住皱眉,怎么越来越多没看过、没听过的东西? 「死掉的上古凶兽。」江楼非常坦白。 「……」这时少年终于感到不对劲,凶兽?小孩子都知道那是骗人的了吧!少年旋即扭过头就干脆地回绝:「我不当。」 「……为什么?」对方说变就变的情绪,让江楼更是深深地体会到:他果然不该这么早来的,等对方长大点再来,说不定就没这些问题了。 少年哼了声,就随便找了个理由塘塞:「我怎么知道那个云舟在什么鬼地方啊?」甚至连究竟存不存在都不知道。 「我现在带你去?」 「不要。」 「不去怎么会知道在哪里?」 「去了会回不来。」 「不会,除了你选择继承,否则不用留在那里。」 闻言,少年立刻回头瞪他,恶狠狠的!「所以还是会回不来嘛!」 「……」 江楼无力了,而且自始至终都没发觉自己的回答非常有『问题』,虽然他没那个意思,但他简直跟试图诱拐小孩的坏人差不多。 最后他真的想放弃走人了,但想了想,却还是俯身以熟练俐落的速度在少年右手腕留下一个十字印记,对方甚至只看见他忽然靠近,还来不及反应,手腕上就传来一阵雷流似的轻微刺麻感。 「如果改变心意了,就抹一点你自己的血在印记上,我感应到后就会过来。」直到此刻,江楼的声调依旧毫无变化,淡然而平稳——即使这是他六百多年来,头最痛的一天。 少年愣愣地盯着自己右手腕上那怎么看就怎么不可思议的荧蓝印痕,心里又有些动摇,随后见对方转身要走了,才忍不住问:「欸,你叫什么?」 闻言,江楼不禁一顿,已经很久、很久没人问过他的名字了……「……江楼。」 少年喔了一声,秉持着夫子的教诲,便跟着报上了自己的名字:「我叫恨绝离。」 「奇怪的名字。」事实证明,江楼说话不只坦白,还很直白,这一点在十年后,便老是被恨绝离抱怨他讲话惹人厌。 或许是因常遇到有人这么说,少年十分不以为然地就随口回道:「总比叫爱联合好。」 「……」什么意思?这个问题困扰了江楼一阵子,但因为恨绝离不曾使用印记,他们两人自然就极少见面,即使偶尔碰到了,也都只是短短几句话就结束,于是这疑问后来江楼也就渐渐淡忘了——毕竟每次见面他都只想得到继承与否的话题,实在没机会问。 在那个当下,江楼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爱上一个人,还是眼前这个让自己彻底无力无奈的人;而恨绝离更料不到,他在十年间每见一次面、就想躲一次的人,他最终却心甘情愿地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取对方活下来的机会。 让江楼再次错失的,不只是第四任继承者,还包括了他所有的感情……而唯一留住的,却只有无穷无尽的懊悔茫然。 36.夔 雪发血眸,明明只变了发色瞳色,外表的模样依旧如昔,可在夔占据了恨绝离的身躯后,却将隐藏在那张俊美容貌里的一丝邪魅发挥到了极致,眼底尽是嘲弄傲然的笑意。 全然不同的气质,即使想自欺欺人,江楼也无法说服自己眼前这人是恨绝离,他甚至无法再将视线放在对方身上,看着这样的『恨绝离』,他几乎感到窒息,被刺疼的眼更比不上心的抽痛来得令他承受不了…… 见江楼始终难以置信似的低垂着头,夔也只是略为挑了下眉,便悠悠起身迳自转头离开,独留他的守门人待在这困了自己数千年的云舟。 不知过了多久,江楼才终于抬起头望向只馀一地血泊的石穴,目光停伫在夔最后站立的地方,心里只剩一个念头:不行……那是恨绝离的身体,他得拿回来! 感应了下夔的所在,江楼顾不得自己满身血污,便匆匆转移前往,下一刻他已出现在一座眼熟的村落里,只是不少房屋却有被雷击中的燃烧迹象,四处更听得见村民们慌乱的脚步声及惊叫。 而站在他前方的夔,手里则正掐着一名少女的颈子将其高高架起,脚边还横躺着三、四具被随意扔掉、并焦黑乾枯的尸体,在如此景象中,夔嘴角那一抹不变消逝的弧度竟显得无比诡橘。 见状,江楼想都不想,身影便又在当下旋即一闪,瞬间出现在夔身侧,出手紧握他掐住少女的手腕,逼对方将手放开。 夔却表现出无谓的模样,十分干脆地松开早已被他吸取大半血气、而陷入昏迷的少女的脖颈,便微微回头看向江楼,那仰视的角度有着说不出的一丝诱惑,「有事?」 「不要用他的手杀人。」无视那惑人的神态,地上那些尸体让江楼忍不住紧紧皱起了眉。他一直不希望让恨绝离的手染上血的…… 夔哦了一声,却问:「不过这现在是我的身体,自然也是我的手,既然如此,你不觉得你的要求很奇怪?」 「这不是你的,还给他。」江楼顿时加强了紧握的力道,声音也随之一沉。 「他死了,在你亲手将我送进这个躯壳时,他的灵魂早就不在了,所以我才有办法占据这个身体,如今只要我一走,这个身体也只会腐烂枯朽,你是不可能等到他回来的。」夔微微勾起了一抹笑,嗓音轻缓却彷佛正将人一步步往悬崖边逼退一般: 「而且,如果我不还的话,你要怎么把我赶出来?用你的手穿胸掏心?问题是……你舍得吗?这可是恨绝离的身体……」 江楼猛然一僵,却不懂是要他亲手伤及眼前这个身体、还是听见恨绝离确实永远离开了,哪一个更让他心痛,抑或两者都是—— 「你舍不得的,否则你早在刚才就直接捏碎这只手骨了。」似乎毫不意外江楼的反应,夔将手抽回后便继续说:「我拥有每一个守门人任内的记忆,而你当了六百多年,无疑是最长久的一个,而且坦白说,我也不讨厌你……只是,竟然连你也在最后动了情。」 夔脸上的笑轻浅冰冷,眼底却泛起露骨的恨,彷佛确实有个让他恨不得挫骨扬灰的人,「爱上别人的都是傻子,不只是你,连……」他语气蓦然一顿,「连这身体的原主人也是。」 江楼沉默不语,而夔掩起眼里的情绪,最后才贴近对方身前,喃喃耳语:「如果你真想要回这个空壳,那唯一的法子,就是二百年后等你卸任了,就将你自己的身体给我当容器——反正到时候你也活不久了,不是吗?」 语毕,夔的身影随即一闪,自原处消失无踪,而江楼则久久伫立于那一片狼藉之中。 当日一别后,江楼便始终守在空无一人的云舟,如陷入魔障一般不断回忆恨绝离丧命的那一天,却不愿见到那个已易主的躯壳,宁可放任夔四处吞噬生灵。 他们的力量原本就是同源一体,因此当夔为了找回过去的实力而不择手段的同时,他也感觉得到自己的力量在无形之中随之增强,让他无时无刻,都有着被那浓烈得几乎要淹没神志的血腥味笼罩的错觉。 彷佛那天染红整个视线的血泊成了一潭深不见底的沼泽,让人深陷而无力自拔…… 江楼望着那一片变幻万千却又永恒存在的无垠云海,不禁想起在那天之后,他曾经到过云海下方去寻找他遗失的黑手杖,然而底下却有一条湍急的溪流,他在附近遍寻不着,更沿着那条溪流找了数个月。 可溪流的末端却是与其他支流汇聚后流入河川,最终迎向海域的怀抱——与虚幻无法触及的云海不同,真正的海能载舟覆舟,亦能将他仅存的心理寄托永远沉入黑暗深处。 为此,江楼总感到格外地讽刺,他一直舍不得离身、甚至导致手心印记在不经意中染上血渍而唤醒恨绝离的手杖,到头来,他依然连拥有都只是个奢求。 而他不想要的生命,却连舍弃都弃不了。 恨绝离发现了守门人的唯一致命点在于心脏,可当他想以相同的方式自我了结时,潜伏在体内的蛊却阻碍了他,只因夔的力量压制了蛊毒的发作,却未将其扼杀,让他无法将利刃刺进心脏半毫,更无法提前将恨绝离的身体换回来…… 心蛇蛊,东域先帝针对部份身居要职者下此蛊的用意,原本就是控制与保护,让被喂蛊者无法叛离的同时,也不让他们轻易丧命,毕竟,会用到这种手段加以牵制的人,本身便已昭示着他们难以取代的价值。 他当初那个位子,实在让他掌握了太多机密……而如同心蛇蛊这样的罕见珍贵的蛊,一旦下了,双方就没有解蛊的打算,以至于他成为守门人后,更是完全没想过要去解。 时至六百年后的今日,在不盛行使用蛊毒的东域里,别说下蛊者了,大概就连曾听闻这种异域蛊毒的人,都早已不复存在。 或许他最好的结局,就是二百年后再以自己的性命为恨绝离陪葬…… ——上部·完—— 下部 37.第三人 西域,与东域遥遥相对,与国土多为平原、且四季如春的东域不同,西域境内触目所及尽是汪洋湛蓝的海,只有四散的岛屿能供人们生活其中,若欲离岛,无一不依赖船只。 而每隔半年,西域会有一艘载满货物的商船抵达东域,其中一名男子自从下船后,便顺着沿海一路游历各个城镇,虽然他主要目的是找人,但却丝毫不放过所经之处的新鲜玩意及吃食,以至于之前在西域找的四年多加上后来在东域找的一年多,五年时间里依旧没进展。 但他本人倒不怎么在意,反而十分享受这样四处游山玩水的生活,甚至舍弃了能偷懒的方式,悠悠闲闲地搭船、走路,能玩则玩,能吃则尽量吃。 比如今天他刚抵达一座新城镇后,没多久脚步就又停留在卖糖葫芦的摊贩前方——每到一个新地方,就买一串糖葫芦,这是他一个来到东域后养成的一个小习惯。 西域没有这种小东西,所以他当初刚看到那一串串红果的时候,一时新鲜就买来吃了,甚至一吃就上瘾。不晓得为什么,每次吃了糖葫芦,他就觉得心情特别地好,毫无来由的。 于是在接过递至眼前的糖葫芦时,心情变得极佳的男子便忍不住露出了一抹笑,精致如画的眉眼、瓷白的肌肤,加上随意以丝带绑起的雪发、眼角微微上扬的红眸,原已引人注目的容貌待男子这一笑,更是倾城倾国,让女人无限羡慕嫉妒恨,男人直想大喊:有妖孽! 然而等妖孽……咳,等男子拿起手里的糖葫芦,毫无形象地大嗑几颗,还边咬边说话的当下,所有人的心理顿时都平衡了——这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啊! 「喂,老板,你在这待几年啦?」由于男子边吃边问,导致说话时有些含糊,被他询问的摊贩更因『其他原因』而愣了好一会,才回答。 「我在这条街上卖糖葫芦卖三十几年了。」外表看来已颇有年纪的老板,不禁以略带同情的目光看着眼前吃糖葫芦吃到半边脸颊圆鼓鼓的男子。唉!是他识人不清、识人不清啊。 「哦……」男子边点点头、边嚼啊嚼的,「那你知道这附近要寻人的话,到哪边问比较清楚吗?」 「寻人?当然是去官府问啊。」老板理所当然地立马答道。 一听见官府两个字,男子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尴尬,等那半边脸颊终于消下去后,才假咳了一声,接着说:「这个……我其实问过了,没线索。」——哼,他才不会老实把他前几天在隔壁镇和一个胆敢调戏他的纨絝子弟大打一架,结果被官府追着跑的倒霉事说出来咧。 「这样啊。」老板捋了捋下巴的山羊胡,想了会,才指着大街的另一头说:「不然你到前面的东行客栈问问看吧,有不少江湖人都会到那边找一个叫陆久的,这几年名气也挺大,他说不定帮得上你。」 「陆久吗?好啊,我去问问。」男子远望着那轮廓模糊的客栈外观,随手就将吃剩的空竹签递还给店家,「老板,多谢啦。」 陆久被店小二通知有一位名唤『白』的男子要找他时,脑海里最先浮现的疑惑便是:只有西域才会以单一字命名,但西域人找他做什么?他做『生意』可没做到南西北域去啊。 等他下了楼,见到那坐在人群中,却格外显目、完全格格不入的男子后,那疑惑就立刻变成了惊悚——雪发血眸,这不就是十年前传言中会操控雷电杀人的妖怪吗?! 虽然他从没亲眼见过那只妖怪,也不清楚妖怪的长相,而且已经数年没听过类似的传言了,出事的地点离这边更是无比遥远,但实在不能指望一个妖怪不会飞啊!陆久当即就想转身落跑,无奈他这行为反而引起楼下男子的注意。 陆久匆匆溜进自己的房间,但还没来得及关上门、放下心,他刚才避之为恐不及的男子就蓦然出现在眼前,吓得他的七魂六魄瞬间全掉光了。 「你、你怎么……」陆久颤颤地指着他。妖怪果然会飞啊?! 「你跑什么?我又不会吃掉你。」白忍不住皱眉瞪他,迳自越过他走进房里的同时,还顺手把人从门口也拎进来,接着大摇大摆地入座,毫不客气地问:「你是陆久?」 陆久不亏在江湖混了二十几年,一听出对方用的是问句,心想硬拗有谱,就旋即变脸,一副正气凛然地回答:「不是。」 「那你刚才干么像看到鬼似的,看到我就跑?」 「这是误会、天大的误会啊!小的转头跑自然是因为您的外表实在太惊为天人耀如星月,让小的自惭形秽不敢共处一室,于是就……」 「停!」白越听心情越不悦,勾了勾手指,示意陆久坐在他对面后,才从衣袖内掏出一锭金子在手中晃了晃,说道:「废话少说,我只是想让你替我找个人,找到了这金子就给你当报酬。」虽然用一锭金子来找一个人很浪费,但反正不是他的钱,所以他也不肉疼。 一见金灿灿的金子,陆久的眼神瞬间就亮了,立马乖乖坐下,狗腿道:「谨尊吩咐。」这年头钱不好赚啊!只要有奶的便是娘、有钱的就是爷,就算对方是妖怪也能当摇钱树! 见状,白也笑得格外得瑟——这种感觉真不是普通的好啊,他早就想这样试试看了。 或许是因为以前也常看见某人这样笑得嚣张欠扁,陆久完全没受到对方容貌的影响,反倒在心里哼哼道:他认识的那个家伙长得也不比你差! 然而等白将金子收回衣袖内,陆久还在挣扎着该不该告知一只妖怪得先付定金时,男子便已开门见山地问道:「喂,你听过恨绝离这个名字吗?」 「恨……绝离?」一听见这久违的名字,陆久顿时愣住,满心的疑惑忍不住就脱口而出:「为什么要找他?」 见陆久似乎认识他要找的人,白终于觉得这多年的寻找有一线希望了——嗯,虽然他找得不太认真就是,「因为我只记得他说过的一句话,所以如果我想找回以前的记忆,就只能先找到他再说。」 原来这人丧失了记忆?而且还和恨绝离那失踪的家伙有关系……陆久不禁被勾起了好奇心:「什么话?」 白笑吟吟地回道:「关你什么事?」 「……啧。」陆久小小声地啧了一声。当妖怪的竟然还当得这么小气……不过话又说回来,眼前这人的说话方式怎么总让他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尤其是那种气质和外表截然不同的反差感……! 「你啧我?」 「没有没有,不敢、不敢。」陆久敷衍道,一边却又不住打量对方。 「哼。」算了,他大人不计小人过。白随口接着问:「看你的样子,你应该认识恨绝离吧?那我要去哪里找他?」 陆久也懒得在完全没威胁感的妖怪面前装弱了,直接坦言道:「这我真的不知道,那家伙打从十年多前说要找某人负责后,就再也没半点消息了。」一提到这他就气!真是没良心的白眼狼,好歹他们当初也认识了七、八年啊! 「所以那就是娶媳妇去罗?」 「才不是,」闻言,陆久立刻笑得十分坏心:「他那时说过对方是男人,谁当媳妇还很难说呢。」 「……男人?」白脸上的表情也挺精彩的,因为他从来没想过,他要找的人竟然是对男人有兴趣……等等,那『那一句话』的对象该不会就是他吧?! 心里颇受打击的白扶额幻灭了好一会,甚至开始想着要不要放弃继续找,才忍不住先问个清楚:「那……恨绝离是个怎么样的人?」 「这个啊?」如果这时手里有扇子,陆久肯定会潇潇洒洒地一甩,再潇潇洒洒地口若悬河:「别扭、死要面子、随心所欲到任性的程度,惹了麻烦也不自己收拾,老是丢给我善后的小鬼头——不过最重要的是,他跟你一样是个美人!」 碰! 僵硬地看向猛然站起抬脚的人、再瞥了下被对方踩烂的木椅,陆久不禁心里一抖,「你、你有什么事吗?」 「没事。」白咬牙切齿地回道——他就是感觉这话像在骂自己似的,莫名地不爽啊! 38.找寻 在东和客栈等了一个多月,白先是透过陆久的人脉,找到恨绝离小时候住的大宅,而后才寻到一名多年前曾见过恨绝离的男人,且对方出身于一个连陆久都未听闻过的村子——流破村。 男人名唤雷少行,约莫三十几岁,皮肤黝黑,模样就像个庄稼汉子,在依约来到陆久所住的天字一号房时,一见到雪发红眸的白,不禁旋即一愣,随后才定了定心神,坐了下来。他当下心想:只是发色眸色和那人相似而已,外貌其实不像。 白注意到了他的反应,但没怎么在意,随口就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既然来了,那我也不多说废话了,你在何时何地遇见恨绝离、又是如何遇见的?」 「十年前左右,在流破山,」雷少行顿了顿,白还在暗自想着十年前不就是他『刚醒来』的时候吗?雷少行就已经接着说道: 「我还是从头说起吧,因为流破山是一个很特别的地方,举例来说,如果不是十年前发生了一件事情,外界想要联系到我们流破村的人其实很困难,得靠十足的运气才行。」 白挑了下眉,「那你就长话短说吧。」 「好,我尽量。」雷少行点点头,便说道: 「我们流破山最特别的一点,就是终年都有闪电笼罩在周围,导致无论进山或出山都冒着生命危险,所以在村民们打算到其他城镇时,通常不会往山下的方向走,而是会往山顶一处叫云舟的地方去;相传云舟内部留有夔龙的力量,而且历代皆有……」 「等等,你说夔龙?」白忽然打断他,问道。 「是啊。」雷少行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那长什么样子?」 「这我倒不确定,因为我们看到的就是一颗蓝色的光球……」 「噢。」夔『龙』呢……该不会东西南北域各有一只龙吧?白想起自家西域同样龙字辈的那一只,实在笑不太出来——要是每只都那么难搞,天下还不大乱? 雷少行见白没有再开口的打算,才又继续说:「云舟里除了夔龙,还会有一名守门人存在,村民主要就是去找他帮忙送人到外界,而恨绝离……就是十年前新接任的守门人。」 闻言,白和陆久皆是一愣,两人对望后见对方也是一脸惊讶纳闷,便又回头看向雷少行,白更是抢先问道:「所以恨绝离现在还在那个什么云舟里当守门人?」 「不,他大概不在了。」雷少行的脸色顿时暗了下来,「十年前他忽然像变了个人似的,杀了几名村民后就再也不知去向,从那时起,原本笼罩在流破山四周的闪电就少了很多,而云舟也被当成禁地,甚至目前还留在流破山的几乎只剩老人,大多数年轻人都下山了,所以我们也不清楚他后来究竟有没有回去山上。」 