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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掌门有点暴躁 +番外篇——by藤斗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3-18

 文案:

 掌门有点凶,而我有点怂。 一个暴躁掌门和吐槽大弟子的故事。 我爱你,但你是个傻逼。 虽然不想粗暴定义但这是懒散吐槽攻X死蠢暴娇受 誓要壮哉暴娇受! 内容标签:江湖恩怨┃欢喜冤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云华,凤尧┃配角:林长萍,沈雪隐,伯夷 引子 我是直阳宫的大弟子,我叫云华。 作为第一个出现在古装场景中的主角,先让我表示下内心的激动。再者,我必须强调一下,在下是个正经人,请大家务必不要被开篇的碎语误会到我本身的定位。 其实现在这个光景,本应该是带领众师弟们去大堂做早课的时辰,不过我之所以还端坐于此,原因并非是想欺负一下忠厚老实的二师弟,最重要的一点,是我那每天心情不够舒畅的暴躁掌门,又碰上某个江南大侠的请战帖了。 “可笑!这等无名小卒也想来见识罩阳神功的威力,真是一个个都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座榻之上,只着一件红色外袍的我家掌门,气势汹汹地把战书撕成两半,犹嫌不足,又将手边茶盏掷出窗外,哗啷一声,吓坏门口补觉的旺财。 说实话,每每于此情景,我都宁可做一个清闲潇洒的二三师兄,在剑台和温柔师妹们调笑,不,指导剑术,听那些软语称赞一句“师兄真是技法绝伦”,啧啧,当真惬意无双。 “云华!可有查到林长萍的下落!” 还未及肖想片刻,那震耳魔音又开始迎面而来。我在心中叹了一声苦命,严肃地站起身来抱了抱拳:“启禀掌门,林长萍近日受邀去武林大会,如若掌门此番前去,定能报得前日之仇。” “哼!他还敢去武林大会!看来当真没把我放在眼里!” 林长萍是江湖中人人敬佩的大侠,又生得美貌风流,实乃标准名门正派的出息子弟,受邀参加武林大会,简直是板上不能再钉的钉子。而我们掌门之所以与他结下梁子,原因是因为我们直阳宫,套用句江湖上的行话,是邪魔歪道,这魔教的教主,也就是我家掌门,自然是人人得而诛之,所以林长萍替天行道地来收拾过我们掌门一次,也在后来成为武林的一段佳话。 说起这掌门血耻的往事,我的内心稍微受到点谴责。当时掌门正值二十,研习罩阳神功不过数载,未及第四重,林长萍作为泰岳派的新出山弟子,也就是优秀毕业生,只身前来讨伐魔教其实本不足为惧。奈何那时我还是个毛头小子,远没有如今这么成熟稳重,在掌门运功应敌的时候玩心大起,在背后不轻不重地戳了他一下,不小心按到腰间罩门,当即让一个阴狠狰狞的年经魔头吐血三尺,未战先衰。 从此以后,林长萍在武林中声名鹊起,而受他激励,原本畏惧罩阳神功的年轻侠士,也以挑战凤尧为由,开始了成名之路上的漫漫征途。 是的,我家掌门名叫凤尧,听起来,还算是个不错的名字。 第一章:大师史,你又要出远门了啊 小师妹明穗帮我收拾好行囊,将佩剑珍重递上,抬头说道:“大师兄,一路小心呐。” 哀哉,哀哉,想我刚刚述命归来没几日,又要面临下山奔波的窘境,当真天生一副劳碌命。 山上风景何其好,云雾缭绕,师妹莺莺,又有若干师弟可驱使,平日里柴米不愁,闲敲棋子,除了要承受掌门的暴躁怒气,简直过的是神仙般的生活。这一切都要怪那要死不死的林长萍,知道我派追杀他,还要隔三差五弄出一些大阵仗,这回高调参加武林大会,连掌门都终于要亲自出马,我这个主要负责人,更是在劫难逃。 “师兄,旅途奔波,要照顾好掌门啊。”二师弟是个本分人,往我包袱里塞了一包碎银子。 “是啊大师兄,掌门他不太外出,生活琐事不善处理,你不可再像往日般懒散,务必要侍奉妥当,不要有差错才好。”说话的是最爱拍马屁的明心,平日里照顾掌门的衣食住行,算是个不太挨骂的大红人,这回没叫她跟去,心中大有不满,这会子索性在言语中对我这个大师兄不敬了起来。 我一敛神情,将佩剑插到腰侧,用着最正直的低沉嗓音允诺道:“师兄自当竭力照料好掌门,各位师弟师妹,门派中若有他事,勿急勿躁,待师兄护送掌门回来,定会处理妥当。” 我自知外表看起来恭谨得体,冒充个林长萍之流的名门正派自然毫无压力,所以这么刚正不阿地一诉忠心,在场各位都用信赖和仰慕的眼光看向我,二师弟感动了一会儿,又在口袋里摸索了片刻,把一小袋铜钱放到我手掌上:“师兄,下山买点零嘴吃,别省着。” 诶哟真乖,到底没白疼这小木头。 掌门难得出门,不知江湖险恶,此刻穿着一身艳丽红衣,生怕别人认不出他是直阳宫凤尧。门派的弟子们在半山腰跪了一地,明心已经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闹得好不烦扰。这群人真是差别待遇,我这个大师兄每天风里来雨里去,三天两头奔波于各处,也不见他们有多舍不得,这会子掌门要参加个武林大会,一个个都跟今生难相见一般,神情萎靡,嘴唇颤抖,一片哀思在心头。 掌门平日里就肤色苍白,眼底阴沉,这会儿被这气氛扰得更加乌云密布,直往我这边骂过来:“云华!不是叫你好好同他们说吗?你看看这都像什么话!” 这怎么能怪我呢,他们愁成这样,还不是因为你生活不能自理么。 我只好低下头一扯衣摆,单膝跪到地上:“云华惭愧。” 静默片刻,头顶一声烦躁的叹息:“罢了罢了,速速下山为要。” 我轻轻松松地站起来,脸上还是肃穆着神情。笑话,从掏鸟蛋的时候我就 跟在这人身旁,自然知道他的软肋在哪。当初和林长萍一战,他身受重伤,还要抱着我边吐血边逃命,虽然途中被骂得几乎洗了一次脸,却也没有被赶出直阳宫,现在往泥地里这么一跪,掌门自然是舍不得的。 辞别一众师弟师妹,骑上山下备好的马匹,直阳宫在我们身后渐渐隐入了山雾中。我看向前面白马红衣的那个人,他墨黑长发披在背上,山曦中照射出的一段脸孔也似有微微的落寞。 看来,到时还是早点回来吧。 平湖城内,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我是平湖城里的常客,每每下山,总是在此小憩数日,调养生息。平湖城以一汪澄澈湖水着称,在岸边看去,碧水连天,红花遍地,是个适合游手好闲的美丽小城。但是此番和掌门一起进城,光是看到他那随时都可以爆炸的愠怒表情,便自知玩乐无望,正正经经地去客栈订了两间房,在楼下点了一桌清淡败火的菜肴。 我家掌门不喜喧嚣,喝了两口酒后,就对周围的吵嚷人声大为不满:“云华,没有安静去处么,这等聒噪之地怎可住来。” 这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不知晓浪子的哀愁了,我给他夹了两筷子清蒸苦瓜,胡乱道:“云华在平湖城内有一两知交好友,不如去叨扰几日,掌门看这样可好?” 对面那人皱了皱眉:“不妥。我们此番不宜太过声张,除了林长萍,其余不可多事。” 哎,林长萍啊林长萍,你小子这些日子有没有打喷嚏打出鼻血来,被人日日夜夜跟扎小人一般念叨,睡觉还睡得踏实不。我摇摇头,为天边的林长萍默哀数声。 我家掌门平日里忘性大,但爱记点小仇。林长萍当日让他颜面扫地,一破直阳宫威名,他自觉愧对历代掌门,更加不肯就此懈怠,多年来苦练罩阳神功,精神不济时拿我等弟子痛骂几顿,以此往复,毫不放松。而我多年来领命寻找林长萍下落,偶尔交手,但多数被他逃脱,也与他结下不少仇怨,我想这不是我剑术不精,而是那林长萍太过狡猾,专术轻功,取之捷径罢了。 正当我数度惆怅之时,邻桌新坐下两个道长打扮的年轻人,他们一人要了一壶清茶两碟小菜,坐下来没多久,就三言两语地开始聊上了。 “我听说此番武林大会,泰岳派的林大侠也会参加,久闻林长萍武功高强,正气凛然,这次能一睹风采,实属不易啊。” 我咬了咬筷子,果然看到我家掌门阴鸷地往那边望了一眼。 “师弟原来还未曾见过林大侠?”年轻人笑道,“去年有缘,我得以在华山剑坛见过本人,的确气度不凡,容姿出尘。” “果真?难怪传言华山派有女弟子暗托芳心。” “林大侠有侠士之气,这也难怪。”道长喝了一口清茶,润了润嗓子,“说来,当日还碰见直阳宫大弟子云华追至华山,被林大侠败于剑下,可见到底邪不胜正,一切自有裁断。” 我噎了一噎,吃到嘴里的鱼肉直卡到嗓子眼里没下去。 掌门立刻瞪了我一眼,那眼神明显是在说我“没出息的东西”。呜呼哀哉,这等胡话明显是在华山脚下以讹传讹听信过来的,林长萍那日跑得比猢狲还快,完全把我耍弄了一通,连剑都没有碰到,何来败绩。况且我云华就坐在这狂口道士身边一步之遥,真见过我,这会子怎么就瞎眼了啊。 但掌门无视我忠义的眼神,嫌我挡住他视线般,把我往边上一掌拨开。 “直阳宫原来也不过如此,我还道魔教有多厉害,叫人不敢轻去讨伐?” “凤尧魔头的罩阳神功的确不容小觑,早在多年前罩阳神功大发其威时,武林中许多门派都惨遭灭门,血债累累,直阳宫还敢自诩派别,这等残暴魔教,不配另立师门!” “信口雌黄!” 我家掌门一掌震碎面前桌案,灼灼红衣如火般衣袂飘摇,他阴沉着眉眼,长剑一指,厉声怒骂道:“何门何派,报上名来!” 第二章:出门就打架这样好么 江湖中,客栈是个多发事故的场所。这里人多嘴杂,又好八卦,一墙之隔遇到仇家,更是容易发生不可挽回的乱斗。譬如我家掌门这种暴躁非凡的火药罐,光是听到林长萍的名字就能急着赶着去炸毛,一提到直阳宫,一番赤胆怎可忍耐,必然是提了衣摆说上就上。 不过我既是师门大弟子,这种时刻必然得比一派之尊先出手才显得尊师重教,未及掌门一剑劈下,我已抢先用内力震开了对面的一席酒桌。乖乖,赔自家这桌就不错了,再要搭上几条凳腿,那这一路盘缠可不够花的。 那两位年轻道长到底没见过市面,到现在还在那搞不清楚状况地背剑拱手:“我师兄弟师学太乙,敢问兄台有何仇怨,为何无故拔剑相向?” 我家掌门长身而立,手挽剑花,眉目间阴森狠绝,冷笑道:“太乙最是虚伪阴险之门派,在背后非议诽谤,还敢做出正人君子的壳子来,当真是败絮其中!” 随随便便就能破口教训人,这的确是我家掌门的风格,不过出门在外,除了咱师门子弟,别人可就承受不来了,果然那位年少的道长登时敛眉:“大胆!竟敢对我派出言不逊,你们究竟是何人,可敢亮明身份!” 哼,怎么可能告诉你这般重要机密,我们此行“除了林长萍,其余不可多事”,无知小儿,直阳宫的行踪若能如此轻易参透,那还有一大魔教应有的神秘感么。 我保持仗剑的姿势中场休息了片刻,打算编造个山沟小派打发下这两多舌道士,却见我家掌门忽然手执气指,苍白容颜在运功中明亮了不少,他启唇一笑,沉声琅琅:“有何不敢!直阳宫凤尧在此,不服来战!” …… 这,这让我说什么好?! “竟是魔头!”两位道长也是头次近距离见到魔头真身,大为震动,未及敛容,却被面前强势剑气震退门外。不过出手的并非是我家掌门,他暴躁易怒,这时候若使出罩阳神功,这小破客栈我一砖一瓦都得背回山上去,所以身为主角,在下只好抢先动手,两道剑气,瞬间抢占主场。 门外道长用手撑着地面,捂住胸口,大惊道:“灵霄剑法……你是云华?!” 废话,我们掌门在这里,旁边那个不是大徒弟,难道还会是小师妹?真当我刚才帮你们搬开桌子是在见义勇为啊。 我把剑而立,凛然道:“正是在下。” “好端端一个年轻人,咳咳……却要遁入魔教,为虎作伥……!” 我笑了一笑:“道长勿要气喘为好,免得内息不稳,血溅当场。” “阴险小人……果真……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眼见魔教两大毒瘤在前却不能作为,两位道长在愤然间胸闷咳血,情绪激动地挣扎片刻,就两眼一翻地昏了过去。 想不到太乙派的入室弟子如此孱弱,掌门拧眉不屑道:“哼,功力连你小师妹都比不上,还敢妄图挑衅直阳宫,真是一群井底之蛙!” 我默然点头,将那两个倒霉蛋麻利地清扫到客栈拐角,与一众马匹捆于一处。其实这太乙道士却未说错,我在灵霄剑气中混入了少量断筋散,一吸入肺,当即咳血软骨,没个十天半个月,别想恢复八成功力。那年长之人毒发时察觉,只说一句道貌岸然,其实也算是称赞我正直良善的外表,不亏不亏。 我拿出袖中瓷瓶,给面前两人一人喂了一颗泻难停。 “谁叫你们编排我直阳宫呢,若不给点教训,师弟师妹们会不高兴的。” 夜幕垂临,客栈外船橹声鸣,花灯沿街。 平湖城的夜色最是撩人,画舫片片停水中,美人依依向河前。良辰美景,室内红烛盏盏,一身材修长,长发垂腰的背影立于纱绡屏风后,寂静许久,身旁水汽氤氲。 “掌门,”我搭着浴巾站在屏风外面,腿已发酸,“若不善更衣,云华进来侍奉可好。” 天知道这话已经问过多少遍了,我家掌门平日里由明心照顾得上到头发下到脚趾,过惯了舒适日子。而这番出门,明心也给他上齐了腰封玉佩,剑穗额冠,一袭红衣各种袖子层次分明,能分出七八种略有不同的色儿来,穿上固然秀逸非常,但是这会子让掌门自己动手宽衣,就变得弄巧成拙,难上加难起来。 我的年纪是众弟子中最大的,又与他相处最早,一路半教半养地长大,掌门脸皮薄,不愿让我贴身侍奉那也可想而知。在我家掌门眼里,云华已经是大人了,出去历练应当,却不可再做些小孩活计,明心明穗可当孩童看待,我就差强人意了点。 “掌门,云华可否过来?”我又问了一声,再不答应就只好拿着剪子进去了。 过了片刻,对面终于应了句:“……妥……” 既然掌门有命,我就不客气地拿了换洗亵衣,一挽袖子进了屏风后面。这种事情叫我上手那是最容易的了,出门在外,什么打扮没尝试过,富贵公子到卜算卦人,哪件衣服不是自己穿戴妥当。我一看掌门扯得乱七八糟的腰封,就知道他扣错了玉扣,把装饰用的红绦线错当成绳结,胡乱缠绕到了一起。 我走过去替他拨开丝线,把腰间玉扣解下,腰封就落了下来。我家掌门身形挺拔,红衣之下肤色雪白,我一边给他脱去长衣,一边正直地感怀道:“小时候,还是掌门给云华穿衣束发,此番恩情,云华谨记于心。” “哼,优柔寡断,怎成大器。”话虽这么说,但是身体明显放松了不少,我家掌门其实很吃这一套,最好拿上辈子的交情出来说,一说一个准。我趁他放松戒备,把贴身中衣也褪了下来,这漆黑长发落在雪白肩头的视觉冲击,饶是我万花丛中过,也大逆不道地多看了两眼。 正想着怎么把他哄骗到浴桶中去,只听耳边“叮”得一声,掌门迅速推开我,右手一展,指间瞬间截下三把银针。 “是谁!”他冷眉一挑,抓过亵衣就往身上披过。 “凤尧啊凤尧,脾气还是这般火爆。”对方用的是凌空传音,技法高深,无法分辨出具体位置,“送点见面礼罢了,又没伤着你徒弟,这般凶狠做什么。” 来人功力深厚,能让我没有察觉到的暗器偷袭,江湖上可以做到的人少之又少。可见白天与太乙一战,掌门自报家门,已经曝露行踪,如若此番三教九流前来讨伐,别说去武林大会一雪前耻,光是在平湖城内,都要先打得大伤元气为止。 我家掌门全身只着一件亵衣,怎可外出应敌,我取过墙上佩剑:“掌门,敌暗我明,云华先去看看。” 我去尚且可以一探虚实,万不得已冒充下哪个华山弟子,说不定还能引开敌人。 “擅作主张!退下!” 掌门扯过我身上外袍,将面前屏风一脚踏平,接着还未等我劝说一二,就已施展轻功,气势汹汹地破窗而出。 似乎在不知不觉间,这是又要打上了? 第三章:罩阳神功 我从小就被人称赞根骨清奇,悟性极高,各种内功心法,拳术剑道都能信手拈来,毫不吃力,但是人不可能完美无缺,再优秀的武学奇才都会有一二缺点,所以我不擅个轻功,那也是无伤大雅的吧? “掌门!谨慎为好,不可中计!” 我提气在身后追了半晌,这意思就是让他轻功慢些,但是我家掌门根本不理会话中玄机,在各处房屋屋檐上来无影去无踪,要不是我那件青色长袍被他抢了穿在身上,还真难用眼睛分辨出他的位置。 “哼,雕虫小技,我还会惧怕不成。”掌门在一处极高的屋檐上落下,背后一轮清晖明月,夜色中长衫浮动,“老妖怪,再不现身,休怪我届时捣了你的老巢!” 话音一落,就见树林之中剑阵大起,浑厚真气让细密树叶沙沙作响。看情形来势不妙,我忙敛眉运功,一脚踏上身边雕栏,凌空跃起,提剑落在了掌门身旁。 一个白衣剑士从树林中踏剑而出,身上盘踞一条白色大蟒,他悬于半空,对着我家掌门哂笑一声:“好个毒辣凤鸟。” 这剑士银丝白发,却容颜未老,虽然与阴蛇为伍,身上却有一股纯阳真气,听他絮叨言语,与我家掌门似是旧识,究竟是何方高人,竟敢称呼这一代暴躁魔头为“凤鸟”? “休得胡言!”掌门怒骂一声,“多年未理门派事,此番前来,究竟意欲何为!” “兴致一来,瞧瞧徒子徒孙,消遣度日罢了。”白衣剑士任由大蟒缠身,神情惬意,忽然之间注意到我,眯着眼睛看了过来,“哦?若没认错,这少年人可是当年总跟在你身后的小娃娃?啧啧,这般俊逸,怎么就入了我们直阳宫呢,要我说,该速速送上泰岳派,一番锤炼,明年就可参加武林大会了。” 这剑士嘴巴毒辣,把林长萍之事拐弯抹角地嘲讽了一通,直把我家掌门气得青筋暴突,气血翻涌。我听得奇怪,此人莫不是掌门的师父,我的祖师爷?不过师祖不是多年前就已仙逝了么,我家掌门平日里提起师祖,也就是上一代掌门,那叫一个敬畏有加,一口一个“云华,过来跪着,也上柱香吧”,怎么也不会是现在这样的光景。 我将剑一收,走上前一步:“若晚辈没有猜错,前辈可是我家掌门的师伯,上代掌门的师兄弟?” 剑士眸光一闪,嘴角带了点笑意:“不错,小徒孙有点眼力,我是太清的师弟,号伯夷。可是叫做云华?” “正是。” 老妖怪满意地点了点头:“你之性情我很中意,愿不愿意做我弟子,与你掌门同辈而论?” 这要求也太快了点吧,况且你也没说清楚我是师兄还是师弟啊。我正想接口,忽觉身旁阳火大盛,只见我家掌门手执气火,狠绝老辣地一扬衣袖,面前剑阵瞬间环满灼灼火焰,那伯夷老儿身上的大蟒被热气熏烤,不安地胡乱缠动了起来。 “摘火指。”伯夷老儿用手点了点大蟒穴道,“你的罩阳神功精进了不少。” 掌门冷笑一声,火光之中眸色深深:“再敢胡言乱语,自然不止摘火指而已。” “真是小气,讨个徒弟罢了,居然把罩阳神功的第六重发了出来,难怪说直阳宫不复从前,掌门冲动蠢笨,门派自然兴盛无望。” “你不过是看中云华皮相,我怎么可能把他交给你这种心术不正的老妖怪!当年师兄不也如此做了你的徒弟,多年来却只在山上替你豢养蛇蝎,浪费了一身才华,现如今居然又来厚颜无耻地巧言诱骗,一道摘火指,也是念在师父的份上,给你留着情面罢了!” 老妖怪终于一张老脸下不来了:“好端端扯上玄风做什么,你们个个都有徒弟,我就不能有了?再者,凤鸟的摘火指再是精进,也不过是在第六重,莫不是你已练成第九重,臻至化境了?” 这话说的阴险,罩阳神功乃我派圣物,岂是那么容易修炼到至高境界。虽然掌门勤于练功,却也只有刚到第八重,而历代掌门之中,练到九重者屈指可数,即使有,却也几乎快年岁半百,若真那么容易一蹴而就,我派早就一统江湖了。 可是我家掌门眼睛也不眨一下,淡然道:“我自然已至九重。” ……怎么可能啊!你出关那天神气活现的样子,就差在脸上贴上“我终于第八重了师父云华明心明穗你们快来看啊”,要是练成九重,那我必然是要陪去师祖灵前斋戒百日,慰藉祖上的,哪有如今这般轻松。 “哦?”伯夷老儿眯了眯眼睛,非常肯定地说了一句,“不可能。” 我家掌门气得咬牙:“信不信随你!” 老妖怪大笑数声,负手道:“你至阴之体,想修炼罩阳神功,本就比别人牵强百倍,要想练至化境,更是引火焚身,害人害己。” 我一听话中另有玄机,恐怕这才是这老妖怪此趟赶来的真正用意,忙道:“敢问前辈何出此言,可否告知其中利害?” 我家掌门回头就骂了我一句:“理他作甚,定又是在花言巧语!” 伯夷老儿微微摇头:“凤尧啊凤尧,一意孤行,绝非会有好下场。你这徒儿通透机敏,体内真气醇厚有力,所以我才想加以培养,免得你到时走火入魔,连累罩阳神功就此失传,直阳宫分崩离析。” “前辈但请言明,”我往前一站,肃立拱手,“师门有恩,云华不能坐视不理,若真如斯严重,自当竭力阻止,绝不让掌门和直阳宫有损。” “好!很会说话,倒有点太清的样子。”伯夷老儿一甩袍袖,“小徒孙,可曾听过多年前,武林门派接连被灭门的惨案?” 我略一停顿,微微颔首。这即是那两太乙道士提到过的,罩阳神功大发其威,武林门派元气大伤。 “那是我师父当年,神功练及九重,破关之日六亲不认,大开杀戒,因此埋下的罪孽。” 我心下大惊,原来那两道士所言非虚,江湖中的传言并非妖魔化了直阳宫,而是有这一段惨烈历史,所以我派才被人嗤之以鼻,以邪魔歪道着称。只是练至九重的并非只有过一人,师祖太清亦是罩阳神功的集大成者,为何却安然无恙,从未听过这般传闻呢。 伯夷老儿看出了我的疑惑,继续道:“我师父……他是至阴之体,八重之后,每每发功,之后都阴寒颤抖,痛苦非常。但他痴迷武学,执意修炼神功,最后走火入魔,一度让武林腥风血雨,也算是命中魔障,难以除破吧。” 我听得背脊阵阵寒气,至阴之体,又已至八重,那你的意思,我家掌门这就死定了?我看向掌门铁青脸色,他那模样明显是不肯相信,手上火光阵阵,又是想要发功的前兆,我只好重新问向卖关子的老妖怪:“前辈,你特意赶来,必有破解之法。” 伯夷老儿这回很阴险地笑了:“你既真气纯阳,凤鸟发病之时,搂他渡气一二不就结了。看你掌门如今衣衫不整,这青竹长袍亦不是他那俗气品味所喜爱的,定然是你的吧。师徒情深,你情我愿的,采阴补阳也可增加功力,何乐而不为呢。” 第四章: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不得不说,这老妖怪是在作死啊……!果然话音一落,我家掌门已一跃而起,横眉切齿,气得连连发功。那老不正经也不甘示弱,频频落剑而下,被掌门以阳火震开,一时间,半边夜空火星四溅,砰然作响。 大半夜惊扰四邻,影响治安怎好,我提剑劈开火阵,冲进炎气中拦下掌门:“罩阳神功威力巨大,在此打斗会殃及无辜百姓,恳请掌门三思。” 我家掌门没料到我居然偏帮那老妖怪,气得面色发白:“云华!你这是在阻拦我?” “云华不敢。” “你不敢,你有何不敢!”许是气极,掌门身形微颤了一下,额上青筋若现,周围火光也跟着弱了一弱。 我一凛神,上前搭过他的腕脉,被他用力一掌推开:“别碰我!” 内息不稳,肌肤所碰之处冰冷异常,莫不是伯夷老儿说的这般应验,运功之后,确会寒冷颤抖,痛苦非常?既如此,那他一直故意言辞相激,难道是为了逼掌门使出罩阳神功,就此寒毒迸发? “不可再妄动真气!”我连忙转身挥剑数下,把周围阳火打散,不让其真气聚集。 掌门见我反过来压制他的招数,气得更是大发内力,掌心一展,未及发功,忽然按住胸口,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我连忙回身抓过他的腰,施展轻功,迅速落到地面上,叫他不要妄动内力,他却偏忍不下这口气,这会儿四肢冰凉,本就苍白的脸孔更加如同白纸一样。当众吐血有失颜面,掌门强撑着用衣袖擦过嘴角血迹,竟是还要再继续站起来。 我忍了一忍,回身望向那伯夷老儿,大声道:“前辈所说解救之法,可有虚假!” 空中飘来幽幽言语:“千真万确。” 好,既是如此,做了总比死了好。我向伯夷老儿拱手别过,便转过身来,打横抱起我家掌门,起身就要往回走。 掌门也没料到这忽然而至的举动,立时双目圆睁,破口大骂:“你放肆!” 这时候哪管放不放肆,正如他所说,云华有何不敢。我抱着他一跃而起,夜空中感觉风声阵阵,似有花香。我低头望了他一眼,那人青衫乌发,眉梢眼角皆是怒气,苍白嘴唇上一抹殷红血迹,红若朱砂。 “掌门,”客栈的灯火影影绰绰,“云华明日,再领责罚。” 香帐红绡,明烛滴蜡,本该是旖旎风景,奈何我家掌门 此刻被五花大绑,纵使缩在角落冻得瑟瑟颤抖,还要在牙缝里挤出三言两语:“若用此法,我宁可自绝经脉!” 我除去身上中衣,把他从角落里抓了过来,一边说着“云华不孝”,一边一指点到他的颈后,把周身经脉封住,不让他强行运功。 这点穴之法还是小时在庭云坡,掌门亲自教授于我的,那时正值初春,坡上落英缤纷,草长莺飞,我还记得他一袭红衣,在桃林中向我俯下身来:“刚刚位置不对,试试点我颈后穴位,不可犹疑,快准为佳。” 那时我正儿八经地伸出手,却是一把抓住他身后的冗长青丝,嘿嘿笑了。那人不耐地皱了皱眉:“云华,不可胡闹。” “胡闹!”我家掌门一手撑着床沿,一手扯住身上衣襟,在喘气声中阵阵痉挛。寒气发作已很频繁,他颤抖得厉害,手上青筋阵阵,指节青白。 我虽没有与男子行事的经历,却也不是无知少年,自然知道我家掌门恐怕不仅是碍于伦常,更惧怕屈于人下,于是我上前抱过他的腰,尽量让语气听上去恳切委屈:“掌门,并非云华故意为之,只是寒气发作,不忍见掌门受苦,若掌门信我,云华定然不会让掌门……吃痛。” 我家掌门登时满脸红涨:“混账!我岂是这等胆小鼠辈,区区疼痛,我凤尧怎会惧之!” “掌门既如是说,”我不动神色地伸入他的衣襟,那人本就仅着亵衣,只略一探手,便在那处轻易深入一指,“云华自当竭力从之。” 这一伸手自然是痛的,我家掌门当即双手一松,不慎跌倒在床。我顺势压上,把他双腿强撑打开,未等他破口大骂,便抢先吻上去封住他冰冷发颤的唇。 掌门平日里骂人从不口软,但是亲吻中却显得笨拙惊慌,软弱可欺,我压着他流连了一会儿,就感觉他周身发软,往我身上乱抓的力气都散了一散。 善于抓住机会才能有所成就,这等空隙自然不能轻易放过,我趁机伸手抚上他的胸口,用手指指腹对着胸前乳珠轻轻揉捏,掌门在亲吻中闷哼了一声,我便在身下又多加了一根手指。 “不可……!”他用力推开我,用手臂遮挡住半边脸孔,大口大口喘着气。 这般肌肤相亲,没有情动自是不能,别说我在上位忍耐得难受非常,就是我家掌门,他衣衫大开,苍白肌肤中透出浅浅红色,胸腔起伏,更是欲情之兆。 只是到现在还在拒绝,这实在是……让我好生憋得慌。 我停顿了一下,将他从床上抱起,以面对面拥抱的姿势搂住他,轻声道:“若是这般羞耻……就不要看我。” 怀里的人闻言一顿,我便抓着他的腰将他往下一压,任由下身器物贯穿了他的身体。 “唔……!”我家掌门痛得一口咬住我的肩膀,在我背后泄愤似的乱抓了两把。 我倒吸一口冷气,把他搂紧了按在肩头,慢慢地律动起来。 身体总是比言语诚实,这般紧贴,只上下顶动了几下,我家掌门就周身温热了起来,身下器物贴到我的腹部,感觉到有滑腻液体流下,一直淌到两具身体相连之处。 我有些难耐,抽插的力气大了些,就听到那人在咬牙之中泄露出来的微弱呻吟,像只傲慢又躲躲藏藏的猫兽。 那时相伴在他左右,看着那人红衣衣角和漆黑瞳眸,可曾想过,有一天会把这个人抱在怀中,用世上最亲密无间的距离,去感受他的冷热体温,亲吻他的鬓角眉梢。 “凤尧……”我不由得轻唤了一声这个名字。 名为凤尧的那人埋首在我肩头,在喘息声中持之以恒地咬牙骂道:“……放……肆!” 第五章:这是武林大会副本么 日上三竿,窗外鸟声叽啾,我被市集上的吆喝人声吵醒,撑床坐起,肩颈处酸涩疼痛。我家掌门仍在梦中,沉沉阖目,红帐中趴伏于枕,显得宁静和平,与往日霸道阴狠的形象相去甚远。我轻轻拨开他鬓边碎发,看他唇上咬破几处皆已结痂,正想碰触,却被门外突然的敲门声中途打断。 将亵衣盖上掌门肩背,我披衣而起,走到外间打开房门,伯夷老儿负手站在门外,看到我时阴险一笑:“小徒孙果真神清气爽,看来昨夜凤鸟吃了不少苦头?” 这老妖怪满脸写满八卦二字,一副恨不得亲见现场直播的模样,着实欠打,我打着官腔:“前辈一早前来,可有要事?” “无事无事,来看看凤鸟是否下不来床,如今见到,果真心中舒爽。” “前辈说笑。”还好我家掌门昨夜体力不支今晨昏睡,不然此话被他听到,定然又有一场腥风血雨,雷火交加。我稍稍把门掩了掩:“云华仪容未整,有失礼数,不如请前辈去楼下喝茶片刻,云华随后就来。” 不把这人撵走,我家掌门几时醒来,非把我拆了不可。 “哎哟,怎么会有失礼数,”那老妖怪奸猾地顾左右而言他,“要我说,小徒孙不束发冠,倒显得风流无双,比那正经模样要有趣多了。” “前辈谬赞……” “岂会谬赞,不过这不怪你,都怨凤鸟偷懒,从小为了顺手给你绑多了马尾辫子,按着我的性子,定然要好好给徒弟们穿衣打扮一番。哎,奈何玄风更是无趣,常年黑衣肃容,也不知道换个花色调剂调剂。”伯夷老儿喋喋不休地闲话家常,说到玄风处还很投入地连连摇头。 我说,你是真的不打算走吗…… 我无奈抱了抱拳:“前辈究竟何事,云华愚钝,还请前辈言明。” 伯夷老儿诡秘一笑,长袍提起,便大摇大摆地踏进了房门:“好罢,小徒孙既然心如明镜,我便不卖关子。你们师徒二人此次为了林长萍前去武林大会,那可知道,泰岳派最是清高造作之矫情门派,林长萍又怎会轻易答应参加这种龙蛇混杂的无聊聚众呢?” 我怎么知道林长萍的脑袋这回又夹到哪个门板上了,除了偶尔追杀他,才不管他哪年哪月在哪喝茶呢。我给伯夷老儿让了让座位,便道:“莫不是林长萍有意竞争武林盟主?不过他虽有名,却年岁尚轻,武林盟主之位,不似会落到他的头上。” 老妖怪喝了一口手边清茶,笑道:“武林盟主有甚好当,泰岳派更舍不得把林长萍放出师门。” 我忽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忙问:“云华听闻,泰岳派掌门不日前中了冰魄蜘蛛奇毒,会否与此有关?” 伯夷老儿赞许地看了我一眼:“难怪凤鸟疼你,果真与别个不同。” 原来,现任武林盟主刘正旗家中医药内丹无数,最为名贵难得的是一枚劫火金丹。传闻刘盟主早年有过仙遇,劫火金丹是由一仙兽魂魄凝炼而成,这是否是江湖人吹嘘夸大暂且搁置一边,只是此物的确珍贵稀有,服下后不仅功力大增,真气浑厚,且阳气鼎盛,对医治寒毒有神奇之效。所以林长萍此次明为受邀参加武林大会,暗则是想夺取劫火金丹,为泰岳派掌门解去冰魄寒毒。 “劫火金丹,亦可破我掌门罩阳神功之隐忧。” “不错。” “所以前辈听闻我们下山,便来告知此消息,是希望掌门比林长萍抢先夺得金丹,不至于最后步上祖师爷的后尘。” “正是。” “那前辈可否讲明,为何昨晚却不肯告知实情,反而让云华为掌门渡气解毒,‘采阴补阳’?” “……哎哟,就不要计较这些小事了嘛。” “……” 是日正午,我去驿站处买了一辆马车,打算从平湖城外的山涧出发,继续前往武林大会的路途。掌门自起来后就不肯多与我说话,洗漱穿衣时更是阴沉恐怖,等我把马车牵到面前要扶他上去时,那人终于全面爆发:“要这作甚!我的白马呢!” “恕云华唐突,只是掌门……不宜骑马。” 我家掌门登时大为震怒:“……宜不宜我自己知道!你,你速速去牵来!” 要命,我怎么好说那伯夷老儿唯恐掌门起来找他算账,已经早早骑着那匹白马逃出平湖城了,老妖怪老奸巨猾,扔下这么个烂摊子给我,当我铜墙铁壁很经得住打么。我好说歹说地把掌门身体为要,过几日再可骑马的劝慰言语翻来覆去地说了数遍,又以不可退钱为由,几番辛苦才终于把他劝上马车。 昨夜尴尬,我家掌门脸皮薄,自然心有芥蒂,我只能另坐一骑在马车旁并辔而行,偶尔对着窗格子说些无关紧要的江湖事迹。如此暗中疏导,直至把武林各大门派八卦之事都说上几番,掌门才终于放下架子,开始有了点回应。 从山涧越去可到洛阳,车程到了山中难免颠簸,有时过河也会有些艰难,走走停停,很快就到了入夜时分。我捡了些柴火,去小河中捉了几条活鱼,招呼了掌门过来熏烤。 这烧烤玩意儿我们几个师兄弟时常去后山实践,有时给师妹们烤几个兔腿带回直阳宫,能把她们吓唬出眼泪来。明心爱养些猫狗动物,见我们这般残忍,秀眉一拧就去告状,掌门往往便首先训斥我这个大师兄,在大堂来回踱步,看师弟们苦相地低头站了一排,而一众师妹们都趴在窗沿口握嘴偷笑。 我给掌门递了一串鱼片,见他面有微戚,便知他出门有些时日,心中牵挂门派起来。果然那人轻叹了口气,蹙眉道:“不知明穗她们,可有安好。” 我坐到他身边,替他披上外袍:“二师弟为人忠厚,定能照顾好师弟师妹,掌门勿须担忧。” 眼见气氛良好,我正欲把劫火金丹之事说与掌门,忽然对面树丛动了一动,没晃几下,就见那茂叶林木里突然跑出来一个灰头土脸的冤家,她哭哭啼啼地扑到掌门怀里,一抽一噎地大声喊道:“掌门果然惦念我们,明心好生想念掌门!” 天知道我现在的面部表情是有多扭曲,这大好机会白白被这甩不掉的拖油瓶儿给破坏掉了,要等掌门下次心情尚可,那可得等到何年何月!而且明心这丫头到底是什么时候跑下山来的,莫不是这一路都跟着我们,那昨夜伯夷老儿闹得翻天覆地,岂不是全给她听得去了? 我家掌门起先错愕了半晌,见到明心还未来得及感动,忽然间也似想到了那个问题,顿时一张脸孔变得窘迫非常:“明心……!你好大胆子,私自下山,还敢做出尾行之事!” 明心从小仗着宠爱,对掌门十分崇敬依赖,有时争宠起来,常常来挑衅我这个门派大师兄,非要一较长短。此番万万没有想到会被掌门厉声呵斥,顿时委屈得一下缩到我身后,把往日的新仇旧怨瞬间忘得个干干净净:“明心不敢……!明心虽然挂念掌门,但断不敢做出尾行之事!我询问过二师兄,知晓大师兄往日下山,必经过平湖城外山涧树林,便想着在此等待,到时木已成舟,掌门见了必不会撵我回去,纵然动怒,也会感念明心一片孝心,让我继续服侍在掌门左右的……!” 瞧瞧,瞧瞧,我说了这丫头拍马屁功夫了得,我家掌门听了这些恳切言语,岂有生气道理,顿时语气放软不少:“这哭起来做什么,满头树叶的,也不好好梳理梳理……!” 那丫头见怒势已过,便抽抽搭搭地从我身后走出来,一点点蹭到掌门身边,哭诉道:“明心听到掌门声音,早已满心欢喜,仪容外貌,哪有心思去注意。” 我心头瞬间一口凌霄血,好啊,这是摆给我看了,还抢了掌门身旁位置,没看到我在那里已经插了两根烤鱼串子了么! 第六章:未知的敌人 直阳宫的大弟子并不好当,且把明心安顿上马车,让她暂时侍奉掌门宽衣睡下,我在柴火堆的火光中心口郁结地给二师弟写了一封训斥家书,把他枉纵明心下山之事言辞激烈地指责了一番,末了让他去剑阁思过半日,在落款写上“你师凤尧于平湖城外山涧夜”。 山林夜晚不甚安全,我抱剑坐于树下守夜,看着天上皎皎明月,不觉有些憋屈起来。若是明心没有半路杀到,说不定今晚能和掌门同车而眠,又岂会在此吹着山野冷风,凄惨当一忠孝弟子。 我正愁肠百结,忽觉一阵阴风吹过,皮肤上立时起了一片疙瘩,奇怪,今夜的山涧似乎尤为寒冷,往日总有的野狗乱吠,如今竟也寂静了许多。我心中疑窦丛生,拿起佩剑足下一点,便落在近处树干之上,往四下搜查观望。 没有埋伏的痕迹,却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氛。 我正欲去远处察看一二,却见马车帘子被一把掀起,我家掌门一袭红衣,长发未结,显然也是察觉到异样之处,他在火堆旁来回走了几次,出声道:“云华?” 我从树上一跃而下:“掌门。” 掌门见我无事,蹙眉道:“林中有异,不可妄自走动。” “云华已看过周围,不似追杀劫道。” 掌门思忖片刻:“这般诡秘,必定是人为之。明心武功不高,又任性鲁莽,防她冲动,我已点了她的睡穴,你进去守着,防止敌人暗中偷袭。” 说笑,我干吗进去守她啊,要守也守着你啊。我敛眉肃容,拒绝道:“掌门应敌,云华岂有退缩之理,况且掌门不能轻易使用罩阳神功,云华更是无法顾自躲避。” 一提罩阳神功,我家掌门立时就烦躁起来:“除了罩阳神功,我自然有别的招数,担心这些作甚!” 我仍负剑而立,认真道:“让你独自一人在外,我怎能安心处之。” 忽然用起平辈言语,我家掌门顿时脸色发红:“你,你胡说什么……!” 话音刚落,树林中瞬间沙沙作响,我心道不好,再顾不上去撩拨他,连忙拔剑而出,侧身挡到掌门身前。山里阴风大盛,只见草丛中忽然飞射而出一物,未及看清,已直朝这边迎面而来,我用力挥剑一砍,那物件顿时被切成两段,落于地上仔细一瞧,竟是还在颤抖蠕动的蛇头蛇身。 此蛇头呈三角,色彩斑斓,必有剧毒。 “掌门小心,毒蛇叵测,不可近身。” 沙沙之声仍在作响,我用剑气一挥,把面前草丛尽数一震,只见眼前被震起大片蛇群,皆是五彩明丽之颜色,一些挂于树梢之上,一些落地之后贴地爬行,以包围之阵快速把我们圈入其中。 如此群起攻之,定有人暗中操控,只是方圆百里无法感知到此人气息,难道武功如此高深,竟让人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这必是用血蛊控制,”掌门手执长剑,“即使人在千里之外,亦可操纵自如。” 我挥剑震退快速靠拢过来的蛇群:“可是若在千里之外,又怎知我们行踪?” “只怕是明心下山不慎,被人暗中设下蛊引,蛇群自然会跟着蛊引行动。” 仿佛是为了印证掌门的话一般,大片毒蛇因为被剑气所阻,都渐渐往马车处迁移爬行,明心独自一个位于马车之上,又被点睡穴,此时完全没有自保之力。我家掌门挥剑掀飞马车旁的大片毒蛇,又连斩数下,把它们尽数断首,不让其有死灰复燃之势。 掌门挥剑确是精准到位,这么多密密麻麻的花蛇,又在夜中,要想辨认清晰,实在难上加难。我把面前蛇阵清退往后,草丛处又涌现出大量新蛇,剑气之力只能抵挡一时,我执剑问道:“掌门可知如何解除血蛊!” “众蛇之中必有蛇主,如若杀死血蛊宿主,蛇阵自然可破,只是……” 只是茫茫蛇海,要找出唯一一条蛇主出来,无异于海底捞针。这些滑腻凶猛的野兽,它们仿佛嗅到蛊引气息,渐渐开始躁动起来,我正与面前蛇群周旋,忽然上方哗啦一声巨响,从茂叶树木之中,仿佛落雨一般竟然掉下了数十条缠绕在一起的青蛇,它们噼噼啪啪摔打在马车顶棚上,慢慢地往两侧流淌下来。 这幅情景实在太过触目惊心,亲眼见到这仿佛罗网一般的蛇群,口吐红信,嘶嘶作响,慵懒的动作中透露出森寒的死亡气息,无法不让人心神俱凛。身旁那人见此情景,如同不惧死生一般,竟把剑一扔,两手运满真气,脚下一踏就要向马车而去。 我立刻拦在他面前:“不可!” 掌门眉心紧皱,声色俱厉:“明心可是生死关头!你若拦我,我必破之!” “我知道。”我冲他一笑,忽然仗剑而起,凌空跃至马车之上,以灵霄剑气掀开顶棚,迅速落到明心身旁。明心呼吸绵长,犹在梦中 ,手上脚上缠满了青色细蛇,所幸还未有损伤。我用气指小心斩断着蛇头,只见马车窗格上盘满了柔软滑腻物体,已经看不到外面景象了。头顶的破碎顶棚,不间断地掉落下三三两两的小蛇,我听到有一个声音在恼怒又急切地喊着:“云华!你个混账!云华!” 不知为什么,在这危急关头,听到这情之所至的担忧怒骂,我竟有些不合时宜的,微微的心动。 真气不能护体多久,若不抓紧时间,等内息一弱,再不能阻挡群蛇近身。我把明心身上的细蛇除尽,便把她头颈托了起来,想要找寻出蛊引所在。一般体外蛊引为了隐蔽,会藏于宿主的发中和耳内,明心一路颠簸,刚刚梳理过发髻,不会是在发中,我托起她的右耳一看,只见耳廓内侧,似有一白色斑点,细看之下,竟在不易察觉地小幅度颤动。 我扶她坐起,立时催动内力,掌心一震,开始逼她经脉混流。我留心注意着明心右耳,没过多久,那处飞射出一白色物体,我迅速将其钳住,顿时指间一条一寸长短的白色幼蛇,快速地弯曲扭转着身体想要逃脱。 顶棚中霎时落下一红衣身影,我家掌门挥手震开我身旁蛇群,冲到面前来大骂了一声:“不先逃离此地,留在这里发呆作甚!自以为真气护体,就能妥当无虞了么!” 掌门神色未稳,定是在外拼力大战群蛇,急着赶来解救我们。我把幼蛇举于身前:“掌门,这大概即是血蛊蛊引。” “蛊引危险,你速速放下!” 话未说完,指间瞬时感觉一痛,那白色幼蛇不知何时竟张开嘴来,露出口中锋利毒牙,直嵌在我右手食指的皮肤之上。