「但是……那家伙怎么可能杀人?」一直待在旁边没说话的陆久,这才终于忍不住开口。依他对恨绝离那几年的认识来看,对方根本不可能偏激到去杀人的地步! 「我们村里的人也是这么认为的,但事实却真是如此,而且当时他的头发眼睛也全变了颜色,」雷少行指着白说道:「就像他一样的白发红眼。」 陆久顺着他的手指看向白,后者倒只是目不斜视地眨了下眼,最后才拍案决定:「总之,我还是先到你说的那个云舟去瞧瞧看吧,说不定能找到其他线索也不一定。」 另外两人纷纷点头赞同,而等白向雷少行问到了云舟的约略位置后,便毫不逗留地直接身影一闪,直奔流破山而去。 见状,雷少行惊愕不已,久久才喃喃道:「他的能力就跟守门人一样……」 陆久瞥了他一眼,心里思绪百转,最终却回答:「别想太多,妖怪嘛,总是大同小异的,有一、二项能力相近也很正常。」 「……」 白异常精准地抵达云舟入口后,他站在外头四处观望了一会,确认这就是自己要找的目的地,这才抬脚踏入带着寒意的偌大石穴中。 不出意外的,云舟内空无一人,整个地方显得无比空荡,白在里面逛没多久就全逛完了,总共一间卧房、一间灶房、一间金灿灿得能闪瞎眼的藏宝室,以及其他几间空房就没了。 虽然目前没人在、也没储存任何食物和水,但从那些器物的保存状态及经常擦拭的痕迹来看,这里肯定有人——就算没人住,至少也有个人常来。 得到了这样的结论后,白当下就决定要等到那人回来,却没想到,他这一等就一连等了三天,还是没见到半个人影出现。 该不会那人是半个月、一个月才来这里一次吧……?第四天早上,白不禁如此想道,正当他挣扎着要不要干脆暂时住下,来个长期抗战时,就忽然感觉后方多出了一道气息。 他一惊,连忙转头往身后望去,就见到一名不知何时出现的黑发男人站在面前,对方穿着一身黑衣,俊逸的面容被红蛇纹路掩去了一小部份,然而最让白印象深刻的,却是男人的那一双眼睛。 明明那样清亮的眸色,可此刻沉静的蓝眸中却只透着心如死灰的寂寞,没有一丝情绪波澜,一个人笔直孤傲地站在那里,连洞外洒进的阳光都拂不去那一肩寥落。 ——彷佛一口千年来唯有月光轻触的古井,深邃幽绝而孤寂。 白顿时只觉得心脏被狠狠一撞,难得地欲言又止:「你……」 「不要再来了。」似乎是早就知晓白在这待了好几天,男人一点讶异的表现也没有,以淡然的语气说着,就边伸手轻碰对方的肩,眼见那和现在的『夔』同样雪发血眸的男子瞬间在眼前消失。 而等白回过神来,就已发现自己竟然站在人群拥挤的大街中央。 39.绑走掰弯 「搞……什么?!」一意识到自己被『抛』出来的事实,白忍不住就当场骂道,也不管周遭都是人,怒气冲冲地就往前大步迈去,顿时惹来不少人的侧目。 等他终于想到自己也不知道被传到什么鬼地方,更不晓得云舟该往哪个方向走时,这才突然一个急转弯,拐进一处暗巷后便倏地身影一闪,消了踪迹。 再度回到云舟,白一睁眼,就见到方才问都不问就把自己送走的男人正倚着石壁、独自坐在断崖前遥望着云海,柔和橙黄的光芒勾勒出隐约的侧脸,却有着说不出的孤寂感。 似乎是蓦然察觉到有身后有人的气息,男人没一会就回过头来,在看清对方模样的瞬间那双蓝眸才有一丝惊异一闪而逝,而被他望住的白却又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跳非常、非常地快,简直像有一只小鹿快从胸腔里蹦出来似的。 这人应该就是他要找的人吧……?否则他怎么会有如此异样的感觉?白这次学乖了,在男人伸手触及不到的地方盘腿坐下后,才略带兴奋地小心翼翼问道:「欸,你是恨绝离吗?」 闻言,男人明显愣住了,下一刻,脸上的神情却又变得复杂难解,转过头,沉默良久才低声回答:「我不是。」 「喔……」猜测错误让白有些失望,随即锲而不舍地继续追问:「可是既然你待在这里,就表示你认识他吧?」 男人微微颔首,却没再回头看他。 「那你也知道他在哪里罗?」白忍不住倾身拉近了些距离。那种感觉很奇怪……他其实对能不能得到答案并不在意,但就是莫名地想要靠近眼前这个人,更有想抱住对方的冲动。 他甚至有种想法——就算找不到恨绝离也无所谓,只要找到这个人就足够了。 嗯,他该不会是遇到了传说中的……一见钟情了吧?白暗自想着,一边趁机把男人从头到尾看了个仔细,外表是还长得不错,就是静了点、闷了点,而且还会问都不问地把人『送』走……啊啊啊啊不对!重点是他为什么会莫名奇妙转性,爱上个初见面的男人啊?! 白简直想仰天大吼了,偏偏对方又在听了刚才的那个问题后,就完全一语不发,彷佛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一般,任凭白在一旁抓着头发,一副伤透脑筋的样子。 算了!反正爱上就爱上了,不就是根木头嘛,他就不信自己没办法把对方也一块掰弯!白压根儿没想过会不会直接把这根木头『掰断』,见对方迟迟没回答,旋即恶狠狠地瞪着、颇有气势地改口问道:「喂,我叫白,你叫什么名字?」 面对他这突然其如的转变,男人丝毫没回答的意愿。 「不想回答的话也没关系,我帮你取一个,反正我的名字也是我自己取的。」白略为得意地摸了摸下巴,随后调侃笑道:「好吧,小闷、小默、小木头,你选一个?」 「……」 「不然就依你们东域的习惯,直接就名闷字默,号小木头吧。」自顾自地拍案决定后,白就迳自抓住对方的手臂,眼神似狼绿得发亮,「小闷,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就好,你是不是新的守门人?」 两人的距离在不知不觉被拉得过近,以至于来不及避开的男人不禁微微蹙起了眉宇,在试图抽回手臂的同时就点了下头,勉强算是回答了。 「我就知道!」拥有这种能力、又待在云舟里,不是守门人是什么?而『上一任守门人』恨绝离肯定是被他说要负责的男人拒绝,才愤而灭村,最后远走他乡、销声匿迹,之后才又由小闷来接这个位子的。 白自觉这解释非常合情合理,脸上的笑容也就越发猥琐……咳,越加灿烂,就只差没嘿嘿两声了,「小闷,不要当什么守门人了,跟我回家吧,我养你!」 这一番格外熟悉的发言,让男人顿时想起许多年以前,也曾有一个人这么对自己说过类似的话……当时的场景历历在目,男人心里才刚泛起一丝难得的笑意,却又旋即被一股更深的悲伤淹没,蓝眸里的色彩又是一黯。 见男人没反应,白也不在意,抓着对方的手臂略为施展了下力量,两人转眼间就已经出现在一处全然陌生的木造回廊内。 长长的回廊底下以一根根木柱支撑着,与蔚蓝清澈的海水只有一臂之遥,顺着回廊深处望去,则是连接着一座依岛上山势打造的行宫,由远处望,整个建筑彷佛就漂浮在这无边无际的海面上似的,天空中甚至有不少鸟类盘桓流连。 而四域之中,唯一拥有如此景色的,却只有西域。 「那一座山就叫委羽之山,」白指着不远处的小山简单地介绍了下,「虽然这里的天气比东域要凉上不少,不过你放心,再冷也没山顶上的云舟冷,你一定很快就能习惯的。」 毫无预警就被送到西域来的男人,颇为无言地看看那座小山、又看看抓着自己不放的人,随后就伸手掰开对方的手,十分干脆地打算直接回云舟去。 毕竟知道对方也有和自己一样的能力,想拦也拦不住,白自然就不多加阻扰,只在一旁『好心』提醒:「喂,我先说了,你走几次,我就去抓你几次,看我们谁比较有耐性!」 「……」男人这才终于忍不住心想道:他究竟是招谁惹谁了? 40.四时之龙 最后江楼还是跑了。 不过他前往的目的地却不是云舟,而是夔的所在。 对于那突然冒出来、自称白的男子,他多少还是有些在意的,无论是因对方问了恨绝离的事,还是亲眼见到白用了应该只有他和夔才有的能力,这都让他感到十分地困惑。 对方问恨绝离的事或许还能解释得过去,毕竟白当时直接问他是不是恨绝离,这就表示对方并不清楚恨绝离的长相,加上后来也问了他是不是守门人的问题,因此有可能是白在山下的流破村打听到了一些讯息,上来云舟后才这么问他。 但那种能力……为什么会有第三个人能使用?江楼在漫长的岁月中从来没遇过这样的情形,就连守门人一旦卸了任也同样会失去这种能力,更别提是有其他人能使用了。 夔的情况只能说是例外,是他一手铸下、却无法挽回的错……也正因如此,除了一开始,这几年来他几乎没再和夔见过面,每见一次,他不曾愈合的伤口就被狠狠揭开一次,对方那张熟悉又陌生的容貌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着他:那躯体里曾经是谁的灵魂,当时又是发生了什么事,如今才会易主…… 而他最初在心灰意冷之下,也曾去问过夔,既然获得了自由、也不再需要守门人供血,为何不直接抹煞守门人的存在? 他那时想着,若是自己不再有守门人的身份,那么至少他就不用等到二百年以后……但夔当时却只自嘲似的笑着,说:守门人的存在与否,不是由我决定的。 不是由夔决定,那又该是由谁决定?江楼一直以为守门人的存在与传承,是源自上古,夔在将死之际为自己施下的护命之术,半强制性地以二百年的不老不死,换取守门人的供血,好让他能永保那一线生机,在未来得到机会吞噬足够的生灵后,再次出世重生。 但江楼再继续问谁才能决定时,夔却什么都不说了。 再后来,每回见了夔,对方所在的地方往往都不是东域,而是南域——彷佛与之有深仇大恨似的,一次又一次地以雷电摧毁当地那些神庙。 但是与信奉多神的东域不同,因雨水丰沛而生机盎然的南域,人民信仰的只有一神,那就是司雨的『应龙』,因此在夔见一座毁一座的当下,南域却也每被毁一座就重建一座,彼此之间从没一个尽头。 对于夔的想法,江楼不曾想进一步去了解,也干涉不了,如同此刻见到夔仍旧站在一片断垣残壁之中时,他也不打算开口劝对方一句:别再这么做了。 江楼抵达时,夔正微微仰望着中央一块残破的石雕墙面,上头隐约辨视得出是一只有翼青龙的模样,而四周尽毁的建筑结构甚至还冒着缕缕黑烟,昭示着此处才刚遭到电击。 明明始终盯着那面石雕,夔的血眸里却没有焦聚,宛若陷入了某一段的回忆里,只馀嘴角那一抹不变的弧度,冰冷而漠然。 直到注意到江楼出现后,夔这才转头向他看去,顿时加深了笑意,「真是难得的稀客啊,怎么,你想到什么好方式能解决这种僵持局面了吗?还是终于能狠下心下手了?」 江楼没回应他的询问,反而直截了当地问道:「那种移转的能力,还有其他人有吗?」 闻言,夔不禁挑了挑眉,「你既然这么问,就表示你遇到了?」 「遇到了一个。」 「原来如此。」夔回头望向他前方的石雕墙面后,才接着解释:「这并不奇怪,四时之龙里除了相柳,其他人都有类似的能力,但到了现今,你也不可能遇到另外两个了……所以你大概是遇见了烛龙,这倒是很难得,那人一向孤僻得很的。」 「四时之龙?」江楼微微皱了眉,他对这个词没什么印象,而且如果说他遇到的那个人是夔口中的烛龙,那难道是对方转性了?否则他怎么完全不认为那人有孤僻的性子…… 「几乎被遗忘的存在罢了,东域的夔龙、南域的应龙、西域的烛龙、北域的相柳,就如同春夏秋冬代表着四域各自的季节,四时之龙也代表着四季,并各据一地,各司其职——不过我们四个之中,也只有应龙这么认真了。」说到最后一句时,夔旋即自嘲似的轻笑着,当初的仇恨却隐隐泛于眼中。 江楼察觉到从夔身上溢出一丝针对某人的杀气,不禁看了下那面有翼青龙的石雕,却没多说什么,最后只简单说了句:「我明白了。」 等江楼离开没多久,夔随即伸手一挥,凭空招下一道天雷击破眼前的石雕墙,巨然一响后,碎块已然散落在他的脚边,损裂得无法再复原。 41.失而复得 白一向觉得自己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于是他看了看天色,认为时间差不多了,随即就出门去抓小闷回家——反正云舟那个地方鸟不生蛋的,当守门人肯定就跟当和尚没两样,放小闷一个人在那里多可怜啊?他还是多做点功德,勤着把人带回来的好。 但等他自我感觉良好的抵达云舟后,却发现压根儿就没半个人影,他还不信邪地把所有的石室都翻了一遍,这才忍不住心想:小闷该不会是存心要躲他的吧?! 白有些丧气地坐了下来,索性开始等人回来,等啊等的,等到天色都暗了,小闷还是没出现。 只有独自一人的云舟,显得特别地寒冷空旷,白在等待的过程中几乎能了解为何那人总是一身孤寂,即使长年守着的是宝山,即使再怎么清心寡欲,也敌不过对一丝温暖的渴望,于是相衬之下,只会越加绝望、越加寂寞。 更何况守的还是一颗不知道什么鬼东西的光球……想起雷少行说过的夔龙,白顿时提起了点劲,四处看了看,但却只见一片空荡荡,让他既疑惑又无聊。 该不会是飘走了吧?还是小闷带走了?老实说,白的心思也不在那颗光球上面,一阵胡乱猜测后,就又回头继续他的等人大业。 最后实在是等累了,白晃到里面的房间后就自动自发地滚上了床,还不忘用棉被把自己卷起来,不过他本来还期待被窝里会有小闷的味道的,结果却冷冰冰啊冷冰冰……那人到底有没有在睡觉啊? 白默默腹诽了好一会,也就慢慢进入了梦乡,半夜,江楼回到云舟时,就见这身分不明的人正毫不客气地躺在他的床上,睡得无比香甜。 对此,江楼很无言,他会这么晚回来,其实就是想避开白真的又跑来找他,但千算万算,就是没料到会直接遇到这种窘境。 虽说对方前三天也几乎都待云舟里,但至少没放肆到把云舟当自己家睡的程度,然而到了今天第四天,他们两人才刚第一次正式见面,就已经出现这个情况,万一再继续放纵下去,那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 江楼实在是不敢想像那种未来,于是伸手就打算把白叫醒,但他刚轻摇了下对方的肩,熟睡中的白就抗议似地把整个身体往温暖的被窝里缩了缩,还发出了一阵迷糊的梦呓:「唔……江楼……」 毫无预警地从对方口中听见自己的名字,江楼登时全身一僵,随后困惑不已,也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一时之间听错了,否则眼前这人怎么会知晓他的名字? 夔或许也知道,但他在近二百年内亲口告知过这个名字的人,却只有恨绝离…… 江楼的手迟疑地停滞在半空,对于白的身分,他感到越来越迷惘,为什么会有那种能力?为什么知道他的名字?倘若是真的知道,那为何白天时又给他乱取了那么多个名字? 难道这人确实是夔提到过的烛龙?抑或是某个和夔相识的人……?每一个猜测似乎都有其可能性,却也每个都有足以反驳的馀地,似假还真,让人捉摸不清。 良久,江楼才又伸出手,但这回却是直接将对方轻轻从床上横抱起,身影一闪,下一瞬便已出现在白天来过的木造回廊。 他想,无论对方是谁,其实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唯一有关系的人早在多年前就已经……江楼此刻只想着要把人送回去,沿着回廊往深处走去的同时,夜半的海风也带来了一丝寒意,白下意识地就往他怀里缩,还抓着他的衣襟不放,这让江楼顿时又是一愣。 真是奇怪的人。最终,江楼忍不住如此下了结论,眼前这个人实在是对他太过于没有警戒心了。 回廊的末端就接着通往建筑主体的入口,江楼正想直接踏进时,木屋的方向就传来了一阵渐行渐近的沙沙声,随后一抹影子就从阴暗处走了出来,沐浴在月光之下。 那是一只几乎有半人高的七彩孔雀,长长的尾羽随着行走而轻掠过地面,看见江楼正抱着白站在回廊中央后,它便颇有灵性地朝男人微微点了下头,旋即欲领路似的转身往回走,姿态始终清灵高雅。 除了领路的七彩孔雀之外,江楼一路上也见到不少奇异鸟类各自在屋里寻了一处休憩着,由于整座木造建筑完全是开放式的空间,加上不见任何人烟,使得这里反倒像是专门为鸟儿所搭建的,而不似人居住的地方。 直到路经一间琴室,江楼这才总算相信此处还是有一位主人的——只不过这样的书香气息,和他现在抱着的这个人实在搭不太起来,所以他应该可以合理推测,还有另一个人住在这里才是? 最后抵达目的地时,七彩孔雀又朝他点了下头,便迳自离开,而被留下的江楼虽然没什么心思多看这个房间一眼,但放在角落的一只玻璃棺着实过于显目,让他一进房门,就注意到这东西的存在,不由得更加坚定了先前的结论:这人果真很奇怪。谁会在房间里放棺材? 江楼尽量让自己忽视那只玻璃棺的存在,直接就往另一侧的床走去,并将抱了一整路的人轻轻放下,至于他被对方抓着不放的衣襟,他则十分干脆地拿被角替换搪塞了。 然而在他正准备离开的当下,却忽然被窗边一根不起眼的黑棍吸引住目光,那是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也一直舍不得离身,最终却以为永沉大海的东西——恨绝离送他的手杖。 42.原来是情敌? 白醒来时,原本还睡眼惺忪地拉起棉被、翻过身想继续睡,却在无意间瞥见窗边一抹格外眼熟的身影后,惊得睡意顿消,猛然坐起身朝对方大喊:「小闷?!」 奇怪,小闷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他家?不、不对,他本来不是在云舟睡觉的吗?所以应该说,他怎么会一觉醒来就跑回自个儿家里了?白满脑子疑问,环顾了下房里,最后视线又望回男人身上,开始认真思索对方没把他叫醒,反而特地把他带回来的可能性有多大。 然而抱着黑棍倚在窗边的江楼却没打算说明昨晚的事,见白醒来后,也只是将目光从窗外的山色海景收回,转头低声问他:「这个,能还我吗?」 「啊?」