我将蛇一拧,迅速点住自己周身经脉穴道,那幼蛇咬后快速瘫软瘪下,周围环绕着的一众毒蛇仿佛失去指引般极快地四散而去。我稍稍松懈,知道这是蛊引已除,血蛊之法破解,顿时膝下一软,用剑支撑着半跪在地。 身后瞬间被一温暖手掌覆住,背脊处感觉到真气灼灼,一股通达浑厚的内力在脉络间直破而入。我盘腿坐下,口中溢出一丝黑血,艰难道:“掌门……不可轻使……罩阳神功……” “不消你说!”那人不断传输着内力,吐字亦是辛苦,“什么时候用,为了谁用,我自己知道……!” 第七章:师妹,你多睡会儿 罩阳神功乃我派镇派之宝,八重之上,更是疗伤圣物。掌门为我运功逼毒,手掌所贴皮肤之处,黑色水汽阵阵蒸腾,缭绕至夜空中,慢慢消散而去。所幸经脉封得及时,蛊引的毒性并没有窜入心室,只是根除过程艰难,直至晨曦微露,蛇毒才渐渐被逼退殆尽。 我长舒一口气,感觉腹内溢满浑厚内力,仿佛被阳火护身,颇为温暖。 身后那人点完最后一个穴道,突然猛咳一声,额头撞上我的背脊,呼吸急促地浑身发颤。大半夜时间用于运功疗伤,罩阳神功引发的寒气必定早已发作,我连忙回身搂住他,只见掌门眉心紧蹙,嘴唇发白,一缕黑发咬在嘴角,周身寒气彻骨。 “掌门……!”我顾及不了其它,把那人搂过身来,让他用省力的姿势趴在马车床榻上,接着抱过他的腰,将手指伸到后庭处慢慢插入,防他吃痛,我吻上他耳后的裸露皮肤,安抚般地用嘴唇轻触着那人发颤的耳垂。 大概是觉得跪趴的姿势太过羞耻,掌门挣扎着想要直起身来,我伸手探进他里衣,用手指指缝夹住胸前乳珠,轻轻摩擦搓动起来,我家掌门惊喘一声,腰身一软,手肘勉强撑住床榻,漆黑长发倾泻而下。 视线所及,红衣白颈,活色生香,我解开腰带,把下身贴近他身后,那人慌乱起来,躲闪着喘息道:“不要……云华!我不要在这里……!” 我往边上一看,明心安然阖着双目,在我们身旁紧紧相靠,少女脸孔天真无邪,虽然被点睡穴,但时限将至,无疑随时都有可能醒来。 “忍一忍,”我抱紧了身下之人,哄劝道,“等你稍缓,我们就换地方。” 说完,不及他反应,便把腰身一挺,就着背后拥抱着的姿势,一口气冲了进去。 我家掌门急喘一声,在惊叫之前连忙死死咬过身上衣襟,一边被有规律地摇晃着,一边紧紧闭上双眼,丝毫不敢去看明心近在咫尺的脸孔。 他身体紧张,体内比上次紧致许多,我才动作了数下,就觉得腹内滚烫,身下又胀大了几分。掌门咬着濡湿衣襟,这时候也不由自主地呻吟出声,那声音喑哑而催情,我呼吸粗重,肉体相撞的力气都失控了许多。 那人被大力贯穿着支撑不住,脸孔贴上床单,双手抓着边沿防止发出太大的动静。他努力压低着嗓音,失措般地喊着我的名字:“云华!……啊……!云华,慢一点……!” 马车摇摇晃晃,情欲如潮水般无法抑制。明心睡在枕上,忽然间睫毛轻颤了一下,我家掌门本来双目迷离,这下子顿时眼瞳缩起,炽热内壁瞬间收紧,我抱着他闷哼一声,身下精关大开,一时之间通体酥麻,竟全数泄在了他的体内。 两人如溺毙般喘息不止,衣着凌乱,汗津津地贴在一起,掌门艰难地伸出左手,在明心肩头又点了一记穴道,这才如同虚脱了般,浑身松懈地瘫软在床。 我亲了亲他的脖颈,从他身体里慢慢抽了出来,那人任由我把他抱在怀里,眼底蒙着一层氤氲水汽。我不由又有点情动,上前吻上他的嘴唇,那人模模糊糊地张嘴让我亲了一会儿,忽然察觉不对,连忙把舌头躲了回去,面色绯红地瞪着我:“不要胡来!我已无事了……!” “岂会无事。”我伸手摸上他的下体,那处衣料已经湿透,稍一屈指搔弄下前端,对面那人就不可遏制地向后缩去。 我恶意地撞了撞他的下身,在他耳边轻声问道:“云华没有照顾掌门,是云华大意,这次绝不似刚才那般莽撞,我们继续可好?” 我家掌门顿时吓得脸色发白,刚才忍耐住动静已是艰难,让他再来一次,以后可怎么再去看明心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庞。果然那人压着声音骂了一句:“混账,我不是说了我无事吗!你不要管我!” 我笑着把他抱起,轻功一跃,就从马车顶棚处飞至外面,在山涧之中飘然落下。清晨时分,河水还尤为寒冷,我把掌门抱着托起,让他双腿夹在我的腰际,便俯下身去亲吻他裸露的胸口。那人在失重之下有些慌乱不稳,挣扎间把河水打得水花四溅,顿时发尾濡湿,紧贴着赤裸肩膀,在胸膛处滚下清透水珠来。 我用手指在他体内轻轻搔刮,他颤抖着抱紧我,身下器物更是硬挺可怜。我顿了顿,把掌门暂且放下,让他站在河石之上,背脊靠上身后的山涧岩壁,那人疑惑地看向我,我笑着亲了他一下,便俯下身,把他颤抖着的器物含在口中。 几乎是同一时间,他急忙伸出手来推我,语气已经大为惊慌:“不可!你怎么能……!” “别动,我没关系。” 我埋首在他腿间,专注舔舐着出口处流下来的液体,那人已经双腿发颤,吐气连连,我把他一条腿架高在肩上,另一只手伸进后穴,前后夹击,慢慢地抽插进出。 那人本就颇为敏感,只是接吻就能满脸羞红,这种情势下自然抵挡不住多久,很快就在我口中泄了出来,我抬头看他,那人交叉着手臂挡在脸前,耳朵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凤尧。”我轻声唤他,再次把他抱着托起,这次他知晓平衡之术了,用双腿夹紧了我的腰,像小孩一般把头颈埋进了我的肩膀不敢看人。 我挺身进入他,耳边听到那人急促起来的呼吸声,心中情动非常。这世上有千千万万的人,在身边如走马观灯,但是真的愿意拼尽全力去守护碰触的,在世间永远只有那么一个。 “凤尧。”我在喘息声中喊他,那人动了动,似是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转过头来。 山涧鸟鸣,我与他吻在一处,举目而望,一片碧水蓝天。 在山中跋涉数日,马车车身已经不能使用。我把车辕卸下,给两马安上鞍绳,与明心掌门三人各乘一骑。明心昏沉醒来自不必说,把蛇群袭击之事粗粗说与她听,那丫头吓得双目圆睁,大惊道:“难怪掌门颈间有数处红肿,莫不是被毒蛇叮咬,可有不适?” 我猛咳了一声,谨防掌门爆发,连忙岔开话题:“山中蚊虫甚多,有叮咬不足为奇。掌门身负罩阳神功,若真被蛇咬中,亦可去毒,你无须担心。” 明心听后不满地哼了一声,大概是痛恨自己蛇阵之时为何昏睡过去,独独让我占了功劳,她蓬乱地翘着发辫,扭过头去看路上花草,不再理我。我看向掌门,那人低头咬牙,双手抓着缰绳,已经羞得几乎要把头埋进马背里去。 第八章:红梅雪隐露台浓 洛阳城一到,满眼繁华景象。 我素来最喜这个城市,每每要在此逗留许久。洛阳不似平湖那般是一安宁小镇,它大气华丽,道路通达,坐落着无数名园山庄,景色也颇为雅致。我牵着马匹,带着掌门明心在街道上穿行,明心是初次到如此繁华的城市,对着路上女子的精致服饰羡慕不已,频频回头张望,一副目不暇接的模样。 我家掌门比起明心来要沉静许多,虽然也是多年未曾下山,却对街上一干人等一律采取了无视态度。我牵着马想逗他说几句话,那人目不斜视,浑身充满了“别来惹我”的危险气氛。掌门这脾气发的可真让我喊冤,那种时候哪会顾忌那么多,留下点痕迹也是人之常情,要我说只能怪明心眼尖嘴利,好端端地注意这些细枝末节做什么,一个姑娘家,总往掌门身上瞧这岂不是很不对劲么?我思索再三,改明儿还是让明穗侍奉掌门更衣比较妥当,明心这丫头,可真让我好不安生。 一路走过长堤,眼前杨柳依依,到了洛阳最出名的红梅茶庄,我们把马匹交给小厮,就掀开珠帘走了进去。茶庄虽名红梅,往往里面却是一片海棠景象,只有到了冬天的时候,才仿佛一夜之间变出戏法来一般,满庄红梅盛放,在皑皑白雪中如刺血般傲然挺拔着,煞是惊喜好看。 我在大堂对着海棠嗅了嗅,忽听楼上有一打扇之声,抬头望去,只见一翩翩公子,脚踩锦靴,身着镶袖,领处攒花貂绒笼着脖子,衬出一张笑意盈盈的脸。他敲着扇柄,倚在雕栏处微微俯身:“云华,不到数月,又来洛阳了,可是想念着暖香楼的柳姑娘?” 我胸中咳血数声,简直要把眼珠子给突出来,要命,你可不可以给我点心理准备,这玩笑不带这么开的啊!我看了一眼掌门,觉得对方那眼神很像是要把罩阳神功里里外外给我用上一遍。 我咬牙切齿地看着那人走下楼来,僵硬笑道:“雪隐,你又说笑了,何来柳姑娘,别是茶庄里的沏茶娘子,你给记混了吧。” “怎会记混,”沈雪隐满脸无辜地走到我面前来,“云华说过什么话,我可记得一清二楚。‘柳姑娘乌发红衣,可真艳若桃李,暖香楼再没有人比你穿红色更是相宜的了’,如何,此话可有差错?” 这般细思,你只怕连标点符号都记得真真儿的了吧!所谓交友不慎,后患无穷,此人甚是危险,只怕要把我往日琐事都添油加醋地说上一通,偏生还无法反驳他,我笑道:“雪隐心思缜密,云华自然比之不上,再说哪里都没有红梅茶庄好,我回洛阳,自然是来看你的。” 那人闻言微微弯了弯眼睛,摇头道:“云华,你又在哄我了。” 沈雪隐生的是清雅样貌,却总能把人毒辣看穿三分皮囊,我抱剑而立,只好把我们一路去武林大会之事向他言明。他思忖片刻,忽然看向我身旁:“这么说来,这位即是直阳宫凤尧掌门了?” 我家掌门本来静默在旁,闻言动了动眼睫,不耐地应了句:“是。” 沈雪隐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合扇拱手道:“凤掌门果真人如其名。在下沈雪隐,是云华的故交好友,若不介意,在洛阳的衣食住行,就暂且交给我包办吧。” 在洛阳,沈府是其中颇为富贵的地方,沈雪隐独占红梅茶庄不说,还修建了两处宅邸,府内亭台楼阁,别院穿廊,甚为考究。由于他不懂武功,手下还拥有着一批黑衣护卫,过的是既安全又恣意的潇洒生活。 我们一行在沈府住下,每间房间都配上了一二小厮,三四个打扫端茶的丫头。明心房间铜镜熏香,一拉抽屉全是时下新鲜别致的钗环步摇,窗外就是花园,时有蝴蝶曼曼飞舞,很是烂漫。我仍住在惯常用过的屋子,推门进去窗明几净,屋内多了几张青竹字画,床帐已换成了轻罗绡纱,桌上搁着一壶温热花茶。 沈雪隐靠在门边绕扇看我:“云华素喜青绿,布置得可合心意?” 我过杯喝了一口花茶,只觉唇齿留香,煞是好闻,笑道:“知我者雪隐,连如此名贵字画都能买下,还悬于此室,云华颇感不安。” “啧啧,就是让你住得不踏实才好。”沈雪隐一双秋水清瞳,微微勾着唇角,“省得三天两头过来烦扰,可让我好不清净。” “雪隐真是本色不改,还是这般不饶人。” 那人心情不错,摇着扇子进来拿过我的杯子,笑着要扣到桌案上去,我随他玩笑,忽而问道:“不知我家掌门居于何处,为何不见动静?” 沈雪隐微微挑眉,戏谑道:“云华可真一片孝心,时刻惦记着掌门情况。” 我觉得他此话说得别有深意,很像多长了两个心眼的精怪狐狸,便正色着:“身为直阳宫大弟子,云华理应竭力守护掌门周全,岂有松懈之理。” “啧,师徒情深,当真羡煞旁人。”沈雪隐摇扇而立,那语气说是羡慕,还不如说在趁机讥讽我假正经,他素来知晓我懒散度日,把门派事务都打发给二三师弟处理,并不是那般贤德无双的弟子之首。 “凤掌门居所离此处尚远。雪隐听闻明心姑娘平日侍奉凤掌门,不能离于左右,我府中皆是些粗笨丫头,唯恐对凤掌门照顾不周,所以把他们安排在一处,毗邻而对,也较安心便捷。” ……明心那屋子和我隔着两个走廊,你故意的吧你!我不禁气结,想到那丫头跟个尾巴似的,能从直阳宫一路追到平湖,眼睛尖得多跟头发都能发现,现在和掌门朝夕相对,岂不是更加没我的事儿了?我越想越不妥当,连忙把沈雪隐半推着拉出门外:“云华想看看花园中的蝴蝶长成如何模样了,雪隐速速带我去吧。” 那人锦绣华服被我扯在手里,因为不会武功根本反抗不能,不禁扶额笑叹:“原来云华也有急躁耍赖的时候,可真让我大开眼界。” 曲桥水榭,地方倒很清雅。但是等我推门进去,却被掌门那比锅底还黑的脸色彻底震住了,我目瞪口呆地看向身旁的沈雪隐,那人清风笑靥,一脸不关我事的无辜表情。 这哪里是寻常客人住的地方?这满屋子红得简直比洞房还过犹不及……!极大一排烛台支架上插满了精致红烛,大红床帐半透半隐,走到里间要经过三四道轻纱帷幔。折叠整齐的红榻中央铺着金色刺绣的枕巾,那一桌案的金玉配饰灿灿发光,各色明珠额冠整齐地叠放在奁盒之上。最为夸张的是沐浴处摆放的屏帷,绣了好大一只金色凤凰,整个屋子明晃晃得让人几欲眼瞎。 难怪掌门要变锅底,连我都要出离愤怒了好么。我好不容易收敛心神,扯了沈雪隐一把:“喂,你怎的把屋子弄成这样……” 那人温文一笑,红梅折扇慢慢展开:“不是云华说过的么,‘我家掌门嗜红如命,又被明心打扮得繁琐,品味略俗,只管让他穿金戴银,玉器堆砌就好了’,雪隐谨记着云华嘱咐,如今凤掌门屈居寒舍,理当竭诚待之,绝对不敢有所怠慢。” “……” 我家掌门缓缓朝我看过来,冷气森森地喊了一声:“云华。” 我颤了一颤,沈雪隐这人,绝对是上辈子投胎来坑我的。 第九章:天边的劫火金丹 武林大会尚有时日,我本打算携掌门一起逛逛洛阳胜景,奈何头几天处处碰上掌门逆鳞,闹得现在话都说不上几句。我家掌门是个练功痴人,无事时便在庭院舞剑修炼,丝毫不肯停歇。虽说罩阳神功对他身体有损,但这毕竟是门派传承之物,掌门断不肯有所松懈,仍时常费心参研内功心法,叫旁人劝解不能。 他既一时半刻不肯理我,我便拿了两碟新鲜糕点坐到屋顶上去,边吃边瞧他在廊下练剑。我家掌门身形好看,又剑法精准,明心给他绑上的腰封,更衬得那人挺拔轩昂,我看得颇为自豪,我家掌门,可真比那些个华山太乙的蹉跎老头们俊逸不知道多少倍,就连人人口中的一代秀侠林长萍,也不见得比那人出众多少。 我在屋顶心思活络,只见廊下那人忽然用力地收剑转身,动作之间颇不自在。明心正过来递送清茶水果,看到掌门提剑要走,不解地咦了一声:“时辰尚早,掌门何故不练了?” 那人顾自己走了一段路出去,忽而停下来骂了句:“屋顶山雀甚多,吵得人心烦……!” 我一口糕点咬下,忍不住要笑出声来。明心不明就里,还在身后不满地嚷嚷着“可是人家泡了好久的清茶,掌门喝着解解渴啊”,那人充耳不闻,不及片刻便气冲冲地走远而去。我掸了掸身上衣衫,提气一跃,顺着掌门方向踏风追了过去。 我家掌门已经走至水榭,我那可怜的轻功好不容易在他过桥前将其拦下,那人也没料到我居然追上来,愣了一愣,接着大为恼怒地瞪了我一眼:“终日无所事事,还不快去练功!” 我走上前一步:“云华特来请罪,只望掌门能消怒火。” 那人哼了一声,蹙眉骂道:“我何来怒火,休要妄自忖度!” 这般明显,还叫没有怒火,可真把我当明心明穗了。“掌门终日不睬云华,云华甚为忧心。雪隐当日所言多是玩笑,许是我醉酒后说过的胡言乱语,掌门勿要当真。” “酒醉吐真心,可见你心中确有所思。”我家掌门转过来看我,“什么叫只管让我穿金戴银,玉器堆砌?在你眼里,我凤尧就是这般奢侈无度,庸碌俗气之人么……!” 我被他骂得顿了一顿,一时有些难以反应,没想到他原来如此介意,气得额上青筋都快显出来了。我不由得心里一动,伸出手臂想要把他抱过来,那人吓了一跳,躲闪着往四处看了一眼,大声骂道:“青天白日,这是做什么!” 再青天白日的事情都做过,又何惧之有。我把他往廊柱上一压,手臂撑着挡住他一侧脸孔,便低下头亲了上去。他慌忙躲闪,在挣扎间断断续续地骂着:“混账!……我又没运功……叫人看到取笑!” 我抱着他亲了一会儿,不能怪我有失理智,实在是他面红耳赤训斥人的模样太让人心猿意马。我轻轻咬着他的下唇,在嘴唇的厮磨间含含糊糊地说道:“为防掌门练功过度,云华先给你渡气补过,以策万一。” 那人登时满脸窘迫,用力推开我:“我……我自当……唔!” 我家掌门有个弱点,因为禁欲多年,不擅情欲之事,只稍稍撩拨一下,便立刻丢盔弃甲。我细碎吻到他耳后,用手托住后颈用力吮吸,那人就“啊……!”地叫出声来,嗓音慌乱不已。 虽然很想就此扯开他的衣襟,但这里毕竟是沈雪隐住处。对于雪隐,我还是很有顾忌,太过乱来有些对他不住,便只好略微克制,把掌门稍稍放开,伸手替他把落下的头发绕回耳后。 “……你,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我家掌门一把扯过自己的领口,把脖上痕迹紧紧遮住,“我并未使用罩阳神功,也未寒气发作,这般所为,有失体统……!” 那人唇色正常,体温也是温暖健康,与之前拥抱他的冰冷感觉,完全不一样。我看着他,慢慢说道:“云华只希望,掌门能够放弃修炼罩阳神功。” 那人大为惊诧,立时就动怒道:“你说什么!” “你已练至八重,门派也经营得当,对得起师祖嘱托了,为何非要如此固执?” 我家掌门怒极拂袖:“罩阳神功乃我派象征,我身为掌门,自当把神功发扬光大!师父把罩阳神功交托于我,是对我最大的信任,我若为了伯夷几句威胁言语就胆小退缩,才是有辱师命,日后难见列祖列宗!” 这人总是这般暴躁倔强,让人不知该如何对待才好:“我为你渡气也只能延缓寒气之症,不能根除隐忧,若真如伯夷所说,你可真愿意走到那一步?” 我家掌门斩钉截铁:“纵使走火入魔,到那日我自会自行了断,决不让门派蒙羞!” 连自行了断都已想过,这简直是想气死我啊?我忍了一忍,叹道:“……等我们前去武林大会,我为你去取劫火金丹。” “那又是何物?” 如此一来,我把伯夷老儿所说之事悉数告之。这大概也是孽缘,林长萍那没事干的这回又偏跟我们争抢这个,武林大会中高手如云,刘正旗也不是容易对付的角色,只怕要夺取劫火金丹,甚是困难重重。 我家掌门听后沉静片刻,忽而抬头看我:“既是伯夷所说,那么你在平湖时便已知晓了,为何却要瞒我?” 也并非故意瞒他,我也有过想说的时候,但那时偏偏被明心那丫头硬生生给打断了,之后又遇上蛇阵,乱成一团,更加没有说话的余地。况且 私心来讲,我并不怎么想说出劫火金丹的用途,让他知道有这解救之法,更加忘我修炼罩阳神功,到时在武林大会上为了金丹和林长萍打成一气,定然惹来仇家无数:“云华只是未找到合适的时机……” “这么简单一桩事情,如果你有心想说,随时都可以告诉我。” 听他语气不对,我心下一凛:“掌门,此话何意?” 那人羞愤地咬紧了下唇:“……你自己知道!” 我震了一震,竟没想到他居然这般看我,顿时语气也颇为生硬:“云华不知。” “你刚才的所作所为,很难教我相信你不知……!” 情动之下的举动,怎能以常理度之。若真为了情欲故意瞒下劫火金丹之事,那我岂不是置掌门安危于不顾?况且在他看来,我究竟为何抱他,他到底明不明白。我看向他,问道:“在掌门眼里,是否觉得云华只是一泄私欲?” “我!我不曾这般说……!” “那你在怀疑什么。” 那人哑然了一会儿,忽而骂道:“你怎如此和我说话!” 正僵持着,身后渐渐响起一阵铃铛之声,我蓦而回头,只见沈雪隐绕着一串银铃扇坠,从曲桥处踱步走来。 “老远听到争吵声响,我还道如何,没想到是凤掌门和云华。云华,你看这扇坠如何,我从玉娘子那得来的,倒是个别致玩意儿。” 我看着他走到我面前,那人一脸洞悉,把扇坠在我面前晃了晃,狡黠笑道:“你不高兴,可是被凤掌门训斥了?” “又来胡言。”我抓过他手上扇坠,心思烦乱地粗粗看了看,便道,“雪隐又有好去处了,可是特来邀云华同去?” 那人往我身后看了一眼,嘴角一勾,把扇轻轻摇晃:“那是自然。” 第十章:逛一逛临风楼 沈雪隐素来眷恋风花雪月,红梅茶庄便是照着他那诗情画意的性子布置起来的,那人兼具各种损友特质,若是邀我外出,定然是去笙歌享乐。与他相识不久之时,沈雪隐便已频频拉我去暖香楼喝酒度日,有时微醺,那人神智昏昏,会随手撩开珠帘,搂过哪个抚琴娘子就双眼迷离地微笑讨吻,惑倒一众青楼少女。 他带我在明灯长街上穿行,我心思倦怠,不禁问道:“雪隐,究竟是何去处,竟让你弃了暖香楼的软玉温香?” 那人在几步路前回过头来,灯光中轻轻一笑:“自然,是为了让云华开心的去处。” 我想我到底估计错了沈雪隐的风雅程度,我还道他定然是带我去见识哪个才貌出众的佳丽新秀,却不想那人领我在一处雅致屋楼前停下,一看牌匾,竟是明晃晃的三个大字——临风楼。 我僵硬片刻,缓缓道:“你别告诉我这是相公馆……” 那人拉住我的手腕,展眉一笑:“想逃可来不及。” 心中咣啷了一声,我觉得沈雪隐对我的认知,一定是哪里出了什么差错。 一进大堂,倒没有暖香楼那般喧闹,这里琴声清越,轻烟缭绕,或坐或立的皆是男子,模样大多清秀周正。大概相公馆毕竟需要低调些,比不来盛名青楼的莺歌艳舞,他们都闲适做着自己的事情,有些和客人下棋细语,看到有新的顾客进来,并不上前来拉拢谄媚。 原来相公馆还挺矜持,倒真有些开了眼界。 领路小童带我们在雅间坐下,沈雪隐把扇子搁到桌上,隔着珠帘朝外面击了击掌,就有几个男孩端着醇酒菜肴,在面前零零碎碎地摆满了一桌。 那人轻车熟路,明显来得次数不少,虽然沈雪隐风流无拘,但我从未知晓他除了女色,竟也嗜好男风,不禁有些意外。我坐在软榻上拿了个精巧杯子把玩着,就见那人冲小童低语几声,似是吩咐了些什么。 “雪隐,”我瞥了瞥他,“可别又想出什么折腾我的法子来,云华很是不安,你就不要再戏弄我了。” 那人闻言笑而不语,只伸手招了一招,就见外间珠帘挽起,似有两个年轻男子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走在前面的是一青衣少年,他踏入里间来,容姿英挺,星眸朗目,一点不像烟花之地的亵玩小倌,他习惯性地坐在了沈雪隐身旁,坐姿随意,抬手替他斟满了面前的酒杯。 沈雪隐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把我盯得背脊发毛。我心道不好,想到后面还跟着一个,不会是特意安排给我的吧,大晚上把我忽悠出来,是想让我回去跪池塘么? 我忙站了起来,冲沈雪隐笑道:“云华不好打扰雪隐,不如我去外面下棋片刻,再进来与你喝酒如何。” 那人瞧了瞧我,单手撑起下巴,用扇柄扣了扣桌案,只听外间忽然一阵推搡声响,一个红衣少年被小童拉着撞了进来,珠帘打得他满头乌发凌乱,狼狈中一双漆黑眼瞳熠熠有神,桀骜不驯地朝我们瞪过来。灯影朦胧,红衣之下肤白如雪。 ——沈雪隐简直就是妖精。我在他那明晃晃的笑意里,不可遏制地心乱起来。 “暖香楼的柳姑娘以红衣英气出名,我知云华喜欢这般类型,特意打听来,不知可否舒缓抑郁情绪?” 简直更抑郁了好么,白天刚刚被拒绝过,你忽然推给我一个如此相像的,是来给我添堵的么。 “云华还是喜欢女子些。”我重新坐回软榻上,索性无礼地躺了上去,也未脱鞋,那红衣少年看得眉头都拧起来了,“既然雪隐知我脾性,为何不直接去暖香楼?男人的腰身,抱起来可太硬了呢。” 沈雪隐笑了一笑,站起身来,揽过身边少年的肩膀:“雪隐可不觉得,我相信,云华过了今夜也必有改观。时辰正好,我自去寻欢,先离席了。” 我豁得坐起,不是吧,你这意思是要把我撇下自个儿逃跑啊!边上这么个大活人,又是个吹胡子瞪眼的烈性子,给我一条活路行不行。我嘴里“雪”字还未出口,那人就跟早有预料似的,抓过桌上折扇,领着小童男侍一溜烟地打脚走了,这速度快得我目瞪口呆,沈雪隐到底是去“寻欢”还是投胎,他不是又来坑我吧? 屋内顿时寂静非常,我尴尬地把四周都看了一遍,视线最终落到那名红衣少年身上。少年一脸鄙夷地看向我,握紧着拳头,脑中定然觉得面前家伙必是个粗鲁又好色的江湖混混。 那眉眼间的倔强之气太过熟悉,我不由得转开视线:“这位小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为何要告诉你!” 我笑了笑:“好吧,那我先说,在下云华,喜好的是柔软女子,让你留下来并无他意,便只同我说个话吧。” 少年盯了我一会儿,忽而哼了一声:“乔剑红。” 这孩子可真老实啊,居然把真名都说出来了,一般来讲,烟花之地情感虚假,自然也多以艺名示人,没有自曝真名的道理。只是这种一根筋的笨拙样,和某个人还真是相似。我示意他过来坐下,递给他一些糕点吃食:“听着是个好名字,不过为防绕口,还是叫你乔儿吧。” “哼,你们这些人多为肉麻,随你怎么叫喊,我便当没听见。”话是这么说,不过还是从果盘里拿了一个桂花糖糕吃,看来这小子饿着肚子,看见吃的也端不住架子,专挑管饱的入嘴。 我看着他墨黑长发从肩头不经意地洒落下来,红衣之上一段白皙脖颈,仿佛看到年少时的掌门,不禁心中怜惜,问道:“乔儿,你为何会进临风楼?” 少年僵了一僵,双手更加握紧了:“有甚为什么,没见过生活所迫之人么!你这客人好生多嘴!” 我无奈喝了一杯酒,为什么无论是乔儿还是掌门,我都得被他们提着嗓门追着骂啊,真是没有天理,难道我云华就长了一张讨骂可欺的脸孔,他们一个个的,居然都这般不客气。 气氛静默了一会儿,乔儿把手中糕点放回果盘,蹙眉道:“……我要养育胞弟,自然不能恣意生活,若只身一人,断不肯堕入这种地方。” 我心中微微一动,叹道:“手足情深,想必令弟一定是乔儿珍视之人,所以才愿意为他牺牲至此吧。” 少年一字一句:“那是自然,天下之大,他是唯一的至亲者,我就算拼了性命,也要守护他。” 眼前霎时时光回溯,我在朦胧的灯光中依稀看到过去的影子。 ——掌门,云华发誓,再不让你躲藏于这般寒冷山洞,再不让你吐血受伤,这一辈子,纵然性命微于尘土,也要守护在你身旁。 ——胡言乱语,我已……无妨……可是别再哭了…… 那双手艰难抚过我眼角的触感,还犹在脑海,记忆中被刺痛的感觉,仿佛一颗坚实的种子,深深地根植在胸口。 我看着面前的红衣少年,忽而道:“乔儿,我可以抱一抱你么。” 少年没料到这般唐突言语,顿时满脸绯红,大惊道:“什,什么!你这人……” “不,应该说,我可以亲你么。” …… 明灯酒香里,年少时的凤尧站在我的面前,红衣灼灼,乌发如泼墨。那人双目看向我,漆黑瞳眸中闪 烁着坚定的倔强,我向他俯下身,双手托住他的脸颊,那人气息拂过我的皮肤,耳畔似有人声轻叹着“云华”“云华”,我闭上眼睛,仿佛在时光的罅隙里,轻轻吻上了那人的额头。 第十一章:夜归 找到沈雪隐的时候那人坐在水池的石阶上,衣角已被池水浸湿,脚边滚满了酒瓶子,他微微勾着嘴角,似是醉了,身边不见那个青衣少年,大概是被打发走了。 我摇了摇头,把他从池子里拖起来,那人脚步不稳,无力地摇晃了几下,便靠在了我的肩膀上,模模糊糊地笑了两声。沈雪隐喝醉颇为麻烦,他这寻欢作乐得可是过了头,我叫了他两声,那人迷瞪着眼睛看了我一会儿,忽而笑了:“云华……” “是我,”我抓着他的手腕把那人扶了扶正,“你怎醉成这样?” “我怎会醉……是云华……你醉了……” 和醉鬼说话还要理清逻辑的人一定是傻瓜,我含糊地说着“是啊是啊我醉,那我们回去吧”,那人看着我点了点头,忽然脚下一软,居然就这么直接醉瘫了下去。 我额上青筋两根……沈雪隐!这又是闹哪样啊! 临风楼回去这条路颇为难走,道路四通八达不说,我又不熟悉这边的地带,背着一个烂醉的沈雪隐,真是举步维艰。我在心里把那损友翻面儿似的来回骂了个遍,停下来歇了歇,又继续慢慢拖拖地往沈府走去。 “云华……今晚你可高兴?”背上那人还在不安分地说着醉语,我把他往上抬了抬,累得张嘴大喘气:“雪隐,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这么远的路,你简直是要弄死我。” 肩上那人吐息模糊:“好生不解风情……我为你费心张罗,你倒还来责怪我……” 沈雪隐为我着想我自是明白,不过这种好意,叫我怎么消受得下去:“你啊,别说话了,可小心酒呕。” 静了一会儿,头顶星辰都跟着走了一段路,那人忽然缓缓问我:“那你可体会到好处没。” 我叹了一口气,这人醉酒后可真是难缠,叫人招架不住:“雪隐,我知你懂我,只是无论再是相像,独一无二者自是无法取代,我不会,就此感到快活的,你明白么。” “……不愧是云华……我不再问了。” 回到沈府时已夜至三更,守夜的小厮见我们回来,连忙要来帮忙扶下已睡熟的沈雪隐,我虽然脚步沉重,不过既已背了这么长段距离,也不差这一时半刻,便示意小厮先去叫醒伺候丫头,叠被烧水为要。 正慢慢走过长廊,忽见大堂隐有灯火,我也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地往那边走过去几步,就见 堂内有一清癯身影,我家掌门正坐在空荡大厅内,亵衣外面只披了件红色外袍,夜深露重,那人苍白面容,看着颇为萧瑟寒冷。 他这么晚未睡,必然是在等我。小时贪玩,爱半夜翻墙回直阳宫,那人便在墙角下等待,逮到之后大打一通,给我敷药之时还要接连责骂数遍,生气动怒不已。我忍耐住想出声喊他的冲动,这种时候叫他看见,可真是百口莫辩,况且我去的地方的确心虚,虽有同他置气之嫌,却也不算磊落。我背着沈雪隐,想从窗外无声退出去,就见那人仿佛感应一般转过头来,急躁地喊了一声:“是云华么?” 我躲避不迭,只好从黑暗中走出来:“掌门。” 酒气熏天,身上还背着个沉睡男人,那人看到我时微微一怔,立时就蹙眉道:“你去了哪里?” 我硬着头皮回答着:“和雪隐外出喝了些酒。” “你知道现在几时了么!”掌门气得狠力拍了下桌案,在寂静大堂内声音尤为响亮,“食有时,动有节,你看看自己像什么样!” “……云华知错。” “你又在敷衍于我!身为门派的大弟子,不给师弟师妹们做好表率,反而终日去些低贱之地,做些有辱人格之事!我自小教导你克己自守,下山多年,你竟都抛诸脑后了!” 在别人家里被掌门训斥,无论怎么样都是件有失颜面的事情,我虽有愧,但想起白天他那般看待我,顿时心口也气闷起来,于是淡淡道:“云华不敢忘记掌门教诲,只是雪隐酒醉,云华要把他送回房中,掌门还是自去休息吧。” 那人没料到我竟然这般态度,瞬间呼吸一窒,看着我的眼神都变了变。那表情让我心中一痛,不由得放软语气:“掌门,我……” “你不要叫我!”掌门气得浑身发颤,双手紧攥着座椅扶手,站起来的时候步子都虚浮不稳。 我心中凛然,连忙放下沈雪隐,本来门外三四个丫头小厮都躲着不敢出来,现在见此情景都急忙跑上前扶过自家主人。我把雪隐交给他们,眼见着一众仆役前呼后拥地把他搀扶回去,待他们走远,这才上前一把抓过掌门手腕,急着要去听他的心脉:“可有不适?是否寒气发作?” “别碰我!”掌门此时已是气极,手臂一挥就把我一掌震开。 这一掌有些分量,我按住肩膀咳嗽了两声,只觉得胸口酸涨,闷然吃痛:“……你身上寒冷,气息不稳,是否私下运习了罩阳神功?” 那人咬牙握拳,脸上神情动摇,显然是后悔发了那一掌,但他生性倔强,还是强撑着正视我的眼睛:“我没有。” 见他否认,我更是恼怒起来:“伯夷所说,你纵使不愿相信,却也不可一意孤行。我说过,会为你取得劫火金丹,但在此之前,罩阳神功断不可再动!” “……我自有分寸,不需你多言!”那人拂袖怒骂,缺少血色的苍白嘴唇微微发抖,“你是否觉得长大了,我再无法管教你,所以才如斯僭越,竟冲我发起火来!” 我心中一皱,稍稍清醒了些。是啊,说到底,我有什么资格责备他,让那人在凄寒深夜独自等待,还将他气得怒血翻涌,比之罩阳神功带来的冰冷寒毒,更加不可饶恕的,不正是自己么。 我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在他面前单膝跪下,像小时那般低下头,认真道:“今夜之事,是云华错了。” 夜深寂寂,对面静默良久,视线中,我看着他红衣衣角,竟觉得胸口难过。也许是自己期待得过多,不知不觉间,竟以为能够把师徒礼节给掩盖过去。然而在那人眼中,我始终是他一手养大的门中弟子,我可以在拥抱他的时候喊他凤尧,但是清醒人前,永远都只能称呼对方为掌门,就如同长大至今,一直那么做的那样。 恭谨得体,才是直阳宫大弟子,云华。 “夜寒微凉,让云华侍奉掌门回房吧。” 头顶轻轻一声叹息,仿佛每次原谅我翻墙时的无奈语气:“罢了,起来吧。” 第十二章:换装出发 翌日清晨,我替掌门掖好被角,便轻手轻脚地翻窗而出。明心房间相靠甚近,被她发现我夜宿于此,必然会有所怀疑。昨夜掌门身寒,为防他寒气发作,我便靠在外侧搂着他睡了一夜,当然这一夜亦是艰难万分,掌门岂肯轻易示弱,我一脱外袍他就急着大喊“我无事”“我无妨”,好不容易贴着他的背脊搂着睡下,那人又僵硬万分,耳朵根子即使在夜色里,也能看到微微的变色。 我把他抱紧了握住他的双手,细瘦指尖冰寒冷涩,指节处还有细微剑茧,让人疼惜非常。我家掌门闷然闭眼了一会儿,忽然说了句:“你身上,有酒味。” 他背对而卧,我也不知那人是如何表情,只静静道:“以后再不去了。” “哼,我竟不知道你还有钟爱女子,怎好叫你不去。” 我想了想,他大概以为我去的必是暖香楼,钟爱女子,估计就是柳姑娘了,看来沈雪隐给他灌输的概念颇为深刻,我这黑锅背的,到底成了个胭脂香粉客。只是,这人的如此反应,让我在黑暗中忍不住地想微笑起来,那人听到我气息有变,仿佛笃定了般,声音更是响了些:“果真舍不得吧,你的性子我怎会不知,你那几个师妹们,也总喜欢缠着你练剑多些,可见是逢源惯了的。” 我故意没做声,只轻轻地把他抱着贴近自己的胸口,让那人用背脊听一听心跳的声音。掌门僵了一僵,却也没有挣脱开,我低头亲了亲他的头发,在他耳边轻声说道:“……这世上,还是你穿红色最是好看。” 寂静中,对面那人把半张脸孔缩进被褥里,闷闷地接了一句:“花言巧语……” 在池塘喂了会儿鱼虾,沈雪隐终于穿戴整齐地从房中走了出来,他昨晚醉酒,过夜却仍未显出落拓颓废的模样来,依旧皎若明月,冠玉容颜,很是风骚。我把鱼食全部抛尽,从石山上跳了下来,那人笑着朝我走来,叹道:“一早前来,可是来瞧我宿醉模样?” 不早了好么,明心那丫头可是连午饭都端进去过了。我道:“雪隐精神尚可,看来昨夜未有头痛,只是云华肩颈酸涩,背着个大醉鬼,实在有苦无处说。” “原来是来讨我利息的,”沈雪隐笑道,“那今日我请客,再去酒楼喝酒如何?” 我向他拱了拱手:“虽然也想与雪隐一道游玩,只是云华尚有要事在身,武林大会不日即将举行,我与掌门商议再三,还是决定今日便离开洛阳了。” 那人顿了顿,依然勾着嘴角:“原来是要走啊。” “雪隐盛情,云华谨记于心,这几日多谢款待,待我下次下山,再来与雪隐把酒言欢。” 沈雪隐敲了敲扇子,道:“谁要你来,最好是再不来洛阳,也不叫人心烦。” 听他玩笑言语,我也有些不舍,便从腰扣处解下一块青石玉佩来:“此物你曾说过很是喜欢,如今离别之际,未有其他,唯有此石可以聊表谢意,雪隐就收下吧。” 沈雪隐接过玉佩,低头看了会儿:“这绳结打得真是精细,红绦之中一抹翠绿,好生雅致,云华可真会收买人心。” “那也得雪隐看得上眼才好。”我油嘴滑舌地打趣了他一句,那人抬头看我,终是笑着:“是啊,我偏生喜欢,有什么办法。” 他把玉佩收进袖中,拿扇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既收了你的东西,就不得不想出还礼的法子来了。你们师徒几人要去武林大会,可曾想过,凤掌门红衣张扬,而你的样貌江湖中亦有不少人见过,只怕这般贸然前去,也许根本入不了武林大会呢?” 这一点我也想过:“自然是要乔装一番。”想当初我为了林长萍那厮,一路扮成丐帮弟子睡在牛粪车底下的事情,绝对这辈子都忘不了。 “凤掌门出尘容姿,恐怕扮不了俗人,况且云华也舍不得让凤掌门穿些粗布衣服,混迹在汗臭男人中间吧。” 你很懂嘛,你这么懂肚子里肯定又有什么花花肠子了。我道:“雪隐如是说,必然已有主意。” 沈雪隐弯眉一笑,背扇转身,留给我一个“有本事你猜啊”的背影。 不得不说,一个人一旦有钱,世界上做不到的事情就又少了几桩。沈雪隐那人,居然刁钻到把江湖第一易容术士都给请来了。因为我在外的出镜率比较高,所以这师傅算是专门请来替我拾掇的,那人来来回回折腾了好几个时辰,终于上好了一张人皮面具。我对镜一看,不禁啧啧称奇,除了有些线条难以遮掩以外,已经几乎看不出本来面貌。我把身上腰带系紧,绑上袖绳,最后长剑一按,就从房内走了出来。 沈雪隐已早在大堂,看到我时扑哧一笑,恶劣地拍起掌来:“好啊好啊,这张脸可是再也骗不了暖香楼的姑娘了。” 我在心里暗骂一声,这混蛋绝对是故意这么安排的,说什么叫我打扮成他的黑衣护卫混入大会,定然不会被人发现,那给我蒙张黑布遮面不就结了,偏生说要换张脸稳妥,这倒好,可活生生变成了个面目模糊的路人甲了。 明心扮成了小童模样,穿着一身小厮衣服,挽着发髻,乍一看还颇为慧黠,不过那丫头一开口,立刻就将可爱度大打折扣:“大师兄哦,影卫影卫,果然是不易被人察觉才好,现如今,你若是往人群里那么一站,我只怕是再也寻不着你了~” 这些人可是把平日憋着的怨气全都倒了出来,我忍耐地抱剑站在大堂,心中郁闷非常,若是哪一天轮到沈雪隐扮我直阳宫弟子,我定然让他换上旺财的狗皮面具,看他还像如今这般风花雪月得起来不。 正腹诽着,忽见后堂帐帘撩起,我家掌门一袭暗黑劲装,漆黑长发高高绑成一束,腰封紧系,正从帐后走了出来。那人窄腰长腿,肤白如雪,当即把我煞得浑身如电流击过,心头顿时发痒起来。 沈雪隐看了我一眼,侧身到我背后,小声道:“云华可是脸红了?” 我面不改色:“天热。” 明心得意地朝掌门跑过去,好像那人生得好是她的功劳一般,小丫头帮忙系好掌门手上的袖绳,接着仿佛想到什么似的,促狭道:“欸~怎么不见大师兄呢,莫不是又跑去哪里玩乐,忘了我们要出发的事情了吧。” 我心中暗暗吐血,好啊,换张人脸你就往死里整我是不是,我好歹也是门派大师兄,明晃晃地站在你跟前,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啊……! 我家掌门蹙眉道:“说什么胡话,云华不是在这里么。” “诶?”明心一下愣住了,“掌门如何认出大师兄的?” “哪来的如何,”我家掌门一脸理所当然,“是不是云华,一看便知了。” 明心顿时无趣地哦了一声,抓着发带走开了几步。那人看向我,用催促的眼神让我快些出发,我把剑一绕,情不自禁地勾起了嘴角。 ——我也能,一眼就认出你,无论你是何种容貌。 第十三章: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有沈雪隐的马车豪船,一路去武林大会简直快如筋斗。那人交友甚广,到关口处也通达无阻,及至芜安城就有各方拜帖呈上来,皆是名门府邸的邀请函。难怪那人让我们扮作他的护卫,敢情原来这边有人,想玩一玩武林大会简直易如反掌。我在心里估摸着,就觉得又被沈雪隐阴了一回,那人定然早早等待我开口,要不是歪打正着送了块玉佩,刚巧合了那人心意,指不定要我怎么费劲脑汁地去求他呢。 我站在马车旁边欲扶沈雪隐下来,那人把手叠在我掌心上,居高临下地往下一望,笑道:“云华伺候得极好,回头给你打赏。” 我咬牙切齿地瞪了他一眼,手上用力一拉,想叫他慌上一慌,结果那人早有预料,顺势做出踩空之状,把周围一干陪侍吓得半死。我脚上一踏,索性把他拦腰抱了下来,那人这回猝不及防,顿时惊慌失措地望向我,一双眼睛睁得圆圆的。我心中窃笑,没想到狡黠如沈雪隐也会有这般表情,便假意正经道:“马车不稳,主上小心。” 那人低了低头,把脸快速撇向一边,小声道:“快放我下来。” 居然还不好意思啊。我把他就地放下,正想嘲笑几句,忽然看到明心站在几步路远的小厮队伍中,朝我指手画脚地吐了吐舌头。我顿了顿,这才意识到我家掌门也在护卫中间,瞬间浑身石化,不由大感后悔起来。我尴尬地在护卫中找他的身影,却不想那人站在队伍末尾,正瞧着远处河水景色,平淡宁静,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这边情况。 我在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同时却又不合时宜地感到些微失望。 如果,他能瞪我一眼,也是好的吧。 有人引荐,接近刘正旗就容易许多。沈雪隐识得芜安的一位官员,如今拜访过后,经他介绍,便与刘府说通了消息。道是有位洛阳公子,对侠义武学颇为崇拜,听闻刘盟主主持武林大会,特来拜访,为瞻仰江湖英豪风采,以偿夙愿。沈雪隐身上最多的是两件东西,一是钱财,二是心眼,他略施展一二,就骗得刘府座上宾一名,当然武林大会中的各种开销,他以武学发烧友的名义,通通替盟主包办了。这般上门冤大头,那刘正旗也不是个傻的,自然迎进府中,奉作嘉宾了。 我们一行人光明正大地步入刘府,我边走边看着四周地形,心中暗暗估计着夜间偷盗之时,该选何种路线较为稳妥。沈雪隐把我瞧了一瞧,不动声色道:“你在想什么。” 我未把劫火金丹之事透露给他,一是门派之事不能告之他人,二是不想雪隐卷入太多,他不擅武功,劫火金丹众人夺之,万一伤及于他,我心中是万万无法放下的。 “只是无聊发呆罢了,”我漫不经心道,“雪隐总在看我,倒叫云华好不自在。” 沈雪隐摇扇而笑:“新脸孔看不习惯,自然要多看两眼。” 我目不斜视:“雪隐轻声,刘正旗在前面呢。” 正说着话,只见天上忽然落下一条红色长鞭,长鞭霍霍有声,直打在我家掌门脚下,我惊了一惊,恐是有人袭击,连忙装作察看的样子,快速跃到了那人身旁。 “可有伤着?”我轻声问他。 掌门皱了皱眉,居然没有应我。 “我就不信我赢不了你!” 一道尖厉女声从不远处传来,我听得几声打斗之音,强劲不一,气阵不容,看来斗争双方实力相差甚大,即使一方有意放水,终究也是打不了多久便能分出胜负。果然拳脚来回数次,从天上又落下一物,不过这次不是长鞭,而是一名窈窕女子,那人轻功不佳,脚劲虚浮,这俯冲之势必会落入湖中。我看了看刘正旗,人家动也不动,反而面有怒容,看来不能指望所谓盟主,我大叹一声,立时提气而起,将那女子自半空中接过,湖心一点,就踏风落回了岸上。 “姑娘小心。”沈雪隐走过来扶过那人,我只好识趣地往他后面一站,以示打工仔身份。 那女子看了一眼沈雪隐,顿时双颊微红,细声软语道:“多谢公子。” 天呐,刚才那个泼辣甩鞭,声音大得湖对岸都听得到人究竟是谁啊?而且,明明救了她的人是我,沈雪隐只动了动嘴皮子,为什么反而同他道谢,完全把我视作了空气?啧啧,果真世间女子皆是贪恋皮囊,瞧见人家公子俊俏,就立刻从母大虫化成了小懒猫,英雄救美的把戏,当真也得英雄看得过眼才行。 我摸了摸脸上贴着的人皮面具,不由心中郁结两声,连掌门都不肯应我了,可见这张脸的确有些糟心啊。 “兰儿!”刘正旗怒喝一声,“客人面前像什么话,女儿家的,整日舞刀弄剑,怎得端方!” 原来这位是刘盟主的女儿啊,难怪刁蛮任性,在府中大设武道场。 “父亲,女儿只是想看看武功可有精进……” “胡闹,还不快快退下!” 正上演着父女大战,忽听有人轻功施展,真气凌厉,正从湖上踩水而来。我举目看去,只见一绿衣男子执剑落下,双手抱拳,上前对刘正旗施以一礼,道:“刘盟主勿怪,令爱只是一番爱武赤子心,反倒是在下出手过重,误伤小姐,特此赔罪。” 还道是谁!这世上敢跟我穿同一颜色衣服还真的一年四季都不换色儿的,除了那名字里带了个绿草的林长萍,还能有谁?真不知道该说是冤家路窄还是英雄所见略同了,那厮居然也晓得混入刘正旗家里直接偷东西,这心术跟我们一样不正啊。 “贤侄居于陋室,已经照顾不周,小女还如此不懂事,屡屡打扰,真叫我愧疚万分。” “刘盟主言重,长萍提早而来,能得刘盟主招待,已经荣幸备至了。” “哪里哪里,贤侄人中龙凤,我已早想结交。” “长萍不敢当。” 两人你来我往地客套了一通,把我酸得浑身直掉疙瘩。林长萍言毕看了看四周,嘴上说着“各位都是刘盟主的客人啊”,他目光扫过我,忽然停了停,眼神中似是犹疑,我愣了一愣,不是吧你能认出来?正提心吊胆着,结果那人下一刻就无视般地从我身边扫了过去,我满头黑线,果然认不出来啊。 等等,我换了人皮面具自是无妨,可是我家掌门…… 我心道不好,连忙朝后看去。 第十四章:阻人姻缘被马踢 只见一片黑衣侍卫中,已然不见了我家掌门身影。奇怪,按他的性子,这会子见到林长萍,定然手执气火,喊打喊杀地拔剑而出,怎会这般耐得住性子,还晓得避让啊? 我心中暗忖片刻,忽然灵光一闪,往小厮队伍中一看,乖乖,明心那丫头果然也不在,我不由轻舒一口气,到底是个精怪丫头,把她带上也是有些好处,起码这股子变通的伶俐劲儿,就替我省了好大一颗惊吓的心。 “主上,”我冲着沈雪隐抱拳,“属下先行去把行李打点妥当,好叫主上方便休息。” 沈雪隐往后面一看,便已猜到了大半,笑道:“很是细心,你去吧。” 我遵命了一声,连忙避着林长萍的目光从队伍后面溜了出去。林长萍花花肠子很是缠绕,我虽已变化声音,总觉得那人似有疑虑,看来今后抬头不见低头见,还是应该谨慎行事为好。 刘府花园覆盖广大,估摸着从这边逃出,最容易掩藏的地方便是假山群了,果然刚刚靠近不多时,就听得我家掌门在石山之中暴躁怒骂:“明心!为甚把我拉来这里!你可知林长萍近在咫尺,重振直阳宫威名的大好机会,尽数被你打乱了!” 明心声音很是委屈:“掌门,明心也是为了掌门着想,试想好不容易混入府中,若是贸然曝露身份,岂不是枉费这一番心思?” “前往武林大会,本就是为一雪前耻!如今仇敌当前,怎有忍耐之理!” 掌门把剑一提,气势汹汹地就要走出石山,明心愁死愁活地把他拖住,急忙劝道:“掌门稍安勿躁,大师兄仍在原处,若是林长萍有甚动静,也不怕无人牵制啊!” 我家掌门滞了一滞,继而仿佛被戳中什么似的,大骂了一声:“别再提他!” 我听得吓了一吓,连忙躲到了石山后面。怎么回事,哪里惹他不高兴了,居然让那人憋着这么大的火气,还没教我察觉出来? 明心愣了愣,接着反应过来,连忙道:“原来掌门也有此感?明心正想向掌门抱怨呢,大师兄一路做什么护卫可是做上了瘾头,也不把门派之事放在心上,我也瞧不过眼呢。便是那沈雪隐沈公子,竟不知何时与大师兄有那么好的交情,居然肯送我们一路来芜安,难不成比我们师门间的感情还要好,能比得过掌门不成?” “休得胡言……!”我家掌门呵斥道,“我何曾说过介意这些!我只道云华心思松散,纵是林长萍近在眼前,他也毫无紧迫之感,优柔寡断,难以当得门派重任!” 明心心虚地吐了吐舌头:“啊,并非是想说大师兄坏话,只是一时情急言语,掌门勿要怪罪。” 哼,你在他跟前贬我,他当然急了,也不看看到底谁才是那人一手养大的。我暗暗咬牙,明心这丫头着实可气,瞧这势头,还想当大师姐不成。 安静了一会儿,忽听得掌门缓缓开口道:“你……如何觉得云华重他人胜于门派了?” 明心犹豫了一下,察言观色了片刻,还是忍不住碎嘴:“很是明白啊,比如我们师门弟子中,大师兄何曾细心过多少师弟师妹?那人最怕麻烦,有什么事情多半交给二师兄打理,除了瞧着明穗可爱,时常背着抱着逗弄一番,其他的可真没看见过格外上心的。偏偏那沈公子,又不是明穗那般的小女孩儿,人家下个马车罢了,他居然有心把人抱着下来,掌门不也瞧见了,明心可没故意冤枉大师兄,只是心中忿不过,不说出来实在不痛快。” 我闻言在心中默默碎大石,没想到一个无心之举,还能被解读出这么多意思来,论说对掌门的忠肝义胆我自然腰杆笔挺,可是扯到门派体恤问题上,那就比较心虚了。明心这丫头好生毒辣,难怪当时拿着双大眼睛狠狠瞪我呢,原来对沈雪隐有这么大意见,我还道这种小姑娘家家的,大多都会被那种翩翩佳公子给迷得昏头呢。 明心见掌门不言,更是胸有成竹:“别的不提,光是大师兄这一路冷落着掌门,我就憋着气闷!” 我勒个去……这丫头可真是把我往黄河里推,我何曾想要冷落他,是那人不肯理我啊!你再继续使绊子,指不定要继续“冷落”到何种地步呢。哼,看来不给她点教训,还真忘记究竟谁才是直阳宫大弟子了。 我在四下找寻了片刻,往石缝里捡了几颗小石子,明心后脑小巧,挽着个乌黑油亮的发球,正朝我背对着站立着。我微微眯眼,两指一曲,手上稍稍发力,立刻一指飞射出去,石子击打到她的后脑勺,痛得那丫头惊叫了一声,双手捂着脑袋立时就蹲了下去。 头顶上的发带散了个彻底,明心狼狈地蓬乱着一头卷发,抬起头来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起来像只吃瘪的小狮子。我从石山上跳了下来,做出一副刚刚赶到的样子,语气惊讶着:“师妹,你怎的暴露女儿身份了,不是叫你扮作小厮谨慎行事么,这要是被人瞧见,岂非白做功夫?” “你……!”明心抓着头发站起身来,“掌门,大师兄用气指打我!” 我微微正色:“师兄刚刚赶到,怎会来袭击师妹,只是听说刘府中奴仆役者皆擅武术,师妹嗓门大,定然被误作是某个偷懒丫头,被哪个路过的管事总领出手提醒,也未可知吧。” “我……!” “师妹这般打扮,实在危险,刘正旗势力不弱,你再不多加小心,可教掌门横生麻烦啊。” 小丫头被三言两语憋得脸孔通红,拧着两条秀眉凶狠狠地就剜向我,我家掌门最见不来别人吵吵嚷嚷,登时就拂袖骂道:“云华!你年长数岁,怎还要同幼者斤斤计较!” “云华不敢,只是为掌门明心着想,多加忧思罢了。” 明心瞪了我一会儿,忽然气愤地哼了一声:“大师兄眼里何曾还有掌门……” 我顿了顿,坦然道:“我心里有没有他,自然有人知道。” “好,若真是有,”明心认真地说着,“为何大师兄从不关心掌门骑马是否颠簸,穿着这身黑黢黢的衣服,是否闷热不适?你只晓得扶哪个金贵公子下马,守着人家鞍前马后嘘寒问暖。掌门极少下山,本就不擅琐事,这一路坐船脸色发白,你可有注意?入城之后心情不佳,你可有明白?大师兄是掌门亲手教养长大的,论了解掌门的心思,明心的确是及不上,但明心关怀崇敬掌门,不愿让掌门受一点委屈,明心看到的如此种种,大师兄,可有差错之处?” 这一番话犹如当头冷水,瞬间把我浇得心头冷飕飕的,我快速地看向掌门,那人表情扭曲,大为窘迫,怒道:“这些妄自揣测的言语,休要再提!明心,你速去房中理好仪容,刘府未知底细,这般装扮恐有变故,你便先去打理妥当吧!” “可是掌门……” “快不快去!” 明心虽然忿忿不平,但对于掌门的话多半都顺从听之。她瞧了我一眼,那眼神毫无避讳地透露着“大师兄很讨厌”的讯息,我话也说不出,就见她用小褂子罩住脑袋,把头发挡得严实了,便从石山之中快速地弯腰跑了出去。 第十五章:和好总是这么容易 待明心走远,气氛便寂静了起来,我静默了一会儿,回过头去看向那人。连日赶路,掌门的确清瘦了不少,一袭黑衣之下,看得更加眉目明晰,唇色淡淡。朝夕相处,我却不曾发现他的憔悴,而那个人,却总在看到我吃不下饭的时候伸出手来,皱眉道,额上这么烫,又是去玩水了。 一时之间,我竟不知该如何开口:“我……” “无需多言!”那人攥紧双手,“明心所说,不过是孩童之语,你这么大了,难不成还要当真不成……!” 我静静地看着他:“是云华太愧……” 那人脸色更加僵硬了,气急败坏道:“不要用那样的表情看我!都说了不曾责怪你,为何非要拘泥于此!” 他总是如此松懈纵容,让我更加心头酸痛。我家掌门对于人情世故总是局促,往往用暴怒言行遮掩内在简单心思,教人都舍不得去戳破他那一层薄弱的伪装。我轻轻拉过他的手,只低头道:“那你头痛可有好些,还像小时一样,云华给你熬清叶汁消痛吧。” 他咬了咬下唇:“只是许久不坐船一时难以习惯,明心向来夸大,岂可信之。” 我握着他的手指,只觉得掌心温热,细瘦柔和。就是这双并不强壮的手,从小牵着我,走过了多少春华秋实,日月流转。我把它们交叠着握在两手的手心里,轻轻地合拢到一起:“……雪隐与我只是好友,再无其他。我不在乎他人看法,明心如何更是不理,世间万物,唯求你信我而已。” 那人闻言立时就脸红起来:“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结交朋友本是寻常,我岂是那种狭隘小人,还要拦着你出去闯荡不成!” 言毕才恍然想起重点,立刻补充道:“况且就算有什么,也与我无关!” 我笑了一笑,把他拉近了一些:“在云华看来这可要紧的很,不让你说句相信,我便当你是心中怪责,还在生气动怒。” 我家掌门顿时张口结舌:“你,你怎好自作主张?!” “我知道了,必是明心说的那样,我抱了雪隐,掌门觉得云华厚此薄彼。”我弯下腰搂过他的背脊,手臂一勾,就把他拦腰抱了起来。那人始料未及,下意识地伸手抓住我的领口,抬起头来与我视线撞在一起。我低头看他,问道,“你信我不信?” “勿要说奇怪的话!”那人大为窘迫,只一味地挣扎着想要下地,“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礼教本是虚物,拥我至亲之人,有何不可。”我把他搂得紧些,到阳光下走出去几步,“你若不应,云华便一直抱着,只若是明心回来瞧见,那就不好与她解说明白了。” 我家掌门登时就骂了过来:“好大胆子!既有这样的力气,平日里叫你练习木桩怎次次都说劳累!” 我面不改色:“木桩冰冷之物,自然易累弃之,但掌门与之不同,纵然云华力气尽失,也不会松手将你放下。以后掌门若要责罚,便罚我抱你几个时辰,云华定然静思己过,绝不偷懒松懈。” 那人涨红着脸:“在外几年如此油嘴滑舌,倒叫我怀疑幼时那个安静孤僻的小子是否被人掉包了!” 多年之事他还记着,倒叫人心中感触。刚与他相处时我的确倔强非常,被他抱着来回走也不多有表情,只觉得此人好生凶恶,给人擦脸也动作粗暴。我想着那时情景,不由心中一动,便冲着他安静道:“云华字字真心,绝无虚假心意。” 我家掌门低了会儿头,语气却是少有的平和:“不管是真心真意还是虚情假意,于我而言,都不会有任何差别。难不成你欺瞒了我,我便会把你逐出师门么?应不应你,只是虚妄言语,我凤尧不屑说。” 我看着他,觉得心头被一阵温柔的暖流慢慢浸透。“不会有任何差别”,这是在告诉我,即使我欺骗了他,他也会原谅着我,信与不信,倒显得扭捏了。这个人暴躁易怒,心却洁净温柔,他永远以最大的限度包容着我,让我觉得能与他相遇,成为与之最亲近的那个人,是一种多么罕有的幸运。 我把他弯腰放下,阳光中那人的表情不太自在,但他仍然抿着唇线,漆黑瞳仁一瞬不瞬地盯过来:“以后不可再如此随性妄为,不成体统!” 我家掌门无论何时何地都坚持摆足掌门架子,仿佛不那么做就会多么不好意思一般,我配合地点点头,恭谨道:“云华谨听掌门教诲。” “明心处也是一样,你无事作甚戏弄她,该好好向她道歉才是。” “……”这步可不可以省了? 且说我和掌门闹矛盾,从未有过腥风血雨的时候,总是你说一句我说一句,最后往往一前一后同去吃饭了。但是明心那丫头就不同了,若惹恼了她,必然三天两头摆出脸色来,成天介拿那双大眼睛瞪着人。有时候实在受不住,便去回应那丫头的视线,她却又哼得一声装作看其他事物,偏生要端出一副“我才没生气”的模样,叫人好生头痛。 掌门让我去哄她,可是那丫头岂是省油的灯,我在房外喊了她两声名字,那人却一直摆谱,躲在房中半天不肯应人。 “估计是没人吧,”我故意提高声音,“掌门,云华先服侍你回房歇息!” 明心一向视侍奉掌门为己任,这下子果然坐不住了,连忙声音发飘地问道:“门外何人啊?刚才整理行李未曾听见。” 就说丫头片子最折腾人了,我不耐烦地敲着门:“你家大师兄,速速出来。” 房中那人跺了跺脚,踢踢踏踏走过来几步,房门就打开了。明心开门看到我,左右不见掌门,心知中计,赶忙要把门关上。我将门框一按,跨了一只脚进去抵住:“师妹也太不近人情,师兄在外叫嚷数声,你不但不理,还要将我拒之门外?” “活该!”明心冲我扮了个鬼脸,“是否被掌门责骂了,所以才来我这儿兴师问罪?” 瞧这幸灾乐祸的语气,你很是期待嘛。我装作伤感地接口道:“掌门怎么罚我,师兄自然是不敢有所怨言,只是处罚时手臂疼痛,腰杆不稳,此等责罚,师妹连猜都猜不出。” “果真?”明心狐疑地看了看我,“骗人,掌门那么偏心你,真会罚你如此之重?” 小丫头真是明白人,说到偏心,我的确非常赞同:“师妹若是不信,大可去问一问掌门。你便问他,大师兄受罚时,是否掌门亲手施罚,是否让大师兄站立不稳,心脉跳动异常。掌门公秉,自会与你一一言明。” 明心犹豫片刻,哼了一声:“那也是给你的教训,谁叫你忽视掌门,本该受罚。” “师妹说的极是,”我冲她拱了拱手,“师兄当日听得师妹一席肺腑之言,醍醐灌顶,以后再不如此粗心,对待掌门,一定更加尽心竭力。” 虽然明心性子麻烦,但的确提醒了我。我还如此无知,远远没有到能够守护好那人的地步。究竟是怎样的自以为是,认为自己可以平衡一切,护他周全?那人近在眼前,却还尚有诸多纰漏,若真重遇当年景象,我难道还要眼睁睁地看着他强撑倒下,再来后悔自责地赌咒发誓么。 “你知道就好,”明心抱着手臂走出房来,“若再叫我瞧见你与别人亲昵过分,可别怪我再让掌门处罚你!” 我笑着点头:“一定往重了责罚,师妹监督便是。” 明心与我吵吵嚷嚷地走出长廊。 “哼,我有带伤药,若真严重,便求我给你治治手,念在同门之谊,我是不会见死不救的。” “……小丫头管好你自己吧。” 第十六章:刘府拐角设计好 刘正旗在江湖中被誉为“惟当起忠孝侠义四字尔”的一代领袖,当初推选武林盟主时,便以此作为广告大为宣传,很有散播知名度的效果。我几日瞧下来,那人的确严肃古板,说话一丝不苟礼数周全,和林长萍两个倒是天生配对的叔侄,那酸腐味儿,和那些个自诩为武林正派的道士们一样一样的。 我在各处房间中探查搜罗,这边翻出一本门派编写批注,那边翻出几把佩剑飞镖,皆是刻板沉闷之物,这种一本正经的人,真的会有和神仙交集的际遇吗,别是编出来坑别人的吧? 在刘正旗的房中上蹿下跳了半天,为防被他发现还得把搜罗过的地方全数整理干净,这番周折下来,却依然一无所获。说他不会拐弯吧,刘盟主却偏生很会藏东西,那小小的劫火金丹,可真被他当做了宝贝一般,遍寻不着,大有隐天遁地之势。 我偷偷摸摸地踮着脚走出来,悄悄地掩了房门,身后就被一团阴影给笼住了。 我家掌门怒气冲冲地:“你在作甚?” 我把他往边上拉了一拉,轻声道:“寻劫火金丹。” “那东西有也好,没有便罢,你这几日行踪密集,当刘府中人都是瞎的么!”看他情形,原来是怕我被刘正旗逮到,特地来抓我回去安生的。 我心中荡漾,面上正气凛然着:“云华担心掌门身体,早点寻来,也好安心。” 我家掌门不假思索地骂了过来:“我身体好得很!” 说话声音一点都不加克制,只怕我偷东西没被发觉,门口拉拉扯扯却反倒要被人以斗殴之名叉出去了。正想哄劝他,忽听不远处有脚步渐渐靠近的声音,我和掌门同时看了一眼对方,连忙身形一侧,躲到了长廊就近的拐角处,屏声敛气起来。刘府设计糟心,这拐角没想到居然角度拥挤,我撑着胳膊勉强站立,掌门被我圈在中间,立刻脸色微变得瞪了过来,我用口型小心地嘘了一声,把头稍稍往外一侧,就看到了林长萍鬼鬼祟祟的身影。 啧,说他不是来偷东西的,打死我都不信。都说泰岳派有多正气,可是瞧瞧这个首席弟子,也不过混得与我一般,劫火金丹必须盗去解救师父,但是一方面却又顾念着侠义之道,这么一比,就较之我的果决忠心,要瞧着矮了一头。 搜吧搜吧,我都找不到的东西你怎么可能找到。我正用念力催他快快进门下手,余光却看到我家掌门的脑袋也在拐角处凑了出去。这不偏不倚正瞧见林长萍道貌岸然的一张侧脸,顿时犹如掉进沸水锅里的蚂蚱一般,那人猛一运功,几乎就要热血沸腾地横冲出去,我连忙把他拦腰搂下,一只手按住他的嘴巴,拼命地用口型说着,掌门稍安勿躁,林长萍定然无功而返。 我家掌门怒发冲冠地斜了斜视线,那眼神我看上一遍,就知道他在说,仇敌当前,谁管甚金丹! 我心中苦叹一声,你不稀那罕丹药丸子可是我稀罕啊,莽撞出去和林长萍鸡飞狗跳地打一场的确痛快,但是打完之后寒毒发作,软歪歪地躺倒在地的指不定是谁呢。我坚定不移地捂着我家掌门的嘴,那人气得连连瞪眼,恨不得张嘴把我指头咬一口。 林长萍虽然耳力不行,但毕竟武功不弱,这边闹闹哄哄,他在门外犹豫半天时心思紊乱当然未曾发觉,只是时间一长,那人静心之后便立刻觉出了异样之处。我竖着耳朵心里一惊,便听得林贼人把手上门把放下,腰杆挺直了,腿也不软了,正人君子地往这边拐角走过来几步,大有给刘盟主抓小偷的气势。 我四下瞥了一眼地形,这无论是飞出去还是跑出去,都着实扎眼的很,况且逃跑之姿反而可疑,林长萍不提剑追着我们打一架,反倒变得说不过去了。 这么一来倒称了掌门的心意,他巴不得把林长萍横着竖着切上几刀,人家现在自投罗网了,他便更要有个气势十足的重遇姿态,起码不能以受制于人的模样见仇人。于是我家掌门终于张嘴要来咬我,我捂得紧也不是不紧也不是,躲了两下之后被他一口咬住手指,滑腻舌头不识状况地划过指尖,我顿时背脊一个激灵,把他往墙上压了一压,小声地嘘了一下。 天杀的林长萍,你是来帮我的还是来害我的,这种情况真让人欲哭无泪……!我乱七八糟各种心思都有,手指被掌门咬在口中,那人还不明所以地咬得欢快,以为我受不住疼痛必然会被迫放开。天知道我心里被一万只爪子挠得都快出血了,真想也同掌门一般冲出去,把那林长萍先结结实实劈上几棍子再说。 “林大侠!你可是有事找我父亲?” 天无绝人之路,刘府小姐一声刁蛮吆喝,顿时让林长萍心虚地停住了脚步。 “并无他事,”林长萍的声音转了个身,“只是想与刘盟主闲话一二,不想令尊不在房中,只能改日了。” “你既有空闲,便再与我比武如何?当日鞭子不顺手,今日必不会再输给你。” 刘府小姐可真是个明白人啊,瞧这一番爱武忠心,以后一定能飞黄腾达成为下任武林盟主的,别的不说我先替直阳宫投上一票,你们便速速去比武吧。 我家掌门自然也是听见,挣脱不得嘴上力道便重了些,疼得我立刻倒吸了一口冷气。 林长萍立刻执剑而起:“谁!” 此人阴险,他这么一提,刘府小姐立刻就道“可有可疑之人?好啊!刚好学了一套新掌法,看我抓到后再与你比试!” 那泼辣小姐顿时踏步走来,我心慌意乱,即使现在轻功逃跑,林长萍也可看准空中把人截下,前后都有人追击,逃跑绝对不易。况且一看穿着便知是沈雪隐护卫,身份不好掩藏,刘府也必然待不下去。我看了看掌门,问道:“可还记得水榭之事?” 掌门张嘴松口:“什么?” “就像那时一样便好。” 脚步已近在耳边,未及他反应,我抬手撑过墙壁,一条胳膊挡住他的脸,另一只手捧过他后颈,俯身一侧,就准确无误地吻了上去。 我家掌门吓得往后一缩,舌头急着把我往外推,我顺势把它含住一吸,那人就颤了颤,浑身一懈地任由我在他双腿间挤了进去。 刘府小姐本着捉贼心思跑过拐角,一瞥眼竟然瞧见光天化日之下的不堪景象,黄花闺女连忙非礼勿视地捂住脸孔,整个人花容失色地蹭蹭跑回去几步。我听到林长萍赶上来询问的声音:“出了何事如此惊慌?我去看看。” “不可不可!”刘府小姐急得压低声音,“有两个男人,在那个……!” 此话说得隐秘八卦,我把怀里的人抱紧了贴近自己的身体,用大腿摩擦着那人的腿间,我家掌门受不住地呻吟了一声,呼吸声更加急促了起来。 果然林长萍尴尬地呛了呛:“似乎,确实……” “这些人真是胆大包天,居然敢在武林盟主的家中乱来!” 刘府小姐义愤填膺,我家掌门字字句句听在耳里,冤枉得更加暴乱起来。我把手伸到他衣襟中,这护卫装扮比平日的琐碎红袍要简洁许多,只探手几下便拨开了内里中衣,淡色乳头稍稍擦过,便慢慢地挺立起来。 那人反应渐起,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想要骂人又被堵着嘴唇,还害怕被仇敌看到自己与徒弟违背礼教纲常,那神色在情欲和理智间费力挣扎,看着着实凌乱可欺。 “不过在刘盟主房外如此,也太过嚣张,长萍以为,恐有可疑。” 刘府小姐大惊失色:“淫徒!别人那般,你难道还在想着法子去观看?” “绝非此意,只是……” “正人君子,不过如此!” 林长萍虽然狡诈,但是偏生这种名门弟子都附带着一颗榆木脑袋,刘小姐一说他淫徒,他便担心自己真的去察看了,便定然坐实了“淫徒”罪名,为门派蒙羞。我一边抱着掌门,一边听他说道:“好吧,闲杂之事不理,刘小姐说比武,长萍便不推辞。” 刘府小姐正中下怀,顿时把谩骂林长萍的前言丢开手,欢欢喜喜地赞了一句:“好,不愧是泰岳派林大侠,今日比剑术,三局为定!” 索性有这个一门心思刀枪棍棒的刘小姐,几句话下来,可算把林长萍那尊瘟神给请走了。我听得他们走远之声,心下松气,慢慢把掌门放开手。从没吻过如此之久,分开时对面那人唇舌皆红,两人之间拉出一线短暂银丝,都各自呼吸紊乱着喘气。情急之下一时乱来,没经过他同意便妄自动作,我揣测着待会定会被他厉声训斥,已经做好了被大骂一通的准备。不过等到我把那人衣襟整好,却见他尴尬地偏转过头去,脸色大红,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我心中疑惑,下意识地往身下一看,顿时知晓了他躲躲闪闪的缘由。 我顿了顿,尽量使语气听上去是一正直良徒:“我帮你,一会儿就好。” 我家掌门顿时吃了炸药般一脚踢了过来,大骂一声:“你个混账!” 第十七章:算是小小的约会么 芜安城的客栈逐渐忙碌了起来。这几日各方武林豪杰都已纷纷入住,刘府附近的客栈更是间间爆满,房价一天一个款,各种大侠套餐房,华山优惠包团价,名号都颇有趣味。掌门身为一门之首,对武林各派不免有些注意,我便同他一起外出探查了几次,万幸所过之处未曾听到他人提及直阳宫,多半是猜测武林盟主更换与否,林长萍入住刘府是否有内定之嫌。 我家掌门一袭黑衣,身量修长,我带着他走在路上,顿觉一种炫耀之感。那人许久未曾于长街游玩,我在路边小摊上拿了个九连环让他解,他嗤之以鼻,不屑地抓到手上绕了一会儿,不出片刻,不但没有解开,双手反而被九连环紧紧扣到了一起。我忍不住窃笑,看着他疑惑又气恼的表情解释着,如今这些玩意儿已经变出了花样,这东西看似九连环,其实是种整人道具,专门拿去骗人用,掌门不识,也在情理之中。 我家掌门尴尬万分,愤愤道,那还不快给我解开。 我笑着替他扣开暗扣,将九连环解好放于他掌中:“看,是否容易许多。” 那人低了低头,暗骂了一句:“……会解个铁环子就了不得了。” 小小捉弄,却让掌门激起求胜之心,但凡沿街玩乐的场所都要一争高低。我瞧着他挤在套环摊位前,把一众游客全部拦在身后,手上一大把五颜六色的圆环,神色严肃地盯着面前目标物。开始总是屡套不中,大家被拦着敢怒不敢言,便齐声起哄嘘他,我家掌门岂是软弱之辈,随后就使了一招百步穿杨,以内功套环,当即就把最远的小瓷瓶给套中了。老板颤了颤嘴角,把小瓶递给他,我家掌门看也不看,继续连发三环,环环皆中,直把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他越战越勇,摊上物品换了一茬又一茬,直到老板可怜兮兮地抓紧手中的套环,痛心疾首道:“这位侠士,一人只有三次机会,你已大大超过了。” 我家掌门毫无所谓:“加钱便是,好生啰嗦。” 我看他玩得开心,便悄悄地从身后走出人群,往边上的店铺闲适走去。 及至暮色沉沉,街上花灯渐渐亮起,我从店中走出,照着原路寻他,套环摊位已经早早收摊,路上行人也已换了一批。我在人群中边走边瞧,没有多久便看到那人扎眼地站在路中间到处张望,手上抱着一大摞套来的商品,古玩字画皆有,行人走过都不由自主地朝他看去,还当他是哪个奇怪的路边商贩在兜售。 “掌门。”我走到他面前,“云华帮你拿吧。” 我家掌门回头见着我,立刻就瞪了过来:“你去了何处,可知我寻你多久!” 我说着知错,从袖中拿出一张半脸面具,那人还在眯眼看清究竟是何物,我已经伸手把他的脸孔一托,轻轻地罩了上去。 我家掌门眉目明晰,面具之下一双眼睛愈发漆黑,“戴着果然合适。”我扫了一眼仍然裸露在外的淡色嘴唇,笑道,“还比较方便。” 林长萍不易打发,又住在同一屋檐下,上次闯出个刘府小姐才匆匆遮掩了过去,若是日后再是遇见,便不知会是副怎样的景象了。况且武林大会中难保有人认得掌门,如此一来,不如遮面行事,一劳永逸。 我与掌门细说一二,那人开始死不愿戴,开口闭口我凤尧难道会惧怕那些无名小卒不成,我一件一件拿过他手上的物品,便拿边说着:“那下次再碰见林长萍,便只能仍行水榭之法,掌门可要体谅云华。” 那人横眉咬牙,戴着那明晃晃的面具憋了半天气,终于不再吱声了。 很久没有下山接触世间景象,即使这一路旅程,也大多只是匆匆赶路,没有闲暇体会这些民间乐趣。今日偷闲片刻,却让我感觉出,掌门还是向往着这些不起眼的热闹游玩,那人心情自在,和我并肩走在长灯街道上,嘴上仍在挑挑拣拣着,花瓶放在大厅,手钏送给明穗,笔墨给账房记账云云。 此人性情不改,一腔热血皆付给门派弟子。想当初他带我出行在外,难得上街一趟也总是给我买许多物件,那时流行给孩童穿八宝褂衫,脖子上系长命锁,我家掌门就给我照着时下吉利的拾掇,虽然我觉得装扮愚蠢,但也生生带着那长命锁有半年之久。 我看着他一本正经地把全部物品分配完全,故意遗憾地叹道:“掌门替门派考虑周全,真让人感怀,只是云华一件未得,不免有失落之感。” 我家掌门扫了我一眼:“你这么大了,怎么还要和师弟师妹们争抢这些小物件。” “正因为年纪最大,所以反倒羡慕起小师妹了。”如今早已不是系长命锁的年纪,收到礼物的次数也大大减少许多,说有酸味倒也不假。 那人沉默片刻,似乎是在猜测我这遗憾程度究竟到了何种地步,过了一会儿他咬了咬牙,手势看似无意地从腰封中一掏,顺势摸出了一块金色长穗的翠玉来。我正在愣神,忽见他把穗玉往我这边一丢,接着把目光直直钉在了远处的凉亭顶子上,耳朵后泛起一层浅浅的微红。 “……掌门,”我摸着那块温热的绿石,“你何时买的。” “随便瞧见了买的!”那人素来讲不来温情言语,语气恶劣地像是在冲人讨债,“你那块玉佩带了那么多年,可算是丢了吧?看见你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东西,还不如买了带上,也好叫我看了习惯!” 我家掌门从来粗心大意,自己的事情都常常丢三落四,没想到却注意到了我一个小小的佩戴玉佩。我心中温热又后悔,早知道他在意我佩戴与否,便不把那石头送与沈雪隐,也免教他以为我遗失爱物,白白记挂于心。 这翠玉剔透清韵,缚在金色绦绳中显得明彩生辉,我把它合拢到掌心,轻轻地说道:“多谢掌门,云华很是喜欢。” 那人窘迫得不行,只不耐地说着:“可别再丢了就好。” 我看着他死死盯着别处的模样着实可爱,便把手上绦绳绕了一绕,忽而道:“咦,这翠玉怎有数处裂纹,别是赝品罢?” 此等言语当即浇得我家掌门晃了一晃,登时就转过脸来,那表情无疑便是在说“混账你在挑三拣四什么啊!”。我笑着把他后颈一捞,只稍稍低头,就轻易地吻上了那人的嘴角。 半脸面具,果真便捷无双。 大街上行人来来往往,我在灯影之下看向他眼瞳中落下的星星火光。 “谢谢你。凤尧。” 第十八章:黑夜 夜间寂然,窗外凉薄的月光洒进来,照在地上如同一层浅浅的霜花。我躺在床上,把那串金穗翠玉举到半空,碧绿的玉坠微弱地摇晃着,在鼻尖擦过时带过一阵缓缓的气流,像是有着生命力一般。 若是被明心知道我额外得了这串好处,定然又要气得大呼偏心了。我在心中微笑,情不自禁地把玉片放于唇上轻触了片刻,冰凉感觉仿佛是寒气发作时那人的身体温度,温暖得久了,便会轻易妥协,最终同自己的体温慢慢融为一体。 对于那个人来说,最重要的人,也莫过于此了。我合拢掌心,在黑夜中静静闭上眼睛。 一片安寂之中,微弱的动静变得清晰可辨。夜风吹过树叶,沙沙声音中夹杂着瓦片小声碰撞之音。行走江湖几年,这种警觉犹如条件反射,我翻身坐起,在房间中听辨片刻,忽而取过床边佩剑,顺着声音循迹追门而出。 有人夜探刘府。这无疑是一种直截了当的竞争讯号。我提剑在身后追了片刻,那人轻功极佳,反应敏锐,好几次都差点追失踪影。我在身后连发剑气,皆被他准确无误地避让开,这般熟知我的剑术套路,此人是谁,我在心中已然有了个猜测。 刘府夜巡紧凑,如此动静,很快就惊动了刘正旗等人。一大批家丁在底下举着火把明灯守在庭院中,刘正旗脸色阴沉,握着佩剑不发一言地观察屋顶交锋,沈雪隐也披衣出来,身后的黑衣护卫全都拔剑待命,守卫在他左右。 我在人群中匆匆一看,果然没有林长萍的踪影。心中一过不由觉出冷寒,若这夜探者真是林长萍,那他此趟行动,究竟是为劫火金丹,还是为一探我的虚实?他平日做出的不动声色,莫不是在行障眼之法,如果他确定了我的身份,那更深目的,难道是想找出我家掌门行踪? 我心下慌乱,往沈雪隐那处一瞧,黑衣护卫中,我家掌门绑着面具,按捺着拿着手中长剑,他心中定然也有猜测,只怕不多久就会妄自行动。 不行,不能让林长萍发觉,起码不是现在。 我一时急躁,把长剑一劈,想要抢先拦下那人,但是对方却因此寻到空隙,顿时气阵一展,凌厉真气震得我浑身一退,直从屋顶上被掀飞下来,落到地面之时还余震未消,脚底不稳地贴地倒退了数步。 我家掌门见状连忙一跃而起,提剑落到我身边:“可有受伤?” “无事。”我一把抓住他,“你先答应我,这次不可出手。” 那人咬着牙:“我自有分寸!” 有人可以在刘府来去自如,这对刘盟主来说无疑是一次直白的挑衅。我从屋檐被打退之后,刘正旗终于运功而起,直接踏风追了上去。刘盟主内力浑厚,武林之中能敌这般内力的屈指可数,他掌中运功,就震得周围树叶沙沙作响,这武功修为,只怕直阳宫中,只有我家掌门可以与之对应一二。黑衣人见势抬剑来挡,这硬捱之姿到底处于下风,仅数十招之后就从屋檐处逃落了下来,想从庭院之中另辟一条逃生之道。 我重新拔剑迎上,若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揭露林长萍面目,不仅可以得报仇怨,也可以少一个人竞争劫火金丹,大好机会,绝对不能让他轻易逃脱。 对方见我难以摆脱,一时之间也出剑凶猛,两人缠斗到一起,直把周围家丁逼退到廊柱之后躲藏。我家掌门虽然答应于我,但是眼睁睁看着面前斗争却也心急如焚,我怕他忍耐不下,拨开对面剑光大喊一声:“先去守卫主上,你忘了么!” 不能唤他姓名,只能如此暗示,我家掌门顿了一顿,继而面前长剑从眼前直破过去,那黑衣人目标明确地冲着掌门笔直出剑,我赶上去艰难拦下,刀光剑影之中大声道:“快啊!” 沈雪隐见势冲着周围护卫敲扇示意,一众黑衣死士纷纷仗剑迎来。如此包围之阵终于让局面慢慢扭转了过来,我稍稍退剑而下,让其余人等先把他网罗在内,继而抓过掌门的手腕,把他往安全处一带:“如此便好,如果他是林长萍,今夜定会原形毕露。” 沈雪隐看了看掌门,也开口道:“凤掌门也感念下云华的孝心吧,你让他多次分心,处处漏洞百出,如何能全力应敌?” 我家掌门对着沈雪隐就面色不对:“学艺不精,难道还要找诸多借口么。若平日减少昏昏玩乐,又怎会不敌一个区区夜探者!” 沈雪隐笑了一笑:“凤掌门的意思,倒是雪隐的不是了。” 我看雪隐微有怒容,连忙插在中间想拦下来,却听我家掌门接着道:“他愿结交什么朋友我不管,但他终究是我们直阳宫的弟子,该如何管教,那也是我的事,于旁人无关……!”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在这么紧迫的时刻,你们两个怎么针尖对麦芒地杠上了?虽然掌门居然会有如此态度让我有些高兴,但是沈雪隐被那么说我又不能完全置之度外,便只好劝道:“都先罢手吧,等来人被制服,便能识破身份了。” 我家掌门直接就骂了过来:“你若不强逼我忍耐,何必等到现在!” “我也是担心你身份被试探……” “几招就被压制下来,当得什么大弟子!” 沈雪隐在旁静默片刻,终是看了我一眼。我觉得他目光复杂,既不像是同情我又不像是恼怒我,反而有种“真没想到你喜欢被这么对待”的讽刺味。我在他人面前都是幅闲适自在的模样,这种低着头被训话的样子自然只有门派中人才见到过,在沈雪隐面前形象大跌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有什么办法,我家掌门脾气坏,当徒弟的只能让着些啊。 我把剑执起:“看情形也差不多了,便去帮着护卫弟兄们补几剑。” 沈雪隐却道:“我的护卫比你可有用多了,起码不会三心二意。” 两头都碰了一鼻子灰,没有一个肯给我句好话的,我正心中憋屈,忽听远处有人大喊一声:“主上小心!” 回头看去,只见庭院之内不知何时已布满了烟雾,还在分辨位置,忽觉眼前光芒一闪,三把冰冷雪亮的长钉暗器从烟雾之中破阵而出。暗器速度何其之快,我眼睁睁地看着那钉子笔直地飞射而来,下意识地把身体往掌门那里一侧,就听到了面前衣帛刺穿的声音。 “雪隐!” 沈雪隐挡在我面前,背后三个血窟窿触目惊心地破裂着,我扶住他的肩膀,那人忍耐片刻,立时吐了满嘴的鲜血。 第十九章:追击 “雪隐,你先忍忍!”沈雪隐脸色惨白,任由我把他就地放下。那人背脊单薄,随着呼吸起伏伤口处流下汩汩鲜血,我不敢太动他的穴道,只能用内力暂时从外治疗伤口,额上不受控制地冒出冷汗来。 “云华……”疼痛中听到那人咬牙的声音。 我心下震动,面上仍然克制着:“勿要说话,很快就没事了。” “主上!”“主上受伤了!”随着烟雾四散,护卫们也看到了这边情景,立刻收剑围拢了上来。我心道不好,这招声东击西实在太过阴险,沈雪隐的死士只忠于他的安危,比起夜探者,自然没有自家主上受伤来得重要。而我此时即使有心追击,却也无法弃沈雪隐于不顾,步步周密,实在是绝佳的逃跑策略。 只是有一点让人疑惑,为何此人认定,沈雪隐必会替我挡下暗器? 远处树林一阵动响,家丁们面面相觑,不知是否该聚众上去搜查,却见刘正旗一挥衣袖,眼底意味变幻莫测:“穷寇莫追。” 该死,没有刘正旗的帮助,便只能生生让那黑衣人就此逃生了。如此不仅没有拆穿林长萍的身份,还连累雪隐为我受伤,细思种种,实在让人无法忍下这口恶气。我手上发汗,扶着沈雪隐运功更是不知有效没效,只能冲着掌门道:“掌门,你先替我照顾下雪隐,那人狠毒,绝对不能轻易放过他。” 我家掌门在黑夜中低头看我,面具之下他的表情我无法分辨,只见他静默片刻,沉声道:“我去。” “不可,你忘了那人可能的身份了!” 掌门置若罔闻,还未来得及苦劝,他已轻功一展,几下点风就从屋檐之上横跃过去。这脚劲凌厉,为了追踪对方他居然暗暗使用了罩阳神功,我心中急躁恼怒,这边脱不开身,又担心他待会寒气迸发,远远张望过去,那人已倏忽消失在了树林之间。 我扶住沈雪隐的肩膀,他血气稍缓,只是钉子还深嵌在皮肉之中,和衣料粘稠在一起,看起来血肉模糊。 “雪隐。”我心中一痛,只能愧疚地轻声唤他,“我……” 那人苍白地勾了勾嘴角,眼睛因为疼痛而紧闭着,他缓缓道:“你去吧,我知道……你必去的……” 他如此明白,我反而不知该如何接口。把一个刚刚替我挡下暗器的人弃之不顾,于情于理都是罪无可恕的事情,可是掌门对我而言不同于世间他人,这个时候我若不追去,只怕曾经有过的承诺誓言,都会变成无知孩童的轻贱戏语。 等了片刻,沈雪隐睁开眼睛,他艰难地看了我一眼,便笑了:“欠我一个人情……你记着……” 那人眼含笑意的模样一如往常般惬意洒脱,我握了握他的手,沉默着低了会头:“谢谢,雪隐之恩,云华永远记得。” 沈雪隐似是累了般,重新阖上双目,不再说话了。 林中风声阵阵,清冷寒月倒钩在空中,显出一层肃杀的阴冷。我轻功偏弱,追迹艰难,所幸耳力不差,在林中听声辩位,便发觉正西方向的微弱打斗声。我运气一踏,把功力暂且凝于脚下,踩上身侧树干,便重新追击而上。 及至林间深处,远远便看到天空中火光鼎盛,时有阵阵气流蒸腾蔓延,越是靠近便发现山中枝桠树叶皆成焦黑萎靡之状。我心中大骇,若未猜错,这竟是罩阳神功第八重。 