白一时之间没意会过来,直到看清男人指的是什么东西后,这才一脸古怪地问:「那是你的?」 江楼点了下头,蓝眸中的色彩显得复杂感伤,黯然沉静,「我找了很久。」 「喔……」找一根棍子找了很久?这该说是『念旧』吗……白抓了抓头,表情更加精彩了,既纳闷又古怪,还想笑又不敢笑,最后只能无辜地朝对方眨眼。 那根木棍是他很久以前在回廊附近捡到的,那时心想那棍子大概是从哪里被海浪冲上岸的漂流物,只是捡起来后发现拿着还挺顺手的,就拿来当作在外面睡午觉时用来赶鸟的驱鸟棍了,所以就算还给小闷,其实他也一点都不会心疼。 但是见小闷如此珍惜的样子……白的心思转了好几圈,随后就直接开口问道:「那是别人送你的?」 闻言,江楼有些讶异白怎么会知晓,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很重要的人?」白进一步问。 江楼再度点了点头,神情里甚至还带着淡淡的温柔,虽然男人的目光是放在黑棍上面,但细微的变化却让白的心口蓦然一跳,连带地脸上也莫名一热,他顿感尴尬地假咳一声后,才又接着问:「重要到足以让你把这当作传家宝?」 这回江楼不禁迟疑了起来,传家宝?虽然确实很重要,但他没有家,要怎么当传家宝?而且就算真要当,也应该是当陪葬品……还是说,这只是一种形容?江楼想了想,才总算又点了下头。 我就说嘛!男人一点头,白就兴奋地跳下床,「肯定是你去逝的爹娘给你的吧?因为你家太穷了,所以才把一根棍子当传家宝!」不然还有谁会这么无聊送别人一根不起眼的木棍,结果还被对方这么珍惜的呢? 江楼登时无言了起来,心想:这种极为跳脱的结论究竟是从何而来的? 江楼还在想该不该解释清楚,白就已经光着脚匆匆忙忙地在房里奔来跑去,洗潄、更衣……还不忘一边理直气壮地向他喊道:「要把你的传家宝拿回去可以,但是你今天一整天都不准乱跑,得跟着我才行!」 「……」江楼默默地看着他埋头东忙西忙,忽然无奈地发现自己根本没拒绝的权利,只能被晾在一旁等对方忙完。 而且对方这种喜欢光着脚在房间里到处跑、还毫无顾忌地在他面前更衣的作风,实在会让他忍不住想起另一个人……那时,恨绝离不只会当着他的面脱衣沐浴,甚至还总是全身下上只裹着他的黑袍就在他眼前晃,几乎每日都在考验他的定力,让他不学会淡定都不行。 江楼想着想着,就不自觉沉溺在久远的回忆里,等白总算整理好准备出门时,就看到他在恍神,见机不可失,白立刻抢先拉住他的手,还一脸得意地笑道:「好了,我们走吧。」一说完,便二话不说地移转两人的所在,来到东域一处热闹的大街上。 白的如意算盘打得劈啪作响,他虽然想掰弯小闷,但毕竟这是个浩大工程,于是他打定主意要先从培养感情开始,他就不信等时间长了、日久生情后,他还不能把小闷『吃掉』! 而这个培养感情的方式,最基本的当然就是两个人得待在一起才培养得了,因此深怕又被小闷跑掉的白就死抓着他的手,只差没用绳子把彼此绑在一起了。 江楼虽然为了那个『传家宝』的交换条件而没想过要跑,但他也不习惯被别人这么抓着不放,无奈他想挣开却又挣不开,而对方其实也没做什么事,他也就不好使用强硬的手段去扯开,最后就由对方去了——毕竟条件里说的是只有今日一天,忍忍也就过去了。 见目的得逞,白更是一副得意地连尾巴都快要翘起来的模样,兴致勃勃地望了望四周,就开始规划今天的行程:「嗯,我们先去吃早饭,然后……」呃,然后要干么? 白脑袋里空白了一阵子,才突然灵光一闪,双眼放亮地说:「然后就去找恨绝离吧!」反正他找了那么多年都找不到,现在拿来当消磨时间的藉口正好! 江楼一愣,想起白最初也问过他恨绝离的事,不禁问:「你为什么要找他?」 「这个啊……」白低吟了一会,旋即故作神秘地悄声说道:「我跟你说,其实我把以前的事都忘了,只记得恨绝离,而且后来才发现我好像还是他要负责任的对象,所以想说如果找到他的话,至少得要……」 白才刚回答到一半,江楼却猛然停下脚步,看向他的眼神中顿时充满了难以置信:「……什么?」 43.异样 「呃?我是说如果见到恨绝离了,我至少得要跟他说一声对不起……」毕竟现在看来,似乎还是他辜负了人家,说声抱歉总是应该做的,当然如果还能弄清楚当初发生的事,那就再好不过了。白老实地说着,不太明白小闷怎么忽然变了脸色。 然而江楼却沉默不言,依旧一动也不动地看着他。 对于恨绝离的一切,他或许不到了若指掌的地步,但十年不间断的暗中相助却也着实让他知道了不少——恨绝离那些年做过的事、去过的地方、甚至是曾和哪些人有过交情,他都略有所知。 至少,他很确定恨绝离不曾结识西域人,更不可能有让他得负起责任的人出现,若真要说的话,他唯一听过恨绝离说要负责的对象,也就只有……思及此,江楼眼神一黯,看向白的目光也越显复杂。 这种事没有说谎的必要,即使真说了,也很容易就会被当事人扯穿,那么就是误会了?还是有其他原因……?江楼心中忐忑,半晌才又开口:「对于以前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这个……其实我就只记得一句话。」白顿时笑得尴尬,江楼也不迫他,就只静静地等他继续往下说,可白却就此打住,一副企图用笑来蒙混过关的样子。 ——没办法,如果那一句真的是恨绝离对他说的话,那他在别人面前重述一遍不是很奇怪吗?何况现在他面前的人还是小闷,那感觉就更怪异了!白决心打死不说,江楼反而先开了口。 「你昨晚喊过我的名字,和那一句话有关吗?」江楼的嗓音平稳,却潜藏着隐隐的期盼,他很想知道,恨绝离是否曾在其他地方提及过他。 「小闷吗?」白一脸疑惑,「还是喊你小默、小木头?」 「……都不是,是我真正的名字。」 不料,白反而瞪大了眼睛:「那你叫什么名字?」 「……」所以无关吗?江楼默默转头,便继续往前走,心里有难掩的失落。 白匆匆跟上,就边迫不及待追问:「小闷,我昨晚什么时候喊过你的名字啊?」 「你睡觉的时候。」 这么说……真的是小闷特地把他带回去的?还在他房里待了一夜?嘿嘿,小闷果然不像外表看起来这么冷嘛!不过话又说回来,他确实不晓得小闷真正的名字,怎么会在睡梦中喊出来?白百思不得其解,不禁问:「可是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叫什么啊,会不会以前我们见过面,只是我们都忘了?」 「不可能。」江楼淡然而干脆地回道。 「为什么?」 「你的颜色太奇怪,如果以前见过,我会有印象。」然而在见到『夔』之前,他确实没有见过白发红眼的人,因此江楼此刻格外地确定。 「颜色……?」白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对方指的是自己头发眼睛,忍不住抓着一绺雪色长发就颇为抑郁地抱怨:「小闷,你说话非得这么惹人厌吗?」 「我只是实话实……」说到一半,江楼忽然顿住。奇怪,他怎么感觉此时的对话莫名熟悉?似乎在很久以前,他也曾和恨绝离有过这样的对话。 一股奇异的感触油然而生,一个和夔有着相同发色眸色与能力的人,丧失了过去的记忆,唯独记得恨绝离说过的一句话,甚至在无意识中喊过他的名字,偏偏这个人来自西域,应该不存在于他或恨绝离的过往中才是…… 见小闷又恍神了,白只得放下自己的哀怨,拉着他的手就往一旁的摊子走去,「算了,反正我这是天生的,想改也改不了,还是吃饭先!」 白点的东西很简单,几颗馒头、几盘小菜,就足以让他吃得津津有味,比起西域三餐离不开鱼的饮食,他反而更钟情于东域简单而美味的小吃。 江楼虽然也在桌子的另一端跟着坐了下来,却丝毫没有动筷的打算,反而遥望着满是人潮的大街,始终若有所思的模样。 吃到最后,就连白也不自觉地放下了手中将佐料夹得满满的馒头,眨也不眨地看着眼前一身黑衣的黑发男人,对方那双蓝眸里的黯然总是抹不去,也让人难以猜透他的思绪,孤寂得彷佛下一瞬便会隐去身影,再也不见踪迹。 等白回过神时,他的手已经越过桌面扯住了男人的衣袖,他总觉得不该是这样的,虽然说不清是为什么,但他却有一种感觉——小闷即使为难,但应该还是会顺着他的意思,陪他吃饭,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随时会离开的样子。 感觉衣袖忽然被拉住后,江楼一愣,随即转头看向那只手的主人,只见白不满似的瞪着自己,然而江楼却不晓得原因何在,反倒是白迎上他困惑的目光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顿时一惊就蓦然收回了手。 而那原先不满的情绪也瞬间消逝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尴尬不已的神情,半晌,白才指着他一开始就递到小闷桌前的馒头,讷讷问道:「那个,你不吃吗?」 「……我不饿。」 「……喔。」白默默地继续咬他的馒头,一边偷偷盯着小闷不放。 唉,这感觉真的好奇怪啊!可就算觉得不对劲,说到底,他们两人也才刚认识没多久,小闷这样疏远的态度其实很正常的,不是吗?白不禁沮丧地想着。 吃完了早饭,说是要找恨绝离,但究竟要往哪里去找,白一点头绪也没有,之前从陆久那边得到的消息,主要就是老家和云舟这两条,现在都找过了,他就再也没半点线索了。 领头胡乱走了好一会,白才假咳了一声,开口试着问:「小闷,你知道恨绝离卸任后去哪了吗?」 闻言,江楼沉默良久,迟迟无法亲口说出恨绝离早已逝去的真相,可即使他再怎么不愿面对,也抹灭不了残酷的事实,何况面对眼前这满身是谜的男子,他想,让白见到『恨绝离』后,或许会让对方想起些什么、进而得到解答也说不一定。 他是真的很想知道,这人和恨绝离究竟是什么关系……于是最终,他只能低声说道:「我……带你去见他。」 去见一个,曾经是恨绝离的人。 44.逆天 一听见小闷亲口说要带自己去找恨绝离,白当然立刻点头如捣蒜,深怕小闷下一刻就反悔似的,抓着男人的手就迫不及待地要对方赶紧带他去。 江楼默默地低头看了他抓着自己的手一眼,虽然没多说什么,身体却自动拉远了彼此的距离,随后便带着人瞬间移转到夔的所在。 白原先以为抵达的地方应该会是某处的深山野村、或是城里的屋宅,然而等他定睛一看,却发现眼前尽是一片氤氲蒸气,精雕细琢的玉石梁柱更彰显出了皇室的奢侈华美,这让他当下不禁惊愕地想:恨绝离该不会卸任之后,就跑去当皇帝了吧?! 江楼也没想到这次会遇到这种场景,毕竟他以前都是见到夔出现在南域的神庙附近,鲜少碰到对方出现在其他地方,但此刻从这个房间的建筑风格看来,却像是东域的皇宫。 虽然依夔能役使雷电的能力来说,他的确能自由进出宫殿而无人能阻,可难道夔真的把皇宫当作客栈一般,随意来去了……? 江楼微蹙着眉,由精致的屏风后方走出,旋即迎上独自占据偌大浴池的人的目光。 即使在沐浴时忽然被人撞见,夔的嘴角仍旧维持着那一抹冰冷微讽的笑意,丝毫不改慵懒姿态浸泡在温热的水中,从容优雅地倚在池边朝来者抬眼一望,俊美的眉目流转间顿时有说不出的邪魅蛊惑。 见状,江楼的眉宇却皱得越紧,同样的一张脸,若是依照恨绝离的个性,绝不可能露出这样的神态,这也让江楼不自觉地回避了视线,下意识排斥眼前所见。 「我还以为要过几年才会再见到你呢,毕竟……」夔似乎没有出浴的打算,语气也十分轻缓温和,然而当他说到一半时,却猛然打住,连嘴角始终噙着的笑意也骤然消逝——只因他蓦然瞥见了从江楼身后走出来的男子。 和现在的自己一样的雪发红眸,似曾相识的容貌……一切的一切都让夔当场震惊得无法恢复冷静。 江楼注意到了他的异样,却不知缘由,就连白也一脸莫名奇妙,随后就不爽地朝那个盯着自己不放的人反瞪回去,而瞪得越久,他就越不禁觉得:怎么浴池里那个人的长相总让他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 但是当夔毫无预警地在他面前现影,甚至隐含怒意地伸手扣住他的下颔时,白着实随之一愣。怎么连这个人都有和他一样的移转能力?白这一愣,就忘了自己下巴被对方掐在手里、而且对方还未着衣褛的这件事。 「你为什么会有我的脸?!」夔毫不掩饰杀气地沉声逼问,如此近的距离,他就越发觉眼前这张脸和自己原本的容貌十分相似……不,是和自己初能化作人形时的模样几无二致! 即使是双生子,世上也很难有外表一模一样的人存在,更何况他的真身是龙,人类的相貌不过是他随着力量的提升而得到的虚像,就算力量越强、外表就越完美这是不变的定理,但也不可能有两个人幻化出相同的形象,除非是刻意为之的伪装…… 他真正的身体应该早在数千年前就被毁掉了,此刻却有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出现在眼前,他怎么能不惊疑愤怒?夔血眸微眯,收紧了掐住对方下颔的手,正想以力量试探那形体的真假时,却不料那人忽然反抓住他,一阵雷光突炸,他的手就猛然被震开。 雷电本就是夔的专属能力,这点小雷小电虽然多少会影响到他现在这个身体,但基本上来说还是伤不了他半毫,而白见状,更是反射动作似的连忙躲到小闷身边避难。 等白想到小闷似乎从头到尾都没什么反应后,这才抬头一看,却差点因此而吐血——小闷竟然以满是痛惜的目光望着对方刚被他用雷震开的手腕,重点是对方还没穿衣服! 这让白更加不爽了,从一旁的屏风上扯下一件外袍后,就硬是甩给对面那毫无羞耻心、又莫名对他发怒的人,还不忘喊道:「我天生就长这样,而且我们长得根本就不像,少乱迁怒别人!」 从见到眼前的人同样会使用雷电后,夔早就冷静了下来,不只接过那件外袍随性穿上,甚至恢复了一贯的微讽笑意,目光灼灼地直盯着对方说道:「我明白了,的确不是长得像不像的问题,而是你那个身体原本就是我的。」所以,才会有相同的外表、相同的能力…… 但那个身体究竟是如何被重塑出来的?又是谁会有如此逆天的举动……?拥有这种力量的人不多,夔的脑海里最先闪过一抹飘逸脱俗,却也让他一辈子求之不得、弃之不舍的修长背影,随即被他自己嘲弄似的否决后,这才接着想另一位同样名列于四时之龙中的一员。 比起像他和相柳这样直接被划分为凶兽一类,始终隐居在西域的烛龙也因其亦正亦邪的处世态度,加上与应龙不相上下的力量,而得以由上古存活至今,若要说现今还有谁能有这样逆天的能力,大概也只有烛龙了吧。 只是他当初和烛龙的交情并不深,对方又怎么会为他重塑身体?何况是在重塑后反而将那个身体给了其他人,这种怪异的举止让夔怎么想都无法理解。 夔在一旁迟迟理解不了,白也同样在听见那句『你那个身体原本就是我的』后,就打结似的在脑海里无限循环,一时间僵硬得作不出任何回应。 呃、依他现在对所有事情的了解,难不成是他的身体曾跟这莫名奇妙的人有过关系……?想起他最初醒来后唯一记得的那句话,以及小闷说要带他来找恨绝离,结果就遇上这人的前因后果,白最后再将那句话跟面前的人搭在一起,他只觉得自己晚上肯定会作恶梦。 即使再怎么不愿面对真相,白还是不得不忍着因想像那画面而引起的一阵恶寒,硬着头皮向对方确认:「那个,所以……你就是恨绝离?」 不料夔闻言后,却只挑了下眉,回答得十分暧昧不清:「你说呢?」这种问题问江楼不就晓得了?他现在的心绪全放在思考烛龙的动机上,哪里还有心情去理会其他的事,没一会就自顾自地消了踪影,另寻一处清静的地方。 「就是不知道才会问的啊……」见对方连声招呼都没打就直接走人,白不禁不满地抱怨了下,旋即就满怀希望地转头看向另一个在场的人:「小闷,他应该不是恨绝离吧?」 始终沉默待在一旁的江楼,或许是唯一在意白究竟是谁的人了,比起取回自己的身体,夔看来更关心是谁重塑了那个身体,而身为当事人的白,现在则只想知道谁是恨绝离…… 江楼忆起曾在白房里见过的玻璃棺,思绪有些飘乎,才边慢慢回答:「……身体是。」 「啊?」 45.线索 约定的相伴一日,仍未结束。 打从亲眼见过『恨绝离』,白就显得十分无精打采,和小闷离开东域皇宫后,更是连走在热闹的大街上都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没办法,他实在太失望了。 总觉得见过之后,不仅没有找回以前的记忆,反而让事情更加复杂,按照小闷的回答来判断,就等于那个人的身体是恨绝离的,而他这个身体则是那个人的…… 如果那个人说的是真的,那自己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跑到这个身体来?而那个人又是谁?为什么小闷会用那么在意的眼神看着那人被雷震开的手腕?! 比起前二项,其实白对小闷的反应更耿耿于怀,若不是因为小闷当时既没阻止、也没保护的意思,他真要以为小闷喜欢那个人了! 一想到这,白就忍不住想试着从小闷身上看出点端倪,没想到这一转头偷瞄,却没看到半个人影。 呃,小闷跑哪去了?白疑惑地四处找了找,这才终于看到小闷停在糖葫芦的摊贩前面,正盯着那一串串红艳欲滴的果子发呆。 嗯,没错,的确是在发呆。白望着那不理会摊贩招呼声、完全沉溺在自己世界里的男人,实在是不晓得该怎么说他……想吃直接买不就好了? 「老板,给我来两串。」白走到小闷身边后,就随即买了两串糖葫芦,将其中一串递给身旁的人的同时便也自己咬了一颗,有些口齿不清地说:「喏,别客气。」 江楼回神看向他手里的糖葫芦,却迟迟没有伸手接下,反而低声问:「这个,叫什么?」 「啊?这个?」白晃晃手里的糖葫芦。 江楼点点头。 「这叫糖葫芦……你该不会从没吃过吧?」白顿时觉得小闷也太可怜了,身为东域人,竟然没吃过糖葫芦这么好吃的东西! 「很久以前吃过一次,只是不知道这叫什么。」