黑衣人的武功虽然不弱,但顶多与我打成平手,掌门不可能会为此使出还未参研透彻的第八重。我越想越不对劲,脚下劲道更盛,一鼓作气从残枝断叶中脱出。只见一片空旷焦地之上,我家掌门周身环满气火,银白面具在火光照射下显得冰冷诡异,他向着空中毫无章法地挥剑劈砍,无用的气火飞射入夜空,把黯淡黑幕照亮出短暂的白昼,没过多久那人忽然踉跄了几步,一个俯冲半跪着倒在地上,继而浑身颤抖地哆嗦起来。 ——寒气发作。 我迅速落到他身边,周围阳火没有像往常一样湮熄,我略一靠近,便觉得浑身似被烧灼到了般,很快焦热刺痛起来。 “掌门!”我尝试着去抱过他的肩膀,触碰之下手掌上也冒出阵阵热气,“怎么会变成这样,出了什么事?” 那人颤抖着,仿佛是在竭力忍耐着什么,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伸手解开他脸上面具,乌黑长发皆是汗水,湿漉漉地紧贴着皮肤,我捧过他的脸,那人面色苍白,眼瞳中焦距不稳,都不知道还看不看得清楚四周景象。 “掌门,能说话么。” 树林中“沙啦”一声,我略一警觉,将手中长剑顺着声音位置用力一掷,便听得一声压抑惨叫。同时空中气流微变,我快速抬手,寒光之中打落下数把长钉,抓在手中的那枚,溅着零星几滴微不可察的血珠。看来此人受伤不轻,罩阳神功的威力并不是寻常人等能够承受得住的,刚才的响动,估计是在掌门不支之际,想要趁机逃跑却不慎发出的意外。 我向着出剑位置反复发了三道气指,只听闷然一声,果然将那人逼出茂密树丛,我咬牙追上,胸中已经怒火汹涌,无论是掌门还是雪隐,此人之仇,若不把他真刀实枪地连砍数下,实在难消我心头之恨。 那人腹中还插着我掷出的长剑,黑色衣料下滴滴答答落下深红色的鲜血,我运功一掌迎上,对方艰难躲避,因为行动迟缓,便伸手将那笔直长剑从腹内艰涩拔出。那人动作间带着种训练有素的利落果决,我微微皱眉,对待自己都如此凶狠的人,绝对不会是泛泛之辈。 此人不是林长萍。但他又会是谁呢。 我将接下的长钉往前一射,那人侧头躲避,空隙中我趁机夺过他手中血剑,只伸手用力一甩,枝叶之上便顿时被泼上一道触目鲜血。 “你究竟是谁。”我将剑锋指向他。 黑衣人默然不语。 “山涧袭击我们的蛇群,是否是你所为。” 那人闻言冷笑一声,在寂静黑夜中这声音显得阴森诡谲。 “好,现在不说也可以,”我笑了笑,“反正你此刻赢不过我三招。” 话音一落,我立时挥剑斩去,灵霄剑气御风成势,直把周围残叶汹涌卷起,黑衣人捂住伤口后退了一步,也知晓若是捱下这剑,必然胜败成定。眼前忽然一道暗影跃过,我眼皮一跳,手中长剑已然劈下,这一击竟硬生生斩了个空,剑气接连打穿了三四棵敦实大树。我抬头一看,头顶处凌空挥下一道真气,我被打退到几丈之外,这不动声色的速度让人微微惊讶,我再次抬头看去,寂静黑夜中树影沙沙,黑衣人,已经杳无踪迹了。 是帮手么。连身影都未曾让人看到的帮手,极短时间内靠近和出手的速度都已经超出了我警惕的范围,江湖上,真的存在这么隐蔽的高手? 我稍稍思索,忽然心头一紧,连忙跃下树梢,往掌门处快速折回。那人蜷缩在地上,身上火光零星地悬挂在半空,我赶到他身边,托过他的后脑把他抱起,那人眼神空茫,脸上冰冷一片,只所幸未有损伤。我低声叫他:“掌门,你还好么。” 那人听到声响,眉头动了一动,忽然痉挛着挣扎起来,他力气极大,我险些无法抱住他。身畔阳火又重新熊熊燃烧起来,我背后烧灼,只能用身体稍稍挡住他,不让火星溅落下来。 “凤尧,”焦热的空气里,我把他紧紧抱在胸口,“我是云华。” “你听到了么。” 那人仍然痛苦地兀自发抖着,只是神色开始变得明晰,我感到胸口衣襟被他慢慢抓在手里,顿了顿,就听到那人带着层压抑的,充满不甘的沙哑声音,喃喃道:“云……华……” 我抱着他安静了一会儿。 “嗯,我在这儿。” 第二十章:遥远的心意 刘府重新归于宁静,除了少量夜巡的家丁,各处房间都已经灭了烛火。我没敢点灯,只稍稍开了点窗户通风,然后半跪在床上,把身下的人双腿抬高:“……凤尧,你放松一点。” 我家掌门浑身发抖,从刚才开始就艰难万分。虽然无论是亲吻还是触碰,他都比之前还要适应许多,只稍稍吻到胸口,就反应明显地将头向后仰去,整个身体轻颤不已。但是这样的敏感,却与他的情绪格格不入,我伸了两根手指进去,那人吐息了一会儿,忽而说道:“不要,我不要做了。” “寒毒未消,怎可半途而废。”我轻轻搔刮了一下内侧,就感觉内壁湿润,炽热不已,“实在不愿意,便只一次就好。” 掌门闭了闭眼睛,继而又加重了些语气:“这点寒气,明日即无事了。” “凤尧,你怎么了。”我本想等他稍缓再问他,只是如今情况,他心中有事,这趟便是无论如何都做不成了。 “都说了无事了,”那人恼火起来,“你不要总是问我!” 我俯身舔到他腹部,在肚脐周围用舌尖湿润地打了个圈,那人控制不住地呻吟了一声,双手顿时抓紧了身下的床单。 我顺势把他的双腿打开:“你不说,我便硬来了。” “你……!”掌门的脸孔立时就涨红了,“说的什么混账话!” 我压低声音道:“要进去很容易。凤尧,你要看么。” “什,什么!” 我把他的臀部抬高,把下身紧贴着靠近他,那人羞耻得满脸窘迫,浑身因为兴奋而软弱地使不上力气,只能手足无措地大声骂道:“混账……混账!即使这么做也毫无用处!反正我迟早会有走火入魔的那一天,何必再做到这种地步!” 我动作稍停,忽然静静地看向他:“你刚才,就是因为差点走火入魔,所以才不愿对我讲明,对不对。” 我家掌门顿时咬住了下唇,紧抿着嘴唇不再说话。这人总是倔得要命,又习惯于自觉挑下重担,他不愿与我商量也罢,一意孤行也罢,到如今快要走火入魔的地步,却仍然死守着那点顽固的自尊。谁会没有害怕呢,在失去自我的时候,在火光中分辨不出周遭事物的时候,没有人,能够坦然地说一句,我根本毫无畏惧,我愿意自我了结。 我抓紧了他的腰,不顾他慌张的反抗,硬是把下身挺进地挤了进去。他不愿开口,我便也不再说话,只凶狠地动着腰,把他撞得一下一下地呻吟出声,因为从未如此对待过他,那人被迫撑开着双腿,在撞击之中声音都带着点难以置信的嘶哑:“你在做什么,说了我不愿意了吧!” 我置若罔闻,把手撑到他耳畔,整个人压了上去,这下子身体紧紧贴到一起,他的双腿也随着动作抬了起来,赤裸的身体看起来凌乱而色情。 我接连地用力撞了他数下,那人每被顶动,就来不及喘气一般地哽咽呻吟,因为无法停止律动,那总是暴躁怒骂的声音,也渐渐如同被蹂躏着一样,慢慢带上点沙哑的哭腔。 没有接吻,也没有温情的言语,只是粗暴地顶到他的深处,那人便浑身痉挛,眉头紧皱地射了出来。我低头又律动了数下,发上的汗水蹭到他的耳廓颈侧,掌门呼吸急促地牢牢抓紧了我的背脊,我闷哼一声,在他的体内泄了出来,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侧过头去,那近在咫尺的眼瞳中倒映着我的轮廓,在余韵未消的间隙中,我家掌门湿润着眼角,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因为其他,那种表情,几乎让我觉得,自己因为恼怒的情绪,太过凶狠地欺负了他。 我亲了亲他的眼睑,那人颤了颤,继而仿佛松懈了一般,情绪激动地骂了过来:“别碰我!” 一开口便是喑哑嗓音,我伸手擦了擦他的眼角,只觉得指尖抚过温热的液体。掌门这么怔忪的反应,看来的确太过粗暴了。我捧过他的脸,把两人的额头靠在一起,看着他道:“……对不起,刚才太生气了。” 那人顿了顿,继而一把推开我。 “应该生气的人,不是应该是我么!”他这回没忍住,因为太过激动而气愤地一直流着眼泪,“为什么要挡在我面前,我不需要你的保护。还是你觉得,如果是你受伤的话我就会什么想法都没有,心安理得地看着自己徒弟被戳出窟窿?” “你想报仇,我便替你去了,为什么还要追上来?你是觉得,我因为修炼了罩阳神功,得了什么寒气之症,就变成了一无是处的废物,不让我去杀林长萍,也不让我出手制敌,在你眼里,我究竟是什么?我凤尧,就真的这么无用,这么累赘么,连庇护自己徒弟的资格都没有,还得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替你挡刀,是不是!” 他这么难过,我都忍不住胸腔闷痛,只能愧疚地断断续续地亲吻他。那人闭着眼睛,睫毛都湿嗒嗒地沾在一起:“而且我说了不想,你为什么还要那样!” “对不起……是我错了,对不起……” 人们总是看重着心中珍视的东西,正如我想要保护掌门一样,在掌门心里,也希望能一直是弟子们的支柱。他介意着我的小心翼翼,所以执拗地研习罩阳神功,来表明他并不畏惧,他可以克服。这份认真的心情,何尝不是种别样的珍贵,对他来说,比起其他,再没有比我们给他的肯定,更加重要的了。 我一下又一下地吻着他,掌门虽然气愤,但还是在长久的接吻中承受了下来。他无意识地环住我的脖颈,嘴唇哆哆嗦嗦地和我纠缠在一起,我轻轻吮吸着他的下唇,那人躲闪地回应着,不知不觉间,下身又重新燥热了起来。 “……凤尧。”我停下来看向他,那人睁开眼睛,迷茫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出了什么状况,脸孔慢慢地就变红了。 我又凑上去啄了一下他的嘴唇,也不说话,那人咬了咬牙,愤愤道:“……在天亮之前……” 我笑道:“好。” 能愿意去宽恕,去承受,何尝不是一种情谊。 离心意相通的时候,其实并不会遥远吧。 第二十一章:佛苓花 清晨时分,明心捧着脸盆手巾从长廊走来,我躲在廊柱后面,身上的衣服还没有穿戴整齐,狼狈模样像足了风月小说中的翻窗采花郎。昨夜忘记时辰,直至窗外雾蓝才意识到躲避问题,掌门更是浑身痕迹,无论怎么遮挡都会泄露出零星印渍,气得把我里里外外骂了个彻底。我正欲帮他清理,那人更是火冒三丈,“还不赶快出去!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我被外衣们用力一砸,趁着明心冤家还没杀到之际,做贼心虚地躲了出去。 不知道掌门那个薄脸皮,面对明心更衣时会是怎样的情形,一定,在心里把我大卸八块了吧。 我在外又停留了片刻,就听到明心在屋里一惊一乍地喊道:“哎呀,掌门怎么一大早便沐浴了,小心身寒呐!” 好个应变良策,明心那丫头,也就洗澡不敢黏上去了。“身上发汗,浸泡片刻便好……你放下吧,一会儿我自己来。” 小丫头的语调更忧心了:“掌门嗓音低沉沙哑,莫不是感染风寒了?” “我无事……!”那人气急败坏的口吻语气,完全可以想象得出满脸通红的模样,浑身湿透偏又窘迫不已的情态,只要稍稍揣测,便能让人心猿意马起来。 过了一会儿,一道冷气森森的声音响起:“……明心,一个时辰之后,去找你大师兄。” “咦,所为何事?” “叫他抄写般若心经,五十遍。” …… 花园湖畔,多的是小憩场所。我踱步走在百花丛中,心中大叹数声,有房归不得,悲哉!明心丫头最是不会放过任何踩低我的机会,如今亲身领命,更加要绞尽脑汁奚落我一通。我百无聊赖地折着泥土中长出的细长草根,心中不轻不重地叹气一声,其实不敢回房,还有更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愧对雪隐。若是此番回去,免不了要去探望他,想到那人一双清明了然的眼睛,即使脸上有人皮面具遮挡,也顶不住一张老脸下不来。 能擅武功,却要一个文弱公子挡刀受伤,临了弃之不顾,一整晚上都没有前去问候情况,连我自己都觉得,这般作为,实在太过不仁不义,难称好友情状。只是雪隐之事,总让我心中有些无所适从,沈雪隐太过聪明,又自傲非常,他的所思所想,总是让人参悟不透。其实偶尔当一当傻瓜,反而活得轻松自在,这个道理,他如斯豁达,又岂会不明白。 再者,于我而言,如今最为迫切的问题便只有劫火金丹。罩阳神功已然生变,我不能再迟迟等待,纵使把刘府翻出一层地皮来,也要比任何人都抢先到手,当前形势,若我再去想些于事无补的不明情谊,才是太过优柔寡断。 “这位大侠,花园之中,不可毁坏草木。” 一个年老声音响起,我站起身回头看去,一个匠人打扮的老者拿着把小锄头,肩上背着竹篮,正冲我径直走来。 我看了看手上折下来的草根,连忙道:“抱歉,一时大意,老农勿怪。” “花草皆有灵,若是觉得它们软弱可欺,便是大错特错了。”老匠人走到我面前,把那草根拿到手里,神情严肃着,“此草性阴,折开后汁水浅绿,若是嗜酒之人误食,便会产生微毒,利泄呕吐。” 外貌和一般杂草也没什么区别啊,我对草药一窍不通,只能道:“多谢老农提醒。” 老匠人微微一笑:“大侠见外,在府中做客,我们自然要招待周全。” 这老者精神矍铄,只是身上皮肤松皱,乍看之下呈着黯淡颜色,已经是有些年纪了。我扫了一眼他肩上竹篮,似乎是翻新下来的泥土和一些花卉。阳光下,围攒着的蓝色花瓣们显得艳丽非常,它们枝叶夸张,长茎上布满着细密的绒毛,看起来颇具异域风情。 “老农篮中是何花卉,”我抱了抱拳,“在下见识短浅,竟从未见过如此品种。” 老匠人看了我一眼,微微点头道:“此花名唤佛苓,最初产自蛮邦之地。” “佛苓?此名雅致,只是闻所未闻。” “花种稀有,不识亦是人之常情。”那人从篮中取出一枝开到一半的佛苓花来,“佛苓花期极短,需要气候和特质肥料兼具,加之静心栽培才能修出形状来。未开花的佛苓如同平凡植株,连花苞都让人辨识不出,倒是大侠与此花有缘,竟然碰上它绽放之姿,若不嫌弃,便做一回知音,把此花送与大侠几株吧。” 等等,别是以为我这番询问是在变相讨花啊,我连忙推辞:“既如此珍贵,在下万万不敢收下。” “无妨,若能寻得有缘主人,花草也开得欢快。”这想法可真有意思,虽是老者,竟还心怀童趣,没想到刘府里面居然有这样的精神隐士做着花匠工人,那堂堂主人刘正旗的思想境界,岂不是要高深到达摩院去? 我把花朵拿在手中,颜色的确冰冷美艳:“老农慷慨,在下十分感激,只是不懂花草,唯恐照顾不周。” “佛苓难开却易养,早晚浇水一次,放于室内,便可凝神静气。若是有火气旺盛之人,常闻花香,更能心境平阔,裨益健康。” 专门降火的花卉,与我家掌门岂不是刚巧匹配?我本在犹豫,但如今闻言,这不拿白不拿的,还能有益身心健康,倒有着大大的好处。掌门为了罩阳神功心思郁结,若让他憋闷在心中,迟早会有无事生病的一天,要是叫他闻闻异域花草,心情开阔,倒也是桩好事。 就说我运气向来不错,来花园散个步都能碰上稀有宝花,还连带免费赠送的。我看了看老匠人,那人似乎对花草爱护非常,这等精品名卉必定是亲手培育。只是这样的爱花之人,却又偏偏出手阔绰,把艳丽珍品随手赠给一个闲游旅客,又似乎太过慷慨了。 “老农面熟,似乎在何处见过?”若未记错,昨夜庭院追敌,他也在那群手执火把的刘府家丁之中。虽然当时情况混乱,我也只是匆匆扫过一眼,但是这样貌看得久了,竟也似乎有了印象。 那人正把佛苓扎成一束,拿着剪子修剪着花柄上的多余枝叶。他面色随意,只闲话家常般道:“上了年纪面目便模糊起来,老骨头们看起来都差不离,大侠觉得面熟,也是种缘分。” 这么一说倒也没有差错,华山派和太乙派的老头,我就常常记混到一处。 “花赠有缘人,”老匠人笑着把花双手递上,“佛苓灵性,大侠收好。” 踱步慢慢走回房中,老远便见到明心叉着腰坐在石阶上。我按了按太阳穴,这丫头片子可真是个活冤家。我握着一束蓝色鲜花,脑子中总觉得有那些地方不太对劲,但是此刻被那丫头一打乱,顿时又觉得头重了几分。 明心抬眼瞧见我,立刻手脚麻利地站起身来:“大师兄,掌门有吩咐下来,你可要听好。” 我懒懒地斜了她一眼:“般若心经是吧,他不会真的罚我的。” “你居然敢违逆掌门的意思,好大胆子!……咦,这是什么花,颜色这么好看?” 女孩子就是心思烂漫,见到些漂亮的花花草草,立刻就转移注意力了。我看她蠢蠢欲动的样子,不由恶劣地泼下冷水:“反正不是给你的,勿动贼心了。” “哼,谁稀罕!”明心睁着双圆眼睛,“你要送谁我便也猜得,一定是瞧上了人家刘府小姐。” 在你眼里你家大师兄就是这种形象啊,我正色道:“自然是给掌门的,佛苓凝神,送上聊表孝心。” 明心一听我要送给掌门,立刻就紧张了起来。在明心眼里我这个大师兄是争宠的头号敌人,平日里懒懒散散也就算了,如今居然忽然谄媚起来,让她顿时大有危机感。小丫头挺身拦住我,仰着脑袋索性要伸手来抢,我把手举高,轻而易举地按下她的头顶,急得她哇哇乱叫。 “掌门叫你抄写经书五十遍,你就是送花也无用!” “你再胡闹,我便用气指打你了。” “我会告诉掌门的!” “……” 正吵得不可开交,忽听有人在身后骂道:“又是在做什么!” 明心一歪脑袋,犹如见到救星:“掌门!” 我家掌门看了看情况,惯例首先训斥我:“云华,你总是不知谦让!” 明心刁钻地跑到掌门身后,冲我大喇喇地扮了个鬼脸。笑话,我岂会败给你这个小丫头。我走到掌门面前,将手中蓝色佛苓递到他面前。 我家掌门还在不明所以,便听我忽而朗声道:“掌门,送给你。” 花卉中映出那人慢慢变红的脸孔。 “……叫你抄写经书,可是不长记性!” 第二十二章:终于开始的武林大会 武林大会连开十日,作为开幕的第一天,刘府门口张灯结彩。练武用的场地已经被清扫干净,搭建着耗时整整一月的大擂台。我拿着两个发放的柑橘去场地处看了看热闹,第一天不做正式开场,只在大堂宴请宾客作为接风洗尘。空荡浩大的擂台旁摆满了环形的桌椅,按照门派依次摆座着,可以想象到时真刀实枪地比试起来,一定是个十分壮观的场面。 武林大会,按照台面上的说法,那叫切磋武艺,不过说到底,其实也不过是次暗流涌动的门派斗争。一大帮人风尘仆仆地云集在一起,就是为了瞧一瞧谁家又出了什么机敏奇才,哪家掌门又在一起相谈甚欢拉帮结派,顺带着排出一张年度武林排行榜,碰上此届盟主不太行的,便有野心者趁机取而代之。 要我说在这里最坐不住的那便是武林盟主了,既恨不得和所有门派都搞好关系,又要在暗中想好牵制之法,十天下来又出钱又费脑,虽坐着全场最为气派的椅子,却是千种滋味在心头。不过能者居之这一点倒不假,刘正旗的连任已有不少年头,这些年里能比过他声望的未见其他,林长萍那小子虽然风评极佳,可惜小年轻到底是嫩了点,在场半数人他都得喊声前辈,哪里轮的上他的辈分。 大堂已经热热闹闹地开始敬酒,喧闹声估计都能传到刘府之外。我在门口扫了几眼,刘正旗举着酒杯,正向众人说着祝词,里面清一色皆是武林名门的掌门和各自带着的出挑弟子,林长萍坐在泰岳派和华山派一桌,正和几个年轻弟子敬着酒。此番情景可当真无趣的很,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倒对我来说是一件有利之事,一旦刘府在近日里忙碌起来,人多眼杂,便有了许多漏洞可钻。夜间行动偷换上一身门派服饰,栽赃嫁祸的同时,也不怕被人识破身份。 我观察了片刻,把几个内功不错的人记在心中,便从大堂处走远离去。 已到晌午,掌门房间却还房门掩闭,我推门进去看他,迎面一阵清冽的异域花香,微微带着点温和的寒意。 我走到那人床沿,我家掌门难得还在梦中,阖着眼睛的神态,正如每次抱着他醒来时看到的一般,充满了松懈和安然。 “掌门,”我轻声喊他,“睡得可太久了。” 那人被唤数声,终于费力地动了动眼睑,我替他拨开额发,便见到他睁开眼睛,模模糊糊地看向我:“云华……?” 我看着他笑道:“掌门常训诫我们遵守时节,如今却嗜睡如此,竟忘了午饭时辰。怎么,肚子可是不饿?” 那人闻言撑床坐起,面色间仍有倦意,漆黑长发垂落在肩头,一副懒惰的模样。 “不知怎的很是困乏……” 我把床边外袍披到他身上,如今天气已寒,他再只着亵衣曝露在外,少不了要发点头疼脑热。不过我家掌门难得这么安分,睡醒时分尚在恍惚,被触碰换衣也忘记去尴尬发火,看上去俨然任人宰割。我弯腰替他系上带子,动作间只稍稍抬了抬头,就轻易擦上了他的一侧脸颊,那人怔了怔,终于腾地睁大眼睛,用手背快速按住亲过的地方:“真是……!大清早的又……” 我保持恭谨态度,却还是忍不住笑道:“掌门确定是大清早么。” 他看了看窗外,恼火着:“明心何故不来叫我?” 门口摆着清茶糕点,床边衣物也是折叠整齐,只怕明心早已来过,见他熟睡,又悄悄退去了。不过掌门平日严于律己,这样的情况的确鲜少有之,莫非是上次差点走火入魔,身体无法负荷罩阳神功带来的冲击,所以才造成了体虚的现象? “你身体感觉如何,”我握过他的手腕,“若是因为神功之故,云华一会儿给你运功调息。” 本打算按一按他的脉搏,结果手臂上的袖子稍稍一掀,就露出了一个还未褪去的浅色痕迹。我顿时一阵心虚,厚着脸皮把袖子又放了下来,就听到头顶咬牙切齿地骂着:“你若减少过分行径,我想即使真的走火入魔,也不至于要睡到这种地步!” 训人依旧精神,应该只是劳累吧。那人暴躁地起身把衣服披好,双手拿过发带将头发草草绑上,背影身形说不出的修长好看。我知他在今日必定坐不住,武林大会开场,他身为直阳宫掌门,定然想去看看江湖各派的情况。 我替他拿上面具佩剑,把换下的衣物放好,那人却在窗口顿了顿,又忽然折返回去桌案。我瞧着疑惑,就见他从桌子上拎来了一个茶壶,还道他必是渴了要喝水,还未递上茶杯,他却径直从我面前走过去,然后,将那一整壶上好的龙井清茶,对着窗沿绽放着的佛苓花,煞有介事地倒了下去。 “差点忘了浇花……”我家掌门烦躁地喃喃着。 …… 我想,这花一定活不过几日吧。 正所谓躲得过初一躲不了十五,陪掌门听完武林大会报告,明心拎着一盒子午膳便过来了,我考虑再三,让小丫头趁此照看好掌门,继而随便找了个借口,终于决定脱身去落霞阁看一看沈雪隐。 听之前刘府中的下人谈论,沈雪隐的伤势已有好转,刘府小姐动辄就前去关心照顾,开药方的名医也是从未间断。我走到落霞阁的门口,守门的护卫看到我,还未想好怎么开口,其中一个便向我抱拳示意了一下,非常自觉地打开了门。 沈雪隐受伤不过三日,但我却觉得过得十分遥远。我从外间走进去看他,屋内挂着好几道半透的帐帘,被风微微吹拂着,看起来极为安宁。房间里点着少量入眠的熏香,丫头小厮都撤在别处,看来来的时辰不太对,这幅光景,雪隐该不会正巧歇下吧? 我犹豫了片刻,又觉得自己太过可笑,相交多年的好友,酒醉畅饮谈天说地,顾忌这些做什么。我放弃了轻手轻脚,如以往一般走到里间的卧房,随意道:“雪隐,云华看你来了。” 沈雪隐趴伏在床榻上,半个背脊裸露在外,正刚刚上完伤药。他抬头看到我,脸上细微地变化了一瞬,不过那人掩饰极好,很快便语带调侃地笑了:“你可真会挑时候,我这么狼狈,又偏叫你碰上了。” 对于一向风度翩翩的沈公子来说,这的确是非常糟糕的见面方式了。沈雪隐素喜清洁,平日就只爱些高洁的梅花海棠,清莲长于尘污他便就不喜,何况其他俗物。现如今清高自傲的沈雪隐,背上却贴着数块乌黑难闻的药膏,还被迫一动不动地趴在榻上,想必一定郁结非常。 我坐下来想看一看他的伤势,那人皱了皱眉,伸手就把我推开了点:“脏东西有什么好看……” 我笑道:“你还不知道我么,粪车底下都待过,瞧一瞧膏药而已,又不会被熏回去。” 沈雪隐笑了:“粪车之事,也好意思说这么多遍。” 我顺势按着他的背脊,用手指拨开了点黑色药膏。伤口愈合的不错,估计刘小姐使了九牛二虎之力请的名医,要是寻常人开了这几个要命的窟窿,都不定此刻能不能呼吸顺畅呢。 我沉默半晌:“雪隐,谢谢你。” 沈雪隐早已料到,把头靠向另一侧,轻轻闭了闭眼睛。 “……其实我一点不亏。”安静片刻,他忽而道,“云华,若是日后叫你还上,可别犹豫后悔。” 屋子里熏香浅浅,仔细一闻,竟酷似红梅的味道。 原来,已到了红梅将要绽放的时节了。 “好,一旦雪隐有求。” “云华万死不辞。” 第二十三章:疑云 是夜,我惯例换上夜行黑衣,从房间里推门而出。大堂的酒席从中午一直摆到了晚上,又请了舞龙舞狮来助兴,刘正旗此时脱不开身,豪情畅饮被众人连连灌酒,正好是去探查的最好时机。不过刘盟主的房间我已经摸进去过数次,无功而返已成常态,仔细想想,此处应当无所发现,可以与一众柴房洗衣间列出考虑范围。 自然,如果我是刘正旗,也的确不会把重要之物放于身畔,不过如此一来目标便太大了,刘府占地甚广,若把花园河湖都算上,找上个十天半个月都不一定能探查完毕。我在屋檐上半蹲着张望,面前的房屋鳞次栉比,看去都长得差不离,真让人生出种无从下手的挫败感。 “呕!” 下面一声呕吐声音,我微微探出脑袋,只见一个侠客打扮的人步履不稳地扶着墙根,正对着花园呕着酒水。可怜啊可怜,酒足饭饱,大侠们难免不雅,那侠士估计是中场离席,实在撑不住了来此缓解片刻,所幸未被家丁发现。正道人士都好个面子,侠士吐了个干净,又觉得弄脏了人家地方教人嫌恶,便扒拉了周围的泥土草根,把呕吐之物掩埋了些。因为大侠脸孔贴得太近,我心中起了些作恶之心,趁他掩埋之际,用内力隔空推了他一把,当即让他啃了满嘴草根,起身大骂了一声“作死”。 啧啧,正派人士,就是不过些披着上流皮子的酒痞。那侠士来来回回找了半天始作俑者,吐过之后精神劲儿也来了,直提着剑往南边长廊边骂边找过去。我乐了一会儿,忽然脑中什么东西一晃而过。 ——此草性阴,若是嗜酒之人误食,便会产生微毒,利泄呕吐。 我从屋檐上跳下,立刻抓了一把草根折开,拿到鼻下闻了闻。 完完全全是普通的青草味道,流下的绿色汁液,与我当日在花园中拔下的野草无异。我回想了一下刚才那人的脸色吐息,没有任何异常之处,也完全没有中毒之兆,心中思索片刻,立刻大感中计。当日花园中遇到的花匠老人,极有可能是一个隐藏着的危险人物,现身阻止我折损草根,是一种吸引注意的方式,之后立即说上一番头头是道的花草之说,慢慢降低对方的防备之心,铺陈前路必有因,而最后的结果,就是那一束颜色艳丽,闻所未闻的佛苓花。 那个偷袭之夜,此人隐于家仆之间冷观乱斗,他与黑衣人,究竟有何关联? 我为自己的大意懊恼,连忙跃身折返。得花之时虽有疑虑,但是和明心一番打闹竟都抛诸脑后,意气之争,却把如此祸患留在掌门身边,还是自己亲手而为,简直教我悔得肠子都快青了。此花的功效神秘莫测,掌门近日嗜睡昏沉,应该是佛苓带来的作用之一,花束被掌门置在内室,与床榻相靠甚近,若在睡眠之中更加吸食异香,岂非如同植物有灵,为了被捕食者能够提供更多养分,而一再催眠,及至永远昏沉? 如此思索下去愈发背脊发寒,我从屋顶处取捷径而走,脚步踩在瓦片之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刘府此时高手云集,很快有人察觉到异动,在屋下喊了一声“谁!”。我在心中大骂一声,连忙从屋顶翻身而下,找了个就近的房间快速躲避进去。 屋内昏暗,只有零星月光洒在窗格之上,我粗粗扫上一眼,各处布置精致秀美,熏香气味甜腻柔和,若不猜错,十有八九是个女子住处。我再往桌案上一瞧,刀架上架着一柄宝石长剑,在月光之下折射着华美光芒,而墙壁上一卷红色长鞭嚣张夺目,看来误闯之处,竟是刘府小姐的闺房。 “李兄,喝高了吧。” “可是刚才确有声响……” “我们乱闯院落本已不敬,还是快些回席才是。” 外面人声渐近,我轻手轻脚地往后倒退了几步,忽然背后一磕,竟好死不活地碰在了墙角的置物架上。刘小姐在架子上摆满了各种品相不俗的器皿古董,这一碰之下通通往后倾倒而去,我额上发汗,赶紧朝地上连发内力,门外两个迷路的霉星从窗边优哉游哉地走过,我叫苦不迭,拼了老命地把那几件易碎品通通用气流缓冲接稳,极为缓慢地放置到地板上,一直到他们慢慢走远,才得以放松一般撒开手,大大地喘了一口气。 该死,快些把这些东西原样放回去,掌门那里危急万分,哪有闲工夫理这等糟心事!我将地上物件往格子里一件件胡乱搁置着,反正顺序肯定是错的,就当是打扫丫头的过失罢了。正匆忙理到一半,我忽然一愣,拿眼睛往最上一格快速看去,只见一尊咧嘴笑着的金色神佛稳在中央,月光之中佛身踱着一层诡秘光芒,那眼睛视线,竟是明晃晃地紧盯着我。 我稍稍一惊,不由得站起身来。奇怪,连最下面一层的茶具都移了位置,为何这尊佛像,明明位置最高,且底座不大,却能稳稳地留在架子上,没有丝毫挪动的痕迹?我顿了顿,伸手往佛像摸了过去,换做一般人一定已被此像诡异的视线所震慑,不过我从小胆大妄为,况且这是刘小姐的闺房,不可能放置些诡秘之物,如此异状,反而可疑。我用手将那佛像的底座转了转,没有转动,只好暗中下了内力,直至使出了七八分的劲道,才终于听到“咔哒”一声,整个佛像被转动着拧过身来。 房间中,刘小姐的床榻缓缓升起,底下一条黑黢黢的阶梯道路,在眼前徐徐地展开一方入口。 这里,竟然有一个暗道。 我的脑中不可避免地浮现出四个字,劫火金丹。 掌门虽有危机,但是佛苓应是慢性,等到劫火金丹到手,也不怕去不了佛苓毒性,倒是找寻金丹艰难万分,如今柳暗花明,万不可就此错失良机。我拿过桌上的灯烛火折,打亮了之后放在身前,往地下通道中试探地走了下去。 这是一处细心布置过的暗道,每隔几步路都在墙上设有烛座,拿火折子将它们依次点上,暗道便渐渐明亮了起来。我四处一看,原来此处竟是一个藏宝的暗室,地上摆着许多沉重的箱子,里面全是金银财宝,玉器珍珠。而墙上画满了招式精深的奥秘武学,草草看去,能认出的便有少林的拈花指,华山的寒霜剑法,太乙的七步诀。看来刘盟主,也是个野心不小的收集癖啊,不仅身家财产放在女儿闺房的密道中,还把江湖各派的看家本领偷记在墙,暗自侦破,难怪能在盟主位子上坐这么久,功课做得齐全,自然不惧他人撼动。 我在箱子中拨弄了片刻,忽然想到一个悲剧的事实,我并不知道劫火金丹是何形状,这么多金光灿灿的珠宝,摆在一起都晃得人眼瞎,别说找寻一颗金丹不易,就是我货真价实地扫过眼去,估计都会把它误认成哪颗金贵珠子,难不成要把这些财宝全搬回去,叫掌门一个个捏过去试试硬度才好? 我顿时发愁起来,快速在脑中想着分辨之法,究竟怎样才能在短时间内,从这么多箱子中找出劫火金丹呢。 “沈公子,你身体未好,不用送菱兰回房的。” “无事,刘姑娘相邀赏月,雪隐甚幸。” 虽然在底下密道之中,不过头顶正对上去就是刘小姐的房间,这声音虽然模糊,不过仔细侧耳还是能够捕捉到信息量。 刘小姐叫刘菱兰,刘菱兰和沈雪隐今晚赏月,沈雪隐送刘菱兰回房,刘菱兰房间的床还升在通道上! 第二十四章:困境 情况危急,若来不及将床榻归位,便豁出去遮面打上一场,反正刘府黑衣人不差我一个,刘菱兰的功夫也拦不住我。在腹内做好打算,我按照原路快速折返,通道里灯影幢幢,及至拐过最后一个拐角,我抬头看去,不由心中一惊,糟糕,这里哪里还有来路,怎么竟是完全封闭之状? 之前那条暗道不知变化到了何处去,头顶所有墙壁都封得严严实实,我原先为了以策万一,在通道口曾用匕首留下了个划痕记号,此时也已经不见了踪影。看来刘正旗心思缜密,这是一个自发启动的装置,若有他人侥幸发现此道,那么下来之后必会对其中的金银财宝或者高深武学产生觊觎之心,为了不让这万分之一的几率发生,便要设置某种不知名的机关来确认不速之客的身份,一旦发现不明人士闯入,通道就会自动封闭,形成一个禁锢密室。 只是,我并没有做出什么贪心之举,也未毁坏墙上的壁画,如果机关设置在箱子中,我把箱子搬走触发机关倒还说得通,可是仅仅只是看了看摸了摸,换做刘正旗一样也会做出相同举动,又怎么会凭空触发机关,莫名其妙地被囚困了起来? 我低头看了看手上拿着的灯烛火折,忽然反应到了什么,连忙往身后的一排明亮通道望去。心中登时凉了一凉,所有墙上的烛台明晃晃地摇曳着火光,流下的软蜡呈着淡淡青色,烟雾中,一阵若有似无的蚀骨散的味道,正慢慢地飘散开来。 原来,机关竟然是这些壁上烛台。如果来人不知缘由,必会因为通道昏暗而点燃烛火,殊不知,这是在不经意之间,亲手点燃了自己的灭亡之路。 蚀骨散,吸食超过一炷香的时间,纵然你有金刚不坏之身,也会立时化成一滩血水。如今情景,若要在一炷香的时间里找到通道,只怕刘盟主老谋深算,多半已是件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头顶飘来模糊人声:“这是冷溪石制成的砚台,配上这芜安墨,可是顶好的文房宝贝。” “既是如此珍品,倒让雪隐有些技痒,想在纸上赋诗一首,刘姑娘看可好?” 赋诗个头啊,沈雪隐,你哥们在你脚底下都快挂了,倒是帮我转一转架子上的佛像座子啊!我心中万马奔腾,只能用手撑住墙根,让内力吸牢墙壁,想尝试着攀爬到顶部,再用真气把头顶墙壁震开。不过这悠悠而来的蚀骨散的确厉害,我才迫不得已地吸食了数口,就在使力之间感觉到胸口处隐隐疼痛,稍动真气,便尝到喉间腥甜,嘴角边没出息地流下了一淌黑血。 要命……我若真的死了,那个人,还不得气得疯掉了。 况且我云华,可不想被师弟师妹们评论说“我们大师兄啊,是被烛台烟儿熏死的”,“没办法,便另找个人当首座弟子吧”,“看,明心大师姐来了,跟在掌门身边,瞧着好威风!”——万万不能让这样的情况发生! 我捂着口鼻,在愈发浓郁的蚀骨散气味里,变得头昏脑胀起来。 时间有限,必须要在失去意识之前,尽快想出自救之法。我摇了摇头,尽量让神智保持清醒。一般情况下,若来人发觉了自己被困其中,必然会在入口处焦急徘徊,妄图找出之前的那条阶梯道路,这一点人之常情,却也是最愚蠢的方法。普通人想得到,那刘正旗必然也有措施,入口一定已在他处,甚至如果刘正旗不肯留下活口的话,那么极有可能还会破坏掉出路,此处便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活棺材。 我踉跄着几步走回通道中,用手将墙上的烛座一个个试探触碰过来。 我想赌一赌,赌一个运字。刘正旗虽然使用了蚀骨散,但蚀骨散并不能使人立即暴毙,这个微小的细节似乎隐有缘由。若我猜得没错,这可能是刘盟主,为了自己的宝贝女儿留得一手后招。我想,刘菱兰极有可能不曾来过密室,架上的佛像,若非内力深厚的成年男子是无法轻易转动的,之所以如此设计,也是刘盟主不想让刘菱兰涉及其中的一种措施。但如此密道毕竟藏在刘小姐的床榻之下,常年生活,也许在不经意之间也会发现掩藏其中的秘密,而此时,如果刘菱兰借由外力进入了密道,又碰巧点燃了烛台,不留下后路的话,那么武林盟主的惟一千金,便也要在蚀骨散的烟毒中香消玉殒了。 所以,密室之中仍然存在着一条逃生道路,它不会被破坏掉,只是变得隐秘罢了。 我用手敲着各处墙壁,把耳朵贴近了去听石壁发出的声响,辨认着墙后是否空心通风。通道中的烛火燃得更加闷热了,我有些呛得厉害,感觉耳朵里也随着呛声流下了点温热的血液,不由扯下截衣袖来,于事无补地绑住了口鼻。 七窍流血啊,死相不要太难看。 动作间脖子上一个冰凉的物件贴到皮肤,我用手摸了一摸,熟悉的形状落在掌心里,是那枚金穗翠玉佩。我还记得我家掌门把它递给我时,满脸窘迫的局促模样,以及灯火中,我向他低下头,亲吻他,叫他凤尧。 我把玉佩稍稍一扯,就从脖子上解了下来,这东西不能再随便挂在身上,真变成血水的时候,可不希望把穗子泡出腥味来。 我把它绕好放进腰间的暗器匣子里,不由产生点交代后事的悲凉感。 不想死,可是已经看不太清楚眼前的光影了。 “沈公子画技真好,只是菱兰不甚明白,这四角爬着的,究竟是何物啊?” 好吧,这时候只能听听这些谈情对话了。 我听到沈雪隐笑了一笑:“这叫瓮中之鳖。” “仔细一瞧,的确呢,在泥沼子里困住了。” “天地万物有因必有果,若不慎被困其中,也定然有解救之法,刘姑娘可否看出其中机关?” 刘菱兰没声响,定然是在绞尽脑汁地使劲琢磨。沈雪隐很爱在诗词墨画中打哑谜,总是设点意蕴在其中让人揣测,我作为酒肉朋友,自然也有过被考验的时候,不过沈雪隐的评价是,云华自负,小心聪明反被聪明误。 没想到,如今的确应了他的话。我把机关谋划通通解读出来又有何用,找不到出路,和那些什么都不知道就中计的人又有什么不同,明白死和糊涂死,根本没有本质的差别。 “菱兰不才,实在参透不出玄机。” “其实并非困难,刘姑娘看到这瓮中鳖所处何处?只是泥沼罢了,若能寻得淸渠流水,便能冲破险境。” 淸渠流水,哄骗小姑娘呢。我含着口血水笑了笑,忽然之间愣了一愣,等等,说到水的话,刚才在看那些壁画的时候,好像有一面墙的颜色格外深一些,我当时就是因为颜色稍显,才第一眼便看到了拈花指。要是与水结合起来的话,莫不是…… 我快速撑着墙壁稳了稳身体,踉踉跄跄地拖着步子赶到了内室之中。的确,画着少林拈花指的那一面墙壁,看起来比其他石壁要深色一些,用手覆盖上去,能感觉到一层隐隐的潮气。这背后不是简单的石头,换言之,有水流。我稍稍提了提真气,感觉到周身血液开始快速流动起来,太阳穴处发涨得疼痛。这是个冒险之举,若老天不肯眷顾我,那么接下来的这一掌,即是打破了石壁的同时,也同时血溅当场了。 我将双手放在石壁上,深吸了一口气,拈花指啊拈花指,若我习得了这个本事,一根手指便能震破石壁了,何苦冒着爆破血管的生命危险,在这里和佛祖赌运气啊。我正欲运功,忽然脑海中掠过了刘菱兰的名字。 刘菱兰,拈花指。 刘盟主给女儿取的花卉名字,以及为了让女儿逃生而必然存在的出口道路……不至于这么文字游戏吧。 我半信半疑地将手掌放到“花”字上,用力一按,这一部分的石块顿时向里陷了进去,同时,面前的石壁侧转着慢慢破开一个角度,一条似曾相识的阶梯道路,重新出现在了眼前。 第二十五章:心结魔障 冬寒水冷,我从湖水中一个猛子钻了出来,清冷晨风吹得脸上阵阵刺痛,遮挡着的人皮面具已经被烟毒腐蚀出了窟窿,摇摇欲坠地粘在耳朵上,我将它扯了下来,把湿漉漉的头发向后梳去,一种劫后重生的放松感扑面而来。刘正旗的密道直通屋后的湖泊,我浑身尽湿,衣物重得不行,便随着湖水漂了一阵,等力气稍缓,终于攀上岸边的泥草地,大口大口地吸了一肚子新鲜空气。 外面真好啊,鸟语花香晨风雨露,天上云阵浮动,几束青蓝色的光线照射下来,美得让人睁不开眼。要是被蚀骨散弄死在密道里,可就再也看不到这些美丽景色了,我稍稍点了点身上的几处穴道,往匣子里一摸玉佩也还在,不由略微松了口气,从泥地上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 ……得尽快赶过去,把那束佛苓花销毁了才好,也要告知掌门密室之事,将金丹所在之处破解出来。 此处当真不想多待,尔虞我诈刀光剑影,活着好生吃力。我这辈子懒懒散散,也不求在江湖上有多么响亮的名号,今日算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等此事一毕,便和我家掌门回到直阳宫,和他一起在山上放养师弟师妹,看看天上起升日落,什么武林恩仇,都与我云华毫无干系。 思及至此,脚下似乎也轻松了些,我拣了根树枝做支撑物,一路跌跌撞撞地赶到了长廊。 “掌门!你怎么了,明心知错了啊!” 是明心的声音,如此慌乱,出了什么事?我扶着墙壁想快速过去察看情况,刚刚靠近掌门房间,不料面前一阵灼热气流,一个矮小身影被浑厚真气震飞出来,直撞到门口的廊柱之上,单薄背脊在那粗重的柱子上一压,立时吐得鲜血不止。 “明心!”我冲上去抱起她,丫头伤得不轻,嘴里被血气堵着,只能身不由己地猛烈咳嗽。我匆忙喂了她一颗定神丸,明心稍稍能够喘气了,便害怕地紧抓着我的手臂,委屈得哭喊起来:“大师兄,掌门这是怎么了啊……” “你说什么,是掌门打伤的你?”怎么可能,那人把门派弟子看得有多重要,平日里瞧见有练功偷懒的,也至多恨铁不成钢地大骂几顿,连动手责罚都不舍得,怎么会如此对待明心,叫人看了都觉得心惊! 明心哭得哽咽,只断断续续地说着:“我今晨来侍奉掌门更衣,瞧见掌门尚在睡眠,便一时兴起,想把你送着的那束蓝花挪到别处去。