江楼出生的年代战乱饥荒不断,连饭都吃不上了,自然更不可能吃得到糕点甜食,后来虽然当了几百年的守门人,但他对吃并不执着,也没去关注过现在的人吃些什么,于是很多小吃他都没尝过、也叫不出名字。 恨绝离当初给他的那一串糖葫芦,是他对甜食的唯一印象,对他而言,那是很奢侈、很美好的味道……让人不忍破坏那份记忆。 江楼最终还是没有伸手接过白手中的糖葫芦,这让白不禁感到格外失落,似乎就连原本嘴里咬着的冰糖山里红都没那么好吃了。 唔……可是还是不甘心!白一口气将剩下的糖葫芦全咬碎吞下肚,就气势汹汹地站到江楼面前,手一挥,便以空竹签指着对方说:「小闷我问你,你是不是喜欢刚才那个家伙?」 刚才那个……夔吗?江楼有些不解地望着他,但仍然摇了摇头,当作回答。 没料到小闷会否定得如此干脆,还用这么困惑的眼神看着自己,白的气势顿时就弱了下来,连举着竹签的手都垂下不少,只凭着一股明显不足的底气,别扭地问:「那你为什么不吃我的糖葫芦?」 「……?」江楼那双清透蓝眸里的不解越来越甚,他吃或不吃,难道有什么影响吗? 白和他大眼瞪小眼,瞪了半晌,最终还是败下战来,心情复杂地把那一串原本要给小闷的糖葫芦吃掉。 江楼在一旁看着这上一刻还充满气势、下一刻就忽然泄气似的独自往前走的人,着实不晓得白变得如此郁卒的原因,只觉得对方的情感变化很丰富……就和他回忆中的恨绝离一样。 或许因为和自己个性迥异的缘故,江楼总是不禁觉得像他们这样的人很奇妙,为什么能说笑就笑,说生气就生气? 白慢慢踱到一半就突然掉头走回江楼面前,抓着他的手毫无预警地回到委羽之山房中,当江楼还一头雾水时,白就已经拿起那根被当作交换条件的黑手杖递还给男人,一脸固执地说:「这个先还你,今天还剩半天,你得认真陪我。」 「……我不认真吗?」江楼不禁问。 「你哪里认真?」白又忍不住瞪他。对着糖葫芦都能发呆的人,他一点信心都没有! 「……」似乎……真的没有能特别指出来的部份?无法反驳的江楼这才默默伸手接过手杖,无论如何,手杖能拿回来总是好的。 见小闷一副只能乖乖默认的样子,白总算觉得出了一口气,心情大好地转而笑道:「好啦,你别再动不动就发呆了,我们接着去钓鱼!」说完,随即转头去找他的自制钓竿,太久没住在这里,他都忘记东西放哪去了。 白在房间里翻箱倒柜的同时,一旁江楼的注意力倒是又飘到了那只玻璃棺上,半晌,才开口问:「为什么要在房里放这个?」 「啊?放哪个?」闻声,白转头顺着小闷的视线看向玻璃棺,明白对方指的是什么后,随即喔了一声回头继续翻找,边回答:「没办法,我也想丢掉啊!可是这里有个王八蛋不准我丢,说那是他好友亲手打造的,要是我擅自扔掉的话,他也会把我『扔掉』!」 想起自己目前这个身体的归属问题后,白忽然就跑到小闷面前,讪讪然地说:「我当初就是从这个玻璃棺里醒来的,我本来以为自己是死而复生,可是今天早上那个人说这个身体是他的之后,我也无法反驳……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小闷你会不会在意我是孤魂野鬼?」 要在意什么?江楼当下就摇了摇头,在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才接着问:「你有没有想过,你是谁的灵魂?」 「我十年前醒来的时候当然想过自己是谁,可是这里只有一只老是不在家的龙跟一群不会说人话的鸟,我想问也没人可以问,所以后来才出去找恨绝离的。」白说得落落长,不料江楼的心神却只放在开头的第一句话上。 「……十年前?」 「是啊。」白不觉得这是很重要的问题,随口应了声便跑回去找他的钓竿,完全没注意到男人的异样。 等他终于找到钓竿和竹篓,兴冲冲地拉着小闷要去外头钓鱼时,江楼却蓦然伸手握住他手里的钓竿,目光复杂地望着那光滑的木质表面。 这钓竿,就和恨绝离以前自己做的一样…… 46.同船渡 认真的小闷,最可怕。 打从小闷抓着钓竿问他那是不是他自己做的之后,小闷的视线就始终没从他身上离开过,简直像他会掉什么宝似的,稍一不注意就会掉下去滚走,所以只能紧盯不放一样。 他的确是要小闷认真点陪他,但没要小闷认真到这种程度啊!白不禁在内心呐喊着,非常想要叫小闷用一半的认真就好,他不需要这么多的『关注』。 无奈小闷是个死脑筋,叫他别那么认真,他还会认真地问你:一半的认真是多少? 一半的认真就是……我怎么知道啊?!认真又不是实体的东西,还能对切后跟你说这就是一半咧! 白将钓竿架在木舟边缘,一边忙着垂钓、一边忙着腹诽小闷,而被他腹诽的对象则完全没心思去顾自己的钓竿,反而难得地不断开口问他问题: 「你会射箭吗?」 「没射过,我都用雷电直接电昏。」 「那你会烤野味吗?」 「火升起来肉放上去就行了,谁不会啊?」 ……可是我不会。江楼静默了下,「那你会叫我去晒太阳吗?」 「……啊?」白一愣,随即转头盯着他打量了好一会,又摸摸他的手,才下定论:「脸太苍白、手太冰冷,好,你别钓鱼了,专心晒太阳吧。」说完还当真顺手没收小闷的钓竿。 「……」 白究竟是不是恨绝离……?江楼彻底陷入了困境,他猜想可能是,也希望真的是,但却又无法确定,亦不敢随意下结论,就怕最终得到的答案只会让自己失望。 即使白真的是恨绝离,可失忆的结果和十年在异域的生活,都让对方有了不同的改变,如今要凭藉着过往的回忆去认出他来,那无疑是难上加难。 夔曾说过,白这个身体是他的,如果夔愿意回到白这个身体里,而让白进入恨绝离的躯壳,那是不是就能让白恢复记忆?江楼不禁思考着这个可能性。 只是就算这样的假设是成立的,但该如何实行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他不能让白冒着烟消云散的风险去尝试,就算失去记忆、忘了自己是谁,都总比彻底消失来得好。 曾有这么一句话说:『十年修得同船渡』,倘若第一个十年他换来了和恨绝离共同生活的短暂时光,第二个充满思念与懊悔的十年,若还能换来再次相伴的机会,他绝不愿错过,可他也不能一错再错,让自己的固执去伤及对方。 当初他自以为最好的选择,就是在恨绝离不知情的状况下一声不吭地离开,只因他不想让对方觉得自己的将死是他的继承所造成的,他一心认为只要自己走得干干净净,恨绝离就有理由怨他、怪他,却不会感到自责内疚,其实这样,就好。 他以为自己在恨绝离心中没那么大的重要性,但最后的结局却来得令人措手不及,插在恨绝离心口的那一刀让他痛彻心扉,也让他顿悟——他们之间早就不是单纯地爱与被爱,相爱,从来都是两个人的事。 恨绝离、恨绝离……直到那一刻,他才知道为何而恨…… 此时西域正值秋高气爽之际,辽阔无垠的海面不断有徐徐的凉风吹抚而来,停泊在近海的木造小舟随风轻摇着,摇得白昏昏欲睡,连有鱼上钩了都没想到要去收钓竿,只隐隐约约觉得这一片深蓝海域和某人的眸色好像…… 他晃了晃脑袋、振奋了下精神,才转头望向身旁的人,想看看小闷是否也同样不敌浓浓睡意,但看见小闷对着他又在发呆后,他贬了眨眼睛,旋即恶作剧似的冷不防扑到对方身上,一时之间,天旋地转。 「……发生什么事了吗?」江楼低头看着扑倒自己的人,对他的行为完全摸不着头绪,顺势赖着不起的白却是十分果决地回答:「睡午觉。」 ……睡午觉为什么要压着他?江楼困惑不解,身上忽然多了个重量让他不太习惯,只是一想到白可能就是恨绝离,他的手就无法去推开对方。 白晓得,先前小闷是因为用正常手段挣不开,所以才会对他无奈投降,因此这时小闷丝毫不做任何抵抗的样子让白忍不住暗暗窃喜起来,虽然不晓得改变的原因是什么,但至少这是个好现象,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赚到了一个暖呼呼的抱枕! 正当白兴冲冲地乔了个舒服的好位置,打算抱着小闷睡午觉时,却忽然发觉对方的体温根本就比自己低,他抱着小闷反而更冷——可恶,小闷的太阳都晒到哪里去了?! 白在心里愤愤不平,却依旧抱着人没放,等终于把他的『抱枕』捂热了,他这才心满意足地埋头睡起午觉,然而乖乖被他抱着不动的小闷却忽然轻唤了声:「白。」 「嗯?」白的精神有些被唤了回来,这似乎是小闷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这是江楼这辈子第二次被人这么亲近地靠着,而第一次的对象就是恨绝离,这让他终于忍不住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可以做饭给我吃吗?」 白一听,精神顿时全来了,抬起头就调侃似的对小闷笑道:「谁叫你早上不跟我一起吃早饭,现在饿了吧?」 「……我不饿。」 「啊?那你干么叫我做?」 「只是想吃……」 「哦。」白不以为意地转头再度趴下去,边回道:「可惜你要失望了,委羽之山这里没半个能做饭的炉灶,不然我们晚上就吃烤鱼?」 「没关系,云舟有灶房。」江楼坚持地说。 「你真的这么想吃啊?」白不禁莞薾,「行啊,可是你云舟那边有柴米油盐吗?」 「……好像都坏了。」 「我想也是……那这样吧。」白拉起江楼的左手,就以指尖在对方的手心上勾勒出带着淡淡雷光的线条,而上头写的不外乎是:米半斗、葱一把……诸如此类的文字。 「喏,」白将大功告成的『购货清单』举给江楼看,「这是你说要吃的,所以你买菜、我做饭,这样才公平。」 江楼静静望着自己手心里似曾相识的字迹,最后才缓缓握紧手,轻声应道:「好。」 47.矛盾 买菜其实是一门很大的学问,光是挑选的食材新不新鲜,就会对成品造成极大的影响,而被派去买菜的江楼此刻就面临了空前绝后的危机——他不知道该去哪里买菜。 现在已入夜,那些早市的摊贩早就收得一干二净,虽然剩下那些有店面的商贩还是够他买一些材料,不过肯定是买不齐的。 江楼站在冷清许多的大街上,想了想,最终走向邻近的一间饭馆,等店小二殷勤地上前问他想点什么菜后,他便低头看着手上的清单,淡淡定定地一项项照念:「米半斗、葱一把、猪肉半斤、鸡半只……」 店小二面呈呆滞状地等他念完那一串食材名,才嘴角抽筋地回答:「这、这个客倌,我们这是饭馆,不是米店肉店啊……还是看客倌您想吃什么菜,我请厨子特别帮您做一份?」 「我不要做好的,只要材料。」江楼面色淡然却坚持地说。 「可这实在是……」正当店小二一脸纠结想着该怎么回绝这活像来找碴的要求、顺便把人赶走时,一旁的老掌柜见那新进来的客倌迟迟未入座,不免也过来关心一下: 「这位客倌,可是有什么问题?」 江楼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便回道:「我要买菜。」 「嗄?」老掌柜年纪大了,有点重听,不禁怀疑地将手撑在耳后请对方再说一次。 而江楼也面不改色地重覆了一遍:「买菜。」他同时将一锭从云舟带出来的金子交到老掌柜手里,「这些够吗?」 他这几百年来买东西的次数寥寥可数,更从来没买过任何能吃下肚的东西,因此对当下的物价全然不清楚,那时要带钱出来买菜的时候,他也只是想如果不够钱,他还能回来拿,所以就随手挑了方便携带的金子,而没挑其他又重又不知能不能拿来买东西的大件财宝…… 老掌柜一见那金澄澄的金子,手差点抖得接不住金子,他试着咬了一口,看见那金子表面多出一道淡淡牙印后,心中一阵惊喜,也不管男人究竟是想买什么了,立马朝店小二用力一挥手,喊道:「只要是这位客倌要的,全都给他包了!」 店小二见那位说要来买菜的客倌出手如此大气,也忍不住目瞪口呆,等老掌柜喊他后,这才连忙连连称好,「是是,我马上去办!」 最后,江楼抱着那堆总价不到一两银子的葱啊肉啊,心满意足地走了,而刚被他光顾过的饭馆也随即关门索性不做生意了,就怕他突然反悔来把金子要回去。 等江楼回到云舟,白看见他毫无预警地抱回那么多的食材,吃惊之馀也不禁感到疑惑:「我本来还在想你怎么突然不见了,结果你是跑去买菜啊……可是现在也没早市了,你怎么不明天再去买?买这些应该跑很多地方才买齐的吧?」 「没有,我去一家店就买齐了。」江楼回答得很老实,把东西放在桌上后,就转头看了看白正好整理得差不多的灶房,在心里默默猜想着不知道今晚有没有开伙的机会。 「咦?原来东域有这么方便的店,能一口气买到这么多的东西啊?」出身西域的白恍然大悟,直觉得叫小闷去买菜真是叫对了,否则他自己去的话肯定会傻傻地跑很多地方买。 「嗯。」江楼淡定地点点头。 不知情的白凑过去看那些食材,发现还都挺新鲜、基本挑不出什么问题后,就边赞道:「小闷,看不出来你这么会买菜欸,那我等下就来做晚饭,免得浪费这些食材。」 江楼站在一旁眨了下眼,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心里却满溢着一种异样情绪,彷佛有一条无形的尾巴在轻摇着——被夸奖了。 即使失去了记忆,一个人的习惯却很难改变,云舟的灶房原本就是恨绝离自己一砖一瓦亲手建起来的,当白在做饭时,只觉得那些器具摆放的位置用起来格外顺手,也就没想过要去做任何更动。 但白自己没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江楼却是默默地看着一切,只是什么也没说。 等热腾腾的饭菜热汤一样样端上桌后,那些和回忆里恨绝离常做的菜色一致的料理,更让江楼不禁一阵恍惚,时间宛若倒转回到十年前,恨绝离还在天天盯着他吃饭时一样…… 他的理智不断提醒着自己,不能这么快就下定论,但他的感情却对白就是恨绝离这件事越来越深信不移,甚至想反问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发觉? 明明每当看着白的一举一动时,总会想到恨绝离也曾有过类似的举动,可却从没想过他们其实就是同一个人,直到发现了有这个可能性,才逐渐将那些蛛丝马迹联想在一起,一步步印证了这个猜测。 十年造成的差异,让江楼不敢放任自己就这么把白当作恨绝离,他怕是自己一厢情愿,也怕下一刻又会失去,于是他沉默,却又情不自禁地沉沦在这一份失而复得的美好之中,心绪复杂而矛盾。 然而江楼选择沉默,却不代表白什么都不会问,两人吃了一会的饭,白见他吃一口饭、得发半晌呆的样子,就忍不住想找些话题来聊,直到想起早上的事后才趁机开口:「小闷,你说早上那个人不是恨绝离,那恨绝离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身体才会变他的?而那个人又是谁啊?」 闻言,江楼握着木箸的手蓦然一颤,才慢慢回答:「那个人是夔。」 这答案倒让白感觉挺意外,「夔?就是夔龙罗?」 「嗯。」江楼应了声,便埋头继续吃饭。 「哦……」白点点头,跟着一起吃饭的同时也顺便消化这个讯息,在脑海里把夔跟他认识的那只龙放在一起比较,然后毫不意外地发现——两只都一样难搞。 要是那两只遇上了,不知道谁输谁赢?白很欢乐地想像着那画面,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 最后等他准备上床睡觉时,因为某个打从他说要去洗澡后就不见踪影的人一直没回来,他在腹诽的当下才又突然想到:呃、等等,那个流破村的人不是说夔龙是一颗蓝色光球吗?而且小闷好像也没回答他恨绝离的问题……? 48.一念之间 灰蒙的月色之下,一处荒废已久的庭园里,江楼正邻着一扇紧闭的窗、独自坐在墙角边,静静望着那一地落花树影;回忆里的少年似乎依然笑得张扬,紫眸匆匆一回顾,转眼间便已奔过花间小径,兴致高昂地投向外面自由的世界,再也不见那一抹身影。 或许他当初就该只当个过客,而不该出现在对方面前……这些年来,他经常待在这里想起和恨绝离初遇时的情景,也不只一次地懊悔、伤怀,然而每当晨光驱离了夜雾,眼前仍旧是一场空,再多的思念都换不回记忆中的那个人。 可如今,似乎真盼回来了,他却不敢过于接近,这样的自己是否太可笑了……?在空旷的庭园吹了一宿寒风,就连深浓的雾气都濡湿了男人的黑发,江楼却依然无动于衷地待着,没有提早回云舟的打算。 忽然,从两旁满是枯萎衰败花木的小径间,走来了一名和恨绝离模样如出一辙的男子,只是其雪发血眸,在月色下竟显得妖异。 江楼静静地看了对方一眼,反倒是夔先开了口:「早上和你一起的人呢?」 「……你找他有什么事?」 「想问他清不清楚烛龙在哪罢了。」 「你不知道?」 闻言,夔勾起了自嘲似的笑,「我都『死』了几千年,怎么会晓得他千年后在哪定居?不过我刚去了他以前待的委羽之山,倒像是还有人居住的样子,只是却几乎感觉不到烛龙的力量,所以才想来问问。」 委羽之山……那确实是白在西域时住的地方。江楼沉默了会,才回道:「别去吵他,他应该睡了。」 「睡了?就算他那个身体拥有的力量不到我过去的三成,但也根本就不需要睡眠,何必装得跟凡人一样呢?」彷佛听见了什么笑话一般,夔嘴角的笑意满是不屑,「既然你在这,那他该不会就待在云舟吧?那好,我去找他。」 语毕,夔的身影旋即一闪,消逝在空旷荒废的庭园之中,却不料,随后江楼抬眼望向他原先站着的地方,下一瞬,夔便又毫无预警地出现在原处,脸上还略带惊讶的神情。 而江楼只是再度垂眸,淡然重申:「别吵他。」 被强制召回来的夔危险地眯起了眼,却又似笑非笑地说:「我都忘了你是守门人了。」 原本在光球状态时,身为守门人的江楼就已拥有控制的力量,只是没想到,直到此刻这样的力量却依然未减半分,甚至经过六百年的沉淀,即使面对的是有了自我意识的夔,用与不用,都只在江楼的一念之间。 