谁知道我一动那花,掌门便醒了,吓得我手没拿稳,花盆子便碎了……大师兄,明心知错了!但是掌门仿佛不认识明心了般,当即使出了罩阳神功,明心……咳……!” 是佛苓,明心打碎了佛苓。 但此花不是对掌门身体有损么,若毁坏了它,理应让掌门解毒才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花毒已深么。我无法想出缘由来,只先扶着明心替她疗伤,因为在密室之中自身也损伤得厉害,没过多久耳朵处又蜿蜒下血水来。明心瞪大了眼睛,惊恐万分地抓紧了我的衣袖:“大师兄小心!” 身后一阵焦热炎气,我心道不好,抱起明心往旁边一跃,之前所处的位置立刻被一团炽烈炎火熊熊包围。耳力削弱,连攻击之声都无法察觉,阵阵火气中,有一个人从房间中踏步而出,那人眼瞳赤红,唇色如血,漆黑长发纷乱地覆盖在肩头,手上一柄凤啸剑拖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兵刃摩擦声。他用那双腥红眼睛缓缓地看向我,忽而勾唇一笑,冰冷之气,像一只浴血而出的炼狱凤凰。 掌门,已经走火入魔了。 我慢慢站起身,心中知道他此时一定已经无法认出我,但还是下意识地对他说道:“掌门……云华帮你疗伤可好?” 对面那人仿佛听不到我说的话,只兀自抬起左臂,掌心中升起一团跳跃火焰。我看着他在火光中被映红的脸,那种冷漠的表情陌生而疏远,在他的眼睛里,我并不是云华,也不是那个让他照顾长大的大弟子,不,应该说,他已经忘记云华是谁了。 掌门手执气火,劲道凌厉地向面前发了数排火镖,我躲避不迭,把手上的树枝往前一提,借着内力拿灵霄剑气去挡。火镖的后劲极大,我被压制得连连后退,手上抵御的树枝顿时折得四分五裂,连续不断的气火霎时从肩头直穿过去,刺穿之处仿佛烈火焚身。我被烧灼得疼痛难忍,双脚一踏,抓过窗框便跃至房内,在熟悉的床榻旁,我取过了墙上挂着的门派佩剑,剑身出鞘,刀刃的寒光晃得我双目发疼。 从没想过,有一天拔剑相向的对象,会是我家掌门。 “掌门,掌门……救命啊!” 窗外火光一震,我仗剑而出,眼前长廊已然焦黑一片,廊柱被烧焦得红漆尽褪,我心中一骇,连忙寻找明心踪影。背后快速迎来一阵凛冽杀意,我侧身躲避,拔过剑来用力一挥,阳火之阵被迎面斩破,与此同时,眼前近距离逼近一双赤色双瞳,几乎都无法看清动作,掌门伸手拧过我的脖颈,用力向上一提,整个人被凌空举到半空中,喉咙处仿佛被套上了一个炽热的火箍。我呼吸不畅,只艰难地屈动手指,拿气指对准了他的右眼,那双腥红眼瞳太过熟悉,在那双眼睛里我曾无数次地看到自己倒映其中,我闭了闭眼睛,把手收了回来,口腔里已然血腥味一片。 “掌门,快住手啊!”明心从墙角跑了出来,她衣袖焦黑,看来当时为了躲避掌门攻击,缩在拐角的同时拿双手去挡,此时必有烫伤。她赶上来抓过掌门的手臂,哭喊着大声道:“他是大师兄啊!掌门曾说过要把门派交给他,要让他当下一任的掌门,明心不想看到掌门难过后悔!” 原来,他还说过这样的话,竟从未对我提过。我家掌门总是皮薄好强,要让他当面说出对我寄予厚望之类的宽慰言语,不知又要窘迫成什么模样了。我看向面前这个漠然冰冷的人,忽然之间心中一痛,几乎就要喘不过气来。 明心见我支撑不住,连忙伸出手臂要来阻拦,掌门振臂一挥,当即把小丫头一掌震开,动作间我腰上的匣子被震落到地上,翠绿的玉佩和金色绦穗缠绕在一起,在地面上踱着一层浅浅的光线。 那人微微一怔,手上的力道顿时就松了,我趁机出掌挥开他,身体用力往后一跃,几下之后迅速退到廊柱之后,身不由己地蹲了下来。 咳血不止,肺里面感觉都快要裂开了。我是他的亲传弟子,本来武功便未能与掌门比肩,如今蚀骨散毒气未解,耳力也呈着半废状态,要与修为已经深不可测的掌门对抗,几乎是件痴人说梦的事情。只是,如果任由那人走火入魔,事态不知会发展到何种地步,明明劫火金丹已经近在咫尺了,若是我在密室中能想出分辨之法,此时此刻,便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中魔至此。 我咬了咬牙,握剑从廊柱后走了出来。如今情景,我只想到了一个破解之法,虽然此法愚蠢得不行,甚至没有任何道理来作为支撑成功的理由,但是,他对金穗玉佩有反应,这便意味着,还有一线希望可以转圜。 “凤尧!”我执剑喊道,“与你一战如何!” 掌门周身环满熊熊火焰,闻言足下一点,便握着凤啸剑迎面而来,我笑了,他无论变成何种模样,都心思简单得经不住他人挑拨。我把剑迎上,与他在半空中对接数招,掌门剑法凌厉精准,我很快便被他压制得只退难防,看时机已到,我运气在脚下用力一踏,把手上长剑垂在身侧,胸前毫无阻挡,顿时冰冷兵器直直刺入胸膛,掌门握着剑柄看着我,与我的距离,只有短暂的一剑之隔。 那人稍稍使力,剑锋又没入身体几分,我唇边血流不止,直淌在脖下的衣领上,与胸口处的鲜血连成一片。掌门的表情仍然冰冷木然,只是眼睛里不由控制地流下接连的泪水来,我熟悉着他所有难过的样子,他从不轻易落泪,觉得在他人眼前露怯是一种难以挽回的软弱。 也许太过了解一个人,便掌握了去刺痛他的方法,我握住剑身,将它往身体里一口气刺穿到底,瞬间靠近的距离让我迎着利刃用力拥抱住他,怀里的人瞬间浑身发抖地急促呼吸起来。 “不……” 他哆嗦着声音。 “不要……” 像是不确定地伸出手,他碰了碰我靠在他肩上的脸孔,顿时摸到了满手温热的鲜血。 “云华——!” 第二十六章:梦境·烈火流云 一个人如果没有死去,他并不会知道所谓的阴曹地府,究竟是什么模样的。 我站在滔天的火海中,漆黑的天空被火焰燃烧出焦红的边角,周围都是呼喊和奔跑的嘈杂声响,在房屋倾倒的轰隆声中,还夹杂着此起彼伏的凄厉惨叫。很烫,很热,我不知道身处何处,却本能地意识到,这并不是一个真实的世界,而身处其中的我,是否已经是一具死去的灵魂,也不得而知。 我看了看自己,身躯异常地矮小,手掌展开来,都不及平常的一半大,这是一个孩童的身体。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脖颈,拽到一块金打的锁牌,大户人家的孩子总是会有标记生辰的护身锁符,以求子孙平安长大,我将它取下来之后翻到背面,果然刻着一排生辰八字,而锁牌的正中央,则镌着“宋庭宣”三个字。 宋庭宣,一个毫无印象的名字。 屋子里的火燃得更加剧烈了,房顶的横梁断断续续地被烧成脆弱的焦木,在闷热的空气里嘎吱作响。我尝试着朝前走了几步,迈不开多大的步子,平衡能力退化得仿佛无法控制手脚,看样子这孩子至多不过四五岁,甚至还有可能是个生长延缓,因为被他人照看得仔细,以至于连奔跑走路都还未完全学会。 “师弟,你不要冲动!”一个声音在外面急促喊道,“师父自有办法,此处之患已非你我所能处理,再不出去,便也要葬生火海了!” “不要拦我!那魔物指名道姓要找出师父踪影,居然还血洗宋宅,如此狂徒,我怎能苟且偷生,不去助师父一臂之力!” 这种暴跳如雷的语气,总觉得在哪里听过。我被火焰包围在中间,无法看清外面景象,只能勉强撑着身体,一步一冲地往前跌跌撞撞地走去。这奶娃娃的身体非常不灵便,按理说我不该妄动,反正也走不快,更加无法凭着这具身躯冲出火海包围,甚至若有一个顶梁柱不幸砸下,那么这小鬼头便毫无疑问地要一命呜呼了。 只是,仿佛被一种强烈的预感所吸引,我不由自主地想要去看一看,这个声音的主人到底是谁。 “什么声音?”那人说道,“屋子里还有人。” 轰隆一声,有人用内力震开了面前的堆积横梁,我被迎面而来的力道击中,身不由己地向后栽倒而去。天旋地转中,有一个人从火焰中提剑而来,殷红的衣衫在炎气中灼灼飘动,宛若与无边烈火融为一体,张扬得狂热夺目。 那人微蹙眉心,一双漆黑眼瞳如同寒秋夜空。 不知何故,几乎毫无预兆地,我的胸口处一阵猛然绞痛,仿佛被什么虚无利刃隔空穿过,立时疼得蜷缩起来。他愣了愣,快步走过来蹲下身,在我的肩头手法精要地点了两记穴道,疼痛稍解,鼻前隐约拂过几缕冗长黑发,那淡淡的气味熟悉而自然,让我在茫然的空白里莫名地感到焦躁。 记不起来,他是谁,我是谁。 “师弟。”身后紧跟进来另一个人,那人玄色长衫,清若晓风,看样貌年纪并不大,他看了看我,极其自然地按过了身边人的肩膀,“这应该是宋家幼子,救了人便走吧。” 我盯着那肩膀上的手忽然觉得浑身不快,从地板上艰难地滚了两圈爬起来,一下就扯住了红衣人的裤腿。那人见状一脸莫名,抬头问他师兄:“他这是何意?” “……应该是以为我们要弃他而去。”师兄看向我,安慰道,“无须担心,我们定然会将你救出险地。” 险地,谁会惧怕这些,现在这壳子里头住着的的,可不是一个小鬼的灵魂。我面无表情地懒散着眼神,碍于躯壳根本走不快步子,只能死死抱着边上人的小腿,脑子里也想不出什么应对办法来。 大概是我的反应太过疏离,师兄看了我一会儿,道:“我看他有防备之心。此童年岁尚幼,还不善步行,他既对你稍稍松懈,” “凤尧,便由你抱他吧。” 凤尧…… 我尚在发怔,就听到对面一声“好”,同时身体一轻,便贴上了一个温热的身体。那人将我抱过扛在肩头,还未反应过来,便顿时头向大地,全身的血液尽数往脑子里冲,我差点因此呕出口水来,只拼命用手抓着他的红衣肩领,努力仰着脖子好顺畅呼吸。 ……有这么抱人法的么?哪家小孩子被这么一抱还能活命的啊?况且我现在的壳子弱不禁风的很,要是待会轻功起来,岂非得被迫晕得隔夜饭都呕出来?我叫苦不迭,肚子里气闷地想着,此人到底是欠缺普通常识,还是本就粗暴蠢笨,简直不能以常理度之。 凤尧么,应该叫蠢鸟啊。 刚至外间,便看到远处的又一座房屋倒塌了,溅起的火星遁入夜空之中,闪烁着转瞬即逝的短暂光亮。烟尘之中有人在狂妄地喊着:“太清!你在哪!出来见我!” “你再躲闪,我便去夺了罩阳神功,我等你来求我!” 凤尧闻言停下脚步,一伸手便长剑一展,目光凛例着:“魔物嚣张!” “师弟,勿要忘记师父交托之事。”师兄看了看远处火光,敛眉道,“既身负门派圣物,便要顾全大局。” 我看到他抓紧了手上的剑柄,咬牙切齿着:“我知道……!” 明明不甘心,又何必认真逞强?这种个性,也太和自己过不去了。我看向他在火光中的一段侧脸,残酷的烈火倒映在他身上,竟变成了一截温柔的弧度,眼瞳中的悠悠星火,在夜色中隐隐绰绰地闪动着,让人看了,竟一时无法移开视线。 不知过了多久,我伏在那人肩头,面前的火焰重复着向后退去,渐渐地,视线开始变得朦胧起来。从未见过如此多的无尽红色,无论是黯哑的天空,还是漫地的火种,都仿佛将所有的意识焦热燃遍。反复的画面周而复始着,一睁眼仍是火海连天,似乎永远无法达到终结,我感到一阵乏力,只下意识嗅着鼻前那股熟悉的气息,那味道冲破着烟尘灼热浮在身畔,仿若一丝清凉的微风。我动了动眼睑,感到有什么断续的液体滴到脸上,那水滴温热而克制,伸手一摸,却又是干燥一片,胸腔处的痛楚又开始没有缘由地蔓延开来,我按住胸口,累极了般,慢慢地阖上了眼睛…… “烧得如此厉害,昨日的药怎会毫无用处?”一只手盖着我的额头,稍低的体温恰到好处,在周身的闷热中显得舒服极了。 “幼童脆弱,若是能够顺利挺过,只怕也会烧损记忆。我今日已去街上打探,宋宅无人生还,这孩子,估计从此便要孤身一人了。” 耳边沉默片刻,无人再开口说话。寂然了一会儿,忽然听到一阵碗盏之声,冰凉的器皿碰到唇边,顿时一阵浓烈的汤药气味扑面而来。我眼皮重得厉害,只感觉到瓷柄勺子持之以恒地抵着我的牙关,试图将药水顺势灌进来,我被迫张嘴,接二连三地吞进数口臭味汤药,鼻间一阵猛酸,直呛得一口气下不来。这种喂药手法,我纵使两只眼睛被眼屎糊得再也睁不开,也绝对认得出是哪个蠢笨之人所为。 “啧,比昨天还难喂……”那人低语一声,接着便一把拧住我的鼻子,我在心里大骂一声,身不由己地张嘴呼吸,正想着又要被灌得七荤八素,唇上便忽而贴上了一阵柔软的触感。不会吧,他难道是在……我躺在小鬼壳子里动弹不得,想睁开眼睛也艰难万分,只能一动不动地在内里心如擂鼓,完全无法做出反应来。 流淌的药汁顺着柔软舌头渡了进来,本来苦涩的药味似乎也随着津液神奇地淡去了,那人连续用嘴喂了数次,忽而停了停,不解道:“糟了,师兄你看他脸色,是否比刚才严重起来?” 头顶似乎多了一团阴影,我听得师兄缓缓道:“……虽然的确脸色过红,不过应该不是病痛之故。师弟……还是我来喂吧……” 连续几日药汤之后,宋庭宣的身体终于缓过了劲儿来。因为那俩师兄弟有清晨练剑的习惯,我总是大清早地便被吵醒,瞪着眼睛听着外面剑声阵阵,百无聊赖得要生出虫子来。过去一个时辰后,凤尧便会端着汤碗进来惯例逼我喝药,那人虽然总是眼底阴沉,不过由于样貌生得好看,竟不觉得面目可憎。我喝完药后又立马显出一副虚弱之态,那人便把我抱着去外面透气,眉头紧皱地抱怨庸医开的药方子真是一无是处。 此地不在城内,只是一处简单的山林小屋,我听那师兄平日所说,大抵是在此等待他们师父脱难会合。不过我的去处也是一个难题,原先只是打算将我带出火海,不想因为生病发烧又耽搁了数天,如今宋氏惨遭灭门,宋庭宣更是无处投奔,如何安置这小娃娃,便又成了他们练剑之余发愁讨论的话题。 不过这小鬼也的确可怜,好端端地家破人亡,还差点惨死火中,那么多人中只独活了他一个,不知该说是命途多舛还是福大命大。几日下来我也明白了些,宋家并非涉足武林,按理是没有得罪仇家的,不过因为宋老爷生性不拘,爱结交些才情之士,便与凤尧之师太清有些私交。这回太清也不知从何处得罪了什么魔头,恐怕也是不想多生事端,便在宋宅暂居两日躲避不出,不想那魔物竟发狂至此,一把火烧了宋家大宅,还将所见之人尽数杀光,残暴如斯,更是口口声声扬言要“太清出来见我”,这种疯癫之人叫人摊上,可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宋庭宣若能在府内平安长大,一定能过得一路锦衣玉食,羡煞旁人吧。我替宋家小鬼唏嘘了一阵,便靠在凤尧的肩膀上,有些闷然地暗自编着他的头发。 后来师兄弟又去了城中一趟,进的是一间药店,坐在柜台记账的老妇瞧见我,立刻喜上眉梢道:“哎唷娃儿终于来了,长得真是秀气!” 师兄向那老妇抱了抱拳:“大娘好心,便有劳你们日后照顾了。这孩子身体不佳,交给大夫,我们师兄弟也好放心。” 原来是要把我送人啊,我看了眼凤尧,那人抿着唇线,右手稳稳托着我的背脊,已经抱得像模像样了。我不知道他心中是怎么想的,不过冲着这搂人的手劲,估计心里头还是有些不舍的。其实想想倒也人之常情,他们两个都是少年人,自己都青涩得不行,怎么照顾一个奶娃娃?况且师父太清消息未定,本就忧心如焚,更加无暇顾及其他,有此之举,倒也在我意料之中。 “老头虽然不是什么神医,不过在城里也是有点名头的,娃儿有什么头疼脑热,自然会照料妥帖,少侠便放心吧。”老妇说完,便走过来要将我抱过去,凤尧愣了一愣,手上劲头一松,我就被抱到了老媪的手臂上。 我想我并不是个死心眼的人,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确定自己是否是孤魂野鬼,附身在一个幼小孩童身上,从火海中死里逃生,有如此多的变化和不确定,我也安然处之了,现在不过换个人转手,应该是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情。不过我这么想,但是宋庭宣却不一定赞同了,凤尧刚刚走到门口,我便感觉到身体里一阵酸涩滋味,手脚无法控制,心口却疼痛不已,直对着门口放声哭喊起来。那哭声声嘶力竭,连我都被这孩子给震得吓了一跳,至今为止我都掌握着这具身体的绝对控制权,而宋庭宣唯一一次的反抗,竟是为了凤尧。 那人在门口用力地转身,也没顾上师兄的阻拦,只径直走到老妇的跟前来,一把把我抱着扯了回去。我挂着两条鼻涕蹭在他肩膀上,觉得这重温的怀抱安心亲切,虽然扯得我后颈发痛,倒也能够不去计较了。 “少侠,你这是何意啊,明明已是说好的事情!”老妇也不高兴了,动手过来便要拉人,被那人轻易地侧身避开了。 他语气凶恶地大声道:“我从未答应,就是答应,后悔了又如何!” “你,你……!” “师弟,”师兄走上来劝道,“我知你不舍,不过我们也只能照顾他一时,待要回山之日,你又要将他如何安置?还是就此罢手吧。” “那我便带他回直阳宫!” 他顿了顿,忽而坚定道。 “我要收他为徒。” 一个人活着,也许的确凭着某种幸运。我站在庭云坡的缤纷落英中,身上穿着门派的束身道服,懵懵懂懂,却被交予了人生中的第一把佩剑。红衣飘摇的那人站在我的身侧,亲眼看着我把佩剑生涩地插进腰侧剑套之中,他看了看天上的漫漫流云,缓缓道:总要有个名字才好。 轻云自由洒脱,便就叫做云华吧。 “云华。” 我听到有谁在耳畔唤我,这一声直达内心深处,一时之间,竟心痛得无以复加。 第二十七章:苏醒 我是被窗外的鸟鸣声吵醒的,睁开眼睛的时候无法适应青蓝的光线,稍稍皱了皱眉,才慢慢地开始看清四周景象。熟悉的床棚罗帐,安静的清晨气味,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草药香气,一切都显得平静而真实。记忆里,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宋庭宣……原来,我和掌门相遇时的情景,竟然是这样的……我稍稍动了动手指,感觉手掌上覆盖着什么温热的东西,往边上一看,便瞧见了一个绒绒的脑袋,正趴在床榻上睡意沉沉地吐息着。 掌门的右手覆盖在我的掌心上,他满脸劳累,大概是在守夜的中途,因为体力不支而昏睡了过去。我稍稍侧了侧身,肩上紧缠的繁复绷带牵起一阵细小的刺痛感,我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将空出来的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伸了过去,触到那人脸颊上的时候,用手指轻轻擦了擦他干涸的眼角。 看样子,一定让他很担心吧。 晨曦中,掌门的睫毛动了动,他慢悠悠地抬起眼睑,和我一动不动地对视了一会儿,又困顿地合了起来。过了一会儿,那人忽然反应了过来,快速地睁开眼睛昂起头,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心,我家掌门那唯恐幻觉破灭的模样可怜得不行,让我忍不住想靠近去亲亲他,以示我绝对是个醒来的活人。 “掌门,”我回握住他的手掌,“让你担心,云华有错。” 他强忍着情绪看了我一会儿,仿佛不确定我是不是真的从鬼门关活着走了回来,我稍稍按着胸口勉强撑床坐了起来,掌门愣了愣神,立刻扶过我来大骂了一声:“伤口好不容易愈合!又在胡闹什么!” 我任由他责骂,只伸出手臂抱过他的腰,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忍着疼痛笑了起来:“……只是忽然想抱一抱掌门……云华终于知道,能够活着,是上天多么厚待于我。” 这肩膀的温度,发间的气息,都与梦境中的回忆重叠到一起,是这个人在火海中让我重获新生,是他赋予了我姓名,亲情,和爱,而我能够睁开眼睛重新看到他,又是一次多么侥幸的际遇。 “说什么蠢话……”他忍耐着声音骂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轻视生死,是大不孝……!” 我家掌门向来不善表达自己,但我明白他心中所思所想,不该毫无退路地去挡剑,不该不珍视自己的性命,只是此番种种,他却并不愿意说出口来,我知道,他甚至连去回想,都无法做到。 “云华知错,以后再也不轻率为之。” 他攀紧了我的背脊,声音已开始发抖:“你总是敷衍我……承诺过的事,却从未做到……” 我愧疚地抬起头,安慰似的轻轻吻到他的嘴角,掌门这回并没有像以往那般反抗,只微微闭着眼睛紧皱着眉,仿佛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忍住流泪上。我伸手托住他的后颈,张开嘴来加深了这个亲吻,舌头相抵之时带来的柔软触感,好像是第一次接吻一般,带着浓烈而青涩的情感,和清晰可辨的心跳。 没有借口,也没有掩饰,我捧过他的侧脸,换了个角度去舔舐他的下唇,那人下意识地便抬起了脸孔,调整的方向可以轻而易举地吻到唇上。这种无意识的配合,就像天下最纯情的诱惑禁果,我情不自禁地轻轻咬了他一下,那人张开眼睛来看我,表情还很疑惑。我笑了笑,重新封住他的嘴唇,他身不由己地稍稍向后仰去,在嘴唇厮磨的间隙,发出断断续续的零碎喘息声。 我家掌门这样的反应总是会让我抵抗不能,我伸手抚过他的腰线,感觉到衣料下的身体温热而修长,这充满任意妄为的气氛让我不由稍稍扯开他的一侧肩领,裸露出来的半个肩头苍白而圆滑,和清晰的锁骨连亘在一起,带着层凌虐的吸引力。 “凤尧……”我吻到他的肩颈处,轻声道,“你坐上来好不好。” 我家掌门本来靠着我喘气着,这下子仿佛清醒了过来,脸红道:“别说胡话了!可是不要命了不成!” 虽然的确说的没错,不过这种气氛下,感觉若是能抱他一次,死不死的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俗语云色字头上一把刀,古来色令智昏之人皆没捞到什么好下场,不过历来却总有勇者前赴后继要往刀口上去撞,可见确有它情迷之处。 “只一次就好,云华不会索求无度的。” 掌门已经憋得满脸红涨了:“跟几次没关系……!别忘了你刚刚承诺过的话,好好珍惜自己性命,别总做些教人不放心的事!” 我道:“那云华以后可要一直待在直阳宫不再下山,也免得让掌门担心不安。” 他恼得大骂起来:“胸无大志,尽找些偷懒借口!” 我捧过他的脸,往自己面前轻轻一拉:“便当是偷懒吧,以后只想和掌门在庭云坡赏樱看雪,云华觉得,这个志向比起其他,要远大不知道多少倍。” 我家掌门脸色大窘,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末了他避开视线,低声道:“庭云坡随时都可前往,我也不会跑去他处,这种简单至极的志愿,也好意思说出口来……” 是啊,长大至今,都是掌门在山上等我归来,如此一想,又有什么好不足的呢,我侧身亲了亲他的脸孔,笑道:“……说的也是。” 也许是掌门对我心存愧疚,我的种种僭越之举竟都被通通默许了下来,如此温情脉脉的场面,如果我稍稍坚持,说不定掌门便会动摇了。能没有抵抗地主动一次,想想也是一件十分心动的事情,不过我家掌门如此纯粹,一想到他到时情何以堪的表情,还是不想把他逼迫至此,让那个人自己去察觉感知,也许会让他更加自然吧。 “你怎认定大师兄一定会今晨醒来啊,要是出了什么差错,让掌门空欢喜一场,我可是不会轻易饶过你!” 门外传来逐渐靠近的人语声,这开口闭口掌门掌门的口吻语气,不用猜便也知道是明心丫头了。 这下子别说抱他,连接个吻的空挡都没了,我家掌门如临大敌地抓过凌乱的衣领,从我身边一下坐远了数尺,脸上的表情显而易见地写着“刚刚做了亏心事”,让我既好笑又不好去戳穿他。 “你这利嘴的小丫头,长幼尊卑都不识,看你前几日哭得泪汪汪的,还以为必定性子和顺,没想到竟与你那脾气恶劣的掌门师父一个模子,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个臭老头子,胆敢说掌门坏话!” “居然叫我老头子?你问问别人我像上了年纪的人么!……诶玄风,玄风!你把药给我,凤鸟他屁大点事啊,下次别煎仙芝草这么贵的材料……” 房门推开,进来叽叽喳喳的两只老小麻雀。伯夷老儿一袭月白狐裘,满头银发落在身后,看起来比上次见到时要柔和许多,不过这老妖怪与明心丫头卯得大眼瞪小眼,端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还要扭头去和明心斗嘴,真是一点门派长辈的派头都没有。明心进来瞧见我,圆溜溜的眼睛一下就红了,小丫头紧咬着嘴唇,快速跑上来打了我一下:“你再让掌门难过担心,看我以后还喊不喊你大师兄了!”话音刚落,明心的嘴巴一瘪,便结结实实地哭了出来。 我把她拉着让她暂且坐下,安慰道:“刚刚醒来就见你哭哭啼啼,大师兄可受不起惊吓。” 明心拖着哭腔回了句:“谁管你!” 伯夷老儿一撩衣摆,随意地坐到屋内的座椅上,摇头道:“哎,你们这些毛孩子真是不省心,眼错不见就生出事端,若非我看不过去出手救助,凤鸟都不知道要去哪个坟头挥剑砍人了。” 他身后跟着一个玄色长袍的男人,那人寒霜清华,韧若疾风,如果没有差错,应该是伯夷的徒弟,玄风。他按剑站在了伯夷身旁,把老妖怪手上的药碗接了过来,然后走过来递到掌门跟前:“师弟,此药不可落下,一日三次,可克内虚。” 掌门点了点头,应道:“多谢师兄好意。” 我瞧着隐隐觉得不对,转过脸去看向伯夷:“前辈怎会前来此地?掌门身体如何,可否确切言明?” 第二十八章:迷雾的局面 屋内一下静默开来,连哭得吵闹的明心,都拿了块手帕低下了头去。我看了看掌门,他面色如常,迎着我的视线沉声道:“我无事。” 伯夷老儿啧了一声:“吃了这么多天仙芝草,还能再出什么事?为了治你们师徒俩,我的大隐山都差点要被搬空。直阳宫好歹也是震名武林的一大门派,掌门和大弟子却一个痴一个傻,拿血肉之躯抵挡无心狂魔,蠢笨,而折损罩阳神功去救人,却是至愚。” 掌门顿时脸色一变:“伯夷!你明明答应过我……” “我不说他便不会知晓了?”伯夷截断话头,笑道,“你家徒弟你自己清楚,真以为无人言语便能瞒天过海?他可是只瞧见了药碗便开口问我,你敢不敢告诉他,你身上还有几重功力?” “住口!”掌门气得一下站起身来,手上的药碗没拿稳,热滚滚地直洒了一地,“你再多说一句,休怪我手下无情!” 伯夷皱了皱眉,道:“你要和我比试?好啊,十年前的凤鸟,可过不了我二十招。” 十年前,掌门修至罩阳神功,第三重。 我顿时心头大震,猛得咳嗽了一声,胸口处顿时渗透开淡红色的血液。掌门慌忙转过身来抓过我的肩膀,也顾不上伯夷挑衅,眉头紧皱地伸手就要运功,我一把抓过他的手腕,艰难道:“折损功力……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告诉我。” “我说过无事了!”掌门紧紧盯着我渗血的胸口,急道,“伤口裂了,你快松手!” 我用力抓着他,咬牙道:“若你是想为了这个窟窿再次动用罩阳神功,我便先将它捅烂了,以绝后患……!” “放肆!”他气得脸色铁青,因为不敢奋力挣脱,焦躁得口不择言,“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才做的这些,我为了谁才愿意做这些?轻而易举地说出这样的话,你知不知道我听了,心里是什么滋味!” “难道你传功给我,让我活了过来,我便能够好过了么?”我不受控制地冲他喊了起来,“还不如被一剑捅死了,或者在十五年前,你就应该让我活活烧死在火海里……!” “……混账!”那人一拂袖用力打到我脸上,我被这力道挥得侧过脸去,脑子里都有些发懵。明心惊慌地站起身来,难以置信地捂住了嘴,连哽咽的哭声都不敢发出来。视线里,掌门满眼悲恸疼痛,紧攥着的指节泛着青白的颜色,在衣袖下无声地颤抖着。 他看了我一会儿,道:“你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我就告诉你,无需夜间梦中,只要一闭上眼睛,眼前就是你被一剑穿心的画面,而握着那柄利刃的人,正是我自己!” “不能出声,不能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你一遍又一遍地握着凤啸剑迎面倒下来,永远没有停止的时刻!” “你要我怎么做,你说!你要我守着你,什么都不去做吗!” 屋内寂然,只有窗外无知的风声,还在空气中隐隐地回响着。 …… 伤口处重新绑上了绷带,明心帮我把上身衣物换好,眼圈红红地站到了一边。掌门运功后脚步虚浮,接过了药碗一饮而下,脸孔在一袭黑衣的映衬下,苍白得毫无血色。我心中苦痛难言,那人为了修炼罩阳神功不知倾注了多少心血,十几年来从未放松懈怠,如今神功卸去大半,多少日夜毁于一旦,我不知道他心中是否觉得这个代价支付得对等值得,只是从今往后,一个随随便便的武林新秀便可轻易与他打成平手,这种事实,实在无法让我平静面对。 伯夷替掌门封好穴道,起身之时额上已渗出少许薄汗,他长吁了一口气,叹道:“你们要师徒情笃,也不是这种笃法,已经浪费了我的蓝血佛苓,如今连疗身心法都不肯放过……” 我怔了一怔,诧异道:“佛苓?那个园中花匠,难道是……” “不错,”他干咳了一声,“那是易容的,我并非有那么老。” 我额上青筋直跳,愤然道:“前辈为何要拿佛苓加害掌门?” 伯夷连忙做了个阻挡的手势:“小徒孙这可是冤枉了我,我想害凤鸟随便扔只毒蝎子便可,才舍不得用上如此名贵的花卉。” “可是掌门嗜睡昏沉,在我看来,是佛苓性毒,以催眠宿主获得养分。” “你要这么想,倒也是不假,”伯夷老儿将手上茶盏搁下,“佛苓确有毒性,对吸食者有催眠镇静之效。不过这也是无奈之举,我潜伏在刘府之中,当日有人偷潜夜行,与小徒孙打了起来,我可是亲眼所见,凤鸟鲁莽追敌,差点入魔之事我也是有所预料。凤鸟虽然未至九重,却实在心浮气躁,只怕你未取得劫火金丹,他便已经先入魔道。所幸我有所准备,将培植多年的佛苓花叫玄风带上,此花有极大的克制作用,你家掌门那几日脾气转好,也要归功于佛苓之效啊。” 我冷冷盯着他:“花卉虽好,却有极大的依赖性,以至于一经破坏,便立刻让人遁魔发狂。” 伯夷不大自在地往玄风处躲了躲:“你别这么看我,我哪想得到凤鸟那么宝贝你,会将你送的花束轻易毁坏啊,要怪也只能怪你们师徒几个毛毛躁躁,我可是赔上了如此难得的宝花,此事不该赖我头上。” 这老妖怪倒撇得干净,却不知正因为他故弄玄虚,才导致了之后一系列难以挽回的结果。我道:“前辈既然有心,又何必遮遮掩掩,只要言明身份,将佛苓功效一一道来,也不会最终酿成无心大祸。” 许是我太过咄咄逼人,一直安静不语的玄风终于开口:“刘正旗并非表面上那般简单,他与某个势力有着若有似无的关联。当日的黑衣人便是一个看似不经意的暗示,劫火金丹也许是目的,却也有可能只是一个障眼法。我们潜伏其中,也是不想暴露身份,既然有人身在暗处,便不如藏而不发,等到对方露出意图,再伺机而动也不迟。” 我笑了:“我们直阳宫与武林事一向隔绝,即使有暗中势力又如何,前辈并不似会插手闲事之人吧。” 看我针对玄风,伯夷在椅子上终于坐不住了:“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好生难缠,是啊是我之过,我害得你家掌门走火入魔,但是小徒孙,你不要忘记了,让他失去大半功力的人可不是我!” “伯夷!” “渊之。” 两道阻拦声音同时响起,掌门本来静坐调息,因为之前争吵之事与我相隔甚远,此时听到伯夷所言恼怒得过来挡到我面前,与伯夷二人冰火两重地针锋对视。玄风走上前一步,按了按掌门的肩膀:“师弟。” 掌门恼火得打开他的手腕:“师兄,我一向敬重你,但是此人不值得你追随他。云华即使有失礼之处,却也并未说错,这老妖怪哪有那么好心,刘正旗被谁盯上,他需要花费精力去秘密探查么!” “被盯上的人,也许不止是刘正旗呢?” “什么。” “山涧蛇阵,以及当日的黑衣人,为何偏偏都叫你们碰上,不觉得十分奇怪么。” 掌门顿了顿:“也许是巧合……” “世间最不可能的便是巧合。”伯夷冷哼一声,“直阳宫在奇山之上,地势陡峭险峻,若非门派中人,外人极难循迹闯入山中。然而,若是有天掌门自行下山,境况便大不相同了。武林大会,林长萍,劫火金丹,这些都是吸引你前往的要素,也许粗看并不能将这一切联系在一起,然而抽丝剥茧,将表相清除干净,便可以发觉,这一切的背后所指,有可能是你凤尧,也有可能,是直阳宫。在那样的情势下,你觉得我应该向你们亮明身份,大摇大摆地暴露在敌人面前,还是应该乔装易容,在暗中找寻破绽?” 伯夷停顿片刻,忽而沉静着看向掌门:“你现今已没有了功力,门派安危,你能守护周全么,凤掌门。” 第二十九章:凤啸剑 摇晃的烛火滴着融化的蜡泪,在黯淡的房间里点亮着昏黄的颜色。掌门站在窗口,冷寒的月光照在他肩上,静静地筛出一层柔和的亮光。不知是不是他卸去功力之后元气大伤,如此看去,竟觉得那人单薄许多,我看了看胸前轻易愈合的伤口,感到些卑劣的自我厌弃。罩阳神功有着极致的疗伤能力,体内的崭新真气也仿佛源源不绝,虽然胸口处仍会有阵阵刺痛感,但若小心起身,居然在短短的时间里,已经能够站立行走了。 只是,这种快速的康复却并不能使人感到快意,我在一个人身上偷走了十年的光阴,而那个人,却正是我心中最珍视的存在。 “掌门。”我将外袍披上他的背脊,那人回头看向我,熟悉的眉眼里倒映着浅浅的轮廓。 “复原得很好,”他轻声叹了口气,将手掌轻轻放在我的胸口上,“伯夷说你至阳,根底与罩阳神功匹配,倒也不算他眼瞎。” 他那么说着的表情,仿佛割舍掉什么血肉相连的东西,我心头一阵难过,伸手按住他的手掌:“云华已然转好,恳请掌门让云华将功力归还。” 掌门皱起眉:“说什么傻话,神功岂是能随意过继的,我从未后悔,你也不许轻易散功。” “但是云华,受之有愧……” “门派大弟子,罩阳神功本便是要传授给你,何愧之有?”掌门说得过急,话完之后才觉出后悔,连忙把视线转向窗外,“……只是平日看你总是不愿上心,吩咐去下山历练也常常推脱,整日待在山上能有什么作为,叫我怎么放心将门派交给你!” 我沉默着,无法将心中所想说出口。其实能不能修炼神功,能不能执掌门派,于我而言真的并不重要,只是掌门对我的寄望,才让我一直坚持去肩负直阳宫大弟子的责任,以至于即使远离他许多日夜,也能逐渐将情绪平复掩藏。因为无论是罩阳神功还是整个门派,将他认为最好的东西留给我,那便是那个人对我的最大私心了,我无法对此没有贪念,想要独占这份偏袒,便只能更好地去伪装,成为他希望我变成的那样,一个秉直明慧的大弟子。 那人寂静片刻,忽而低下头,将腰间的凤啸剑伸手解下:“本想等两年再交给你……” 他将剑身一横,手腕一转便递到了我的面前,那人握剑之姿娴熟好看,月光之下眉眼峥然:“接剑。” ——凤啸剑。 此剑是掌门最为竭诚对待的兵刃,多年来架于剑阁的双脚座台上,早晚都由他亲自擦拭。我在极小的时候曾经胆大地爬上去过座台,只见剑鞘收口处镶嵌着一只金碧辉煌的凤头,在玄色的底座映衬下看去极美,我瞧得发呆,直到掌门恼火得从身后拎起我的衣领,我才如梦初醒,连忙无辜地谎称楼阁迷路,冲他胡诌了半天的谎话。 我恭敬地接过佩剑,不解道:“掌门,这是何意?” 那人看到我将它拿到手中,眼睛里透出些宽慰的期待:“把剑鞘上的凤头拧开。” 我从未知晓凤啸剑上居然还有活动的机关,心中有些迟疑,便将那金色的凤头一推,只听咔嗒一声,狭窄密封的剑鞘之中,竟然推出了一个潜藏的暗格。我隐隐猜到了些什么,将那暗格抽上来一些,便看到了紧贴在剑鞘里的,一本明黄色的绢折。 “……云华不能收。”我立刻跪到了地上,将凤啸剑双手举过头顶,“掌门过几日便可再度修炼神功,我也已寻到劫火金丹所在,这把剑……永远是掌门佩戴最为适宜。” 那人没料到我居然是这种反应,顿时就动怒起来:“不识好歹!罩阳神功在江湖中被多少人觊觎,你居然还要推脱!” “云华驽钝浅薄,还远远没有参研门派圣物的器量。” “不要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他气得一掌拍在桌案上,“师父当日交托给我时,我只觉得无比荣耀!这是历代掌门都奉逾性命的东西,岂容你在此用妄自菲薄之态去亵渎!” 我被他骂得出不了声,只固执地跪在地上,低着头一言不发。罩阳神功对他意味着什么,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明白,那是他这一生最沉重的责任,最执着的理想,是他身上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我不想拿走那个人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并且我也不配拿。 “站起来。”他看着我,“你站起来!” 我顿了顿,从地上站起身来,那人紧紧盯着我,眼底皆是严厉之色:“虚泛之言无用,你告诉我,究竟为什么不肯接下罩阳神功?” 我沉默着不答,他更是怒从心生:“伯夷白天说的话,你可有听见?你是直阳宫的首座弟子,又身负五重罩阳神功,门派如今岌岌可危,我更无法照应好你们,难道事到如今你还要推卸责任,连临危受命都不肯应下么!” 我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看向他:“你在害怕么。” 那人脸色一僵,骂道:“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情瞒着我。” “没有!”他咬着下唇,脸上几乎都没什么血色,我上前要去搭他脉搏,那人拂袖一挥,极快地躲开了,“放肆,你何时开始如此狂妄!” 掌门的这般反应,只能让心中猜测更加笃定,我不由得心口一痛,问道:“你是不是,仍在魔道之中。” 他呼吸一滞,整个人都退了一步:“你为什么……” “伯夷的仙芝草,是为了让你保持神智的吧。我白天闻到那药味,气味与佛苓相仿,可见内中的镇静成分极大,若只是为了调养内虚,不可能用上这么伤身的药材。而如今你甚至要将罩阳神功完全传授于我,更是不得不肯定了我的猜想。”我把凤啸剑递到他的面前,“凤尧,你是想让我接管门派,把所有人都安顿好,然后去寻个无人之处自我了结么。你想得太好了,我不会管门派死活的,明穗她们最终会落入哪个仇敌手里,都与我毫无干系。” “混账!”那人气得目眦欲裂,恨不得上来凶狠地咬我一口,“你有没有良心!你的师弟师妹们有多敬重你,你居然能说出这种狼心狗肺的话来!” “你若径自逃开,我便弃门派不顾。狼心狗肺,我本性如此,是你从未看清过我。” “好,好……我从未看清你,我也看不透你!”他浑身发抖,眼瞳里一明一暗地闪现着隐隐赤红,“是我愚蠢了,居然想把性命都及不上的罩阳神功交给你!你此刻便把凤啸剑还给我,区区疯魔,我凤尧不畏惧!” 我静了静,忽然将剑一扣,冲上去用力抱住他,那人怒火滔天,挣扎着伸手就要推我,手掌一按上我的胸口,触感之下倏然一顿,隔着数层繁复的绷带,仍能感受到他掌心里温热的体温,他用力抓紧了我身上的外衣,咬牙切齿着,却是不敢乱动了:“……混账!混账!” 我抱着他,将他紧紧按在了自己的肩头。 “害怕的人是我,”我听到自己在不可思议地恳求着,“……你别丢下我。” 第三十章:孤注一掷 年幼的时候曾在直阳宫遇见过雀鸟,那是初春时节,在院子里练功间隙发现了屋檐下的一个鸟巢。当时调皮,拿了竹竿子就妄图去掏鸟蛋,结果鸟蛋没有见着,反而捅下来一只弱歪歪的幼鸟,巢里的另一只成鸟则被迫飞在半空,叽叽喳喳地绕着我抗议着。我献宝似的把那小家伙拢进袖子里,找着了掌门拉着给他瞧,那人蹙了蹙眉,责骂道,幼鸟不能沾染人气,会让族类警惕排挤,母鸟为了其它幼鸟的安全,也会选择将其抛弃,下次不可再这样了。 我听了心里极为害怕,连忙舀了温水给雀鸟洗身去味,又求了掌门用轻功将其放回巢中。我整日仰头在屋檐下望着,想着不知何时那只成鸟才会回来接它,在简陋的鸟巢边沿,露出着小家伙因为湿透而沾在一起的毛发,粉色的头皮,它伸出脑袋吱吱地叫两声,看上去孤单又可怜,却也无知极了。 过了几日,我惯例捉了几条小虫想去喂给幼鸟吃,结果刚刚就着梯子爬到巢边,就见一堆乱七八糟的细树枝里面,毛发稀拉的幼鸟翻着肚皮,已经一动不动了。 那天晚上我在被窝里抓着掌门的手,我问他,成鸟为什么要把幼鸟抛弃。掌门轻轻拍着我的背脊,生硬地劝哄着,那是因为它一时忘记了,等下一个春天来的时候,它就会回来了。 “可是幼鸟没了成鸟,它就死了。” 掌门词穷地解释着:“等成鸟回来,它便会复活了。” 我在漆黑的静夜里握紧了他的手指:“那掌门不要抛弃云华,我也会死的。” 那人替我掖好了被角,无奈道:“说什么傻话。” 一觉醒来,额上惊出了细密的冷汗,我盯着高高的床帐木然了一会儿,胸腔处的伤口一跳一跳地发着疼,侧头看去,床边的凤啸剑安静地躺在日光里,提醒着我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神功毁失,走火入魔,连门派圣物,都已经不由他守护了。 那个人最终选择抛下我们。 我按住伤口起身,拿纱布重新缠了数圈束缚带,完全固定住胸背之后套上外衣,将凤啸剑绑到腰际的剑套之中。劫火金丹,我的脑子里仅存在着的惟一筹码,如果目前只有这一条出路,那么没有任何人可以来参与抢夺,即使现在有五十个林长萍阻在我的面前,也能够毫无表情地抽出剑来,真正杀他个干干净净。 推开房门,却在门口看到了一个人。 “云华,”沈雪隐笑着,“可是要去武林大会?今日最后一局,想必定是不容错过。” 我不知自己现在是否浑身戾气,只道,恕云华今日不能奉陪,便越过他,按剑往前径直走去。他在身后叫住我:“近日刘府一处院落走水,烧毁了许多房屋,其中一处是凤掌门的居所。” 我停了停:“掌门无事,多谢雪隐挂心。” “我的一个护卫在那天之后身受重伤,胸口处被利刃刺穿,几度迫近生死边缘,云华,你可知晓内中详情?” 沈雪隐这几句话看似留有余地,却在明明白白地告诉我,我们的行踪已然被旁人看透。掌门当日神功尽发,将刘府一整条长廊焚成焦木,事后伯夷把这一片房屋点火灭迹,虽然此举一劳永逸,却依然躲不过有心人的眼睛。言下之意,只怕刘正旗早已察觉,我若此番前去盗取劫火金丹,多半是去自投罗网,沈雪隐阻止我,抑或是来警告我,但如今无论是何种缘由,我都已经无法后退了。 我道:“雪隐的护卫一向尽忠职守,他要保护什么人,一定会忘却生死。” 他敲了敲手上的折扇,莞尔道:“的确,那个人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向我证明,他的弱点是什么。” 我静了静:“你是觉得,我就一定会输么。”身负五重罩阳神功,就算真的与刘正旗短兵相接,我不会,也不允许失败。 沈雪隐看着我的眼睛,沉默了片刻,却是摇了摇头。 “沈公子!沈公子!” 长廊处传来跌跌撞撞的呼喊声,我转过身,只见刘菱兰满脸惊恐慌张,正向一处处的房间里敲门张望,她一回头看见此处,顿时眼眶一红,大为无助地朝着沈雪隐奔跑而来。 “沈公子,救救我父亲!”她满脸泪痕地抓住沈雪隐的手腕,“父亲在台上中毒了!” 我和沈雪隐对视一眼,刘正旗中毒?这时机未免太好,在最后一天的武林大会,除了有人想要趁机夺取武林盟主之位,似乎就没有其它解释的理由了。沈雪隐问道:“刘姑娘勿要急躁,究竟是怎么回事,雪隐愿闻其详。” 刘菱兰抹了抹通红的眼角,受到沈雪隐的安抚她也稍稍镇定了些,便断断续续地告诉我们事件的来龙去脉。今日是武林大会的尾声,在擂台上即将决出江湖排行的前五位,林长萍备受看好,实力也极佳,毫无悬念地跻身三强之列,由刘正旗亲自指导切磋。众人都等待着武林顶尖对战的开始,而刘正旗也兴致甚浓,连喝三碗英雄酒暖场,一时之间锣鼓喧天,欢声鼎沸。只是谁都没有想到的是,刘盟主握剑起身的刹那,竟直挺挺地从座椅上横摔下去,猝不及防地让所有人都未及反应,刘菱兰离他最近,连忙赶上去扶起父亲,昏迷的刘正旗面如生铁,唇色紫黑,已是身中剧毒之症。 有什么人能够在众目睽睽之下,让刘盟主这种武功不凡的人毫无察觉地服下毒药?以及,刘正旗遭到毒害,刘小姐不去寻觅妙手神医,反而来求助沈雪隐做什么。难道说,刘正旗此番中毒,有着更加不可外露的理由,以至于刘菱兰走投无路,只得来依靠自己最为信赖的人,以求父亲平安渡过险境? 我觉得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但是刘正旗此时中毒,对我来说却是天赐良机,没有他的阻碍,我要去密道中盗取金丹,反而变得顺利许多。我看了眼沈雪隐,对方却轻轻摇了摇头,暗示我不要轻举妄动。 “刘姑娘,你愿寻来,即是对雪隐的信任,那么可否告知,在姑娘的心中,是否已经有所猜测了?” 刘菱兰咬了咬下唇,只欲言又止地看了我一眼,沈雪隐道:“是我的护卫,但说无妨。” 刘菱兰低了会儿头,仿佛也在鼓足勇气:“其实,不瞒沈公子,我父亲拥有一颗绝世宝丹,此物是习武之人的无上至宝,有催长功力,守护阳神之效。菱兰知道,武林大会中,有人对金丹有着不正之心,父亲此番遇上不测,只怕是那人想要以此作为要挟,逼迫我们交出金丹。劫火金丹是父亲的收藏爱物,按理菱兰不应私自处理,只是如今父亲中了奸人之计,只求沈公子能够帮助菱兰取出金丹,去和贼人交易解药,救父亲于危难之间。” 我听了立时眼皮一跳,伸手就抓住她的肩膀:“你知道怎么取出金丹?” 刘菱兰被我的举动惊吓到,瞬间就戒备起来:“你是何人,从未在沈公子的护卫中瞧见过你。” 我顿了一顿,这才想起在当日的密道逃生中,遮掩用的人皮面具已经被腐蚀丢弃,我的样貌,对于刘菱兰来说完全等同于一个陌生人。正不知如何掩饰,沈雪隐把我拉着挡了一挡:“刘姑娘莫怪,他是我的影卫之一,平日里不常现身。如今听闻刘盟主中毒,关切之下一时急躁了,望姑娘海涵。” 刘菱兰狐疑地多看了我两眼,估计心中还是有些疑惑,不过沈雪隐肯袒护,料想不会是无关旁人,她便又放下心来:“父亲以为我不知金丹所在,其实在很久之前,我便已发觉了此物的放置之处。” “劫火金丹,就在我房中的密道之中。” 第三十一章:争夺 这是我第二次来到这个地方,架子上的佛像没有夜间诡异,在阳光中显得慈善惠泽。刘菱兰指示我用内力转动底座,我一方面不能表现出自己轻车熟路,另一方面却忧心如焚,恨不得挟持了她一口气说出金丹下落,以免得拖拉过久,发生什么横生枝节的意外。 床榻很快便被升起,机关转动的声音嘎达作响,刘菱兰给我们一人一盏灯笼,叮嘱着千万不可引燃下面的烛火。蚀骨散的功效我早已领教,自然知道那是这条密道的终极保险,只是如此一来,下面除了三盏灯笼便只会是漆黑一片,刘菱兰有什么办法能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底,从满室财宝中找出劫火金丹呢。 我看了看沈雪隐,那人背伤初愈,穿得也单薄,不知地底阴气能否抵挡,我道:“主上留在上面即可,属下会助刘小姐取得金丹的。” 沈雪隐回望了我一眼,那目光闪了闪,很快就被瞳孔的深色遮盖了过去。刘菱兰虽然对我没什么好感,不过沈雪隐的伤势她也有所担忧,便道:“菱兰忘记公子有伤在身,是菱兰莽撞了,沈公子便在屋内等待即可,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也好将密道遮掩好,免教旁人发觉。” 沈雪隐留守在外,我也稍稍安心了些,若是密道中还有其它机关,被困之时也不怕无人知晓,安全的可能性会大上许多。我与刘菱兰手执明灯,从阶梯上一前一后地走了下去。 没有多余烛火,密道中黑黢黢的一片,我不知蚀骨散的气味还留有多久,只是此处带给我的记忆太过深刻,身上捅出来的那道剑伤很快就阴测测地疼了起来。刘菱兰恐怕也是头一次在这种黑暗阴森的地方行走,很快就被那寂静得接近诡异的气氛所感染,她脚步慢了慢,便挪到了我身后的位置:“护卫,你走前面,若是看到有宝石箱子,不可妄动邪念。” 我直截了当地问道:“金丹在哪里。” 刘菱兰脚步一停:“你,你对金丹颇为在意,莫不是……” 还不能操之过急,起码得确定金丹的下落:“刘小姐误会了,在下只是想快点交差,主上在外面无人保护,我不想浪费时间。” 我的语气冰冷不耐,刘菱兰恐怕也察觉出了其中的冷漠,脸上很快就显出了后悔和害怕的神色。她惴惴不安地指引我走到了密道的里间,正是画满了武功招式,堆满金银财宝的最终之地。我蹙眉盯着那些繁乱珠宝,却见刘菱兰拿着灯笼走向角落,顺着灯光照出了一座咬着彩球,正仰天而望的石狮子。 上一次到这里时,满眼珠宝和武功秘籍,丝毫没有注意到角落里还有一尊石狮,况且这种守护意味的迷信之物,换做任何一个闯入这里的人,都不会把注意力分给它一丝一毫。人们只会被利欲熏心,忘乎所以,也许这满室的财富,某种意义上,正是一个绝佳的障眼法。 刘正旗,的确老奸巨猾。 我抬手运功,掌心很快凝起真气:“是在彩球之中么?” 刘菱兰摇摇头:“不,是石狮右眼。” 原来如此,若没有刘菱兰的指引,只我一人,恐怕真的无法发觉到如此奥秘。我将手伸向石狮右眼,正要用力一剥,只听身后一道凌厉剑气,笔直地劈在我和刘菱兰之间,很快就将我们弹让开去,与石狮瞬间拉大了距离。 我稍一定神,右手便执起气火:“是谁!” 漆黑的室内只有屈指可数的几道火光,而被光亮照射出来的那个身影,却让我在一瞬间里烦躁到了顶点。 ——林长萍。 最棘手的那个人,终究还是来了。 林长萍一袭泰岳派道服,长身玉立,正气凛然,他将手上长剑一收,敛眉道:“没想到你竟然修炼了罩阳神功,这些年是我姑息了。” 我冷笑一声,姑息,林长萍未免也太狂妄。也许曾经的林大侠的确春风得意,多年来对魔教少年的追杀也选择了宽容应对,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他没有视之对手的人早已有着分庭抗礼的资本,要来为江湖惩奸除恶之前,林大侠恐怕得先把那套悲天悯人的妇人之仁收拾起来吧。 “昔日之仇,早晚会有清算的一天。只是此刻你若想与我抢夺同一样东西,那么败的那个人,只会是你!” 我将手腕一抬,掌心的火焰便齐齐向前飞射而去,林长萍立时展剑而起,剑身上撞击起来的火星明亮刺眼,他往手下稍注剑气,便道:“好,既如此,今日我便把魔教火种斩于剑下,为武林防患未然!” 我把灯笼往地上一掷,当即踏风迎了上去。林长萍善轻功剑术,很快就倒吸脚步在石壁上,用俯冲之势将剑气一展,面前瞬间一排扇形冲力迎面而来。我从腰间抽出凤啸剑,握紧剑柄用力一斩,磅礴的剑气从中间被生生劈开,对冲之力生出呼啸的风声,把地上的灯烛吹得火光熄然。 刘菱兰手足无措地倒退了数步,此时此刻她也不知哪一方才是正义之士,但是她毕竟也不是个蠢钝之人,我们的目的显而易见都是劫火金丹,没有一方是秉持营救刘正旗的好意在拼死抢夺,她咬过灯笼的手柄,一边躲避战火,一边开始双手并用地剥取石狮之眼。 我接过林长萍横劈下来的一剑,避让的间隙扬手一挥,一道炎气斜斜刺穿刘菱兰的肩头,顿时听得惨叫一声,刘菱兰双手失力,向后倒退了数步撞到石壁,跌坐的瞬间在墙上带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林长萍神色一变,剑气霎时凛冽数倍,他看向我怒喊道:“魔教嗜血如斯,抢夺之态可鄙!若劫火金丹失手于你,只会给武林带来更多浩劫!” 我怒从心生:“说得好听,你若没有心存歹念,又怎会跟踪刘府小姐至此?如此看来,刘盟主身中剧毒,正是出自林大侠之手罢!” “血口喷人!”林长萍气得真气紊乱,他们这种正道人士把清誉看得比脑袋还重要,一丝一毫的怀疑都不能忍受,况且他的确尾行了刘菱兰,偷摸行径非君子之道,不由更显百口莫辩,“我并非要行盗窃之事,只是如今家师性命攸关,不得已而为之!待刘盟主醒转,我必会负荆请罪,绝不推诿!” 我故意一副粗痞嘴脸:“偷既偷了,惺惺作态作甚,难不成泰岳派老头吃进嘴里的东西,还能拉出来赔上不成?” “大胆!”林长萍闻言脸色铁青,果然被激得理智尽失,师门之道最是不容人亵渎,即使他一开始还能沉稳巧用战术,此时此刻却也完全无法忍耐侮辱,只见他将周身内力尽数逼起,手上剑花虚晃两招,密道中的空气便快速地席卷起来如同龙吟而过。整个空间都在轻微地震动着,堆叠的箱子中宝石器皿互相撞击发出砰嗙的响声,这般气势如虹,正是林长萍名扬天下的那招九天游龙剑。 好身手,就怕你不使这招,倒真让我无从下手。我面向林长萍,将双手伸展交错而过,手掌所过之处留下一排灼灼燃烧的火种,林长萍长剑一扬,九龙剑气呼啸而来,我将掌心一震,内力灌输之下火种飞扬。满室气流中剑气磅礴浩大,催生得空中火焰越烧越旺,风助火势,很快整个密道就开始被烈火充盈,我身负罩阳神功,不惧阳火近身,而林长萍的全身内力,尽数化成了罩阳神功的催发燃料,开始凶猛地绝地反噬。 密道妙处,正是无处可逃。林长萍虽然剑法精湛,但毕竟是血肉之躯,不出一时半刻烧毁身躯都不足为奇,但是那人并不会向我求饶,我布下火海的目的,是把筹码放在了另一个人身上。果然不出片刻,林长萍劈剑喊道:“云华!你先放了刘姑娘!你我之争,不要牵连无辜!” “劫火金丹我势在必得,要我放人,你便自灼右手。”这是当年掌门之仇的代价,我要林长萍永远留下战败的印迹,为直阳宫一雪前耻。 刘菱兰听了惊叫起来:“林大侠不可!我即使现在死在密道里,也是不惧的!” 我笑了:“刘小姐大概忘了父亲生死未卜。你死了,刘盟主可就了无生机了。” 话音落下,刘菱兰浑身一僵,再也说不出阻止言语。 人都是自私的,能够活着,又怎么可能轻易选择死亡。这世上的傻瓜只有一个,那就是我家掌门,我若不看好他,制住他,那么哪一天那个人,便会消失不见了。 林长萍握紧拳头,眉头一皱,右手便往身边的火焰中一伸,左手快速地点住了右臂的穴道。烧灼之痛极至钻心,没有几个人能忍住这非人的折磨,即使林长萍点穴后不能退缩动弹,脸上却也是极快地惨白起来。内力刚刚散尽,没有那么快的速度去恢复,林长萍缺少真气护体,没有坚持片刻便跪倒在地上,整个人身不由己地向前扑去。 我伸手一收,将他手背上仍在燃烧的火苗撤去。体内的内息稍稍沉淀,罩阳神功便缓缓熄灭了下来,密道内的烈火逐渐被扩大的黑暗吞噬,我看着匍匐在地的林长萍,心里却没有体会到报仇的快感,刘菱兰缩在角落里紧抱着脑袋,已经吓得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我转身走向石狮,一指剜下石狮右眼,左手燃着的一小簇火光妄图照亮出劫火金丹的形状,昏亮中,却始终只看到着一个石眼。 怎么回事。 我向手下稍一用力,手中的石眼被捏碎,无论怎样用手指细细研磨,落下的,却始终是细小成尘粒的硬石碎屑。 我看向刘菱兰,她惊恐地向后缩了一步。 “金丹呢。” 刘菱兰只不停地摇着头。 “劫火金丹在哪!” 第三十二章:红梅融雪 黑暗的密道中,我捏碎了石狮的最后一部分躯体,地面上全是堆积起来的石砾,里面干干净净,完全没有任何镶嵌之物。刘菱兰在旁哆嗦着手臂举着灯笼照明,眼见最后一把石屑从我掌心中沙沙落下,不由害怕地声辩道:“我当真没有骗你,金丹失踪,我也毫不知情!” 我稍稍压制了下心中的烦乱情绪,如果是刘菱兰设局骗我,那么不可能不给自己留有余地,如今情况我有着太多的机会可以杀她,金丹之事,缘由应该不在她身上。只是,如果有人已经捷足先登,那么与刘正旗中毒是否存有关联,林长萍与我的互斗会是巧合么。这一切的背后,总觉得有人在窥见全貌,我们只是按照剧本被摆布着,伯夷说的暗中的敌人,究竟会是谁…… “血……”刘菱兰指了指我的右手,是刚才为了捏碎石块磨出的伤口,现在淌了不少血下来,手指间黏糊糊的,“……你这般竭力想要劫火金丹,并不是为了修炼武功吧?” 我被她打断思路有些烦躁,只用手在墙上抹了两把,把掌心里嵌着的砂石擦去一些:“与你无关,走前面去打灯笼。” 此地不宜久留,密道的线索中断,劫火金丹重新石沉大海。我走过去拎起昏迷的林长萍,把他架起来过到肩膀上,打算出去之后再从长计议,不料走几步之后腰侧一松,挂着的金穗翠玉佩笔直地滑落了下来,刘菱兰正举着灯笼跟上来,奔跑间脚上一急,只听“叮”得一声,地上的玉佩竟不偏不倚地被踢飞了出去。 我登时大怒,一把放下了林长萍:“灯笼给我!” 刘菱兰吓得两手把灯笼丢到我手上,我立刻弯腰去找,满室漆黑,灯光照在地上只能亮起局促的一小块,所幸应该踢得不远,我双手并用地摸索了半天,终于在两个箱子的中间摸到了玉佩的形状,拿灯光一照,金穗玉佩躺在手心里,正泛着熟悉的光泽。 浑身都松了一口气,另一边刘菱兰的声音也急急忙忙地响起:“找到了找到了!踢好远……” 怎么回事,难道有两个金穗玉佩? 我微微一怔,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找到什么,给我看看。” 刘菱兰把它丢了过来,当那带着点冰冷意味的物件抓到掌心里时,我无法界定此刻体会到的,究竟是一种重升而起的希望,还是一种不知滋味的沉重感。 …… 沈雪隐在外面接应我们,密道的出口处散发着焦后的气息,我一手架着林长萍,另一只手制住拿着灯笼照明的刘菱兰。沈雪隐弯下腰扶我们出来,看到我肩上的林长萍苦笑了一声:“抱歉,没拦住他。” 我走出密道,胸前的伤口已经有着破裂的迹象,我暗暗用内力封住几处穴道,应道,“雪隐没有半分武功,自然阻不了林长萍。”我伸手把迫不及待想要呼救的刘菱兰点上睡穴,然后把林长萍放倒在座榻上,回过头去看他,“不知雪隐可有受伤。” 沈雪隐摇了摇头:“只左肩中了一掌,无妨。” 沈雪隐的确清如往昔,身上不着俗世气,一眼看去便是一个无心烦扰的逍遥公子。我按着腰间的凤啸剑,看向他的眼睛:“雪隐为何不问我是否取得金丹?” 沈雪隐顿了顿,笑道:“云华甚少失手,心之所向,必然手到擒来吧。” “……的确。”我向他展开手掌,“劫火金丹,已经在我手里。” 垂落的青石玉佩跳脱下来,在半空中摇摇晃晃地摆动着,红色的绦绳鲜艳明亮,带着一层张扬的嘲讽味。沈雪隐并没有太过意外,甚至都没有变化多少表情,他只淡淡地笑了笑,继而缓缓展开手中的折扇:“云华可是迷糊了,这怎么会是金丹呢。” 丝毫不去辩解,也就是意味着,已经没有辩解的必要了。 “这自然不是金丹。”我捏紧了手上的绦绳,“但是它却告诉着我,金丹现在何处。” 沈雪隐笑得更是无害了:“哦?那么云华为何还不去拿呢,你不是要去救心爱之人么,迟了那可怎么好?” “沈雪隐!” “如何。” 沈雪隐态度坚决,已然摆明了绝不会交出囊中之物,我稍稍敛眉,将腰间的凤啸剑缓缓抽出:“既如此,便别怪我翻脸无情。” 沈雪隐只静静地看着我,仿佛是在等待一般,仍然没有动摇的神色。我咬了咬牙,脚上用力一踏,手中长剑就顺着足下力道笔直而去,灵霄剑气势如破竹,如果沈雪隐身无武功,那么必会被剑气所伤。但是那人只稍一扬手,红梅折扇快速地往前一转,凌厉剑气便猝不及防地被反弹了回来,这速度比我出剑之时还要快上数倍,我连忙侧转过身体避让,但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剑气在面前擦身而过,胸前衣料顿时就被掀裂了一片。 “云华原来还旧伤未愈。”他看了看我被扯开的伤口,笑着,“难怪连出剑都如此逊色了。” 沈雪隐嘲讽着我的手下留情,语气是快意的。不错,我的确无法在确定之前狠绝果断地痛下杀手,但是如今看来,我的这种犹豫不决,显然是种多余的愚蠢。 这般不动声色的内力和反应,让我不可避免地想起一个人。 “当日树林中救下黑衣人,那个人,是你么。” 沈雪隐把扇一合,面前的身影居然虚晃不见了,同时背后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意,脖颈处“嗒”地贴上了一小片冰冷的触感。我浑身紧绷,凤啸剑还握在手里,抢先运功的那个人是我,除了本身功力,还带着五重的罩阳神功,但是现在,被一杆扇柄毫无阻碍地抵住动脉,却是不容争辩的事实。 “你确认了么,”耳后是带着温度的吐气声,“还觉得有把握赢么。” 沈雪隐仅仅用一个瞬移,默认了他所隐瞒的一切。 也许的确赢不了。但是,我非战不可。 我挥剑转过身来,手上已经擎起火球,剑气混着气火在眼前带出一阵滚烫的热流,沈雪隐被逼得往后退去数步,赞叹地啧了一声。 “罩阳神功。” “把劫火金丹交出来!” 我不断地挥出火刃,都被他轻而易举地避让开,沈雪隐的武功路数极为罕见,脚下仿佛没有任何阻碍一般,如果林长萍是善使轻功,那么在他面前,却如同一个步履缓慢的孩童。沈雪隐的速度快到让我无法根据位置出剑,往往待火刃追及,他已早不在原处,甚至如果将攻击点根究预测稍稍靠前,他也会以一种足以令人惊叹的反应力错让开。 连对手的分毫都伤不到,更无论说是真气相搏了。 我从未感受到如此棘手,一个人,竟然在几十招内都难以看到破绽。沈雪隐没有进攻,他所有的动作都只是在躲下我的攻击,而仅仅如此,已经让我感到一种巨大的压迫感,那是实力差距带来的无言的控制力,弱势的一方,每一次的出招,都如同在暴露出更多的渺小。 “你究竟是谁!”我眼睁睁看着他收拢手掌,干净利落地捏灭了一个溢满真气的火球,轻烟从他的指缝间孱弱地飘出,我不禁看得眼皮直跳,“你到底有什么目的,这些年来,一直在欺骗我!” 沈雪隐终于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他执拗地勾着嘴角,依然保持着不多不少的从容:“是你太愚蠢了,云华,现在,你没有任何的胜算。” 话音刚落,背后忽然被什么力道用力按上了一掌,浑身的内力仿佛被瞬间吸引了一样,源源不断地拥挤着流散了出去,我试图去封印穴道,结果稍一动真气,内力泻去的更为迅速,不出片刻浑身犹如散架一般手脚俱瘫,凤啸剑当啷一声落在了地上。 全身都无法使力,挣扎间,从身后走出来一双金线黑靴,那人一身黑衣,浑身煞气,面容之间冷寒阴森,只凭气息就能让人感受到一种嗜血之气。他按剑站到了沈雪隐的身旁,一看身形,我顿时一阵气血翻涌。 ——是之前那个黑衣人,正是他引发了掌门的入魔之兆。 “我会杀了你……!” 那人不屑地俯视着我,右手按着剑柄,已然散发出浓厚的杀意。沈雪隐冲他稍稍抬了抬手,两人视线相撞,那黑衣人皱眉片刻,忽然冷笑一声,竟往后退去了一步。 沈雪隐走到我面前,左臂的袖口一翻,取出了一颗五彩华目的金色珠子。 “这是你要的,”他蹲下身,“只需要一样东西来交换。” 我看着沈雪隐,他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可见的情感。 “你问我为什么骗你。” “那我告诉你。” 他轻轻抚过地上的凤啸剑,忽而笑了一下。 “因为我的目的,是罩阳神功。” 第三十三章:最后的夜晚 刘府的今夜,寒星挂空,格外安宁。 我慢慢走过长廊的一排雕花窗扇,半透的窗纸半明半暗地熨透出昏黄的光影,一个熟悉的身影弯着腰,如墨的长发披在肩头,正动作粗笨地剪着烛台上的灯花。我在窗外看了一阵,手指轻轻攀在窗格上,把他的背影身形在脑海中仔细地描摹了一遍,我确定着,我爱惜这个人,早已超越了能够想象的界限,即使有一天他会怨恨我,也不会感到丝毫的后悔。 停顿片刻,我伸手推开了房门,掌门抬起头来看到我,稍稍惊讶地睁大眼睛:“……云华?这么晚了,何事。” 他已换上就寝的亵衣,白色的轻袍松散地贴在身上,仿佛能直接看到修长的身架和舒展的骨骼。他见我没有说话,疑惑地看了我一会儿,忽而视线移向腰间,不快地皱起了眉:“凤啸剑呢?此剑必须随身佩戴,如此轻率怎好!” 掌门放下手上的烛剪,气冲冲地抬步走了过来,我等他走到面前,用力地将他腰身一扣,另一只手按住他的后脑,一个低头就吻了下去。 牙关打开得十分容易,柔软的舌头很快就抵到了一起,我把舌尖一绕,将舌底藏着的东西往他喉咙深处一送,那人被猝不及防地哽到,随着舌头的缠绕身不由己地吞咽了下去,因为被紧紧封着嘴唇,他连呼吸都无法顺畅,挣扎了片刻之后一个用力将我推开,继而后知后觉地干呕起来。 “咳……咳咳!……那是什么东西……!” 我把他拉了起来,重新俯身衔住他的嘴唇,掌门没有询问的空隙,脸上不知是憋气还是尴尬地迅速涨红了起来。我一边搂住他,一边将桌案上的茶盏器皿扬手推落到地上,华美刺绣的桌布垂落着殷红的落穗,在灯光的反射里显出艳丽糜烂的色彩。 掌门反应不迭地吃力接吻着,好不容易得到喘气的空隙,却又在下一刻被一把抱上了桌案。他脸色绯红,腰间的带子已经解开了大半,不由得冲着我怒目而视:“明明有床,这是在做什么……!” “因为想抱你……”我吻到他的眼睑,将他推倒在殷红的绫缎之上,“一刻都等不下去。” 空气中起伏着焦灼的热量,肉体交合在一起的黏腻感觉隐秘而压抑。我吮吸着那人胸前的浅色突起,因为蹂躏得久了,已经渐渐显出一层肿胀的血色。掌门皱着眉喊了痛,身下的反应却更加明显,滑腻液体淌在平坦的小腹上,滴滴答答像是色情的泪水。 他的身体烫得惊人,吻到嘴里的时候感觉口腔里都是灼热的温度,随着抽插的速度身体被起伏地摆动着,雪白的身体在猩红的映衬下美丽极了。 掌门皱着眉,咬着嘴唇的样子痛苦又催情,他抓着我的肩膀,不自知地把我从他身上紧抱过去:“……好热……云华……我好热……” 劫火金丹刺激着阳神的催发,让他变成诚实打开身体的情欲奴隶。我从他的身体里暂时退出来,将他的双腿架高到肩上,低下头含住了那可怜颤抖的器物。舌尖滑过铃口,那人几乎是同时发出了一声满足的闷哼声,他颤抖着将头颅向后仰去,冗长的乌发垂下桌案,像是美丽而繁密的绦线。 耳边听到的都是渍渍的水声和不断的喘息,后穴在痉挛中不停地收缩着,那迫不及待的收放姿态随着透明的液体溢出来诱惑的迷|药,我托起那人的腰臀,将他的身体抬起来离开桌案,舌头向后一滑,就轻易挤进了柔软的内壁里。 “啊,啊啊啊——!”掌门紧抓着身下的绫缎,眼瞳失神地浑身紧绷起来,肩上的双腿因为兴奋而用力贴紧了我的脖颈。我在嘴下滑腻地打了一个圈,手指和舌尖交替着探进他的壁垒里,掌门被情欲烧灼得凌乱不堪,像是不知如何排解地捏紧了自己的乳头,津液从嘴角断断续续地流下来,他忍耐得眼睫都蒙上了一层水汽,终于颤抖着央求道:“云华……你进来,快进来……呃!” 最后的尾音随着哽咽的拖腔带出长长的精渍,像是憋得久了般,被托起的下体断断续续地将粘稠射到了裸露的胸膛上,甚至连潮红的脸颊都溅到了点点白色的斑痕。掌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时之间浑身都脱力了般,只剩下情潮未退的身体还在惯性般地颤抖着。 我俯下身,和他用力地吻到一起,下身一和他紧贴起来,只摩擦了数下,就感到了重新复苏起来的灼热。那人羞耻而意外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遮掩着自己的反应,我捧过他的脸,尽情吮吸着那柔软的舌尖,然后伸手撑开他的双腿,边亲边模糊地说着:“要进来了,凤尧……腿抬起来……” 炙热的内壁被撑开,我慢慢挺身进入他,里面高热的温度和湿润的触感让我如同过电般背脊发麻。掌门用力搂紧了我的脖颈,像是不愿意离开一样紧紧贴近着我的胸膛,我感觉到他浑身都在发烫,每一个部位都成为着新的敏感点,只要触碰他,亲吻他,他便收缩得更加紧致,以至于让我忍不住想要狠狠地贯穿他,让他哭泣,然后在那人的身体里释放出所有情欲的种子。 “抓住我,要起来了。” 我伸手环过他的胳膊,将他整个人托着背脊抱了起来,掌门一条腿挂在我的腰上,另一条腿勉强抵到地面站立,连接处被旋转着摩擦,他不可遏制地揽紧了我的肩膀,坚硬的器物随着律动不断地擦到我的腹部上。 “云华,云华……嗯!……你到底给我吃了什么……” 我含着他的耳垂,粗重地吐息道:“你还有空隙说话,一定是我不够用力……” 一挺身直接冲撞到深处,那人痉挛着搂紧我的脖颈,腿上的力道也软了,他挣扎着微弱的理智,断断续续地从牙缝中挤出只言片语:“你有事,要告诉我……不要瞒我……” 我低下头去堵他的嘴唇,被他执拗地躲开了:“你告诉我……” 我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那人的眼睛干净透彻,如同一汪煦静无波的湖水,我冲着他忽而一笑:“我明天就告诉你。” 掌门盯着我,汗津津的脸上沾着零星的乌发:“……你别骗我。” “不骗你。” 我重新低下头,试探性地想去触碰他的嘴角,那人向后缩了一步,继而仿佛鼓足着勇气般,一个侧身仰起头,轻轻吻到了我的唇上。 那是他第一次主动吻我。 一个蜻蜓点水般的,最纯净的吻。 第三十四章:离去 在薄絮飘飞的破晓,我离开了过去多年的陈梦憧憬。 没有无声的道别,也没有落下誓约的亲吻,我想我不敢多看他一眼,那人在睡梦中的样子,宁静而松懈,充满着不加掩饰的信任和安然。深深的疲惫笼罩着他,他习惯性地靠向身侧吐出均匀绵长的呼吸,脑袋挤在枕头角落里像是挨着谁的肩窝一样。只是那个位置,在醒来之后注定只剩下一片恍然的冰冷,没有我,他在山上会如何度过寒冬日夜,我无法去想象。 刘府外面已经备好了马匹,沈雪隐披着白狐斗篷坐在马上,与周围的皑皑雪景融为一体。他的腰间插着一柄金鞘宝剑,鞘口处的向天凤凰华美夺目,让我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指节。 罩阳神功换得了劫火金丹,掌门终于破除了走火入魔的劫数。而为此的代价,我也成为了直阳宫中最大的叛徒,历代掌门视逾生命的唯一圣物,终于在我的手中化为了泡影。时机掐算得多好,仅仅不到一天的时间,沈雪隐便轻而易举地诱我入局了。如果持有者是掌门,就算是让他死,他也绝不会对任何要挟皱一皱眉头,但是我不同,我有着输不起的弱点,一旦罩阳神功迫于形势转交到我手中,那么下手的时机,则再恰当不过。 背叛师门,直阳宫已不再是我的归处。 我仍旧猜不透沈雪隐深沉的心思,他是多么聪明的一个人,懂得把对手慢慢逼迫到走投无路的角落里,他不需要急躁,宛如一个假寐的猎人,在猎物近乎绝望的时候才现身致命一击,人心之术玩得精深入骨。但是他在最后,却给了我一个微弱的,不易察觉的希望。 「云华,你曾经欠我一个赴汤蹈火的承诺,现在让你兑现,不知肯是不肯?」 「只问你想不想去一个地方。」 他居然留下了一个机会,一个让我将失去之物夺回的机会。 黑衣的男人名为乌莲,他握鞭坐在马上,用充满戾气的眼神轻蔑地斜了我一眼:“沈护法的决策越来越高深莫测了,此人不在计划之中,应该立即处理掉妥当。” 沈雪隐将斗笠的轻纱随意放下,动作利落地握过手中缰绳:“任务已经完成,我自有打算。” “沈护法一向得力,我怎敢质疑。”乌莲嘲讽地看着他笑,“刘正旗都解决得这般干净,为不神谷肃清了异心隐患,谷主必然会更为信任沈护法。刘正旗愚蠢,在外面待得久了,真以为自己是干干净净的武林盟主了,认不清自己立场的人,下场如何,沈护法亲自执行,想必一定了然于胸。为一己私欲在规矩中间钻空子,谷主慧眼,没有一个侥幸之人能够瞒天过海。” 沈雪隐听罢,极为不屑地笑了:“你想说什么。” “罩阳神功已经到手,多个人质也无伤大雅,只是既是人质,按规矩,必须种下幻蟾水。” 沈雪隐快速地皱起了眉。 乌莲眼底更为阴森,继续道:“此人身负五重罩阳神功,实为隐患,未免日后横生枝节,难以赴命,恳请沈护法还是按规矩办事,也好让谷主放心。” 沈雪隐停顿片刻,冷笑道:“好。”,他从袖中拿出一个白色小瓶,被乌莲一扬手阻止了。 “怎能有劳沈护法,此等小事,属下自会料理妥当!”说罢两指之间轻轻一弹,数滴透明液滴便飞射而来,我心下知道这必是不神谷的独门毒药,用来牵制异心之人所用,若不躲开,将来多半是要受制于人,只是若是躲开,那么夺回罩阳神功的机会,也就随之消逝了。 我一扬手,数滴幻蟾水便接二连三地射入手掌之内,掌心深处一阵钻心疼痛,倏忽之间爬满了四肢百骸,但是极快地,不出片刻之后一切归于宁静,我知道毒根已然种植完毕了。乌莲是个棘手的人物,他虽听命于沈雪隐,但是言语之间并不尊敬,最重要的是,他对我防备之心甚重,连幻蟾水都越俎代庖地种植,可见他不信任我,同时也不信任着沈雪隐。 他们口中的不神谷仿佛是一个神秘之境,我从未听闻世上有着这样的隐秘组织,但它竟是存在的。只怕刘正旗正是这支势力用来牵制武林的一枚棋子,他们将他推上武林盟主的宝座,通过一人之手暗中操纵着江湖的势力。这样一个危险的组织,在受毒取得他们信任的同时,未来的一切,也已如冰上履步,变得举步维艰了。 头顶的天空渐渐由暗灰变成银蓝的颜色,白雪越下越大,在地面上积攒了一层冰冷的寒霜。我提剑上马,向着背后的寂静府邸深深地看了一眼。 他醒了么。 他还在睡梦中,安然地沉睡么。 “驾——!” 马啸嘶鸣,交错的马蹄在奔跑中扬起一地的白雪飞霜。不知是否是一种幻觉,仿佛听到呜呜的风声中,有个声音在声嘶呐喊着我的名字,雪地里错乱的足印,如同一直延伸到了落雪的尽头。 像印了花一样。 蓬莱之境,飘渺如烟。 不知在晨昏交替中追赶了多少行程,路上死去了两匹快马,我们在一个萧条的驿站里休整了最后的行李装备。越往西去,人烟更加的稀少,自然景象逐渐占据了整个视野,险峻的峡谷峭壁如同被剑削斧斫,直指着广袤苍穹,威严之气甚至让人不敢注目过久。 我一路鲜少言语,只暗中记下路途中的标志景物,凤啸剑一直不离沈雪隐片刻,赶路中实难下手,恐怕不到交接任务之时,沈雪隐断不会放松警惕。身体中的幻蟾水十分沉寂,用内力在各处经脉搜寻了一遍,没有丝毫突兀的迹象,如此之物反而无从下手,连逼毒之法都不能施展,更不用说对症下药,自行拔除了。 弃马登舟,湍急的河流笼罩在巨大峡谷的阴影中,明明是寒冬时节,但是随着川河而下,沿途却能逐渐看到各式各样色彩艳丽,形状张扬的植草花朵。头顶的天空美得妖异阔达,从峡谷阴影中脱胎而出,视线所及繁花千里,荧荧灼目,这幅景象越是远离尘嚣,便越不似人间之境,反而因为那份过分的虚幻意味,更如同进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 不神谷,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地方,而它掠夺罩阳神功,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船只靠岸,早有数十名侍者站在岸上迎候,暗色的队伍一直延伸到石阶的尽头,他们齐刷刷地单膝跪地,谦卑恭敬地齐声道恭迎沈护法。对于这些场面,其实并不应该感到陌生,沈雪隐在身为红梅公子的时候,沈府的一干侍从皆是敬上有方,而习惯了众人前呼后拥的沈雪隐,即使行程疲惫,形容之间也依旧倨傲清冷,君子如玉,自像端方,他大概是天生的人上人。 我注意到乌莲嘴角的一抹邪气,他也如同其他人一般对沈雪隐屈身行礼,但却是那数十人之中,唯一一个低下了头,却在面露阴讽的人。 联想到乌莲一身死士之气,位阶却在沈雪隐之下,心有不甘,也是在所难免了。 复命归来,沈雪隐没有进行任何的休憩,须臾之间,他已在行馆换了一身繁复庄重的锦衣华服,发上束起金勒额冠,所有碎发都拢进发冠之中,显得眉目分明,郑重不凡。我被乌莲制在行馆之外,沈雪隐出来之时已换了一批侍从跟随,这次多是白衣宽袍的内侍,手执拂尘,袖拢玉牌,若估计得没错,这阵势应该是要去觐见不神谷谷主,正式呈上罩阳神功。 沈雪隐在人群中看了我一眼,转而对乌莲道:“谷主此次对你赞赏有加,已有传唤,一同前去吧。” 乌莲低眉拱手:“沈护法难得肯邀人并行,属下惶恐。只是乌莲驽钝,护法的意思,是想让这小子也去六重殿么。” “此人与罩阳神功关系匪浅,但凡有任何裨益的可能都要考虑周全。”沈雪隐将视线放远,看向着远处云雾中的巨大建筑,“有没有必要接见,待禀明之后,便要看谷主的意思。” “位阶刀卫以下者,连六重殿的外殿都不可进入,区区江湖匪类,即使沈护法的令牌通行无阻,但要让他进至首殿,恐怕也不够分量。” 沈雪隐笑了一笑:“莲剑侍只进至过三殿,难怪如此拘谨。” 这句讥讽快准狠辣,当即让乌莲青了脸色。 “能不能进首殿,凭的是本事。” 沈雪隐把手上玉牌绕了一绕。 “我相信他有那个本事。” 第三十五章:六重殿 书中有言,天上宫阙,华隐云端。我不曾见过什么仙宫胜景,但是这屹立于巍峨之上的六重宝殿,在山霭之间若隐若现,当真给人一种幻妙飘渺的神域之气。 我随着队伍进至外殿,大堂内铜鼎焚香,列侍之人皆是手执拂尘的童男童女,数量不多,都一一给沈雪隐行了礼。我注意到所有进殿之人都未着阴郁颜色,甚至连乌莲这种煞气难掩的杀手都褪去了束身黑衣,以一袭白蟒剑侍服示人。 各人都依次出示了玉牌,沈雪隐身份尊贵,已首先被领路小童直接请去了里殿。我没有通行之物,服饰也因为赶路,仍是多日前的那一套青衫,身上许有跳蚤数只,汗臭少许,多半要将那被奉若神明的神秘谷主恶心到。果不其然,我在队伍的末尾被拂尘童子拦下,他用雪白的袖子掩了掩口鼻,皱眉道:“什么腌脏东西,带出去!” 乌莲是剑侍,净手完毕也将入殿,他在前面漫不经心地瞥了我一眼,那视线里满是优越的嘲讽,转身之后就被小童领了进去。我想他一定在心中轻视我没有进入六重殿的资格,沈雪隐一走,他巴不得我被赶到哪个山沟角落里去。 我正欲开口,就见内殿里匆忙赶回来一个侍者,他将一块令牌递给小童,几句之后指了我一指,那小童见到令牌略带惊愕,上下看了我一会儿,仍旧捂着袖子,嫌恶地摆手道:“既是护法之命,净手之后速速进去。” 这地方的人,都当自己是冰清玉洁的高岭之花么,这么洁身自好,有本事就别吃喝拉撒啊。我跟着那侍者紧赶慢赶地走进内殿,本来还觉得自己一身汗臭有些不堪,现在反倒昂首挺胸,誓以熏死这些娇骨朵们为己任。 此处偏殿甚多,我都不记得穿行了多少隔间,也不知现在是在六重殿的第几重,队伍仍在浩浩荡荡地前进着,有时在轻纱帐帘中逶迤而行,有时途径百窗长廊,金色的光线在窗格之间洒进来,反射在地面上犹如碎了一地的金子。如此路线繁杂,更不用说每处殿堂的净手之礼,除了沈雪隐,无一例外都要被那些拂尘童子执行一遍,程序之多,让我逐渐升出疲惫的烦躁之感。 终于到了一处金碧辉煌的大殿,雕栏画栋之相明显与他处不同,殿内的童子衣饰也有着细微的变化,显得更加庄重恭谨。这次只有沈雪隐一人走进里殿,依旧没有净手,仅由一个年长女官领路,珠帘也很快被放下。在场另一个女官走过来向乌莲微微屈膝行礼,道:“请莲剑侍在三殿稍等片刻,谷主吩咐下来,自会领剑侍入内。” 原来还是在三殿啊,难怪沈雪隐讥讽乌莲,他果然是个千年老三,即使领功也还得排队。乌莲看了一眼内殿,噙笑道:“等了多年,不差这一时半刻。” “莲剑侍对谷主忠心不二,谷主看在眼里,自有奖赏。”女官稍稍压低了点声音,“不神谷空悬右护法之位多年,论谷内能与沈护法比肩者,非莲剑侍莫属,此次奖赏,听谷主的意思,有意提携莲剑侍补上右护法的空位,莲剑侍从首殿出来后,可别忘了小女子的通风消息。” 乌莲闻言后不动声色,女官也极为聪明,很快就退避开了。我看乌莲那副瞧不上沈雪隐的模样,其实心中大抵嫉妒得很,右护法的位置,想来觊觎了许多年,却偏生连首殿都不曾进去过,不忿心态可见一斑。他平日对沈雪隐阳奉阴违,上位之后多半是个利害角色,沈雪隐若也忌惮他几分,估计过几日我就可去见识不神谷的囚房了。 罩阳神功,只有见到不神谷谷主才有夺回的可能。