然而阻止夔去找白后,江楼却又没有下一步行动,仍旧动也不动地坐在墙边,就连视线也没往对方身上多看一眼,这让夔瞥了他一眼,随即转身就走,直到下一刻又被召回来后,他才冷冷笑问:「我回自己的地方,也不行?」 「我不相信你。」江楼回答得直接,夔也以满是嘲讽意味的语气回道: 「既然这么怕我吵到他,那你怎不干脆回云舟去守着,非要留在这里连累我?」 「……」 毕竟和江楼『相识』的日子也久了,见对方沉默不语,夔也猜了个大概,不禁说:「你还真是完全没变,以前是天天守在恨绝离身后,他伤了病了都要插上一手,但也没见你露过几次面,现在则是连其他人睡觉都要像这样顾着,你就不能有点长进……」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夔忽然打住,随后打量似的盯着江楼,问:「你该不会是爱上那个人了吧?」 闻言,江楼这才对上夔审视的目光,只是他的眼神平静无波,夔和他对视了好一会也没看出个端倪,最后扯了个意味不明的笑,便随性坐在一旁的花台旁,困与被困的两人硬是什么事都不做地把这漫漫长夜耗尽。 隔天早晨,江楼率先起身回到了云舟,而原先忙着将早点端上桌的白一见他正巧赶上吃饭,刚想开口调侃对方,就旋即看见跟在小闷后面出现的夔,顿时让他看见小闷后兴起的好心情全没了。 白忍不住恶狠狠地向夔问道:「你来干么?」而且来就算了,竟然还跟着小闷一起!难不成他们的感情比他想像中的还好吗?! 没想到夔也不理会他,反而一脸鄙夷地看着桌上那些饭菜,就连嘴角噙着的笑意都带着讥讽的意味——对他而言,睡眠和食物都是凡人才需要的东西,不需要的人还去碰,那根本就是虚伪。 就这一点而言,明明同为守门人,江楼倒是比恨绝离还符合他的性子……夔刚这么想时,却不料一旁的江楼已经默默在桌旁坐了下来,拿起碗筷开始吃饭了。 夔不禁难以置信地瞪着他,印象中,江楼只有和恨绝离在一起时才会像这样进食,不是吗?思及此,夔旋即重新将目光放在白身上,忽然很想知道装在这躯壳里的究竟是谁。 然而或许是因为那审视的目光过于有侵略性,白被盯得浑身不自在,转头就偷偷向身旁的人问道:「小闷,他是哪根筋不对劲啊?干么特地来这里瞪着我不放?」 这一听,江楼手里的木箸一顿,抬眼就往夔的方向望去,只见那蓝眸依旧淡然无澜,但却让人在无形之中感觉到一股压力,尤其是刚被困了一夜的夔,几乎当下就晓得江楼可能会有什么举动,只得说道:「行了,我就只问一个问题。」 夔随后看向白,直截了当地问:「你知道烛龙在哪吗?」 「烛龙?原来你是想找他啊?」白恍然大悟,「想找他的话,你得去西皇那里才找得到,平常除了和西皇闹翻之外,他基本上很少回委羽的。」 ……西皇?闹翻?夔满是怀疑,「你确定你说的是烛龙?」 白不禁回瞪了他一眼:「我骗你干么?」 「去了不就晓得了?」原先默不作声的江楼忽然开口插了一句,只是他也没抬头,而是伸手帮饿到现在还没吃半口菜的白添了一碗饭,并放到他桌前,才淡然地说:「吃饭吧。」 见小闷站在自己这边,当下白那个心花怒放啊,乐颠颠地端起碗便应道:「好。」 真是……太古怪了。夔见到这场景,心里的疑惑也越来越深,依他对江楼这几百年来的了解,一向淡然无欲的江楼会对一个人动心,那已经是日久生情、长期累积下来的难得结果,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对另一个人动了感情? 不过算了,反正这也与他无关,他还恨不得天下有情人终不成眷属呢——夔最后忍不住又多看了两人一眼,这才转身离去。 而夔走后,白咬着筷子就忍不住问:「小闷,他是不是想跟我们一起吃饭啊?」不然怎么会用那种羡慕的眼神看着他们? 江楼顿了下,才回道:「不晓得。」 作家的话: 江老爷内心OS:反正我也不会把饭分他。(淡定) 49.烛龙 西皇所在的地方被称作皇城岛,位于西域中央,同时也是最大、最繁荣的一个岛屿,夔抵达后不久,便发觉整座岛几乎都被烛龙的力量笼罩着,范围之大,令人不禁咋舌。 他往力量最深厚的方向寻去,旋即在宫殿一处清静偏僻、却又修筑得无比华美的观景阁楼中见到久违的熟人,而对方全然未变的容貌,也让夔顿觉讽刺不已。 分明同为四时之龙的一员,他如今连躯壳都不是自己原有的了,可对方却一如往昔,甚至连力量都远比过去强大…… 夔的突然到访,并未让烛龙感到讶异,只见那双修长白净的手仍从容不迫地抚弄琴弦,淡若薄暮红霞的长发随性散落一地,在夜色云纹的衣袍上被衬得如火燎原,直到一曲奏毕,烛龙才轻启眼廉、清清冷冷地问:「夔,你怎么还没死透?」 夔看着对方失去视线焦点的眼眸,挑了眉,便扯出一抹敷衍的笑回道:「我有守门人,自然死不了,倒是你,怎么千年不见,就被夺了视力、还转了性子用力量护着这座岛?」 「视力是我自毁的,」烛龙语气虽未变,但骨子里的傲慢却掩也掩不住:「毕竟力量太强也麻烦,总得牺牲一些东西;再者,我不是护、而是镇,这座岛本身是火山,等它的能量逐渐消退再度沉寂后,数百年内便不会再活动,免得日后连我的委羽都跟着遭殃。」 闻言,夔旋即挑衅似的问:「哦,那有个人向我说,你只有在和西皇闹翻时才会回委羽之山,又是怎么回事?」 烛龙周围的气温骤然一寒,连语气都沉得骇人:「谁说的?」 「一个和我如同一个模子刻出、连能力都如出一辙的人。」夔一字一句地说。 「……原来是他。」烛龙将手从琴弦上收回,不愿回忆似的沉默一瞬,想起夔现在的声音和白不同后,才开口问:「你们既然遇见了,你怎么不换回自己的身体?就算那不是你原本的真身,起码也能让你恢复一半的力量。」 夔讽刺一笑,「早就该归为尘土的躯壳,我怎么敢要?」 「那就当作扔了吧,眼不见为净。」烛龙也显得干脆,指尖再度抚上琴弦,轻一拨便宛若湖面荡起涟漪,空灵的弦音随即悠扬响起,对于仍站在一旁的『友人』,琴者则全然事不关己的模样。 夔也不急,慵懒地倚栏而坐后,便望着阁楼外的景色煞有介事地说:「也好,反正这儿的风景挺不错的,我就在这里坐坐,顺便等那位传闻中的西皇出现,你不会介意吧?」 当!烛龙指下的琴弦蓦然一断,没一会就见他沉声回道:「你想问什么?问完就走。」 见状,夔又笑了,所以说为他人动情的都是傻子,原先没有弱点的人就这么有了软肋……「烛龙,你知道我想问什么。」 「那你应该早就猜到答案了,不是吗?毕竟会做这种无聊事的,也只有那个人了。」 夔脸色顿时一变,复杂得难以言喻,「那个身体……真是应龙重塑的?」 虽然曾猜想过这个可能性,但他却不断地自我否决,最后才想来当面询问烛龙,如今得到了答案,他仍旧释怀不了,旧爱新仇纠结得无法开解:「当年为了赢得战争,他亲手挖去我的心脏,让黄帝底下的人剥了我真身的皮去制雷鼓,难不成他以为留了守门人、重塑躯壳,这样就能扯平?」 烛龙从数千年前旁观至今,对一切都十分清楚,但对夔的反应倒不以为然,「应龙和你我不同,他身为一族之长,任何举动都可能影响族人,自然不能轻易违逆君主的命令,何况你当年杀戮过多,早被人类视为除之后快的凶兽,你又要应龙怎么替你求情?」 「我不需要他替我求情,我恨的是,他不该利用我对他的信任,甚至再也不曾见他露过一次面!」 「就我看来,应龙对你已是仁至义尽,同样是凶兽,至少你现在还能站在这里,相柳却是连元神都被毁尽,而且你也该想想,为何应龙特地重塑了你的躯壳,却是交由我保管,而不是直接让你回归?」烛龙毫不留情面地说。 听出了这话里的谴责意味,夔忽然明了,难道这又是怕他大肆吞噬生灵……?他不禁旋即怆然一笑,甚至逐渐笑出了声,却几乎与哭无异。 数千年前,他第一次见到应龙,是在遥远的云端,而那也是他首次得知原来龙也能拥有翅膀,当时他就待在流破山上亲眼望着那宛若神只的翼龙飞掠过上空,惊艳一词都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 最初只是纯粹地喜欢那一抹优雅、强大的身影,进而兴起想靠近对方的念头,然而他天生是有残缺的龙,为了获得和对方相近的地位,他不惜杀生夺命,在短期间内汲取更多的力量,不择手段地壮大自己。 等他终于能克服真身的残缺、凝化出完美的人类形象,也有足够的力量与地位接近对方的同时,他却也被视为了凶兽之一,让应龙自始至终都未曾接受过他的感情,哪怕他承诺了不再犯杀戒,换来的仍是那样的结局…… 他实在爱极、恨极,更无法说服自己放下一切,但当时应龙便已快具备渡劫的资格,即使在分别协助黄帝和禹的两场战役后耗费不少力量,可如今都历经数千年了,他对于还能否找到对方这件事早已不抱持着任何希望。 只是尽管如此,他却仍然想问:「烛龙,他真的渡劫飞升了……?」 「没有。」烛龙回答得格外冷淡,半晌,在夔惊愕的目光中才不情愿地接着说道:「你成了他的心魔,他勘不破,导致在九道天雷之后力量尽失,最后他选择了沉眠,便再也没苏醒过。」 既成心魔,那代表应龙心中还是有他的存在的……听闻这消息,夔一时之间悲喜交杂,不禁迫切追问:「那表示应龙仍留在人间了?他在哪里沉眠?」 或许是不担心应龙的沉眠会因此被打扰的缘故,烛龙十分干脆地抬手一指,便回道:「就在你眼前所见之处。」 夔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往阁楼外望去,刹时,就只见波光粼粼的一片蔚蓝在面前无限延伸,「……海?」 特地离开自己所属的南域,选择在遥远的西域沉眠,难道应龙真的不打算恢复力量苏醒过来了?夔眺望着无际的海洋,最后勾起一抹淡笑,轻声说了句:「好。」 既然他当初能不择手段,就只为了接近对方,那他如今也能不计一切将对方唤醒……只是,他目前最该先做的事却是——夔连声招呼都不打便直接离了阁楼,等他下一瞬来到云舟,见到白的当下,就旋即毫不客气地开口说道: 「把应龙替我重塑的身体还我。」 50.证言 「……啊?」面对这突然凭空冒出来的人、加上活像来讨债似的发言,白不禁当场傻住,「喂,你说还就还,我又不晓得你说这身体是你的是真话还假话,就算我没有以前的记忆,你也不能这样没凭没据地来要身体!」再说,应龙又是谁啊?! 「原来你连自己是谁都不晓得。」夔不屑地哼了声,「那好,我问你,你刚醒的时候,遇见过烛龙吧?」 「有又怎样?」 「那他当时跟你说了什么?」 「那么久的事了,我怎么记得清楚?」白苦恼地低吟了好一会,才终于想到:「好像是说他不能杀生,所以叫我别弄坏身体,等哪天我寿命尽了,他才好把身体捡回去……」对,就是这一句莫名奇妙的话,而且还就是因此才不准他把玻璃棺扔掉,所以他从那时起就很讨厌烛龙! 「那就是了,当初应龙重塑这个身体后便交由烛龙保管,没想到却被你占了,所以他才会那么说。」夔干脆地答道。 「是……这样吗?」白不禁纠结不已。好吧,他退一步想,就算他这身体真是夔的,可若是『还了』,这问题绝对也挺大的。 「那如果身体还你了,我又该怎么办?」难不成要放着魂飞魄散吗?而且重点是,这身体到底要怎么换啊?!又不是从后脑勺拍一巴掌,魂就会跑出来了! 夔看了他一眼,不甚在意地回答:「都行,不然我这身体给你,我们互换。」 ……原来身体还能这样随便换来换去的?白有些无言地转头看向小闷,然而后者却正望着他在恍神,等两人的视线对上后,白才忍不住问:「小闷,你觉得呢?」 「嗯?」刚回神的江楼没听懂。 白也不客气地伸手比着夔,又问了一次:「你觉得我要跟他互换身体吗?」说完,白才发现这对话感觉还真诡异…… 江楼看看夔、又回头看着白,没怎么纠结就回答:「你想换就换,不想换就不换。」 「你这有说跟没说一样嘛。」白郁闷了,「你就不怕我换到『不见』?」 江楼想了想,才重新说道:「安全的话,你想换就换、不想换就不换,不安全的话,就别换了。」 「哦……」呃,可是不对啊!白想起另一件事,连忙问:「等等,小闷,你不是说夔的身体是恨绝离的?假如我真的换了,那改天不就换他来跟我要身体?」所以说还是不换的好,至少现在这个占了就是他的了! 「怎么可能?」江楼尚未开口,夔便已抢先回道:「恨绝离早就死了,十年前为了救你旁边这个人,就已经亲手自尽了,否则我怎么会有机会藉这个身体重生?」 「死了……?」白一愣,回头见身旁的小闷沉默不语,不禁疑惑更深:「可是恨绝离不是因为被拒绝了,所以才离开云舟,然后由小闷接任的吗?」 「拒绝什么?」夔挑了下眉,小闷?敢情这人连江楼的名字都不知道? 「被拒绝负责啊,我听说恨绝离当初曾要对一个男人负责任,不是吗?」 夔也故意不提江楼的名字,只嘲讽似的说道:「那你晓得那个男人是谁吗?就是你口中的小闷;这人当了我六百多年的守门人,我还是第一次见他对继承者那么上心,恨绝离还没继承的那前十年就老是守在旁边了,他怎么可能拒绝恨绝离?」 夔这番话刚说完,白还在消化恨绝离和小闷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江楼就蓦然自桌旁站起身,带着难以察觉的些微失措对夔说:「这和今天的事无关。」 「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还是你就这么不想让他听见?」夔索性破罐子破摔,反正他今天早就打定主意,无论被『送』走几次,他就回来几次,非要把应龙替他重塑的身体要回来不可! 然而那边还在僵持不下,白就已经在一旁喃喃说道:「不是我吗……?」 夔瞥了他一眼,「什么?」 「恨绝离要负责的对象,不是我吗?」白一脸不解,而且眼神还很认真。 「……你从哪得到这结论的?」夔简直想对他翻白眼了。 「我当初醒来之后,唯一记得的就只有一个人的声音和他的一句话,而那个人说的就是『我说过,我恨绝离这名字现在是为你而存在的』……所以,我后来一直以为恨绝离这句话是对我说的。」白弱弱地说,难道真是他误会了吗? 闻言,不光是夔,就连江楼都忍不住转头看着白,只是江楼是由于过去曾听过类似的话,因此才略感到意外,而夔却是因为曾听过相同的一句话。 夔从一开始的震惊,渐渐地就变成了恍然大悟,最后看见江楼过于冷静的神态后,甚至不禁顿觉荒谬地笑了起来。 难怪提到换身体的事,江楼会完全不反对,就连他先前质问江楼是不是爱上这个人时,他也一点反应都没有——因为江楼爱的,始终都是同一个人。 他实在很好奇,江楼究竟是什么时候、又是怎么发觉的呢? 「虽然恨绝离担任守门人的时间不长,不过我仍然对他那段期间内所说过的话多少有些印象的……你刚才说的,是他临死前最后一句话,而当时,除了我和他自己,便不可能会有其他人听见。」夔目光灼灼地看着白,笃定地说:「你,就是恨绝离。」 51.喜欢 面对夔如此一口咬定的态度,白却仍是一头雾水,倘若夔说的是真的,那不就表示他一直在寻找的人就是他自己?而且其实他早就死了?不过话又说回来,恨绝离和小闷的关系究竟是…… 思绪转了一圈,白发觉自己还是最在意这一点,于是对着小闷就问道:「小闷,所以你和恨绝离是什么关系?」 忽然被这么一问,江楼也不禁思考起他们两人之间该算是什么关系,情人?似乎还不到,朋友?却又早就跨越了那道界线……想了想,江楼才终于回道:「守门人和继承者。」 一旁的夔闻言,随即鄙视地看了江楼一眼,江楼则不动如山地忽视他,完全不打算改口,而得到这答覆的白却也无言了。 这、这其实也不能说错,可是和他要的答案根本不同啊!白简直想抓着小闷的肩膀看看能不能把答案摇出来了,然而见对方那一脸淡定,白最后还是只能将希望转移到夔身上:「喂,你很了解他们的事吧?」 「是『你们』。」夔纠正了他的用词。 「啊?随便啦,反正那不是重点。」白也懒得和夔争辩谁是恨绝离了,当着当事人的面就直接开口问:「我问你,他们有没有什么发展?」 「怎样的发展?」 「咳,就是……他们有没有牵过手、亲过嘴?」白尴尬地低声说。 「当然有。」只是次数少得可怜。这回换夔无视了江楼那直视而来的目光,报复似的以傲然态度回道。 「什么?有?!」可恶,连他都还没吻过小闷啊!遭受打击的白抓着夔就继续追问:「是用你这个身体吻的吗?!」 夔皱眉,嫌弃地说:「就算这身体里的现在是我,当时和他接吻的也不是我,是你。」 「可是我又没印象……」白忍不住回头偷望着小闷,一见对方万年不变的表情,他就不禁开始对互换身体这件事感到心动。 如果他真是恨绝离,那他原本和小闷的感情肯定比现阶段还要好的吧?挣扎了好一会,白才又问夔:「那他……我们有没有……做过?」 闻言,夔旋即嘲笑似的看向江楼,边回道:「差一点。」哼,都到嘴边了,竟然还被跑掉,未免也太没用了。 江楼再次忽视夔,然而白却也跟着眼巴巴地望着他——他竟然曾经差点就能压倒小闷,这实在是太可惜了! 面对白如此哀怨的眼神,江楼以为他是因遗忘了当时的记忆,才会像这样表达他的『不理解』,只得默默解释:「我不勉强你。」 「才不,一点都不勉强!」白当下就立刻喊道,他还恨不得呢! 江楼微微一愣,心里莫名有些感慨:当初推开他的人,现在却比他还不满…… 激动完,白才从对方的回答中意识到一件事,「呃、小闷,你也觉得我就是恨绝离?」 江楼望着他,却没有言语,反倒是夔凉凉地替他回了一句:「你现在才发现啊?」 得到答案后,白不禁看看小闷,又看看夔,最后才向后者说道:「夔,我发现你其实挺有用处的欸,小闷不想回答的问题直接问你也行。」 「……」江楼无言以对,夔则嗤笑道:「要不是为了拿回身体,你们两个的事我才懒得理。」 「真的?那我再问一个问题……」白正想趁机多挖几个消息,江楼就忽然站到他面前。 「你想问什么,问我就可以了。」至少别再透过夔知道这些事了……江楼打从心底无奈。 「可是你又老不讲话……」唔,算了,反正这个问题还是听到『本人』的回答比较好!「那我问罗?」 江楼点点头。 白很不好意思似的假咳了下,才一本正经地问:「那个……你喜欢我吗?或者说,你喜欢恨绝离吗?」 被这么毫无预警地一问,江楼刹时僵住,就连面对白期待的眼神都让他想找个洞躲起来,而一旁的夔也不打算再帮他回答了,完全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在两人的目光夹击下,江楼躲也躲不掉,甚至僵硬地和白互望到最后,他的脸色也不自觉地一点一点变红,等白看到他这样的反应而迫不及待地往他身前走近了一步,他更是跟着退了一步,无措得丝毫不见平日的淡定。 白满怀期盼地左等右等,只见小闷的脸红得能烫虾子,就是不见其开口说半句话,虽然对方这反应他看得很开心,不过他还是忍不住小小催促了下:「你让我问你的。」 此话一出,江楼就知道今天这一劫他不只逃不过、而且还是他自找的……最终,他只能单手捂着脸,几不可闻地低声回答:「喜欢。」 「我就知道!」白欢呼了一声,用力地抱了下小闷,便又急不可耐地跑到夔面前喊道:「快快快!凭着小闷这句话,我就算魂飞魄散也要换身体找回记忆!」 夔意味深厚地看了他一眼,「这样就决定了?不后悔?」 「做了可能后悔,不做也会遗憾,要是老这样想,那人生还有什么意思?」白固执地说:「我如果决定了要做,那就是要做,不遗憾、也不后悔。」 江楼没想到白问他那个问题的原因会是为了这个,此刻听见对方这么说后,内心更是五味杂陈,连蓝眸里的光彩都黯然了不少,而夔却是有些欣赏起白,像是在向江楼说、也像是在说服自己似的勾起笑说:「难怪他当初会甘心那么做。」 52.回归 虽然白答应了要换身体,但该怎么换,却又是另一个问题,所幸四时之龙中力量深不可测的烛龙仍在世,夔当下便带着另外两个人前往烛龙所在的阁楼,毫不客气地要对方帮忙。 而烛龙听完来龙去脉后也不罗嗦,直接回道:「这得找你的守门人。」 白和夔不约而同地看向江楼,见后者同样一脸不解,夔才接着问:「怎么说?」 烛龙轻描淡写地回道:「守门人及那个重塑的身体皆是因为有应龙和你的力量才会存在,只要守门人的能力够强,就能在不伤及躯体的情况下迫使生灵离开,而失去躯壳的生灵便会想办法抢回自己原本的身体,且在争夺之中你必定争不过原主,届时自然只能进入另一个躯壳,如此一来不就成了?」 「如果没成功呢?」江楼难得主动开口,他实在觉得这个方法的风险太大,万一灵魂没回到身体里,反而飞走了怎么办? 「需要的话,我会先设结界,最多失败了,就是那两个人又回到现在的身体里,没任何改变罢了。」烛龙语气依然冷淡,毕竟对他而言,他根本不在乎结果如何。 「那为什么不能夔先出来,我再回去?」白忍不住问,先出来的人感觉太吃亏了! 一听见白的声音,烛龙当下便绷着脸不说话,某人当初玩雷电玩到毁掉他半座委羽之山的事仍让他记仇至今——「夔,你应该知道原因。」言下之意,就是叫夔回答白的问题。 夔嗅出了火药味,挑了下眉,才勾着笑说道:「因为我的力量早就和这躯壳融为一体了,如今要换身体,我也得付出放弃这份力量的代价才有办法换,否则硬取的话,这个身体势必会遭受损伤。」 虽然放弃现在的力量很可惜,但只要想到有守门人这个绑手绑脚的存在,再将之与应龙替他重塑的身体一比较,他真宁可不要了。这才是夔的心里话。 「原来如此……夔,没想到原来你是好人欸。」对方都牺牲这么大了,白也就认为不好再抗议什么,甚至夸奖了一下。 「「……」」江楼和烛龙不予置评。 夔倒是毫不心虚地接受了这夸赞,「那能换了吧?」 「好啊。」白也不纠结,当下便跑到江楼面前,满怀信任地说:「小闷,我准备好了,来试试看吧。」 见白这么信任自己的样子,江楼反而比他还挣扎,连烛龙都已经从雕木琴旁起身在四周布下了结界,他才忍不住问:「能不能……不要换?」 白不禁吃了一惊:「为什么?」 「太危险了……」比起烛龙的结界,江楼更担心自己的能力不足,深怕有个万一,会让对方因为自己的缘故而命悬一线。 「我都不烦恼了,你还烦恼什么?」白调侃地笑道,「而且烛龙都说就算失败也只会回到现状而已了,虽然他那人爱记仇、性格又差了点,不过说的话还是挺准确的。」 即使白这么说了,江楼却仍放不下心,望着他的蓝眸彷佛有许多说不出口的担忧,最后反倒是白看不下去,主动拉起他的手贴在自己胸口,半威胁地说:「如果成功了,那就没事,如果没成功,你等着,我一定做鬼都要回来缠着你,所以你也别想那么多了,想办法让它成功就是。」 ……他可以说,就算变成了鬼,他也希望对方回来吗?江楼眨了下眼,心里的忧虑刹时被这一番话吹散了些,其实,若是真有万一,那又何妨?魂魄此刻就在眼前,二百年后能否要回躯壳似乎便不再那么重要了。 「如果失败了,我去陪你。」江楼轻声说着,也不期望对方听见,维持着相同的动作便缓缓阖上了眼,开始照着烛龙所说的方式去做,专注控制那体内属于应龙和夔的力量。 手掌下不断传来心脏的脉动,那是种奇异的感触,生命就在伸手可及的地方,然而他必须做的却是慢慢剥夺那一份生机,感觉到对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江楼的手不禁无法抑制地颤抖。 白只觉得窒息似的感受从胸口逐渐强烈地传来,可他却忍着没挣扎,甚至在心里暗骂:小闷你能不能狠一点啊?!长痛不如短痛啊! 等白毫无预警地身子一软,江楼旋即伸出双手接住了他,并轻缓地让陷入假死状态的白躺下,接着便担忧地等待着,一旁的夔见状,也立刻绷起了神经,准备随时迎来任何变化。 四周沉静了半晌,夔的身影蓦然一震,随后就见他脸色苍白得像是正在承受什么痛苦,却又紧抓亭柱极力压抑着,让江楼即便想帮忙也不晓得该怎么帮,直到后来烛龙才终于开口说:「守门人,直接打昏他,夔本能的求生意识太强,他自己控制不了。」 江楼皱眉,「这么做不会有其他影响?」 「有,」烛龙意味不明地回道:「他们会少受折磨,不过我的时间也会省下不少。」 「……」江楼也无暇再去思考这人究竟是不是存心折腾他们了,连忙往夔的后颈落下一记手刀,便将他和白的身体安置在同一处,而结界原本就已隔绝外界一切声源,此刻阁楼内更是显得无比空寂,只能静待其中两人的苏醒。 最先醒来的是白……或者该说是夔,相同不变的雪发血眸,然而从睁开眼的那一刻起,那双桃花眼里隐含的情绪便已全然不同,惑人而淡嘲轻讽,就连换了个躯壳之后,他也是以如此的态度向认识数千年的『好友』说:「烛龙,你刚才那句话我听见了。」 「哦。」烛龙一副『那又如何?』的模样,随性抬手轻一挥,便将结界收了起来。 而同时,恨绝离的那一头长发也由白逐渐变回了原先的墨色,江楼见着了,旋即难抑内心激动地守在一旁,当久违的深紫眼眸缓缓睁开时,他更几乎不敢碰触对方,就深怕眼前的人如梦般幻灭。 一口气涌入脑海中的记忆纷杂交错,让恨绝离刚醒来时只能头痛地坐起身整理思绪,等他慢慢想起成长的过往、守门人与继承者,乃至临死前的场景、成为白之后的事,他就越想越火大。 下意识转头寻找某人的身影,看见当事人就在自己身边后,他当下就伸手掐住对方的脖子,宛如地狱来的恶鬼阴恻恻地说:「江楼,你居然敢背着我寻死……」真是……气死我了! 那放在自己脖颈上的手根本没用上多少力气,江楼一愣后,反倒忍不住露出一抹极淡的浅笑,俊逸的眉眼瞬即变得温柔,转而就伸出双臂轻轻抱住对方,让本想算帐的恨绝离顿时惊得魂又差点飞了。 江楼笑了、江楼笑了……恨绝离不断试图消化眼前所见,然而面对正将脸埋在自己颈窝处的男人,他最终还是决定先反抱回去再说——反正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是江楼主动投怀送抱一刻都不能错过! 53.分道扬鏕 换回身体,对恨绝离来说,就等于过去的记忆与白的经历结合在一起,而某些事没想起就没事,一想起就让他悔得肠子都青了——他竟然没先问夔有没有拿他的身体去为非作歹,万一夔这恶名昭彰的上古凶兽顶着他的脸,把他一世英名都毁了怎么办!? 见夔准备要走了,恨绝离不管三七二十一,松手推开原先抱得好好的江楼,就起身直接问:「等等,你有没有用我的身体去做什么奇怪的事?」 将视线从远方的海面收回后,夔才回头朝他挑了下眉,「例如?」 「吃喝嫖赌、调戏良家妇女、上青楼游小倌馆之类的?」 「我像是这么没格调的人?」夔不屑地瞟了他一眼。他只会杀几个人、毁几座庙罢了……嗯,一天杀个几人、毁个几座。 「但我还记得你曾光明正大地在皇宫里洗澡。」格调『高』到这种程度,也有问题吧? 「你都说是光明正大了,那就表示皇帝准了,皇帝准了那还有什么不能做?」虽然实情是因为皇帝不准许,性命就会不保,所以只能准了,不过对夔而言这没什么两样。 「哦,说的也是。」恨绝离点点头,松了一口气,始终默默无语的江楼却依然心中无比郁闷——刚刚又被推开了…… 「那没事,你可以走了。」恨绝离朝夔挥挥手,回头抓着江楼便说道:「江楼,我们也走吧。」 江楼百感交集地看着恨绝离抓着自己的手,「去哪里?」 「呃?去哪啊……回云舟好像也没什么事,还是要去委羽逗鸟钓鱼?」恨绝离立刻提议。 「别把委羽当你家了。」一旁的烛龙也随即冷声说,他早就忍无可忍,这人类着实太放肆了! 闻言,恨绝离不服了:「反正你一年也没回去几次,我帮你看家还不好?」 「放着不管,也总比让你去捣乱好。」烛龙一字一句地回道。 「谁捣乱了——」 「这有什么好吵的?」夔不以为然地插上一句,难得不带嘲讽地勾着笑说:「烛龙,你那个地方挺清静的,正巧我也打算在西域停留一阵子,就顺带去替你看着吧。」 烛龙没回话,冷漠的面容上却尽是心知肚明后的不悦:压根儿不安好心,若不是听他说应龙在此沉睡,想借机去委羽找线索,夔怎会如此『殷勤』? 「夔,你抢了我们的消遣!」而且根本就是夔自己想去委羽住吧!?恨绝离愤愤不平地喊道。 「与其去委羽之山,你不如早点想想该怎么解江楼体内的心蛇蛊。」夔嘴角的那一抹笑显得格外意味深厚:「现在,江楼是你的守门人,你难道不应该多关心他一下?」 「咦?我的……」这句话听起来,心情真不是普通的好!话又说回来,心蛇蛊?江楼当初寻一死的原因就是这个吗?恨绝离回头盯着江楼看,等后者被盯得一脸茫然不解时,他才又伸手摸了摸男人右颊上的红蛇刺青,旋即笑道:「江楼,你放心,无论是蛊还是毒,我会帮你想办法解的。」 闻言,男人的眼神柔了些,低声回答:「没关系,只要我没卸任,它就不会发作。」而若是有卸任的一天,那即使发作,也不要紧了。 「你当然不能卸任。」谁要其他人来当『他的』守门人啊?恨绝离理所当然地回道,接着不容拒绝地说:「不过还是要找机会解一解,免得夜长梦多。」 江楼也没再说事隔数百年,解蛊机会渺茫的事,只颔首应了声。 「你们不妨去北域的众神之台,」烛龙忽然说道:「四时之龙中唯有相柳擅使毒,即使如今不复存,不过蛊毒难离,那里的线索总是会比其他地方来得多。」 恨绝离原有些吃惊于烛龙竟然会主动告知这个消息,但经一深想后,这才恍然大悟:「烛龙,其实你根本是想叫我们赶快离开西域吧?」 烛龙连眉都没皱一下,依旧优雅地吐出一句:「既然知道,就快滚。」 「用不着你说,我要是不想留,你逼我留也没用。」语方落,恨绝离拉着江楼,两人的身影便蓦然一闪,从原处消逝无踪。 阁楼中安静了片刻,夔才望着栏外、勾着笑,自语似的说:「他们还会回来吧,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耐得住漫长的生命,更何况天若有情天亦老,说不定哪天就跑来了。」 「回来了又如何?应龙还在沉睡,谁也解不了守门人的效力。」 夔的笑容逐渐加深,话中有话地回道:「我会让他们解得了的。」 烛龙虽晓得他话里的意思,冰白的指尖却只轻轻抚过琴弦,如同心中波澜不惊。应龙若是那么好唤醒,早就该醒了。 「说到这,烛龙,有西皇在,你的死期也总算有个盼头了吧?」 「……」 北域,冰天雪地之中,恨绝离凭着感觉直接移转至此后,望着眼前白茫茫的一片荒野,他才终于亲身体会什么叫『风中凌乱』。 「……江楼,你知道众神之台在哪吗?」 「不知道。」江楼诚实回答的同时就边不着痕迹地挪了位置,为对方挡去冷冽风雪。 「啊?那……我们干脆到处找找看好了,会意外找到其他办法也说不一定。」恨绝离看看四周,当下就改变了主意。狠话果然不能太早说,现在他根本拉不下面子回去找烛龙问啊! 「好。」江楼原先就不执着能否解蛊,估计无论恨绝离说什么,他也都只会点头说好。 毕竟,他们还有很多、很多时间,能去寻找、能继续相守。 54.以退为进 寒风刺骨的清晨里,即使多亏了夔的力量,让恨绝离没半丝困意,但冷风依然让人慵懒得不想起床,他刚睁开双眸,就随即不敌那股寒意再度阖上了眼,还不忘伸手往身旁一捞,确定他的抱枕还在后,这才舒舒服服地抱着继续睡。 早就醒来坐在一旁的江楼以为他是因为冷,才在睡梦中忽然抱住自己,便拢紧披在对方身上的外衣,顺势将人搂在怀里,好让对方睡得暖一些。 江楼的举动让假寐中的恨绝离忍不住暗暗窃笑,直觉得自己占了便宜,更是完全赖着不起来了。 北域幅员辽阔,但气候严寒加上物产匮乏,导致人烟寥落,两人一路朝北方走了几天,沿途除了雪还是只有雪,直到昨天碰巧看见这废弃的木屋,才暂时在这歇息一晚。 不过既然曾有人在此居住,那应该就表示附近有村落的可能性比较大了吧?江楼抬头望着残破半掩的门扉,不免担心雪地里的野兽会趁隙袭击,若非恨绝离坚持全程用『走』的才有乐趣,他昨晚便会宁可让对方回云舟安稳地睡上一宿,今日再继续前行。 直到恨绝离睡够了,两人才又迎着漫天飞雪启程上路,终于遇到一个不满百户的偏僻小村落时,已是黄昏之际,幸亏这村子几乎不曾有外人来,居民对他们这两个东域来的人都好奇得很,也就格外热情地带他们到村长家去暂住,还有一票人围着他们聊天。 然而等村民们一听说他们的目的地是众神之台,旋即纷纷露出迟疑的表情,劝阻道:那里位于极北之地,天寒地冻不提,最危险的是那里万物落地成毒,凡人进不得、更是待不得,没把握还是别去的好。 闻言,江楼转头就想和身旁的人说别去了,但两人的目光才刚一对上,恨绝离就抢先说道:「怕什么?他们都说是凡人勿进了,我们两个是普通人吗?」 「……」江楼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了。 「好了,别担心那么多啦。」恨绝离拍拍男人的肩要他放心后,转眼间就跑去和其他村民探听进一步讯息,抛下江楼自个儿在暖坑旁喝闷茶。 晚饭过后,恨绝离不晓得从哪个村民那里打听到附近有温泉,当下就拉着江楼想一块儿去泡,可江楼去是去了,却还是照着以前的老样子,恨绝离先洗,他在旁边守着。 在寒冷的雪地里泡温泉是一大享受,不过恨绝离边享受就边腹诽着江楼的固执,甚至不禁心想:难道是他的邪恶思想被对方发现了? 江楼就背对着他坐在岸边,恨绝离眯起紫眸盯着一会,便悄悄挪了过去,想趁其不备将人拉下水来。 但江楼的警戒心肯定比他猜测的还高,虽然防的是野兽、不是他,不过恨绝离这一挪动,江楼仍是第一时间就察觉了,当他回头时,碰巧看见恨绝离正想伸手拉住自己。 「呃、没事……」没想到会被抓个正着,恨绝离立刻尴尬不已地收回手,还掩饰似的顺口抱怨:「你怎么不和我一起泡温泉啊?」 江楼没留意到恨绝离原本的意图是什么,但他的视线却是不自然地从对方赤裸的肌肤上移开,低声道:「我等一下再回来。」 语方落,江楼的身影便已从岸边消逝得无影无踪,恨绝离一愣,才回过神来:「江楼这家伙,跑什么跑啊!?」 望着空无一人的岸边,恨绝离气闷了一会,才忽然想起自己多出来的新能力,二话不说起身抓起外衣披上后,便直接追了上去,非要把人给逮回来不可。 不料,下一瞬映入眼帘的景色却熟悉异常,恨绝离看了看在月光照抚下显得朦胧的荒废庭园,忍不住问:「江楼,你怎么会躲来我家啊?」他本来还以为江楼会回云舟呢。 身后毫无预警传来恨绝离的声音,让江楼蓦然一惊,这、这是他大意了……他忘了恨绝离现在仍保有移转的能力…… 回头一看,刚从温泉里出来的恨绝离脸颊泛红、黑色长发仍带着润泽水气,身上随意披着的外衣半掩半露,这无意识间的诱惑让江楼当场就僵住了。 「江楼?」见对方动也不动的,恨绝离不禁疑惑地朝他的方向走近,但他才刚走近一步,江楼却也僵硬地跟着退了一步,这出乎意料的反应让恨绝离旋即想起不久前『逼』对方坦白心意时,江楼也是这个模样。 如此一想通,恨绝离当下就恶作剧心大起地继续走近,一双闪着狡黠光芒的紫眸惊人地漂亮,边坏笑道:「你躲什么?」 江楼直到被逼到墙边,都回应不了这个问题,这让恨绝离更是得意不已,微微兴奋地就伸手开始对眼前的男人上下其手,尤其是那一条碍眼的腰带,简直恨不得一把扯掉。 「江楼,你不觉得我们之间该有一些进展了吗?」恨绝离低头持续动作,嘴角的笑却越发张扬,完全一副大餐在临的模样——只差没直接叫江楼乖乖躺下让他吃了! 彼此过于贴近的距离,让江楼一昧压抑逃避的欲望登时满溢得无处发泄,等他回过神来时,自己的手已经抚上对方的脸庞,倾身吻住了眼前带着笑意的唇瓣,轻轻撬开贝齿将舌探了进去。 面对男人破天荒的热情之举,恨绝离虽然短暂一愣,却也十分乐于接受,甚至下一瞬便搂住江楼主动加深了这个吻,但等他不知不觉反被对方压在墙边后,他才恍然惊觉——等、等等!这位置反了吧!? 55.插翅难逃 一发现有『危机』的人似乎变成自己,恨绝离当下就想落跑,不过想起自己很久以前也曾在类似的情况中丢下江楼后,就有些良心不安,只得想办法硬拗回来:「咳、那个……江楼,你还记得我们以前比腕力那时候的事吗?」 虽然不知对方为何忽然提起这件事,但江楼仍如实回答:「记得。」也记得谁输谁赢。 