若我只能止步于此,日后成为砧上鱼肉,也是迟早的事。 我心中烦思,走了几处宫殿,腿上已经累了,便寻了个椅子坐了上去。这一坐立刻引来一声怒斥:“大胆!三殿之物,岂容你下等之人脏污!” 我早就瞧这些唧唧歪歪的金丝雀儿们不爽了,进个殿都得分三六九等,也不见谁比谁高贵,我理也不理,抬脚往扶手上一踩,便整个人向后仰着,开始闭目养神。 有人挑战不神谷的权威,对于他们这些等级观念深重的侍者来说自然不能忍受,一见我态度粗痞,女官秀眉一拧,厉声斥道:“混账!即便有沈护法的令牌,也休想三殿容你!” 话音一落,便有三个拂尘童子扬袖而上,势要将我驱逐出去。 啧啧,我虽不是什么武林魔头等级的高手,但若对付这些小鬼还是不济,那也未免太逊了点吧。我按膝坐起,抬手用气指一震,便将三个拂尘击去了空中。三小童失了武器略一惊愕,但很快凝神聚气,以三角列阵,同时那名领头女官足下一点,执着花掌玉柄迎面而来。 这女官有些内力,脚力空灵,怕是极善轻功,这一点有些克忌,我略微凛神,手上真气凝聚,气指频发以扫射之力捕捉她的行迹。女官避身之能的确不凡,很快便近至身前,我立刻一跃而起,就见原处的座椅被那削铁如泥的花掌玉柄击得四分五裂。我在几步之外单手抓地,抬起头来戏谑笑道:“这可不是在下之过,仙女力大如牛,倒真让我大开眼界。” “放肆!”被我言语轻薄了的年轻女官怒目圆睁,脸上的愤恨表情可比失贞,我抓住机会横腿一扫,手上真气则稍等一拍往空中震去,果然女官在躲避下方偷袭之时凌空一跃,不偏不倚被后至的真气打到腹部,顿时一掌被击落到三小童的列阵之中,花掌玉柄当啷坠地。 与人打架,最重要的可不是力气,这道理,不神谷的仙女们定然是不懂的了。 我往前一步,感觉肩膀忽然被一阵大力制住,侧头看去,乌莲阴森森一张脸近在咫尺。此人是这阴阳怪气的谷中最阴阳怪气的人,我没跟他客气,干干脆脆地接下了他的挑战。两人对接数招,他与我同是善控近战,又是剑士,再没有比这更加筹码相等的对决了,而且仿佛是天生的仇视者,如同我厌恶他一般,他出手的狠辣程度,根本就是在骨子里恨透了我。三殿内一时剑花四溅,破坏之力把一干人等气得鸡飞狗跳,我挡下乌莲极为奋力的一剑,脚步向后退移数丈,不由咬牙一踏,用内力将他全力震开。 此人熟悉我的武功路数,如同之前在刘府夜袭之时一样。我敛了敛眉,这些套路,若非沈雪隐传授,是不可能让人知晓的,为了不神谷的任务,沈雪隐可以不计前嫌地对竞争对手倾囊相授,这可当真符合他的心性。 乌莲见我神色有异,脸上竟是笑了,那种神情,仿佛是在嘲笑我识人不明,有此下场,活该自作自受。 我将剑一收,右手执起一团气火。 既然灵霄剑法受制于人,那么便只有罩阳神功了。余光中,我瞥到手心里那一拢跳跃着的熟悉火光,心头几不可察地掠过一阵刺痛。没有凤啸剑,没有那个人,却仍有这团火焰,陪伴着我。 乌莲瞧了瞧,冷笑一声:“你想赢,就凭这半吊子的罩阳神功?” 我扬手而上:“那便试试!” 掌门当日传功给我,让我身负罩阳神功的内功,但是招式心法无一修炼,致使神功残缺,并不完整。只是,即使此功并不圆满,乌莲却也是小看了我。大殿内,罩阳神功升起的火焰灼灼燃烧,我想象着,记忆中的那个人的模样,如他一般抬腕扬手,向着面前敌人挥出阵阵火镖。乌莲轻功不实,被压制到大殿后方,巨大的帷幔被火星溅到,慢慢开始被火焰吞食。 “三殿宝物被毁坏了!莲剑侍,不可再战了!” 乌莲紧蹙了眉心,显然也明白利害所在,但是此人的意志,却也清清楚楚地表明着,他不想输。 阳火乱斗之时,忽然在大殿里穿行出数帐白纱,那些轻薄蹁跹的纱绫犹如富有生命的活物,在三殿内肆意横行,白纱所过之处,寒风阵阵,烈火湮熄。我仍手执气火,从台案上一跃而下,眼见面前瞬间七零八落地跪了一地,所有人贴地叩首,女官小童瑟瑟发抖,而乌莲,则弃剑跪地,神色恭敬地低下了头。 莫非是…… 我不由得转过身。 白纱的尽头,一抹暗金紫衣。 众人屏声敛息,不敢求饶,不敢恭迎。那人不疾不徐的脚步踩在殿堂的玄色石阶上,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寒气从看得见的地面上袭来,仿佛会侵蚀到皮肤之中的刺痛,我听到那人忽然古怪地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那种诡异的悚然之气,逼近着近乎震慑的压迫感。 我没见过什么人能让人未见形容,就从心底里感到惧意,那一瞬间,听着那快要让人产生斑斓幻觉的魔音,忽然有些理解了那些只差昏死过去的侍者们,究竟为什么不能动弹了。 “太清——” 大殿中回响着空茫的回音,与未散去的笑声交缠在一起。 “太清——” 右腕猛一剧痛,隔着右手的阳炎,我忽然看到了一张脸。 一张半面烧伤的,近乎狰狞的脸。 他咧开嘴,对我说,太清。 第三十六章:右护法 在直阳宫的经法阁,悬挂着历代掌门在位时的画像,宗祖画像面向后世弟子,多是威严庄重的正襟之作,不以他物喧宾夺主。但是唯有一幅是特别的。此画以烈焰为熔,不似肖像,倒似颂咏炎火,画中人手执火种,负剑而来,形容间正气凛然,却又逍遥不驯。此人,正是我的师祖,太清。 在直阳宫的历史中,师祖太清是唯一一个与罩阳神功完全匹配的旷世奇才,人火契合的程度,就如同是神功在沉寂中一直等待他来临一般。罩阳神功在师祖手中发挥到了极致,不仅破至九重,更是史上最为年轻的化境之人,神功对于师祖的意义,只怕远远超过一般的门派圣物,它是火剑,是武器,更是知音。我想我家掌门之所以对罩阳神功敬畏有加,极大程度上是来自师祖太清的影响,练功不能松懈,神功要发扬光大,每每进步,必定要去灵位前与师祖交代分享。 如此一个似乎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圣人,已经变成了后世门徒懵懂向往的神话。只是这样一个名字,理应存在于后人的口口相传之中,但如今,它却被一个面目扭曲的怪物般的男人反复咀嚼,仿佛要把它嚼着撕碎一般,我承受着这个名字带来的阴暗吞噬感,那一瞬间,觉得也许会被当成太清误杀了都说不定。 但是那个男人,却是一动不动地紧盯着我,他的眼神里溢满了阴寒,兴奋,和煞气,如同那一直咧开的嘴角一般,无法掩饰的程度,是一种从骨子里按捺不住的巨大快感。 我对杀意十分警觉,这种蠢蠢欲动的嗜血之气不仅近在咫尺,还极具压迫感。这个人想杀我,从他的视线里强烈地传达着这一讯息,我不由将左手缓缓运气,随时准备接下攻击,正欲发功,却见他猛一扬手,不远处立时飞扬起一个黑色物体,定睛一看,竟是那名年轻女官鲜活的头颅。 “刺啦”一声,趴在原地的纤细身体后知后觉地喷溅出血液,源源不断达数拍之久,周围一地雪白的侍者没有一个抬头,只无动于衷地跪得更为低矮,卑劣自保之态,在血涌中尤为刺眼。 对面的杀意随着头颅坠地变得消减,那种抑制不住的快感略微松懈了些,我感到些恶心,把右手的阳火收起,罩阳神功用在这里,可真是玷辱了它。 但是那人却因为这个动作忽然暴怒起来。 “谁允许你灭了它!” 我并不怕人发火,再大的嗓门都曾日日聆听,他这么一恼火,我反而不惧了:“谷主见谅,只是在下火球耍得并不精深,在谷主面前班门弄斧,太过献丑了。” 不神谷谷主舞人头的功力,我自然是及不上的。那人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盯了我一会儿,忽然大笑起来:“好,很好!雪隐,雪隐。” “雪隐在。”一道清冽的声音响起,沈雪隐微微欠身,面对现状丝毫没有惊奇,他面色淡泊自矜,已是许久未曾露出过以往温煦的笑容了。我想,也许这才是真正的沈雪隐,冷如冬雪,隐如岚,与我记忆中的他,已是越来越远了。 “此人是你带来的?” “正是。” “你觉得他有资质?” “全凭谷主的意思。” 男人微微一笑:“赏。明日起,带他一同来首殿。” 首殿,便是这六重殿的至高之境么,拼凑之前听来的只言片语,此地应是不神谷最难进入的地方,除了沈雪隐,无人有此权利。那么允许我进至首殿的理由是什么,罩阳神功?可是明明,罩阳神功已经在不神谷手中……我没有琢磨出这背后的意思,却见那群跪在地上的侍者们忽然双手交叠,齐身叩首,恭敬整齐地朗声道:“恭喜谷主得右护法——属下恭迎右护法——!” 右护法?的确,只有沈雪隐一人可至首殿的缘由,便是直阳宫只有一个护法。我诧异地望向那毁脸谷主,他不是真的神经质,脑筋搭错了吧?我前一刻还是人质,被他颠三倒四地叫了数遍太清,现在他状似正常了过来,却是任命我为不神谷的右护法? 这太没有道理了,我隐隐意识到,这个神神叨叨的毁脸谷主,也许与我那师祖太清有着极大的关联,他为何掠夺罩阳神功,为何容颜烧毁,又为何被罩阳神功的火焰引出嗜血邪性却仍不让其熄灭,种种蛛丝马迹,如果找到核心,说不定就能破解掉如今的局面。 沈雪隐往乌莲处看了一眼,便看向我,道:“谷主决策,右护法领命。” 护法,我可完全没有应下这个名号啊。 是了,看之前女官通风报信的模样,这右护法的位子,原先是留给乌莲的,只等着他这次领功而回便能一偿夙愿。只是,沈雪隐却在暗中推波助澜,一方面夺下罩阳神功,另一方面引我来不神谷,而因为背后的某种连结,不神谷谷主似乎对我颇有兴趣,于是这右护法的位置便落到了我的头上,彻底断了乌莲的反噬之心。 沈雪隐这一手使得真是周密利落,既利用了乌莲的求胜之心夺得神功,又利用了我来彻底打压了对方的士气。毫无期待的输与从高处摔个粉碎的落差是完全不一样的,后者足以让真正的弱者一蹶不振,不过乌莲毕竟是死士出身,并没有在殿前失态,他低着头,我也看不出他是什么表情,不过大抵他恨我的劲头,已经远远盖过了沈雪隐。我的这位好友,可真是钻心的毒辣啊,若是乌莲将仇怨归结到我的头上,那岂不是给我树一劲敌,我若真应了右护法的位子,也不会有余力去成为沈雪隐的对手来威胁到他。 沈护法领功受赏一样不缺,又转移了仇恨,更加稳固了自己的地位,正可谓一箭三雕,心深似海。 我想了想,来到这里,我只为取回属于直阳宫的东西,那么有一个出入自由得多的身份,倒算是利大于弊,总比被押送去不神谷的牢房,每日忠肝义胆地等死要有用得多。我将心头的种种不适压下,拱手道:“承蒙谷主垂青,在下自然却之不恭。不神谷风景如画,能在这里逍遥度日,也是人生一大美事。” 毁脸谷主闻言,笑容更深了:“像,这虚伪欺骗的姿态,简直一模一样。” 我心中一惊,此人似疯非疯,似傻非傻,阴晴不定,是个棘手的人物,况且武功深不可测,待在这样的人身边,不长出十几个心眼来,只怕活不够几日。 “你叫什么。” 我略一惊愕,原来沈雪隐并未说出我的姓名。云华之名是掌门亲赐于我,是我存在于直阳宫的证明,我虽已交出罩阳神功,背叛了师门,但是如今成为不神谷的右护法,则是彻彻底底地投身他派,我不想用这个名字,去背叛那个人。 “宋庭宣。”我道,“在下宋庭宣。” 男人蹙眉,脸上明显有些不悦:“宋姓多余。” 姓氏于我而言,除了血缘,没有任何真正的意义,我从善如流:“庭宣领命。” 第三十七章:行如累卵 自从成为不神谷的右护法,我算是见识了什么叫变脸如翻书,笑脸胜春花。不神谷的花骨朵们不仅个个低头逢迎,把净手规矩忘得干净,还都千篇一律地恭祝右护法福寿永享,仿佛当日把我视作蝼蚁臭粪的是另一帮人一般。沈雪隐对这些阿谀曲从一贯地安之若素,他也许早看透了权力的本质,懂得如何掌握和利用它,我学不来那人的排场,头一天在寝殿醒来,便把那群等着更衣束发的陪侍们赶了个干净。 来了一月有余,我发现不神谷的谷主极少踏出六重殿,多半事务都是沈雪隐主持大局。此地秘境甚多,自然景象堪称奇特,饶是我以巡视之由走遍各处,也并不确定何处是不神谷的边界。而沈雪隐也有意无意地警告了我,身中幻蟾水,就别再想怀有异心,没有人能够瞒过谷主的眼睛,包括他自己。 也许他的忠告并无差错,我在月中之时总算明白了为何此物唤作幻蟾水。圆月当空,蟾宫如梦,浑身犹如百虫啃啮,钻心奇痛,我在失去短暂听觉的瞬间出现了斑斓的幻觉,有一个人红衣乌发,赤足坐在雕栏上饮酒,他看向我,眼瞳中盛满了璀璨的笑意,他似在唤我,云华,云华…… 明知是虚假的,但是身体却无法克制拥抱他的冲动,我按着胸口,踉踉跄跄地走向他,手指刚刚触碰到他的脸颊,沈雪隐的声音便落在了眼前:“云华。” 月光之中,周围的景象重新复苏,沈雪隐的脸孔清冷得没有温度,我收回手指,不知道是在庆幸,还是在惋惜。 “如果选择了沉溺于幻境,会如何?” “会死。” 月圆之日是一月之劫,听起来,还挺雅致的不是。 后来在六重殿的温水池,我作为忠心耿耿的右护法替不神谷谷主沐浴守卫,魔头懒洋洋地湿手一挥,我便接到了一颗五彩明丽的丹丸。 竟是劫火金丹。 “一月取一回,”他也不转弯抹角,只从水池中走出来,任侍女替他披上亵衣,“若是忘记了,次月便也用不着取了。” 原来劫火金丹出于不神谷,那么刘正旗当日将它视作珍宝,并非痴迷医药内丹,而是因为自己受制于人,只能依赖于幻蟾水的续命药。 之前的一切,是在把我当白痴耍么,为了掌门的安危,出卖直阳宫,甚至离开他,就为了一颗,在他们眼中根本不足为奇的金丹。 魔头看我神色有异,嘴角扬起一抹畅快的笑意,他浑身半湿,亵衣被水汽氤氲出里头的肤色。那人被烧伤的半张脸孔与他惨白的身体格格不入,鬈曲的头发绕在肩上,衬托之下更加诡异,狰狞,和刺眼。 “庭宣,”他慢慢走过来,湿漉漉的手臂挂在我的肩头,像一条滑腻的蛇,“罩阳神功交给你练可好?” 我只维持着按剑的姿势,略微低下头表示服从:“谷主之物,庭宣不敢。” 他大笑起来:“很聪明。” 我接到的第一个任务是暗杀太乙派掌门。不神谷处决了刘正旗,致使武林盟主之位空悬,太乙派没有按捺住性子,打算抢占先机霸占空缺。我知道这是那鬼谷主考验我的一道关卡,他在看我忠不忠,逃不逃,其实答案并不困难,我不可能走,也不可能走得了。 服了数次劫火金丹,功力已经增长得今非昔比,太乙派的老头被斩在剑下,头颅由一名刀卫割下收进木盒之中。我并非没有杀过人,但是在走出大堂之后,看到角落里躲藏着的身着道袍的年幼弟子,竟也觉得,自己是那么肮脏。 重回江湖,若说没有任何动摇,那只是在自欺欺人。太乙距离平湖城很近,山脚下望去,远处那些层峦叠嶂的险峰中,也许就有着直阳宫微弱的一角。但是最后,没有想象中的情难自禁,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回到了不神谷,在首殿递交完成了第一个任务。 “做得好,庭宣。”魔头用手腕懒懒地撑了撑脑袋,眼睛里似笑非笑的。我听不出这是称赞我任务完成得出色,还是嘉许我没有昏头转向地妄图逃走,也许两者都有,无论我最后有没有回到六重殿,他似乎都很乐见其成。 停顿片刻,那人从座榻上站起来,繁复衣角拖曳至地,腰间插着的明丽宝剑立刻脱颖而出。我深吸一口气,心中知道之前所有的决定,都没有做错。 凤啸剑。 在百日之后,我终于重新见到了它,这一瞬间犹如忽然亮起的明灯,照亮了多日以来晦涩的阴霾。正式取得了魔头的信任,那么距离最后的目的,也更加接近了一步。 “听雪隐说你擅使剑术。”他将凤啸剑缓缓抽出来,眼睛却盯着我,如果我不是确定着自己已经完全掩饰住情绪的话,几乎都要以为,他是在以左右他人的情感为乐。 “灵霄剑法,舞来我看看。” 冬去春来,不神谷的繁花开出更加妖艳的颜色,我除了外出执行任务,多数时间都是在六重殿守卫那根本不需要保镖的鬼谷主。左右护法司职不同,比较下来,沈雪隐的护法当得才算正统风光,以维持正法为责,俨然不神谷的二当家。 我许久没见过乌莲,听六重殿的监官八卦,他当日错失护法之位,追到沈雪隐的寝殿跟人凶神恶煞地打了一架。胜负还用说么,我刚想让监官把这一节略过,那人却偷偷压低了声音,颇谄媚似的挤眉弄眼道,右护法不知,莲剑侍赢了。 赢了?我难掩惊诧之色,这开玩笑呢吧,就算沈雪隐中毒瘫软智商下拉五十个百分点,他光凭剩下那五十点阴谋诡计,也足够把人吃剩下白花骨头了,乌莲能赢的话,那我这个当初输得全无反击之力的手下败将,岂不是太情何以堪了点? “莲剑侍赢了后,第二日便自请去黑曜林做监官了。沈护法宽宏大量,想将他调回来重做剑侍,奈何谷主兴致缺缺,后也不再提了。” 黑曜林野兽凶猛,又瘴气深重,那种地方做监官,亏他倒有胆量。我顿了顿,问道:“沈护法与莲剑侍之前有什么仇怨么?” “启禀右护法,并无仇怨,要说起瓜葛的话,莲剑侍少年时由暗刑司训练,是沈护法身边的死士。” 我了然地点点头,这叫人大心也大,另攀高枝,主从反目啊。 自从那日使过灵霄剑法,不神谷谷主似乎有了点闲情逸与人切磋武艺,有时仅仅是在下棋对弈,都会忽然将手中棋子飞掷过来,诱我拔剑与之对招。魔头的功力深不可测,我没有那个冒进之心妄图趁机刺杀他,而且他这般举动,若我猜得没错,多半是想逼我使出罩阳神功,无论他是想试探我还是想参研修炼,我都不可能让这喜怒无常的鬼谷主得逞。 不过次次藏而不发,终有一回忍恼了他。魔头内功叵测,仅仅隔空一个挥袖,就让我手中长剑四分五裂,没有武器更难躲避他的攻击,我被压制得退无可退,在迎面一记风刃中被迫起掌,靠火障避开了头身分离的危难。 罩阳神功一经触发,魔头便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手中劲道全然改变,迎击而上的神情,竟是带着从未见过的快意。四周竹林在斗争中模糊得似是虚像,我扬火而上,在半空向他挥出排排火镖,风中竹叶沙沙,那人足下轻点,林中漫开数道轻薄的白纱,阳炎蒸腾,轻纱曼舞,刚柔之际,砰然的招式碰撞声铮铮作响。魔头的一招一式极为华丽,击打在竹骨清风之间,似游龙而过,呼啸有声,面对源源不断环绕起来的气火,那人褪去了平日里捉摸不定的古怪诡异,在耀眼的火光中,我看到的,只有最为直白的执念。 太清。在他的眼中,我看到的是名为太清的影子。 “你的罩阳神功倒退这么多!”魔头握紧了手中寒纱,“这样胜你,有何意义!” 我被绫缎缚紧了双手,指间的火焰逐渐熄灭。要命,这可真是将我活生生当成了太清了,这鬼谷主真是疯魔得很,一见罩阳神功便神志紊乱,他与师祖有何深仇大恨我是猜不出,不过此刻尚且不论陈年旧怨,若再不想办法制止他,我只怕要被他彻头彻尾地勒死了。 思忖片刻,心中顿生一计。我抬眼看他,凛然道:“我离开直阳宫多年,罩阳神功已然弃下,胜负之论,也早看淡。” 不就陪着疯子演戏么,这种乔装角色我可没少扮演过,若是能趁机套出罩阳神功的所在,便是意外之财了。 “休想骗我!”魔头情绪激动,已然面露狰狞,“当日你言说神功被毁,要中秋之后再一战而决,但是十五年了,我已等了十五年!” 十五年?这鬼谷主,难道不知道师祖已经仙逝多年了么,究竟是怎样的偏执,能让一个疯癫可怖的魔头,为了等待他的对手,坚持了整整十五个春秋?难道说他掠夺罩阳神功,是为了逼迫一个已经不在世上的死人出来赴约么,这让我如何应对才好,总不能对他说,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我太清的魂魄吧。 “既已知我神功毁失,那你夺了罩阳神功,岂非更加寻不得曾经的对手?” 对面那人一时不言,乱发遮着他半张面容,只有烧毁的一侧脸孔刺眼外露,教人不能凝视过久。我趁他神志未清,顺势巧言诱导道:“若将神功归还,待我恢复功力,我们再痛快一战可好?” “痛快……一战……”他低下头咀嚼了片刻,忽然颤抖着肩膀,频率不一的笑声阴森诡异地传了出来。 我觉得他此刻和刚才有些不同,但又说不出哪里怪异,正想着如何进一步骗他入套,却见那鬼谷主抬起头,蛇蝎一般的眼睛锁住我,嘴角却是在笑着的。 他说,太清,你说得出我的名字么。 我一愣神,在那人深不见底的笑意里,感到一阵后知后觉的背后凉意。 沈雪隐说过,没有人能够瞒过谷主的眼睛,包括他自己。而我,竟也在此刻才意识到,这么久以来,我竟然不知道不神谷的谷主,姓甚名谁。 这是一个套,或者说,这是一把钥匙,一把让一个疯癫之人,随时保持清醒的钥匙。 第三十八章:裂天池群召天下 被轻而易举地试探出异心,魔头将我冷落了两天。我对能不能去首殿拜谒并无可惜之情,只是缺少了接近凤啸剑的机会,不由后悔起自己的急躁来。 我终日在寝殿闲置,急坏的却是殿中陪侍,右护法忽然失势,他们这些跟随之人自然祸福同根,整日愁眉苦脸,生怕会随我一同前去黑曜林。殿中总领闻妥是个极会审时度势的墙头草,当日我初来不神谷,他便是头一个争抢来做殿侍的“忠心人”,如今风头大变,闻总领整日在外头打探消息权衡利弊,大有趁机跳槽之嫌。 其实我并不担忧魔头会真的将我扫地出门,罩阳神功是他的邪瘾,他戒不掉,我便永远具有利用价值。如今的冷落,是高深莫测的谷主大人为了控制瘾头,在给我警醒立威呢。 “哎哟喂我的右护法!您怎么还在这儿啊!”闻妥领了一帮子童子进来晨扫,见我一大早躺在榻上擦剑,急得眼睛都要冒出火了,“谷主宣召了沈护法和一干剑侍在三殿议事,这会儿都进去多时了,您迟到了可怎么好!” 说罢朝着身边童子狂赶:“你们快去将前日新做的裘衣取来,那颜色庄重些,手脚全都麻利着来!” 我看着寝殿里面一瞬之间鸡飞狗跳,便边擦剑边出声道:“谷主未曾宣召我,只怕闻总领要百忙一场了。” “什么?!谷主没宣召右护法?”闻妥两眼一突,“完了完了完了……” “怎么,今日是何大事,需得总领如此忧心?” “谷中已经传遍了,这可是一等一的大事啊,言说裂天池上要祭出一样宝贝,谷主之意,是要将它昭示天下!不神谷何曾曝于世人,谷主此举,已让全谷上下众说纷纭!” 这人一惊一乍地让我好笑,需要昭示天下的东西就绝对不是宝贝,魔头让世人知道自己怀有奇宝,摆明了是做诱饵之用,昭示天下,指不定是要召擒谁呢。 我笑道:“不神谷珍宝繁多,我竟不知谷主要祭出的,是哪一样宝贝?” 闻妥瞧我仍旧不上心,气得言语泛酸:“还能是哪样,当然是沈护法领功回来的那样了。” “什么?”我惊坐而起,“你再说一遍!” “哎,属下也不想此事是真,奈何沈护法办事得力,谷主身边的大红人呐。不是属下多嘴,右护法这样的样貌,怎么就是不开窍呢,多穿得俊朗些,那也不至于把献祭罩阳神功的任务,派给沈护法啊……” 我已懒得听他说下去,拿过佩剑就往寝殿外面走。罩阳神功,魔头居然想用罩阳神功来引诱群雄争夺,难怪唯独没有叫我前去六重殿。距离今年中秋还有三月,那个疯子,是想让全天下都陪他一起疯魔么。这件事我该怎么去阻止,能不能阻止,江湖中会有多少人为了罩阳神功来到不神谷,而那个人,更是毫无疑问地会冲动前来,到那个时候,我该如何去面对他,我甚至连他的容貌,都不敢去回想。 一时之间心乱如麻,我知道现在自己浑身破绽,魔头势必会看得透彻,而六重殿今日也守卫森严,我仅在外殿就被侍卫拦了下来。 监官丝毫不假以辞色:“谷主有命,今日特准右护法休憩,无需入殿觐见。” “你去通报,我有要事见他。” “谷主吩咐,若是右护法执意觐见,便如实告知,沈护法已经接下任务而去,若是如此还要坚持,便允右护法入殿。” “沈雪隐现在何处?” “沈护法已去洛阳。” 混账。 我掏出令牌掷给守卫,明知无用,还是踏步走进了六重殿。 三殿之中,侍从数量是平日里的数倍,白皑皑地站满了两侧,皆低头聆讯着。众剑侍列座议事,见我突然冲撞进来,都齐看向我,魔头斜倚在首座,对我的出现并无意外,他眯了眯眼睛,像是在观赏我接下来如何反应。 不能急躁,如果走错一步,得到的选项就会不同,就如同当日凤啸剑的测试一般。 “谷主,”我暗暗咬牙,行礼道,“属下来迟,来领罪罚。” 众人都等着魔头表态,我这个右护法擅闯六重殿,本就遭受冷遇的情况下还无视谷主责令,此次多半不能翻身。座上人不疾不徐:“庭宣,过来。” 我解下佩剑,从石砖上走过去,因为距离有些遥远,这一路寂静之中所有揣测的视线都随着脚步紧跟上来。 沈雪隐已经前往洛阳,按照他的情报网,在短时间内足够将消息四散开去,此时让鬼谷主收回成命已然无用。失去了一次信任,迎面而来的便是如此猝不及防的反弹,若是此时此刻再提罩阳神功,他必定不会在此时容我。没有了护法的权力,如果掌门真的来到不神谷,那么我连基本的保护都做不到,面对另一个身负罩阳神功的人,那个疯子会做出什么,已经不在能够想象的范围里。 现在能做的,便只剩下重获信任这一条路。最起码,我需要着“右护法”的保障,还不能就此止步。 我走到他面前石阶前,单膝跪下。 “属下近日私悟了一套虚竹剑,缺漏甚多,一直想请谷主赐教。” 魔头语调意味深长:“哦?庭宣向来不愿轻易出剑,这倒稀奇。” “谷主神功无双,属下不愿出剑,一是尊崇,二是藏拙。只是剑法难登大雅之堂,心虚踌躇,故名虚竹剑以自省。” 此话已将下位摆明,多日来不曾低头的自负也已弃下。不错,我的确有着让魔头不能戒去的筹码,但是同样,他也了然地告诉了我,想要让我焦躁惊慌,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头顶笑意朗朗:“无妨。明日来首殿,我便看看这虚竹剑,是否真的胸无他物,秉直虔诚。” 我低头应下:“是。” 江湖中激起的惊涛骇浪,比我预想的还要快速。 一个从未听闻的神秘组织,拥有着魔教奉作圣物的罩阳神功,甚至将此昭告天下,这无疑给混乱的武林投下了一块巨大的激石。不到十日,不神谷的湖畔入口便有了大大小小的异报,沈雪隐不在谷中,这些处理便落到了右护法的头上。 不得不承认,光凭这一点,我便在那鬼谷主手里输得心服口服。每一个上岸之人都无外乎是江湖中叫得出名号的人物,而他们绝大多数都识得直阳宫大弟子云华是何种样貌。当我领着数队暗卫出现在湖岸之时,收获到的惊诧目光,已经足够让我头痛自鄙。 “北遥派的秦道长,”我笑道,“谷主好客,谷内已备下待客居所,请。” “呵,不神谷的谷主是凤尧魔头么,这还真是不曾知晓啊!” 不用我开口,两名暗卫已经将剑抵在了他的肩头。 “在下不神谷的右护法,道长记错成什么人不要紧,只是从今往后,恐怕有必要辨认分明。” 动弹不得的老道朝前啐了一口:“叛教小人所投之处,可见不会是正道所在!献祭罩阳神功?哈,秦某等着你们狗咬狗!” 要说他人如何看待我,顶多在皮囊上稍稍刺痛些许,不至于祸害心肺,但是那个人就不一样了,我实在难以想象与他这般重逢的场面,几日煎熬之下只得去向魔头讨饶,以可惜莲剑侍才华废置为由,求情将乌莲调回来顶替我接待宾客。 “我以为庭宣是个颇能忍耐的才士呢。”魔头讽刺得尽兴,却也最终将我撤换了回来,他虽爱看戏,但终归不想在献祭之前生出太多干戈。我求之不得,亲自去黑曜林传话调任,即使乌莲全程一张阴森森的无常脸,我也忧思拂然,如卸心石。 乌莲办事比我干脆得多,懂得观望形势的人便请去雅间,遇上北遥派那种不识相的,直接种蛊锁去水牢。这种强硬手段很快就见成效,处理了开头几个刺头,不神谷东道主的威信马上确立了下来,之后的接待顺利许多,此举便受到许多暗卫的信服拥护。 眼见沈雪隐外出,乌莲又重新上位,闻妥愁得整日烧香拜佛。我叫他时常前往湖岸注意动向,遇到红衣之人马上来同我禀报,他啰啰嗦嗦,连乌莲午饭吃了几碗白饭都要汇报,但问他来往何人,他却不顶用地一问三不知。 “右护法,您最近不太对劲啊……”闻妥察言观色地递过来一个打探的眼神,“您这是在等谁?” 我承认我整日心焦,火气都要从嘴角裂出来了:“闻总领这般细心,不如我举荐你去藏经阁整理书籍如何?” “哎唷喂我的右护法,您绕了闻妥吧!”闻妥立马跪地大拜,“红衣人是吧,我立刻叫侍从跟着前去记录,绝对把事办得妥妥的!” 没想到,一经鞭策,居然第二日便有了消息。 我匆匆赶往湖岸,心中却还有些难以相信。向闻妥确认再三,是否肤白戾气,是否红衣张扬,闻妥一一应下,最后我问道,脾气瞧着如何,闻妥想了一想,答曰,相当不好。 是他,我笑了,怎么可能不是他呢。 轻功赶至湖畔,远远便看到一个修长身影,那抹殷红在风中醒目飘扬,一时之间,竟不敢走近了。 自雪天分别以来,已有半年没有相见,这半年里,我避免着去回忆他的样貌,和过去相处的一切记忆。我深畏心中桎梏,惧怕幻觉带来的诱惑堕我入深渊,而这半年的尘封带来的结果,却是让我意识到,我是如此地想见他,即使是一眼,已经足够心悸。 不能相认,我异常清醒地告诫自己,不能再往前了。 但是那人却在刺眼的阳光中转过身来—— 明眸狠戾,眼角朱砂。 相撞的视线里没有任何熟悉的悸动。 这根本不是凤尧。 “闻妥!” 我胸中激愤失望堵得发涨,扯过闻妥的领子恨不得把他立刻扔去黑曜林,那人没瞧见过我如斯凶相,两腿发软地吓瘫了下来。我手上劲道极大,他晃了两下,手指颤颤巍巍往后面指了一指,颤声道:“瞧,瞧……沈,沈护法的船来了……右护法……饶命……” 沈雪隐,我从没像此刻一般恼怒了这个名字,如果没有当初的设局,我又怎么可能叛教来到这个鬼地方,做着什么鬼护法,弄得一身狼狈,连凤尧的脸都不敢去想! 我忿然转过头,看到远处果然驶来了沈雪隐的行船,但是下一刻却忽然僵在原地。 沈雪隐被剑抵着制在船头,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什么意味,站在他身后的挟持之人乌发如墨,艳红衣衫被风扬起,湖上的烈风灌满了他繁冗的长袍。 是凤尧。 第三十九章:重逢 如果一个人能轻易地辨认你,感知你,那么在不能相认的时刻,你能做的便只有卑鄙地藏匿。湖畔人数不少,眼见沈雪隐被挟持,暗卫们更是混乱一片,我趁机将外袍一除,抓过了闻妥的侍从服往身上系过,便虚晃身形隐入了侍从队伍里。 从交错的背影之间看去,凤尧挟持了沈雪隐下了船,那人瘦削了不少,眼底的阴影更深了,我一直很迷恋他穿红衣之时的白皙之态,但如今晴阳之下红衣依然灼灼,红衣人却因缺少血色,明显憔悴了不少。 那种窒闷的感觉,好像被谁捏紧了心脏一般,我呼吸困难地滞痛了一会儿,却是不敢再把目光停留过久了。 “沈护法!”暗卫们焦急往前救助,却被沈雪隐稍一扬手制止。 “凤掌门,”沈雪隐任凤尧擒制,内息也隐藏得极好,看来他此时的面具,仍是不懂武术的红梅公子,“我已带你来不神谷,既已践言,还望撤去刀剑之物。” 凤尧将剑抵得贴近,怒声道:“云华在哪!” 我惊了一惊,没料到他居然是来寻我的,他来到不神谷,为的不应该是罩阳神功么? “我只答应凤掌门寻到云华所在,至于他肯不肯见你,这便不由我左右了。” “他若被你们挟持,自然无法见我!” 沈雪隐轻轻一笑,目光若有似无地往我这边投射过来:“凤掌门真是护犊情深,叫人心生感佩,没想到半年来一直守在红梅茶庄外,如此爱徒心切,致使形容萧条,云华若是知晓了,怕是要心痛难当了吧。” 他这半年,竟然都在洛阳等我……我险些调控不住内息,而那人像是感应到一般,视线往两边迫切地看过来,让我猝不及防地低下了头。 沈雪隐往前挡了一挡:“不过,他即便是知晓了,也不会愿意来见你,因为他的世界,早就变得不同了。” 凤尧像是被踩到什么痛脚,剑刃一横就靠上了沈雪隐的脖颈:“我们师徒之间的事情,根本无需外人插嘴!若与不神谷无关,罩阳神功怎么可能出现在裂天池,云华又怎么可能半年都杳无音讯!” “为何凤掌门总是一口咬定是我强行挟持?”沈雪隐的声音与刚才不同,带了点嘲讽的挑衅意味,“如果是他情愿跟我离开,凤掌门还会这般咄咄逼人么?还是说,凤掌门其实也难掩心虚,不得不以此作为借口,来为你们那‘师徒深情’开脱呢?” “一派胡言!”凤尧情急之下手下用力,沈雪隐的脖颈皮肤便开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叮”得一声,一道暗器笔直发出,凤尧挥袖一拂,躲避的空隙剑身一空,乌莲快步迎上,三两招就将他逼退数步。沈雪隐皱了皱眉,看着身前的背影没有说话,我在侍从堆里顿时紧蹙起来,如果对手是乌莲,凤尧的危险就太未知了,那人阴狠毒辣,蛊类暗器都操纵自如,凤尧那种直线型攻击的方式,根本不适合周旋。 我看了看四周,除了那名错认的红衣男人如今一副坐看好戏的样子,湖畔此时还有不少前来的江湖中人,直阳宫树敌颇多,真要引发乱斗,局面就更加难以收拾。我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指节,要出手么,但是如果我现身,应该怎么对他解释,我现在身负的身份和叛教的事实。他如此信任我,到如今都还坚信我是被“挟持”才离开,我的自私,做不到说得出口那些句子,去打破他对我的信赖。 “你让开。”沈雪隐忽然开了口。 乌莲拦在沈雪隐的面前,没有回应他的命令。我隐隐感觉到沈雪隐在这一点上与我的立场是一致的,他没有透露出沈护法本该具有的武力,也没有将我真正的身份告知出来,如今,只能指望沈护法遮掩到底,暂且让凤尧全身而退。 “位阶有序,望莲剑侍不要太狂妄。” 乌莲停了片刻,忽而冷笑:“是啊,沈护法高高在上,属下岂敢不从。既然护法们都如此胸有丘壑,默契十足,属下怎能不尽尽绵薄之力?” 他抬眼看向凤尧:“你要找的人,的确就在不神谷,若想见他,就随我来。” 沈雪隐一怔:“你难道想……” “不错,”乌莲转身就往云霭的方向走去,“自然是去六重殿。” 六重殿,我心下大震,他是想让凤尧去见不神谷的谷主!我匆忙拨开面前的人群,只见那个红衣峥然的身影没有丝毫的犹豫,已经收起佩剑跟了上去。 如果让他们在此时碰面,局面绝对会脱离掌控,我在此地生存尚且还朝夕不安,更何况凤尧那般暴躁本性,遇着了魔头怎可能平安度之。眼见大队人马逶迤前往六重殿,我迅速唤过闻妥,将身上外衣解下,飞快道:“随便叫一个侍从,把上次赐的墨竹长袍和佩剑取来,你把这块令牌拿去,叫谷主去竹林等我,所有动作务必要快!” 闻妥被我弄懵住了,拿了令牌还手忙脚乱地来替我解衣,我斥道:“你快去!” 为了区分位阶,侍从有专门的通行小径,如果没有耽搁,闻妥应当会赶在乌莲前头。此刻只能骗魔头去竹林赴剑约,无论这次怎么折腾我,就算是让我将罩阳神功全数演练一遍,也务必把他拖延到日落为止。 我在湖畔左等右等,总算等来了送衣的侍从,将行头匆匆收拾了一遍,便拿过剑取道小径,一路轻功赶了过去。也许是我片刻不敢耽搁,赶至竹林之时居然还无人身在,六重殿离竹林并不遥远,魔头理应比我先到才是。这空旷的情景让我不安,怀疑是否魔头起疑,又或者闻妥没有赶上,此时凤尧与六重殿已经起了冲突? 不确定的因素太多了,我无法做出判断来,就在举棋不定之际,身后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你倒早了。” 魔头握着凤啸剑,伸手拨开了一条翠绿的枝桠,已然赴约而来。 我长纾一口气,行礼道:“谷主。” 魔头心情不错,目光在我身上多看了两眼:“今日有些不同。” “谷主亲赐之物,庭宣还恐蒙尘了。” “何必自轻,”他走上前几步,靠近笑道,“穿着很是清朗。” 这语气有些过界,我心底狐疑,不知他这次又有何意图,未及揣测,却听正前方霎时一阵刺耳的劈剑之声,一大片挺拔高耸的竹群轰然轧倒。抬眼看去,横空破开的竹丛之间走出来一个人,那人每踏一步,我都仿佛被无形的锁链更紧地束缚住躯体,乌莲不是引他去六重殿了么?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飞尘中,凤尧睚眦着双目紧紧盯着我,那双眼瞳中的盛怒,写满了背叛,失望,和痛恨,我浑身冰冷,看着他的出现,震惊得一动都不能动。 “此人说要见你,”残酷的声音仿佛深知我心中所思,戏谑般地落在耳畔,“我便带他来了。” 我僵硬着,眼睁睁看着那人一步一步走向我,他走得沉痛,剑刃的寒光缓缓指向我,凤尧一字一句,倾尽全力地咬牙问道:“凤啸剑,为什么会在他的手上?” 我无话可说,在他的凝视之下狼狈得无所遁形。曾经想过,终有一天他会恨我,那时我自以为是,心中认定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掌门,即使被怨恨也不会后悔。但是此时此刻,当他真的用那样的目光看向我的时候,我才知道我错了,我不是圣人,我会被刺痛,不需要一兵一卒,只要那人的一个眼神,居然就可以轻易地杀死我。 “你不敢回答……”凤尧闭了闭眼睛,手臂用力一挥,一道凶猛的风刃便划了过来。我连忙出剑挡下,一个跃身拦到魔头跟前,从凤尧的出剑来看,他的功力还没有恢复到八重的境界,这个时候如果激起魔头出手,后果将不堪设想。 但是凤尧显然曲解了我的举动:“好,好,这就是我教出来的好徒弟!是我瞎了眼,凤啸剑和罩阳神功,此刻我便亲手取回!” 话音一落,更加凌冽的风刃接二连三地袭来,他脚下一踏,手中长剑顿时剑花扬舞,我被迫迎击而上,在半空中与他缠斗到一起。溅起的火星中,我看到兵刃之间他近距离的一侧眼瞳,那漆黑的深邃里倒映出一个模糊的轮廓,让我不可遏制地想起,过去无数次,他曾动情凝视过我的样子。 衣帛割裂的声音清晰得不像真实,我避身而过,一个跃身落到地面。魔头见我肩领破裂,居然落在下风,顿时掌心朝着空中一收,凤尧的剑刃便硬生生断了一截。 那人的性子,不会容许一丁点的挑衅,凤尧后退了两步,手腕一抬,指间的气流便开始发生变化。 我眼皮一跳,这是罩阳神功的前兆! “凤掌门!”这一声顿时让他浑身一滞,手上的动作瞬间就停了。我在心中深吸一口气,知道接下来,一切都已经不能回头。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静静看着我,真的在等待我的回答。 “我便告诉你,是直阳宫困不住我。”我说着,“凤掌门牵心挂念的山野门派,与大千世界相比根本就太狭隘了,你想让我留在一座无名山上度过一生,自己都不会觉得可笑么?终日只有孤云落日,也许凤掌门能忍得,但可惜我做不到。我从未想过去做下任掌门,也没想过就这样终此一生,从头到尾,都是凤掌门一厢情愿罢了。” 凤尧握着剑柄,整张脸惨白如纸,他颤抖着声音:“你明明说过,以后……想在庭云坡赏樱看雪……” 我心中一痛,这句话,是我当日对他许下的誓言,我没有想到,他居然真的明白了背后的意义。 “敷衍之词,你也会相信?不那么说,你到时哭哭啼啼的,我岂不是更烦扰?” 我攥紧了指节,任痛感钻进皮肉中去:“不神谷谷主神功盖世,他的韬略,根本不是直阳宫那种小门小派可以比拟的。而这样的人,他赏识我,提拔我,任命我为不神谷的右护法,凤掌门以为直阳宫的掌门之位很有诱惑力么,说实话现在每每想到,都要替当时的凤掌门蒙羞了。” “云华……!” “忘了提醒凤掌门了,”我打断他,朝前稍稍拱手,“在下宋庭宣。凤掌门若是在谷中做客,也可唤一声右护法无妨。” ——轻云自由洒脱,便就叫做云华吧。 这句话,伊始了之后十五载的相伴相守。 凤尧终于不再看我,他闭上眼睛,如同被活生生拔去利爪獠牙的落败困兽。他那么骄傲倔强,心灰意冷的时候仍然站得挺拔,只有那微微发抖着的双手,在告诉我,他如今承受到的一切,是多么艰难疼痛。 两道白纱隔空袭来,仅是一瞬,就将他轻而易举地缠缚住了。 “庭宣,你总是让我意料不到。”魔头走到我的身侧,像是故意一般,将凤啸剑慢慢插|进腰间,“此人既与你关联,那便让右护法说说看,我应该如何处理才好?” 魔头的寒纱冰冷蚀骨,凤尧至阴,对于他来说这几乎是致命的武器。我忍耐着开口:“不神谷圣灵之地,低微之人自然不宜涉足。依属下之见,还是叫他立刻离开才是。” 魔头大笑起来:“庭宣说的做的,和你眼睛里的东西,似乎并不相同啊。” 笑得畅快了,他忽然压低了声音,极近地拉住我的衣领。 “我真讨厌这样的眼神。” “不如,挑断了他的手筋脚筋,把他永远留在不神谷如何?” 第四十章:棋局游戏 不神谷的水牢阴暗潮湿,那里鲜有日光,只有永不停歇的注水之声如同单调的催眠音律。