「所以,我们的位置该换一下吧?」恨绝离满怀期盼地问。 江楼微微一愣,「有什么关联吗?」 恨绝离选择性遗忘腕力比赛的输赢,无耻回道:「当然有!后来比其他项目都是我赢,所以输的人应该要听赢的人的话!」要不是当初纪录的单子找不着了,他现在肯定拿出来一条一条算给江楼看! 那光比腕力就比了数十次该怎么算?坦白说,江楼自己并不怎么在意谁上谁下,只是这一再压抑、却被对方勾起的欲望又该怎么办? 江楼想了又想,最后只能挣扎地低声说:「可是,我想要你。」 毫无预警的一句话,让恨绝离旋即哑口以对,甚至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时候听见江楼这么说,他简直不晓得该开心还是该快逃了……不、还是快逃吧! 见怀里的人下一刻忽然不见踪影,江楼不禁烦恼地垂眸,心念方微动,恨绝离就冷不防被无形的力量召了回来,还处于惊愣状态,男人便轻柔地再度吻了上来,再下一瞬,两人已滚上云舟的床。 恨绝离原先身上就只披着一件外衣,导致江楼隔着单薄衣物搂住他的腰身时,那指尖划过的触感顿时激得他一颤,呼吸加重的同时却也忍不住问:「等、等等……我怎么会突然被送回来?」他好歹也当过一小段期间的守门人,怎么不知道有这种能力!? 「守门人有控制夔力量的能力。」江楼以为恨绝离只是一时忘了,轻描淡写解释了一句,便认真地思考起该从哪里开始才不会弄痛对方。 「这我怎么不知道……」恨绝离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蓦然脸红困窘地问:「你你你在摸哪里啊?」哪有人连声招呼都不打就握住别人要害的! 江楼手上的动作一滞,跟着纳闷地问:「难受?」 「倒也不会……」其实感觉还不错——等一下、这不是重点啊!恨绝离一股脑儿就想往后缩,但整张床就这么大,他再缩也缩不到那里去,顿时不禁哀怨心想:这难道就是现世报?江楼刚才想躲躲不掉,现在换他自己也逃不掉! 「嗯。」恨绝离还在天人交战,江楼就应了声,表示晓得了,继续握着对方已然抬头的欲望缓缓捋动,修长的指尖有些笨拙地变换角度,才接着反手加快套弄的速度。 逐渐累积、却迟迟不到头的快感逼得恨绝离只得放弃挣扎,反而忍得几乎想叫江楼快点,可又不肯说出这种认输的话,于是索性报复似的也握住男人的欲望,直到发现对方原来和自己一样在忍后,他的心情这才转而大好。 蓦然的刺激却让江楼不禁随之加重手上的力道,清亮的蓝眸因情欲而深沉似海,恨绝离却正好闭着双眼享受这种彼此互相抚慰的微妙感触,到最后,两人根本是在比谁先缴械。 不过先被握住的人自然吃亏得多,恨绝离忽然以另一手抓紧江楼衣服时,随着一声几不可闻的闷哼,滑腻的精华旋即射在男人手心里。 「绝离……」江楼随后抱住怀里兀自喘息的人,喃喃轻唤,恨绝离的心跳才刚为这声叫唤漏跳了半拍,便感觉到对方沾着热液的指尖顺势下移,似有若无地触及隐密的穴口。 恨绝离的脸色当下红得能滴下血来,直到此刻才真的有『被吃的人是自己』这种认知,可惜这认知来得太迟,等男人的指尖缓缓探入时,他顿时浑身僵硬改抓着江楼的肩膀不放。 幸亏江楼的耐痛度超标,被这么当成浮木死命抓着倒是没对他造成什么影响,只是一见恨绝离如此紧张,他不禁停下动作,低声问:「你会疼的话,就别做了?」 原本正如临大敌的恨绝离没留意到他的话,察觉到江楼停下了动作才回过神来,以泛红的眼角狠狠瞪他:「你有没有听过什么叫早死早超生啊?」此时恨绝离早就忘了能趁机要求让自己在上面的这回事。 江楼有些讶异,但仍『从善如流』,等他做完了扩张,才转而真正将恨绝离压在身下,安慰似的说:「真不行的话,你说,我会停。」 一听,恨绝离反更恼羞成怒:「你才不行!」 「好。」江楼无奈,却无奈得想笑,然而当他俯身试着将欲望送进对方体内时,随着逐渐深入,越发火热柔软的紧窒感却让他登时一愣:他从来没想过,原来会这么舒服…… 反观恨绝离,仍旧紧张得要命,奇异又钝痛的感觉由难以言喻的地方传来,让他几乎只想呐喊:好像……不太行……! 两人目光对上的瞬间,一个温情似水、另一个满是委屈,江楼低头吻他时,动作便格外轻柔,如羽毛似的掠过唇瓣,舌尖才浅浅舔上、探入其中寻找着同伴,而恨绝离就像是要泄愤似的,伸手揽住男人的颈子便故意咬他。 反正也不怎么痛,江楼就随他咬了,只是咬到最后,却成了缠绵的吻,彼此炽热不稳的气息随之纠缠在一起,江楼情不自禁地就着此刻的姿势开始律动时,一阵强烈的酥麻感旋即如潮涌似的侵袭着两人。 恨绝离的喘息和低吟全被锁在彼此贴合的唇间,无处可发的热切只能藉由搂紧江楼来获得宣泄,然而底下深浅缓急的抽插却让他难耐得无所适从,再度抬头的欲望早已湿漉硬挺,最后他再也忍不住,直接拉过男人的手覆上自己的昂扬,互相揉摸抚弄。 当甬道内的摩擦越发急剧,来自前后的刺激让恨绝离几乎禁不住地挺起了腰,在感受到滚烫的滑腻液体射在体内深处的瞬间,他也难以自抑地一同射了出来,极致强烈的快感令人刹那晕眩,几欲颠狂。 意识空白了好一会,仍未完全平复呼吸的恨绝离才看向江楼,却见到同样刚回神的男人随后也以那双深蓝的眸子一瞬不眨地望着自己,让他不禁问:「怎么了?」 「……没事。」江楼有些心虚地移开了视线,这反而勾起了恨绝离的好奇心,缠着他追问,但江楼不肯说的事,他再怎么硬撬也没用,还是只能摊手放弃。 后来恨绝离才又想到另一件事:「欸,江楼,我听说男人不是也有那个啥啥啥的吗?」 「你是说……要找吗?」其实江楼不晓得恨绝离说的是啥啥啥,不过…… 「我才没这么说……」恨绝离才刚否定到一半,就看见江楼忽然重新压了上来,顿时大惊:「喂、等一下,你干么突然变这么积极!?等等等——嗯唔……」 所谓祸从口出,大概就是如此。 56.众神之台 一夜春宵,隔天早上醒来,恨绝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开始动手剥江楼的衣服。 江楼也没挣扎,只无奈地问:「……怎么了?」 恨绝离一脸愤愤不平,回道:「我突然想到你昨晚没脱光,太不公平了!」 「……」 于是片刻过后,自认为扳回一城的恨绝离得意洋洋地下床洗潄去,而江楼则淡定地坐在床边将被扯得乱七八糟的衣服重新穿好,才随着前者走出房门。 历经十年,曾遭泥石冲刷的流破山已然恢复了不少生机,野草花丛遍地皆是,河内更有鱼儿悠游其中,好不快活,而岸边则有两人正在洗潄。 「等一下要直接出发吗?」见江楼掬起清凉的河水洗完了脸,早一步洗潄完毕的恨绝离便顺口问道,只是他的注意力却有大半都放在对方脸上,视线随透亮水珠沿着男人俊逸端正的脸庞逐渐下移,直想凑上去咬一口。 「都好。」江楼对这一向没什么意见,以手背拭干了水痕,正想回头,却见恨绝离冷不防就扑了上来,两人旋即双双倒在河畔绿茵上。 恨绝离当真咬了一口,便抬起头大言不惭宣示:「昨天算让你的,下次我要在上面。」 江楼微微失神地仰首看着眼前的人在朝阳下显得格外耀眼,然而绝佳的自愈能力却让对方没留下半点昨夜的情欲痕迹,他蓦然有些难言的失落,伸手抚向恨绝离的后颈后便覆上吻,另一手则搂住了对方的腰际。 吻依旧温柔,恨绝离却难得地没乐于享受,反而危机感大盛——江楼这回没说『都好』,意思该不会是……不好吧!? 不行,这得从长计议! 直到抵达先前从村民那打听来的众神之台所在,恨绝离都在认真思考着该怎么抢回自己在床上的位置,而没留意四周的一片死寂、及空气中飘散的一缕异样黑烟,江楼倒是一门心思都放在那些烟上头,牵着他的手一路上就尽量避开。 眼前众神之台是一个由五座祭祀高塔所组成的地方,而中央则是一潭漆黑不见底的巨大沼泽,古怪的是,在这极寒之地,沼泽却未结冻半分,冰雪一落下便彷佛被吞噬一般,旋即消逝得无影无踪。 然而等走近其中一座祭祀高塔时,他们的身后却无预警响起一道嘶哑的嗓音:「真稀罕,竟然有人能在这里撑这么久都没毒发而亡。」 两人顿时一惊,连忙回头,就见原先毫无生物的雪地蓦然飞来无数各式飞虫,甚至逐渐凝聚成一个人形,但当那『人』的五官样貌显现出来后,却增添了诡谲之感。 男子有着一张正直俊朗的面容,可举手投足间的疯颠却掩也不掩不住,唇色似墨、指甲如玄石,而在这冰雪之中,他亦浑然不觉寒冷似的只穿着一件褴褛单薄的布衣,此时瞥见了两人,他更是诡异地扭着头朝江楼的方向逼近,看清对方的容貌后便开始桀桀怪笑。 见状,江楼虽然感觉眼前的男子有些面熟,但实在想不起对方究竟是谁,也就只想让身旁的恨绝离往后退,而不再多做深想——至少,他确定自己不认识一个能化成飞虫的人。 只是江楼不记得,男子却印象深刻,等他怪笑完了,才说道:「守门人,真没想到你还活着,也一点都没变,难道又没有继承者肯接你这个位子了?」 闻言,江楼依旧想不起对方的身分,倒是恨绝离在一旁憋不住,毫不含蓄地反问:「你是谁啊?」干么一副跟江楼很熟的样子?不爽! 男子脾气却是出乎意料地好,随即笑着回答恨绝离的问题,但是那个笑……还是别提了,越瞧越毛骨悚然,「我?我叫镇澜之,曾经是云舟的继承者,只是就如你所见,我现在连人都不是了。」 「继承者?那不就是……」恨绝离不禁回头看向江楼,可一见后者还是无可救药的一脸茫然,他只能大叹:江楼的健忘症又复发了! 没办法,光听到对方说曾是继承者,江楼脑海里就浮现了三个人选:是第一任、第二任、还是第三任?不过无论是哪一任,他其实都不记得长什么样子就是…… 镇澜之看来也不怎么在意,反而好心提醒了一句:「第三任,走火入魔的那个。」 第三任……那不是二百多年前了吗?这次江楼总算有点印象了,才微皱着眉,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哦,这说来话长,倒是你们又怎么会来这种地方?嗯、先别说,让我猜猜……」镇澜之自顾自地说完便绕着他们两人走了一圈,随后语带肯定地说:「真是没想到,守门人,原来你的体内有蛊寄宿,你来是想把它取出来的吧?」 听出了端倪,恨绝离立刻连忙问:「你有办法拿出来吗?」 「当然有了,这些蛊毒之物对我而言就像同类一样,将它引出来简单得很,我就帮你们拿吧。」镇澜之干脆地朝江楼隔空伸出了手,然而在两人尚未意识到时,江楼便蓦然胸口一痛,体内的心蛇蛊猛然窜出,殷红的鲜血瞬间染满雪地,见状,恨绝离随之一僵。 「江楼!」恨绝离急忙扶住他,察看伤势,而眼前的罪魁祸首却事不关己地欣赏着刚到手的蛇蛊。 「哦,真是漂亮的小家伙。」镇澜之眼神里的色彩越发颠狂痴迷,只见那条彷佛由血凝聚而成的火红小蛇盘据在他的指间、吐着细小的信子,他端详了好一会,才像忽然想到似的转头看向江楼:「疼吗?守门人,你会疼吗?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感觉到疼痛过了……」 57.旧仇 江楼面色苍白,神情却很冷静,虽然流了不少血,但幸亏胸口的伤势不致命,能凭着守门人的自愈能力慢慢愈合,缓过呼吸后便对身旁死抓着他的恨绝离低声说:「没事。」 见那狰狞的伤口确实逐渐止住了血,恨绝离这才松了一口气,也不免腹诽了下:他这么紧张,结果江楼这受伤的人居然比他还淡定,真是太让人恼怒了! 这口哀怨之气没法对当事人发泄,恨绝离当下就转移目标,咬牙切齿地朝镇澜之骂道:「你既然这么怀念痛的感觉,我就一次让你痛个够!」随后手一挥,数道闪电瞬间落下。 那声势惊人的天雷接连往男子的方向打去,眼前几乎闪了一片白光,等荧蓝馀光散去,雪地上就只剩一个个漆黑的深坑,其威力连恨绝离自己都吓了一跳——他记得以前招的电明明没这么强啊!难道这就是夔的力量?那……等等、他该不会真电死人了吧!? 恨绝离摸摸自己的良心,正想靠过去看看坑里的人还有没有一口气在,就见无数飞虫再度凝聚成人,镇澜之全然无事地站在一旁古怪地瞧着他,最后又瞧瞧江楼,才开口问:「你是……夔?」 「我哪里像那家伙了?」一见对方没事,恨绝离的气势立刻又回来了。 镇澜之煞有其事地点头:「你的确不太像光球,不然你是谁?」 谁会长得像一颗光球啊!?恨绝离简直想翻白眼了,便挑衅似的回道:「你是第三任,我就不能是第四任?不对,江楼现在是我的守门人,你连边都沾不上!」一想到这,恨绝离突然骄傲了,谁要当第四个啊?要做当然要做唯一的那一个!至于夔……那不是人,不算。 镇澜之顿时脸色阴晴不定地盯着他,将对方所言和眼前所见推敲了一番,才又问:「你吸收了夔的力量?」 「呃?类似……」恨绝离一时之间也不晓得该怎么解释自己死了又活、还换身体的事。 得到了肯定的回应,镇澜之冷不防就来到恨绝离面前,上下打量着他,恨绝离正想避远一点,自己就毫无预警地回到江楼身后,而把他召回来的人也才刚起身勉强站稳了脚步。 除了雪地残存的触目血迹,江楼的身体看来已无大碍,就连原先右颊的红蛇刺青都消失无踪,此刻看向镇澜之的蓝眸里依旧淡然,不带一丝杀气,可想护着恨绝离的意味却很浓。 江楼一向如此,即使在毫不犹豫亲手捏碎一个人的颈骨时,他都不会有任何一丝杀气,就连一点情绪也不会流露,唯有遇上和恨绝离相关的事时,那份心意才会掩都掩不住。 见状,镇澜之阴恻恻地扯了扯嘴角,「守门人,你晓得吗?我曾经恨你入骨!」 当初得知自己是继承者后,他求好心切,直想将内力武功练到极致再去继承,却不料一个练岔反落到走火入魔的下场,并从此对长生不死越发执着,当自己的血被夔所排斥时,他甚至想杀了守门人,好试试能否再得到机会继承。 只是当时守门人什么也没说,随手就将他送到这极北之地,即使一身内力让他暂时挡住了毒侵,但这里的环境越是严苛、气血逆流时越是痛苦,他的恨意就越深! 有一次,他终于禁不住折磨,跳进了那一潭传说是上古凶兽相柳临死前残留下的毒沼泽里寻求解脱,事情才有所转折——他活了下来,成了这非人模样,并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长生不死。 那之后他曾经试着离开这足以让自己躲避风雪的众神之台,但身体却像被禁锢住一般,无论走多远,最终都会被这潭沼泽吸引回来,于是他在这待了数十年、一百年、二百年,直到有一天忽然想到,假若当初他继承了,那如今也差不多卸任了吧?那恨意才开始消减。 他走火入魔,只是疯颠,而不是真疯,他依然感受得到那无可奈何的深刻孤寂,仅仅二百年他就已厌倦了长生不死,那独自在云舟待了六百年、眼睁睁看着三次机会从面前流逝的守门人又如何? 于是他心理平衡了,同时开始想着,有一天他会再回到那一潭沼泽里,不再出来。 然而没想到,在那一天来临之前,守门人却先来了,还带着吸收了夔力量的第四任继承者,甚至如此维护那个人,和他当时走火入魔时遭遇的截然不同。 这算什么?原来守门人你也会动情吗?所以才会将一切都给那个人……镇澜之说不清自己是嫉妒抑或是自嘲,他抬起手看着盘绕在指间的火红小蛇,只知道从他走火入魔的那一刻起,原本似锦的未来就再也挽救不回。 江楼听了他说曾恨自己入骨,不禁跟着陷入沉默,当初的事他记不太清楚,只隐约有个印象:对方的本性不坏,无论走火入魔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他应该都只会把人送到人烟罕至的地方了事。 这么说……是他把镇澜之扔到这极北之地的?才因此被恨上?终于想通的江楼和仍在纠结前因后果的恨绝离对望了下,才往镇澜之的方向走近,最后伸出了手。 镇澜之看着男人那依然苍白修长的手,狐疑地问:「这是什么意思?」握手言合? 「你帮我取出了心蛇蛊,作为交换,只要不危及其他人,往后你想去哪,我负责送。」江楼回答得淡然。 不是言合、亦不是弥补、施舍,而是交换条件。镇澜之了然,反手将小蛇收起,便递出右手让对方在手腕留下泛着浅淡雷光的十字印记。 看着那久未见的印记,镇澜之忽然诡异地笑了笑:「我会很常找你的。」 江楼没回话,只看了他一眼,便回头走回恨绝离身旁,随后两人便蓦然从广阔的雪原中凭空消失。 留在原处的镇澜之扭头望向身后深不见底的沼泽。看来,他用不着那么快『回去』了。 58.先补再上 江楼最近很郁闷。 恨绝离有个旧友叫陆久,他是从以前就知道的,对此他也没什么意见,只是当恨绝离这一阵子三不五时就跑去陆久那,却抵死不让他跟时,他就开始心情低落,不禁想:他是不是又被讨厌了……? 想起第一次发现恨绝离忽然不见人影,而好奇跟过去,却立刻被赶回来的情景,江楼不得不承认,他其实很想将恨绝离也一起带回来——或者,直接把陆久送到某个不知名的地方也行。 在江楼迟迟未察觉自己这种心态叫做『吃醋』前,他就已经为此独自闷在云舟里隐忍得快得内伤了。 然而江楼所不知道的是,在恨绝离眼里,陆久不叫旧友,叫狗头军师。 当江楼在陆久面前匆匆一现后,恨绝离就只阴森森地问:「你看见了吧……」 「……看见啥?」陆久现在对于相隔十年突然跑回来、又塞给他一堆惊世讯息的恨绝离,无论对方再说些什么,他都不会太惊讶了,所以就算刚才有个陌生男人毫无预警出现在客栈房间内,又随即被恨绝离挡住、赶走,他也照嗑瓜子无误。 「江楼是我的,你别偷看他!」恨绝离毫不掩饰地说完,陆久马上就噎到了。 「咳!咳咳咳……喂喂、我干么跟你抢一个男人啊!?」他才不好龙阳这一味咧! 「你以前不老是叫我去色诱,我怕你看上他,叫他去。」 「你不也没去过半次?还毁了我不少张椅子!」要翻旧帐,陆久自认为也挺会的,「话说刚刚那个,就是你以前说要负责的人吧?」 「当然是,所以我就想来问问你,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恨绝离突然无比认真地问。 「什么什么好办法?」陆久一头雾水。 「就……压倒他的好办法。」 陆久一愣,才反应过来:「不是吧,你刚才还大言不惭地说他是你的,结果搞了半天你们两个还没一撇?」 恨绝离怒了:「什么没一撇,我们连床都滚过一圈了!」 「那你还问怎么压——」陆久说到一半才恍然大悟,脸上的笑容顿时变得暧昧欠揍:「哦……我懂我懂,想压人反被压了吧你?」 闻言,恨绝离更是恼羞成怒,猛然起身,手掌心里就隐约带着阵阵雷光,「你想被电电看是不是?」 陆久见状就连忙拿起一旁木凳挡着:「行了行了!我帮你想办法总行了吧?」 「哼,算你识相。」恨绝离这才满意地重新坐了下来。 于是之后接连几天,被彻底冷落的江楼在云舟郁闷着,浑然不知恨绝离正在和狗头军师研究着该怎么推倒他。 等恨绝离终于神秘兮兮地提着一坛酒回来时,就见到江楼以感伤、受伤外加抑郁成伤的眼神看着自己,就连弃犬也不过如此,让恨绝离愣是当场回想了下这几天的经过,才有些心虚地招手要对方跟着自己进房间。 「来,坐。」恨绝离拍拍床旁的位置,就自己先坐了下来。 江楼不明就里,但仍依言坐下,就连随后恨绝离酙了一小杯酒给他,他也是问都没多问一句,就直接喝掉。 然而恨绝离倒也没有再酙酒给他的意思,反而抱着那一小坛酒就自顾自地喝了起来,还沾沾自喜地说:「分你一杯,剩下都是我的。」 这时江楼才总算觉得奇怪,他记得恨绝离一向鲜少碰酒的才是啊?而且那酒带着很重的药材味道,酒味反而不重,所以应该不是纯粹为了尝酒而饮的,但若是为了功效……他们现在的身体连毒都没用了,更何况是药? 江楼挺纳闷,只是见恨绝离喝得那么欢快,他实在不忍说破,再者,恨绝离不是在陆久那边喝,而是带回来云舟这里喝,这就好,只要不伤身,无论对方喝什么他都不会多管的。 恨绝离一口气喝光了那坛酒后,舔了舔唇,便坐在那等着看效果如何,只是江楼陪他在床边待了好一会,迟迟都没什么『动静』,他这才瞪着那酒瓶,喃喃道:「那家伙该不会拿假货骗我吧……」 见恨绝离起身又要跑了,江楼想都不想就伸手拉住了他,等对方疑惑地回头看向自己,他局促地才临时想了个问题:「……那个是什么酒?」 「呃?这个啊……补身体的!」恨绝离边回答还边掩藏罪证似的把酒瓶子藏在身后。 「你身体不舒服?」 「没有,只是纯粹补一补而已。」恨绝离义正词严地说。 「那为什么突然想要补?」刚也分到一杯酒的江楼忍不住轻抚他的脸庞,感伤地想到:他似乎也才和恨绝离做过一次,应该还不至于让彼此到需要进补的地步啊……还是说,这其实是在暗示他? 如此一想,江楼当下就惭愧了起来,他竟然迟顿到现在才知道对方有这样的需求,难怪恨绝离这几天都不理他,最后甚至还带了一坛补身子的药酒回来。 虽然江楼自己清心寡欲惯了,但身为一个合格的伴侣,他不禁开始深刻反省关于滋润度的问题。嗯,是该改进了。 「江、江楼?」见对方忽然一脸认真地压了上来,恨绝离有点傻住,这不对吧?那酒他只给江楼喝了一小杯,其他都是他自己喝掉的,怎么会对江楼有效、对他就没用!? 要知道,那可是鹿鞭药酒——只要是公的都应该会有效果才对啊! 恨绝离几乎有欲哭无泪的冲动,要不是陆久那狗头军师搬出一句名言,说什么『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叫他先补再上,他哪会没事拿什么鹿鞭酒回来啊…… 59.调戏 江楼俯下身时,见恨绝离一脸僵硬还紧张地直望着自己,他心里一软,低头轻柔地碰了碰对方的唇,便安慰似的低语:「我会慢慢来,别怕。」 谁怕了!?恨绝离挺想这么喊,只是酒是自己带回来的、给江楼喝的那一小杯也是自己倒的,只能气势不足地问:「江楼,那酒的效果这么好?」 江楼顿了下,便点点头,表示他完全接收到了恨绝离带补酒回来的『暗示效果』。 可恶!恨绝离又忍不住在内心喊道,要不是因为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现在压人的肯定就是他了! 江楼不晓得两人根本是鸡同鸭讲,以为对方紧张的原因在此,便格外小心翼翼地再次吻上被酒液润泽过的唇瓣,而计划泡汤的恨绝离起初还别扭着,但敌不过江楼彷佛对待易碎品一般的轻吻,温柔,却磨得人按捺不住,简直像被小爪子在心底挠着似的,恨绝离索性伸手搂住他的脖颈便狠狠啃了回去。 江楼倒是顺势抱着他,逐渐加深了这个吻,温软的舌轻舔、勾挑,最终缱绻缠绵得情动,彼此变得炙热不稳的气息揉合在一起,却仍迫切渴望地谁也放不开谁,恨绝离更是胡乱扯起男人的衣襟,全然忘了这次还是自己在下面,两人的衣服脱得越快,他也就被吃得越早。 相较于他这欲速则不达的急样,江楼还是沉稳内敛得多,吻依然持续,手却也同时细致地解开身下人的束缚,只是他第一次主动脱恨绝离的衣物,就算表现得再淡定仍然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紧张——毕竟上一回恨绝离是处于有穿跟没穿一样的状态,两者还是有差距的。 当微凉的指尖抚上光裸的肌肤时,恨绝离也随之一颤,登时眼巴巴地望着江楼:「你的手怎么还是这么冰?」 「……」他该坦白说是因为紧张的缘故吗?江楼难得有些尴尬地避开了话锋,却在视线下移时注意到了某个很吸引他的小东西,才脱口回答:「等等就不会了。」 「可是——」恨绝离还想问,刚才被他『嫌弃』的微凉触感就掠过他胸前的小小凸起,接着一个湿热的软物便贴了上来,随着每一次轻缓的挪动而带来阵阵酥麻又怪异的快感。 恨绝离瞬间噤了声,但心神越是放在江楼舔舐的动作上,那难耐的感觉就越是传遍全身,尤其是早已有反应的欲望更是被刺激得硬了,让他紧抓着江楼的肩像是想抗拒,却又情不自禁地直往对方身上蹭,恨不得藉此获得一些抒解。 江楼感应到了他的迫切,空出一手便探入他白色的亵裤中握住轻颤的昂扬,开始缓缓地套弄着,指尖时不时抚过顶端,将吐露出的晶莹透明液体抹至各处,不让对方被自己捋疼。 欲望得到抚慰的感受太舒服,恨绝离也想让江楼舒服一下,便硬是坐起身,一手勾近他的颈子、另一手就依样画葫芦地握住男人发烫的勃发上下揉摸,还不忘抬头覆上吻,多占占对方的便宜。 江楼自然乐意让他占,迎合地吻回去时,也抱紧了他的腰际,将人完完整整地搂在自己怀里。 吻到情深意动处,江楼动作极轻地再度将恨绝离压在身下,褪去那件轻薄亵裤,修长的指尖便从尚未解放的昂扬下移轻触隐密的后穴,一点一点地试着探进,那逐渐侵入的感觉让两人皆是呼吸一滞。 正压抑着的江楼眸色变得极深,恨绝离不禁有些恍神地望着,忽然想起西域那一片广阔无垠的海洋,每当他乘着小舟出去闲游,那海总蓝得漂亮、平静温和,唯有亲身潜下去时才会发觉原来海是那么地深,能将人淹没。 江楼很温柔,足以溺人的温柔,但如果没有主动去接近,永远也不会晓得那淡然眼神里潜藏的是什么,宛若船过而无痕,舟止,方能知晓。 夔曾说过,江楼在他继承前那十年就经常守在他身边,如今一细想才终于想通,为什么江楼当初会突然跑来帮他包扎伤口、为何会露出那样伤怀压抑的神情。 被抵在下身的烫灼硬物唤回神后,恨绝离突然有些难为情,但他反而捏捏男人放在自己腰上的手,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热了。」 江楼不禁莞薾,「嗯,捂热了。」恨绝离的身体很温暖,光是抱着就热了。 闻言,被抱着的那个人当下却是联想到这只手刚帮自己做了什么,涨红了脸瞪着江楼,却是一句话都反驳不了——他有一种被调戏的不爽感觉! 那眼神没什么杀伤力,江楼只当他是害羞了,安抚似的吻了吻他的脸颊,便倾身将勃发的欲望缓缓送进对方体内,专心感受着彼此逐渐融为一体的过程。 恨绝离仍不习惯被侵入撑满的钝痛感,拚命搂紧江楼的颈子就只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直到将那坚挺完全纳入,这才终于能喘口气。 只是当江楼一抽动,他就忍不住又绷紧身子,湿润的紫眸愤懑又可怜兮兮地盯着对方,让江楼顿时进退两难,一方面觉得可爱、另一方面却又舍不得他难受,最后还是只能选择空出一手,先帮恨绝离释放再说。 手指重新缠绕上高高昂起的发烫欲望,爱抚地揉了揉,便圈住套弄了起来,恨绝离原本就接近临界点,再被江楼这么一摸,几乎没一会就交代在男人手心里,暧昧的纯白液体甚至有几滴溅上自己的下腹,随着剧烈的喘息起伏着。 江楼看了看残留在手心里的精华,觉得就这么擦拭掉很可惜,便让自己的欲望暂时退了出来,将之全抹在上头后,这才抬起恨绝离的右腿再次顶入,并试着开始律动。 被灼热坚挺忽轻忽重地摩擦着紧致甬道,让刚解放过的恨绝离旋即又被撞得思绪支离破碎,无意识下的闷哼隐隐约约,忽然被顶到某一点后才低吟出声。 「唔……!」蓦然的刺激让恨绝离忍不住直想收起双腿,但碍于中间还卡了个人,他只能徒劳无功地夹着对方的腰身,对那冲刷理性似的快感毫无招架之力。 恨绝离突如其来的反应让江楼不禁一愣,回忆了下,只觉得刚才似乎顶到一个略为凸起的地方,便凭借印象试着再去蹭那一处,等收到相同的效果后,他才终于确定。 难道上一次恨绝离说要找的就是这个?江楼这时才总算意会过来,回头就开始往那一处集中攻势,成功获得对方更为强烈的反应。 「你……你能不能别一直往那边顶!?」恨绝离着实禁不住了,那快感实在太难耐,想射却又还不到临界点的感觉反反覆覆,是圣人都忍不了! 江楼原本想问他这样会难受吗?但毕竟男人的身体最诚实,他看了下恨绝离没经手抚慰就硬了的欲望,就自动把那句话改成了:「嗯。」然后继续顶。 嗯?嗯的意思是什么啊!?恨绝离简直快炸毛了,但刚想骂人,一出口却全成了细碎的嗯嗯啊啊…… 休战后,汗湿的两人抱在一起时,恨绝离又好奇地问了:「江楼,你以前有跟其他人做过吗?」 江楼一顿,认真想了想,才回道:「印象中没有。」跟恨绝离都熬了这么才碰,他不觉得自己还能跟谁熬。 「可是你怎么好像都知道要做什么?」听到江楼说没有,恨绝离心里喜孜孜的,虽然他看得出来江楼对这种事不熟练,但没确认过总是没个底。 这回江楼想了更久,因为这对他来说就像常识一样,没仔细想过自己从哪得知的,只得几乎把自己记得零零落落的几百年人生想了一遍又一遍,才不确定地说:「大概是以前听来的……宫里有很多奇怪的事。」例如东帝断袖、玩龙阳十八式。 「哦。」恨绝离点了点头。 要是平常江楼可能就跟着嗯了一声,结束这个话题,但现在他却忍不住心想:恨绝离……又是在暗示他要『试』吗? 60.舟止 拥有漫长寿命及能随心所欲前往各地的能力时,每个人的选择都不同,例如江楼觉得他们两人继续待在云舟就很好,而恨绝离却想拉着他四处玩,不幸的是,对江楼而言通常都是恨绝离说了算,所以他的选择几乎可以当作没提出来过。 只是当恨绝离怀着雄心壮志要玩遍天下,首当其冲拉着江楼跑去他从未去过的南域后,却没多久就气极败坏地离开那个有着蓊郁树林的地方——夔实在毁了太多南域神庙,导致当地人一看见恨绝离那张脸,立刻纷纷拿起锄头镰刀,打算群起反抗。 跑去找夔抗议,他也只不屑地说了句:「你一道雷劈下去,他们就散了,这有什么好不满的?」 「谁会随便用雷劈人啊!」 夔瞥了他一眼,那表情毫无疑问的就是:『我就会』。 这、这家伙实在太无耻了!顶着别人的脸胡作非为就算了,还连一点内疚也没!恨绝离气得牙痒痒,等他想到自己之前似乎也顶着夔那张脸惹了不少麻烦后,这才有些心虚地忍了下来。 恨绝离随后看了看夔目前所在的海域,很眼熟,应该是在委羽之山附近,但周遭不寻常的落雷以及船底下被染红的一片海洋,让他不禁问:「话又说回来,你在这里干么?」 雷在水里的传导性极佳,这落雷一打下去,附近海域肯定连条鱼都找不着,因此也就更不知道那血究竟是从何而来,又有什么作用了。 「叫人起床。」夔懒洋洋地斜躺在船舷旁,这画舫不大,但以整艘船只有他一个人而言,就显得奢侈享受了。 「这里顶多只有鱼吧?」恨绝离鄙视他。 夔却难得地但笑不语。 直到两人要离开时,夔才忽然问:「江楼,你这次的任期还有一百九十年吧?」 毫无预警被唤住的江楼顿时一愣,想了下,随后才应了声。 「每当一任守门人,原本的寿命便会少二十年,你可得要珍惜了。」 江楼已当了四任,这点他早有心理准备,因此这时他也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相较之下,恨绝离反像被触及逆鳞似的立刻喊道:「他又不会卸任!」就算江楼想卸,他也不准! 「就算排斥反应开始了,也不卸任?」夔微讽轻笑,极为了解地说:「你有办法忍受人就在你面前,自己却不能碰触半分?要记得,你不会有事,但江楼却会被你烫伤——除非下一任继承者死亡或失去资格。」 恨绝离确实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忆起当初江楼被排斥的情形,他就惶然无措了起来,见状,江楼只得柔声安慰:「没关系,我不怕痛。」他早就决定了能撑多久,就撑多久。 「才不是那个问题!」恨绝离又气又急,当下就觉得一百九十年实在太短,深怕一下子就到了头。 意外惹得恨绝离更激动,江楼还在手足无措地想着该怎么安抚他,转眼间恨绝离就已经跑去找夔追问有没有解决方法,未果,又是焦躁地来回踱步,一会才突然向江楼喊道:「我去一个地方,你不准跟来!」 江楼从头至尾几乎没有插嘴的馀地,此时见恨绝离立刻没了人影,虽然满心担忧,但却也拿他没办法,反倒是夔若无己事地在一旁说:「我一直想说,你的口味还真重。」 「……」 恨绝离从西域离开后,便直奔北域众神之台,一见到镇澜之就开门见山地问:「你懂蛊毒吧?」 「是啊,怎么了?」镇澜之也挺干脆,笑笑地便回道。 「那帮我做一种蛊。」恨绝离接着毫不客气地将自己要的东西解释了一遍后,镇澜之顿时笑得很诡异,有一种唯恐天下不乱的氛围。 「可以,这很容易,只是你要怎么回报我?」 镇澜之的笑原本就没多正常,恨绝离也就没多在意,松了一口气后便随口回答:「反正你都说很容易了,那请你吃饭就行了吧?」 镇澜之的笑意更盛了,「成交。」 于是某天镇澜之使用十字印记时,是恨绝离抢着要去接他的,回云舟之前还兴冲冲地从镇澜之那接过一只小盒子,这才满意地带着人回去。 等三人上了餐桌,久未品尝到熟食的镇澜之用木箸夹起一道炒菜后,就忍不住问:「把菜炒得支离破碎,是现在的新煮法?」果然隔了二百年,有些事肯定都截然不同了啊——不过味道还不错就是。 恨绝离看了下他说的那道菜,心一颤就立马恶狠狠地瞪他:「你有意见?」 镇澜之还没否认呢,就从一旁默默吃饭的江楼那淡淡地飘来一句:「菜是我洗的。」 「这跟洗菜有什么关……」镇澜之问到一半,就被恨绝离在桌底下狠踹了一脚,只是某人对危机的反应也着实快得不得了,恨绝离只虚踩了一脚飞虫。 「吃饭就吃饭,问这么多!」恨绝离眼睛里简直能喷火了。 镇澜之看看恨绝离,又看看江楼,这才恍然大悟地拖长音哦了一声,转而闷头古怪暗笑,边继续品尝下一道几乎看不出原形的菜色。 吃完了饭,没多久镇澜之就回去了——正确来说,是被沼泽唤回去的,只见他忽然化作一阵黑雾,只留一句我该走了,便从原处消散无踪。 而江楼则抱了一困大白菜去溪边,认真琢磨着这菜究竟该怎么洗,先前他怕洗不干净,还用洗抹布似的方法用力搓,结果就变成了镇澜之说的支离破碎状态。 他的面子可以丢,但恨绝离的招牌不能砸,因此江楼只得埋首苦洗,期待自己能练出个洗菜无敌手来。 等好奇他怎么出去那么久的恨绝离也跑来溪边时,就见到江楼这副彷佛在练什么绝世武功的架势,不由得好笑了起来。 在旁边看了好一会,恨绝离才趁江楼不注意的时候毫无预警地扑倒他,等江楼回过神,恨绝离就已经吻了上来,一颗小小圆圆的东西还来不及尝到味、就已经顺着对方的舌尖滑进了咽喉。 江楼对恨绝离丝毫不防备,于是没多想就咽了下去,两人又缠绵地吻了一会,他才问:「刚刚那是什么?」 「糖。」恨绝离笑得像偷腥的猫,江楼不禁莞薾,也就没再多问。 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江楼都不晓得自己当时咽下去的是子母蛊,只知在最后那一天,恨绝离仍然笑着,却不知那抹让他放心的笑里潜藏着一丝小得意,如同最初在老宅庭园中匆匆瞥见的那样,依旧张扬而光采流转。 子母蛊,母死子死。 舟止,方能知晓。 百年,须臾而逝。 委羽之山邻近海域始终不歇的落雷与染尽海面的龙血,在某天随着一只有翼小龙被浪花冲上沙岸后,终于回复安宁澄净。 水蓝色小龙身上沾上了不少细软的白沙,轻颤的小小身躯显得无比孱弱,即使在浪花的拍打下仍未转醒,随后才被一名雪发红眸的男子弯腰抱起。 夔以衣袖轻轻拭去小龙身上的细沙,嘴角掩不住的笑意正浓,难得离开皇城岛的烛龙就从另一边走了过来。 「你真是不死心。」烛龙虽然看不见,但这并不妨碍他察觉到应龙微弱的气息。 「否则哪会成为他的魔障?」夔完全将这当作了对他的赞美。 烛龙不冷不热地回道:「当心让他再杀你一次。」 夔却只是笑出了声,回头见烛龙背着长琴要走了,才有些讶异地问:「你要出门?」 「去还债。」 抛下一句话后,烛龙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夔挑了挑眉,这才想到凡人寿命不过数十载,从那人死后至今,也确实差不多轮回转世了。 他抚了抚怀里的小龙,又是轻轻一笑,才缓缓低语: 「欢迎归来。」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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