我在门口多次试图突破守卫,但是没有引路和通行的钥匙,即使强行闯入也同样无法知道凤尧所在。此起彼伏的挣扎嘶喊声从里面传来,药池中溶解的毒物,正在腐蚀那些中蛊之人残余的生命,我不敢听下去,也不敢想下去,只能转身折返六重殿,在首殿之上叩首跪伏。 “谷主,属下之责,可否让属下自行解决?” 魔头把玩着手中的黑白棋子,噙笑道:“瞧瞧,这西域的琉璃子,摸着果然有点分量。” 我将额头贴紧了冰冷的地面:“属下求你。” 他停了停:“求我?不是说是‘低微之人’么,这也值得右护法屈膝?” 魔头的口吻半真半假,他找到了新的玩法,在这件事上便不肯轻易松嘴。 我只能去求助沈雪隐。自那日沈护法的伪装卸去之后,我们之间友谊难存,之后不神谷中利益交织,更加隔了一层尔虞我诈的小心提防。但是我知道沈雪隐不会拒绝,乌莲重受重用,对于沈护法来说,正需要一个拉拢势力的机会。 整个不神谷,从未被魔头质疑驳斥过的,便仅只有沈雪隐。他去了两个时辰,直到夕阳垂暮,沈雪隐从六重殿出来的时候,手中已多了一把钥匙。 “乌莲给他种了锁神蛊,解蛊之前没有内力。” 他把钥匙放到我的手上:“你不要妄想其他,你走不了,凤掌门也同样。若想让他安全无虞,便别纵他离开你的寝殿,一步也不行。” 言下之意,我若想让凤尧逃离不神谷,魔头的指令,便会是杀令。那个危险的疯子,只允许他人活在他安排好的游戏范围里,想违反规则的人,就只有销毁。 我在水牢的寒池中寻到了凤尧,残冰漂浮在水面上,他的半张脸露在水面外,眼睫上都是细小的冰碴。他昏睡着,表情已被冻得纹丝不变,我将手臂伸进水里,寒冷的刺痛感很快就让手臂变得麻木起来,我颤抖着抱起他,痛得连呼吸都倾吐不出,只把嘴唇碰到他发青的眼睑上。 “掌门,云华来了。” 殿里明灯已起,闻妥领着一队侍从守在寝殿门口等候。我浑身湿了大半,一路的水渍滴滴答答,闻妥远远瞧见了,连忙赶上来行礼:“右护法怎么……”一定眼看到怀里被裘衣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警惕道,“这人是谁?” “浴池的水烧热些,”我快步越过他,“把劫火金丹取来。” “可是右护法,这月还不到服药的时候……右护法!” 蒸腾的水汽里,我半扶着他输送内力,凤尧脉息微弱,在热水中浸泡许久都不能使身体温暖起来。我一次又一次试图将真气打通进去,然而经脉阻塞,锁神蛊的渗透盘根错节,情急之下强行疏通了一回,但是那人眉心一皱,立时吐出了大口的鲜血。 “混账!”飞溅的水花里,我抓过他的手指抱住他,水面上漂浮着的漆黑发丝,像一张无情盛开的罗网。 不应该走,那时候即使被他逐出师门,我也不应该走。曾经立过誓言要报答他,守护他,但是现在那个人遭受的所有苦难,却无一例外都是由我带来的。他次次护着我,信着我,而我呢,仍和多年前一样无用,什么都做不了,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抓在手里的东西通通放任自流,到头来,终是作茧自缚地重复昔日的失败,没有一点改变。 受到惩罚的,却偏偏不是自己,这是不是分外可笑? “禀护法,劫火金丹取来了。”闻妥试探地在门口通报了一声,我略收住心神,抓过手边的亵衣披到凤尧的身上,与他分开了点距离,克制道:“拿进来。” 烟帐掀起,七八个侍者捧着樽盅药奁,低着头走了进来。闻妥将金丹呈给我,眼睛却往凤尧处瞥视再三。对于他们这类习惯了察言观色的列侍来说,多一个不明身份的来人足够让他们揣摩小心。我不能表现得过于亲近,也不能太过忘情,要知道右护法的所有侍从,最终仍是效忠于不神谷谷主,这一点,我还不至于完全忘记。 见我拿过茶盅,两名侍者蹲下身扶过凤尧,闻妥瞧我举动不对,连忙出声谏言道:“右护法,劫火金丹一月只领一回,您这……千万慎重。” 我的幻觉如今就在眼前,一月之劫,又有什么差别。我置若罔闻,将金丹放入凤尧口中,右手抬起茶盏,穴道一点便硬生生逼迫他吞咽下去。劫火金丹药效猛烈,冲达之劲奇快,没过一会儿凤尧周身的池水便噗嗤噗嗤地冒起了零星气泡。我抬起他的手掌提气一送,炎阳之力在脉络中渐渐梳理贯通,蒸腾的水汽里,凤尧的脸色终于透出来些温暖的颜色,他一点一点睁开眼睛,眉心费力地拧着,像是做了一场累极了的梦。 “……凤尧?” 我尝试着叫了他一声,那人抬起眼睛,看着我的视线清明了起来,他一动不动盯了我一会儿,像是在确认,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思索。我顿了顿,靠近过去想扶过他,只一伸手,便见他忽然手臂一抬,竟是费尽力气地横劈过来一掌。这一掌狠毒凶辣,我没躲避,硬生生被打得淹进水里,耳朵里一阵重鸣,要不是他此时身体虚弱,估计被打出短暂失聪都不足为奇。 几个侍从一看形势有异,连忙扑上来擒住他的双手。凤尧的个性暴烈刚强,手腕一转便反手向后,准确无误地抓住身后两名侍从,他肩臂用力,一瞬之间便将他们齐齐抛进了池水里,眨眼激得水花四溅,哀嚎顿起。 我知道即使他内力被锁,那些软绵绵的不神谷侍者仍旧擒不住他。没错,这是直阳宫的凤尧,永远都不对人低头认输,我在几步之前看着他,水汽中的那人虚晃了下身形,一番折腾下他脚下发软,却仍是抓着岸沿坚定地怒视着我。我忍不住想微笑,在这样的情况下,竟感到了久违的放松与安心,一如他每一次怒火滔滔地厉声斥骂我时一样,也许唯一的差别,仅仅是这一次,他是真的恨透了我。 “闻总领,”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给他一套殿侍的衣服。” 护法殿中,以总领为首,接下来是近身侍奉的寝侍,负责茶点三餐的食侍,再往下去不入正殿,是只在规定时间擦拂打扫的下侍,剪枝浇水的园侍。所有侍者皆被层层筛选,能者才能居之,而凤尧不但身份不明,而且态度恶劣,闻妥瞧着也不顺眼,便不声不响地把他安排成了后院的园侍。 不出几日,不神谷便传遍了一则消息,说是新来的红衣园侍,胆大包天地四处打架,把右护法的寝殿闹得鸡犬不宁。原来因为他脾气暴躁,闻妥故意将他的殿侍服安排成刺眼红色,好在侍者之中区别出来,结果数天下来,不但没有排挤成功,反而因为他多次争斗之下身手极好,顿时无人再敢挑衅,所过之处众侍皆躲避不迭,如遇灾星。 有这样一号人物,闻妥简直如坐针毡,他多次向我进言,凤尧从不浇花施肥,还动不动折枝舞剑破坏林木,名声奇差,如此之人简直是护法殿之毒,以至于他参加总领例会之时总是在同僚之间颜面无存。 “闻总领费心,”我只能赐点小物件先安抚这些怨声载道,“刚领了一碟松香茶糕,闻总领上次说好,这回便拿去吧。” “诶右护法,瞧您体恤的……” “剩下还有一壶热好的桂花酒,你顺路时带给他。” 闻妥立时苦瓜了一张脸,除了他,的确没人敢给凤尧送吃的。 “恕属下多嘴一句,您送的东西他没一次吃进嘴里的,全倒院里的花盆子上了。” “……我知道。” 凤尧还是不愿与我说话,事实上他也不愿意见我,我想他之所以留下,多半心中没有忘记夺剑的念头,他想要回的东西,如今只剩下这一样,他不会逃走,更不会忘记自己的使命。 然而,如今不神谷中,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有这样的念头,罩阳神功在江湖中早被渲染得言过其实,它的威力,近乎妖魔化地在武林里相传已久,不管前来的门派怀有多少种不同的心思,想要销毁它也好,想要夺取它也罢,他们的目的,显而易见都同为一物。凤尧在内力尽锁的情况下,莽撞出手无异于以卵击石。直阳宫是魔教,人人得而诛之,这一概念,武林人无一不记得清楚明白,所以在这样的情势下,不神谷的护法殿,守卫森严,又接近六重殿,的确是个退攻为守的好避处。 我想,在他留下的种种考量里,已经没有“为了我”这一个理由。以前无论做错了什么,只要我厚着脸皮亲近他,甚至都不用多说道歉言语,他便忍不住用斥骂掩饰来同我说话。而如今,我不能在这个堂皇的护法殿中做回云华,而他,更加已经将我看做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人。 宋庭宣没有与他十数年的相依为命,没有云起云落,夕阳白发的誓言,他没有原谅宋庭宣的理由,那只不过,是个陌生人罢了。 第四十一章:天至晴 天气已经进入闷热的时节,六月底的日头显出毒辣的轨迹。蝉鸣声在院中高低作响,几树茂盛的芭蕉挡下点间断的清凉,在碎石小径的两边散发出一种特有的,植物被焦烤出的淡淡香气。 已经是夏日了。我从六重殿出来,沿路已被厚重衣物闷出了细密的汗意,随侍的几个童子替我解了额冠和紧缚的腰封,窒闷稍解,这才感到些透过气来的松懈感。 今日又是沈雪隐繁冗的呈报,不神谷的“宾客”不可能安分守己,沈护法将近况和处理细则罗列清晰,让我这个陪场的都听得烦躁头痛。魔头最近愈发诡异了,他疯癫的次数少了,但心不在焉的躁闷之态越加明显。中秋之日逐渐迫近,他似乎对现状极不满意,沈雪隐还未告毕,他竟忽然拔剑而出,指着我不耐道,庭宣,罩阳神功练得如何,我瞧瞧。 与魔头比武本来就是件费力费脑的事情,更何况如今暑天炎热,使用罩阳神功简直自讨苦吃。他今天清醒得很,既没有将我误作太清,也没有疯言疯语,但正因为如此,魔头比往日要难缠数倍,不但行止叵测,而且破招之速奇快,我往常都因不想被他试探深浅而有所保留,此次也实在招架不住,索性让他打中一记佯装受伤之态,这才终于让他罢下手来。 不神谷谷主,看来他的疯魔也差不多该清醒了。 我按住伤处咳嗽数声,低头道:“谷主神功精进,属下望尘莫及。属下虽负罩阳神功,但远及不上曾经的祖先前辈,雕虫小技,实难当得谷主对手。” 魔头献祭罩阳神功,与师祖太清绝对脱不了干系,他疯癫无常,记忆之中分辨不清师祖的死讯也未可知。以往他坚信太清会来赴中秋武约,因此等待十五年,但是如今罩阳神功作饵仍旧不似有故人来踪,他在终于动摇焦虑之际,出言点破则是最佳契机。 “祖先,前辈……” “正是,属下的师祖是罩阳神功的九重化境之人,奈何师祖仙逝多年,无法与谷主同辈切磋,不然凭借谷主与师祖的修为,以武会友,也堪称一段佳话。” 几句字段里总有一句能刚巧刺到他的记忆,果然魔头剑刃一抬,寒声道:“你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你……!应该有人告诉过你,自作聪明不会有好下场,尤其是在我的面前。” 不错,沈雪隐的确告诫过我,此次的赌博我也并不是有着十成十的把握,若不是察觉到魔头终于有所空隙,也许我仍在寻找那个“契机”而不得。太清已死,既然魔头执念于此,全数道破,反而可能会置之死地而后生。 “属下并无他意,只是道出实情,不敢有所隐瞒。” “你的实情,就是想要告诉我,太清已经死了,罩阳神功拿着无益,不如赐给护法殿的那名红衣园侍,好叫你讨得高兴?” 我心下一跳,太清的死讯,他居然丝毫没有惊讶,甚至他连凤尧的举动,都知晓得清清楚楚。 他忽而一笑:“那么若我告诉你,太清并没有死呢。” 太清未死,不可能,若是祖师并未逝世,凤尧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供奉灵位对生者不敬的。 魔头见我震惊怀疑,反而恢复了点往日的阴晴不定:“这个世上,除了我,没有人能够杀得了他。他有没有死,也只有我,最是清楚明白。” 他的语气又是以往那般笑讽不明,以至于我无法确定,这是否又是一句虚假的疯言疯语。 头顶的天空云阵稀疏,晴蓝一片,愈发透出炎热的意味。几个随侍折了路边的芭蕉叶子作遮蔽之用,提醒道:“右护法,入了正殿便凉快了,闻总领妥当,已传话过来备好了冰茶与薄衫。” 我停了停:“这个时辰,应该是园侍打理花草的时候吧。” “正是。” “我去院中。你们不必跟着。” 亭亭菡萏,水波平。 如果说前路尚有几个白衣园侍在剪花修叶,那么到了这听荷池,则寂静安宁,人踪尽散。瘦荷攒簇的池畔,红衣人歪在一块凉石上支着脑袋,他赤着足,小腿浸在荷池中,几条小游鱼围绕着啄着他的脚趾,一株巨大的芭蕉遮在上方,在睡颜上落下一层柔和的凉荫。 护法殿声名在外的暴躁园侍,倒挺会找偷懒地方。 我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身边,想把芭蕉的叶子再拉下来一些,结果低下头来,却看到一双忽然睁开的警惕的眼睛。不在陌生之境放松戒备,这的确是江湖人应该铭记的教条,但是曾经,这个人在我面前,却是全数信任的沉沉酣眠。我第一次收获到这种惊异之后转而冷漠的眼神,虽知自作自受,却还是在掩饰着后退一步的同时,感到一记不甚明晰的钻心刺痛。 分开的瞬间,凤尧很快坐起身来,他不同我说话,也没有把脱下的鞋子穿上,只赤着双脚站起身,像是要逃离厌恶之地一般快步向前走去。 我在身后叫住他:“凤尧。” 他停了停,没有回头,脚踝上还在滴着水。 我看着他的背影沉默片刻,终于脱口而出:“……掌门。” “你别这么叫我!”他豁得转过身来,一双眼睛充血般血红着,像被人踩到痛脚的残兵伤将。这是他这些日子以来与我说的第一句话,在他不愿打破尊严的固执里,竟终究敌不过两个代表回忆的字眼。 “掌门。” “我说了你别这么叫我!!” 他脖颈处青筋突显,那瞪视着我的表情,像是真的要与我拼命。 “好,凤尧。”我看着他,“你不肯原谅我,我知道。叛教出逃,改名换姓,贪慕虚荣,你现在看到的的确如此,半分不假。” 他闭上眼睛,咬牙道:“不需要你提醒我,右护法!” “听我说下去。”我走近他,“眼睛看到的的确如此,但是你的心在相信么?从小到大,你如何教我育我,将我教导成怎样一个人,你难道不清楚么,你不愿意再信我不要紧,但是难道你要怀疑自己,怀疑这十数年教养的光阴?你真的认定,直阳宫大弟子云华,会为了大千世界的昏昏利欲,去背叛他的恩师,至亲,这辈子发誓永不离弃的人?” “云华不会,但你又不是!”凤尧握紧了拳头,身体都因情绪激动而不受控制地发抖,“我亲手养大的大弟子,在他消失的那一天我便就当他死了!我不需要知道他去了哪里,坐上了什么尊贵的高位,你只不过和他长了张一样的脸,有什么资格来用他的语气同我说话!” “凤尧,”我抓住他的肩膀,尽量平复着胸中的情绪,“我不曾变过,只是你不肯信我。” “不肯信你,如何才叫信你!那一天,右护法亲口作出的解释,把每一个字都陈述得清清楚楚,听着无不真心实意!我凤尧,还不至于愚蠢到如此地步,在那么直截了当的羞辱里,还会去自我欺骗你从没有背叛直阳宫,从没有背叛我!” 他急怒攻心,情绪激动得满脸红涨,那字字刺痛,俨然是回忆起了当时情景,伤心悲恸。我根本无法用言语让他平静下来,无力的焦躁里也被他那炽热的情绪所感染,只不受控制地伸出手按过他的后颈,被牢牢吸引了一般,低下头用力吻上了他的嘴唇。这猝不及防的动作让掌心下的身体明显一颤,他快速地推开我,大骂道:“你不是云华!你不要碰我!” “逃避有什么用!”我抓住他手腕,制止他往后退去,“我的确做了叛教之事,的确说了那些大逆不道的话,但是我没有失掉良心,并没有去做一个趋炎附势的小人!如今献祭之日迫在眉睫,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些因果缘由的蛛丝马迹,如果你还愿意相信我,就告诉我如何寻得伯夷,若有他的帮助,极有可能会找到不神谷谷主献祭罩阳神功的目的,这样的话我们……” “右护法!”远处一声叫喊硬生生打断了眼前的一切。 “右护法!可找着您了!”闻妥气喘吁吁地从小径处跑过来,脸色晒得焦红,衣领上皆是沉积的汗水,显然四处奔波已久。 我不得不放开凤尧,与他分开些距离。在侍从的面前,不能以过分的特殊来让他们对他有所怀疑,魔头对凤尧的举动了若指掌,这便意味着,护法殿中绝对被安排了眼线,以至于一刻的流露都不允许。 “闻总领何事,我再待片刻就会回护法殿,琐事再说无妨。” “就是这会儿的事情,六重殿的女官来送赏,属下特来唤护法前去领恩。” “赏?为何而赏?” “回护法,赏的是紫金消淤膏。谷主带话了,说是刚才在首殿,右护法左肩受伤,谷主疼惜右护法,特意差人去万草堂取的。谷主还说刚才累着右护法了,夏日炎热,附赐了一瓶白叶宁神水,叫我们滴在浴池子里,伺候护法净身时用。” 这时机掐得分毫不差,字句机关巧妙,可真是魔头独有的毒辣。我根本来不及辩解,连忙回过头去看向凤尧,他脸上哪里还有刚才的动摇神色,只怒极地咬着牙,转过身去抬脚就走。 我连忙追上去拦住他:“不要中了他人之计。” “中计?不错,我差点中了右护法的诱骗之计!”他怒目而视,“直阳宫没有我,仍会有伯夷主持大局,你想从我口中套出伯夷所在,好去向你那个不神谷谷主讨功领赏!我竟忘记了,你曾经也是如此欺骗我,‘明天就告诉我’,第二日你却一去不返,我凤尧不会再被愚弄第二次!” 他拂袖要走,我伸出手臂想去拉他,被他厌恶地避开了。 “根本就……不知羞耻!” 眼前人头也不回地快步走远,我浑身脱力,窒闷得胸口如巨石压制,堵得发痛。 第四十二章:蟾宫幻月 凤尧的固执己见,让我着实消沉郁结了几天。他是个爱憎分明的急性子,肚子里缺少弯弯绕绕,看待他人则也是简单直接。恐怕他在竹林那日就在心里存了怨气,笃定了我移情变志,如今碰上魔头送赏轻浮狎昵,更加雪上加霜,那凶狠的眼神,恨不得把我当场拆了丢进荷池里去。 我又去院里寻过他几次,好好说话不得法的话,便索性也不强求交流了,只坐到屋檐上看他纳凉,或者摘点荷叶挡挡日光。他被缠得烦了,火气更盛,听荷池也不待了,练剑用的笤帚也折断了好几根,几天下来后院之大,竟还寻不着他了。 忍辱负重做着园侍的直阳宫凤掌门,居然因为受不了注视目光,就这样落荒而逃了。 又几日,清月转圆,我无暇再去探他的躲避之处,只留了一张字条压在水晶饼的食盒里,叫闻妥顺路捎给他。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他应该,能够明白其中的真意吧?我遣退了身边几个跟从寝侍,把情愁之事暂且放下,开始耐心等待之后的十五之劫。 魔头曾经警告过我,劫火金丹一月只领一回,若是忘记了,次月他不会再赐,暴毙身亡更是迟早的事。尽管如此,我想只要无人知晓地熬过这回,倒并不担心魔头会次月禁药,只是既然已服了数月的劫火金丹,那么身体对药品多半已产生了依赖,初次发病虽然轻微,但也是多亏沈雪隐出手才破出幻影,此番药性已深,只怕这个月圆之夜,并不是那么容易闯过。 虽然对于幻蟾水的药力已经事先有了底数,但是真到了毒发之际,却还是发觉自己过分高估了自身的忍耐力。 寝殿中没有点灯,独有月光把地面照得清明一片。夜晚潮湿的暖风穿行在室内,一帐帐轻纱如有魂灵般幽幽浮动。我在榻上运功克制,很快就感到四肢开始发麻,这种麻意是快速而重叠的,从手指开始,仿佛肢体在不断胀大,身体里似有无数细小的蠕虫在跳跃着,挣扎着,它们爆破皮肤,争先恐后地意欲往外跳脱。 我知道这是初步的幻觉,只是毒物在紊乱精神与意志,并不是真切发生的事实。但是那种身体似乎要被撕扯爆裂开来的感觉却极度真实,我忍不住要去点住肢体穴道,手指艰难地移动到上臂,却发现根本无法顺利卷曲使力。而同时那截颤抖的手臂正在急剧地萎缩,地面上砸起哔哔剥剥的黏腻落地声,像是那些蠕虫终于挤破皮肤溅出了体外,腐水淌了一地。 受不了那些作呕声音,我跌撞着站起身,把窗口上垂落着的珠帘尽数扯开,巨大的夜空落在眼前,一轮诡异的圆月坠在正中,它沉默的光晖,把照射到的物体映衬出惨白的光晕。 我在这月光中看清了自己的双手,什么都没有变化,只是幻觉,全部是幻觉。 急速的喘息中,趁着稍稍清醒的空隙,我快速封住了身上几处要紧穴道。无法保证之后会发生什么,越是无法自控的时候越要避免误伤己身。 月华如水,风中吹进来了几只发绿的萤火虫,它们零落地在我肩头飘荡了一会儿,便倏忽钻进了内室,前赴后继地落到了各处的帷幔上。 “哧”得一声,眼前燃起了一团青色的火焰,另一声,紧接着的第二处也亮了起来。很快,偌大一个护法殿被青色的火焰席卷包围,那些烈火熊熊燃烧,在夜色中逐渐发光,发热,我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它们最后化成了焦红的颜色,这吞噬的样子,像极了记忆里那燃烧在宋宅上空,无穷无尽,又永不停息的灭门之火。 “凤尧……”我混乱起来,手脚不受控制得开始破坏身边的东西。火势很快就将我困在中间,稍一伸手就感到一阵烫伤的刺痛,我仿佛回到了手脚不灵的幼时,头顶的悬梁摇摇欲坠,烈火迷蒙里有人推开门进来,他一身红衣,右手擎着阳炎,所过之处火焰将周遭燃得一片焦黑。 不,不是凤尧,这只是幻觉。 “走开……!” 来人愣了一愣,握紧拳头怒声道:“混账!竟写条子来责骂我不够知你信你,我现在来了!还想再编什么谎言……” “别靠近我!”我下意识地发动罩阳神功,但是身体穴道被封,什么内力都使不出,只能用力地一拳打到身边火焰里,屋内霎时一声清脆的器皿破裂声。 “……!”红衣人眉心一凛,“发生何事!” 外间听到响动,很快就急急忙忙赶进来几个侍从,他们看到我的样子一瞬间吓得后退两步,哆嗦道“血,血!……玛瑙瓶,碎了……”,其中一个尚且还有点理智,从满室煞气里回过魂来后急得大喊:“去叫闻总领!赶紧叫闻总领过来!” 众人一番手忙脚乱,却没有一个人敢靠近过来,推搡间那个红衣幻影把周围人粗暴挤开,三两步冲到我面前来抓过我的腕脉。他一靠近我就仿佛被火焰灼伤一般疼痛,身体里的蠕虫种子钻心穿肺,挤得经脉都要爆裂了。我受不了这种几乎窒息的痛闷感,一扬手用力出掌推开他,那幻影被打得撞倒到地上,站着的侍从们像躲鬼怪一样四散开去。 他抹了一把嘴角,很快就爬起来揪过我的领子:“到底发生了什么!跟我说啊!混账……你这个混账!” “在拉扯些什么!”一道急吼吼的声音从远处快速靠近,“放肆,你个园侍,好大的胆子!右护法也是你能碰得的?” “闻总领!您总算来了!右护法他,他魇了魔了!” “呸呸!瞎咒什么!这情形还愣在这呢?赶紧去六重殿求药去啊!” “可,可这月的药已经领了,谷主他……” “少放屁管他领没领!拿了玉牌赶紧去!这架势没有金丹怎么可能挺得过来,出什么事我担着!” 侍童一溜烟地打脚走了,紧接着又是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我定了定视线,看到闻妥已经端了茶水递上来,眼前又模糊了起来,我浑身痉挛,只无意识地摇了摇头,克制着自己想要破坏他物的欲望。 “右护法,您好歹喝口水……” 红衣人迅速地扑了过去:“你说!你们给他吃什么药,为什么他脉相奇乱,却又不似中毒之症?!” “诶你怎么还不起开!要不是你,右护法能成这样?快来人把他拉开!” 七八个人上前挤作一团,手脚并用地一齐阻拦钳制,但是混乱中,却听那道声音还在暴怒地吼着:“说清楚!他为什么会这样,你说清楚!” 闻妥用鼻子粗粗地喘了回气,手上的茶盏啪地一声放到了地上:“要不是你,右护法会把劫火金丹喂人吃?要不是你,月中的幻蟾水会毒发?你这会子最好站得远远的,省得护法殿碰着你这个霉星触霉头!” 周围吵嚷极了,嗡嗡闹闹仿佛有千百张嘴在尖叫混骂,我头痛欲裂,由着身体自己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想在火海中逃离出去。一干侍从挡着拦着,拉也拉不住,闻妥愁得帽子都摘了,一个劲地拿拂尘猛擦汗,被火烤焦了般满屋子到处疾走。 “诶哟!”远处传来吃痛声音,“闻总领,那园侍跑了!” 闻妥气得咬牙:“忙着呢!跑了正好,看着就烦!” 人仰马翻了半晌,门外连滚带爬地跑进来报信的小童,闻妥顿时两眼放光,急巴巴地赶上去:“金丹呢!” “闻,闻总领……谷主他……说……不,不赐……” “不赐?!右护法的情况你都言明了?” “谷主……已经就寝,听闻护法毒发,说……说这是……‘和衬了他的钟情忠义,自当成人之美’……所,所以……” “没用的东西!这点事都办不好!” 我虽意识涣散,但尚且还听进去了三言两语。魔头当日将凤尧困入冰池,便早料到我会用劫火金丹解救他,如今摆足了架子,正是要我吃吃苦头,小心自作聪明落得的下场。 呵,他以为我还能爬着去求他不成?死,其实又有何惧,我如今的性命是那人捡回来的,至今活下的不过是侥幸得来的岁月,若真就死了,也不过两腿一蹬闭上眼的差事。只是心有不甘的,是我至今都还未同凤尧解开心结,还没有等到一句他信我,我又怎么能在被他仇怨着的时候,就这么白白死去呢。 既有这份冤屈,别说一月之劫,就是天谴,都要给他撑脱了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闻妥都亲自跑了一回六重殿,结果自然是无功而返。寝殿的东西都被砸得差不多了,晨曦却仍迟迟不肯降临,发亮的圆月如诅咒般映照着内室,我挣开众人束缚,鬼使神差地一把夺过架子上的宝剑,只一瞬间,面前的侍从双腿如抖筛地跪满了一地,面对利刃进退不能,只能大呼饶命。 “参见沈护法!” 千钧一发之际,门外侍卫忽而齐声恭迎,声音虽然模糊,但是这沈护法三个字却是清清楚楚。 两排白衣侍童井然有序地快步进来站在两侧,一个个手上执着宫灯,将阴暗的护法殿顿时照出明亮的光线。 沈雪隐迈步走了进来,看了眼眼前的情况不作声响,他翻袖拿出了一个精致的药奁,只简单示意了一下,闻妥便低下头,诚惶诚恐地接了过去。 用茶水研磨过后的金丹药效奇快,我被托着头颈匆匆服下,松解时稍作调息,体内那一股横冲直闯的致幻之力便渐渐安稳了起来。运功片刻,我缓缓睁开眼睛,满室的火焰已经烟消云散,沈雪隐抓着我的手腕正在听脉息,我张了张嘴,干涩道:“你怎么,会来……” 他停了片刻,终是轻叹了一声,接着站起身,门外的光景便霎时落入了眼帘。 红衣之人,脸色苍白,汗湿得衣衫都重了几分暗色,他一缕头发还沾在嘴边,随着呼吸声哼哧哼哧地吹开来,那喘气之态比我还要急促,他半个身子靠着门框,只依赖手臂的支撑勉强站立着。 满室的灯影月光中,他远远地看着我,正如我看着他一样,相顾无言,却无论是谁,都不肯再将视线移开半分。 第四十三章:破镜重圆 浴池里浸了安神宁气的药汁,独留的两个寝侍在放下茶盏亵衣后,也从浴场中轻声退避了出去。此时寝殿狼藉一片,留下了大多侍从在那里清理打扫,闻妥则亲自掌了宫灯,以感恩之意护送沈雪隐一路回去。室内再无旁人,我看向头顶,凤尧一个跃身从横梁上翻身下来,落地时一脚踩进池水里,把我溅得满脸药水。 “再敢骗我试试!”他站在池边,把湿了的一只脚怒气冲冲地收了回去。 我无奈地把湿发向后梳去,告饶笑道:“云华不敢。” 是夜,终于向他断断续续言说了一切,半年前如何寻得劫火金丹,如何发觉沈雪隐的身份,月中毒发的幻蟾水,以及不神谷中如履薄冰的身不由己。凤尧有时按捺听着,有时忍不住破口大骂,最后他看着我胸前的浅色疤痕,只伸出手,又静静地不说话了。 这道剑痕从那日一剑穿心之后,就一直如影随形,它从未从我的胸口处消失,就仿佛是凤尧带给我的,一个永恒的印迹一样。 “掌门,”我握住他的手,“我很想你。” 凤尧脸色一涨,瞪着我骂道:“又来花言巧语,若真有心回来,还怕见不着我不成!此番若非擒住了那姓沈的,逼迫他带我来不神谷,你是不是打算这辈子都躲着我,从此和直阳宫彻底了断了?!” 我想起他半年来一直守在红梅茶庄不肯放松,连直阳宫都未回去,不禁愧疚万分:“是云华不孝,让掌门挂念操心。” 他听罢窘迫,快速地移开视线道:“我留在洛阳,只是担心凤啸剑的去向!” “是是,掌门挂心的是门派,云华清楚明白。” “……那你一直在笑什么!” 他脸色绯红,横眉竖眼的模样尤其可爱,瞪着人的时候眼瞳熠熠,目光诚实得不像话。我也装不了样子了,趁凤尧坐着没防备,一伸手将他腰杆一揽,双手并用地把他拉进了水池子里。在溅起的水花中,那人涨着脸孔惊慌尴尬地要躲开去,也不顾身上湿透,扑棱着池水就要爬回岸上。我把他一把捞回来,在池壁上把他压牢了,低下头就要亲上去,他急得大喊:“放肆……!我可没应允你!” 话虽如此,不过唇舌一旦相抵,他便又再也说不出话来。流水轻轻拍打到肉体上的感觉很是催情,我压着他尽情吞吸他嘴里的滑腻,那人被吻得越来越软,趁着还没彻底败下的时候连忙向后推开了点距离:“对,对了!你方才毒发损耗,一定乏力了……就先罢手……” “掌门忘记了,云华服了劫火金丹。”我解开他水下的腰带,衣帛在流水中顿时漂浮聚散开来,“就是抱你抱上十回,也是有得力气。” 凤尧脸色恐怖,被那“十回”吓得张口结舌,我笑着吻住他,在温水中把他抱了起来,这个姿势并不陌生,他此时失去重心,更加只能两腿缠住腰际保持平衡。我抬了抬视线,笑道:“很是进步。” “你……!得寸进尺!”那人一点就着,恼怒得要跳下来罢手不干,我连忙按住他,一只手伸下去挤进他的后庭里,他浑身一紧,整个人跟泄了口气似的一下就缩了。我手下又进了几分,那人闭紧了眼睛骂了声痛,身体里的穴肉像咬住了般一阵一阵往里吸着。 这种刺激我可抵挡不了多久,如今又没有到可以肆意进入的时候,只能忍耐着哄道:“凤尧,放松点……” 他抱着我的背脊,犹犹豫豫地将身体略微松懈下来些,手指总算可以动作,只稍一抽动,他又将眼睛迅速闭上:“不行,感觉好怪……” 因为是第一次在水里做,手指的动作里难免带进些温水,凤尧不习惯也是人之常情。不过看着他的样子又实在让人心痒难耐,我的意志经过半年的荤戒已经细得几欲断裂了,思想斗争再三,终是妥协道:“等寝殿的侍从走了,我们回去。” 凤尧闻言睁开眼睛,他顿了顿,却没有看向我,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他咬了咬牙:“我没关系……你进来……” 身为一个男人,在情潮翻涌之际听到如此任人为所欲为的话,就是柳下惠都要解了裤子。我忍耐着又挤进去两根手指,就着池水抽插扩张了会儿,等到终于有些软化,进出也没有一开始那么艰涩,才放下心来,把他抱着靠上背后的池壁。 晃动的池水哗啦作响,我按着他顶进,看着眼前的水面倏忽吸上他的胸膛,又被后一浪的水花拍下,淡色的乳头在律动中泛着一层水纹的光泽,看起来动情极了。我总算知道凤尧为什么在一开始那么抗拒,原来他这几月禁欲,反应起来得非常迅速,只浅浅抽插了几下,身下器物就胀得贴上了小腹,乳头不需要抚摸便早已挺立起来,身体在温水里浸着,已经泡出了一层淡淡的绯红。 察觉到我的视线,那人尴尬得差点夹不住腰:“你别看我……!” 我吻住他的嘴唇,一边用力地挺进,一边握住他的阳物,替他先排遣纾解一次。堵住的吻里是急促起来的模糊声响,随着动作的剧烈肉体拍打的声音尤为响亮,听去羞耻的声音在这个时候更加情动,凤尧很快就射了,断续的白浊在池水中一丝一丝地化开。我没有停下动作,抱着他又持续用力地不断顶动,空旷的浴场只交替着粗重的喘息和撞击的水声,最后我一口含住他的颈项,在一个粗暴的吮吸里也释放了出来,心脏跳得发烫。 凤尧腿上已经软了,我将他放下,用手臂搂着他长吻了一会儿,又觉得不足够似的,低下头去亲他的肩膀,胸口,还有握在手心里的手指。凤尧是个薄脸皮,被这么连续不断地安静亲着窘迫得不知该如何回应。被压制着进入的时候他完全被动,甚至都没有思考的空隙,但是这种时候则留出了太大的余地,把主动权分享给他,他便不知道怎么做出表示,笨拙得只能换上长辈架子:“这么大了,怎还做些丢脸事情。” 我将他的手掌翻过来,把吻轻轻落到他的手心里:“一直都想这么做,今日终于成真了。” 对面的人顿了顿:“……蠢话。” 不知是否真是劫火金丹之效,我的确抱了他就停不下来,凤尧都泄了三次,累得再也站立不住,我便让他双手撑在浴池的边沿,从背后慢慢进入他。握着掌心下的腰,这个姿势也无阻得很,很快动作就不受控制,水花溅得噼啪响。凤尧早就压不住声音,嗓子湿哑湿哑的,他手臂用力,背脊上的蝴蝶骨轮廓分明,一段极深的背线连亘下来,落进幽深股沟里,相连处吞吐着的穴口一翕一张,看得我下腹发热,情动不已。 最是情难自抑之时,门外却不知死活地轻叩了两记。 “禀护法,寝殿已整理妥当,药池微醺,久泡恐会伤身。” 原来是在里间待得久了,外面的寝侍担心我被药水熏迷了,折回来唤我就寝去。我一时停不下动作,又抽插了两下,外面不禁起了疑:“右护法,水声有异,是否柴火添得不足?” 凤尧虽然咬牙忍了呻吟,但见我色令智昏地仍要继续,急得连忙腾出一只手抓住我的手腕。我停了片刻,喊道:“不错,水温渐冷,你去叫人添些火候。” “右护法,已经寅时了,还是早些歇息吧。” 外面的人啰啰嗦嗦不肯走,摆明了是要看看里面到底是谁了。既然眼线们心思颇多,我也不忍耐着委屈自己,只握紧了凤尧的腰,一个用力又挺了进去。凤尧一只手支撑不住,身形一晃就淹了口池水,他气得要骂,又担心外面的人闯进来,律动里身不由己地撑住壁沿,身体绷得愈发紧了。 寝侍听到响动,这回不用猜也知道在做什么,不由试探道:“里面是……?” “六重殿的女官。”我压着身下的人,声音不受控制地粗重起来,“去拿件红毡斗篷来,放到里间后,去门口候着。” 六重殿这种是非之地,女官偷情罪责极重,寝侍不敢再问,应了之后就退走了。凤尧总算能发出声音,登时大骂道:“谁是女官!你和女官还如何过了?” 我笑着亲他,吻着他的背脊一路下滑,他的背线处也极敏感,用嘴唇轻碰就能颤得不行。我道:“待会不要出声,男人的声音可瞒不过去。” “混……账……!” 很快那寝侍就回来了,凤尧果然只得憋着,撑着壁沿直咬牙。隔着轻纱罗帐,依稀能够看到里面的光景,那寝侍将红毡斗篷放下,眼睛瞟了数瞟,只能看到模糊的背影,凤尧皮肤白皙,对比之下只瞧个远景,认错成女官也不差许多。寝侍添了茶,也未发现什么,怎么看都是右护法忍耐多时要泄欲,便阖上门退了出去。 过了半个时辰,我抱了被斗篷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女官”走出浴场,边上人也不敢明着瞧恐生事端,只管拿了宫灯往前面指路。我走了一阵,忽然脚步一滞,前头人问了句“右护法?”,我摇头道无事,又迈步向前走去。 啧啧,都言最难消受美人恩,这怀中“女官”,一口利牙,咬得我胸口生疼生疼的。 第四十四章:不速之各 和凤尧重归于好,又终于心意相通,纵使仍深陷泥沼我也忍不住心怀畅意。差人报了绾织楼做上两套侍卫服,也在偏殿挪腾了间守夜的屋子毗邻,末了下一道冠冕堂皇的口谕,横行在听荷池的红衣园侍,则升任做了右护法的近身侍卫。 当然这种口谕私心昭昭,凤尧内力被封,只至多比普通侍从多出些可怖蛮力,我一方面是出于相思疾苦,另一方面则顾虑到若常去听荷池,反而会惹人起疑下手,不如就放他在身边,旁人就算有心,也不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动手脚。 几日后,凤侍卫颀长挺拔,负剑进殿之时如一尾苍劲修竹,我在椅子上干咳了两声,翻书道:“来了,谢恩免罢。” 凤尧啪地一声将剑敲在桌案上,斥道:“多此一举,惹人怀疑!” 我放下书,站起身把他稍稍拉过来,凑近道:“那你为何还来了……” “总比你整日出没院中,被人发现陷害要好!” “掌门为云华思虑,云华感激涕零。”我不动声色地圈过他的腰,言毕就要低头亲上去,对面那人一脸扭曲,一截锃亮威武的宝剑剑柄顿时抵上了胸口。 “云华,”凤尧寒声道,“你似乎还未睡得清醒。” 我规矩地收回手,满心哀怨戚凄。哎,我家掌门真是个面子大如天的闷嘴葫芦,还道他能如何放松自如了,结果依旧铁打的脑筋木讷的脾性。敢情那日是瞧我憋得慌,一时心软才答应下来,这会子该补的都补上了,他便立马将那页揭过去闭口不提,权当选择性失忆。 “掌门训诫,云华自当谨遵,只是总有疑虑要面见掌门解惑,听荷池不便,所以才下调任之令。” 凤尧一脸不信,问道:“若是些荒谬问题,不问也罢。” 那些问题,便是问了,你也不会老实回答啊。我正色着:“云华不敢,只是那日向掌门提过的,想知道伯夷现在身在何处,又如何寻觅。事与那鬼谷主有所关联,伯夷之词,或许能让局面豁然开朗。” 凤尧思索片刻:“伯夷离开直阳宫已久,据我所知,他与师兄居于大隐山,以培植草药育养毒物消遣度日。只是大隐山距离此处极远,你想在献祭之前寻到他,恐怕会有艰难。” “再是艰难,也要把罩阳神功夺回。”我道,“魔头心思深重,多半不会放行你我一同离谷。若我得准外出不神谷,恳请掌门切记不要走出护法殿,只这一件务必答应于我,静待消息,等云华归来。” “……我再不信你这些延缓之词,上次之事,我还未曾忘记!” 雪夜不告而别,我有前科,也难怪他不肯释怀。 “只要掌门还在此处,即使是折了腿瞎了眼,爬也要爬回来。”我低下头望向他,笑道,“这回再是食言,老天也要看不过眼,不消掌门惩戒我,自会有雷公电母来收去做做云宫守卫。” 凤尧紧皱过眉:“好端端赌什么咒,男子汉大丈夫,有秉正言行作表,旁人信服,自无猜疑。” 虽然我有时的确言行不一,不过用言行作表还不简单,我捧过他的脸,偷着空挡就在嘴唇上亲了一记以示忠心。当然,这种色胆包天的行径多半是要惹他发怒,我在心中做足准备,远门之前骂两声,也算是个念想嘛。 不过出乎意料的,凤尧只尴尬地擦了擦嘴角,把视线避让了开去:“罢了,你就是如此……” 我愣了一愣,这种没有反抗的反应,莫不是在做梦吧?像是试探般地,我又低下头去碰了碰他的嘴唇,这回停留的时间有些长,在他意图向后逃开的时候顺势吻了上去,张嘴打开了他的牙关。虽然仍旧有些抵抗,不过比起之前的窘迫羞耻,凤尧的改变是能微妙感受到的。不需要太多引导,舌尖绕着打圈的时候也不再拼命往后缩,嘴唇厮磨的间隙偶尔的水渍声,像是口腔中正在热得融化开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我搂过他坐上座椅,一边闭着眼睛抚摸他的背脊,一边意图明显地让他骑坐到腿上。这种色心也称得上是夙愿了,总有一日让他心甘情愿地主动一回,这大概算是我云华在风流无赖的情事上惟一远大的追求。凤尧虽然也有意识到不对劲,但是在不断地索吻里也一时分不出理智去思考,拥抱间下身紧贴,双腿不可避免地分开,让他动摇也不过短暂的光景了。 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一切顺水推舟,功成之际亦近在眼前,外殿里却好死不活地传来一串不轻不重的脚步声。 凤尧耳力不差,紧急间极快地推开我站了起来,我心中泣血无声,拿了桌上的书籍捏在手中佯装公务,下腹的燥火源源不断地直冒上头顶。 刚刚分开,那名该被马踢的不速之客就进来了。原来是个端盘子的侍从,搁着盅泛热气的银耳莲子羹,白瓷汤匙还摆了一对:“右护法,小的给您送茶点来了,天热,需得吃点清凉的败败火气。” 我的火气,的确都被这些破坏之徒消磨光了。我看了看凤尧,那人与我对视一眼,眼底之意已然确切明白。 凤尧把手中长剑一抽,刀锋雪亮地往前一指,吓得那侍从咣当就摔了碗盘。 “右护法,这侍卫凶悍戾气,您留不得啊!” 我扶过前额,只见凤尧已经忍无可忍,走上前去拿脚就踢,那侍从凌空后翻,一错身快速避让开,身法使得利落老道。 “哼,既已入戏,为何不再演得精深些?”凤尧冷笑着,“轻功可是退步了?老妖怪。” 未及片刻就被拆穿,对面“侍从”倒不羞臊,他手臂施力,身上的部分皮肤便起了褶皱,拂袖揭过,当即露出一张颇为欠揍的熟悉脸孔。伯夷老儿把假面丢到一边,不痛不痒地戏谑说道:“亏我全副武装,做了一套新鲜人皮出来,你们师徒二人真真没一个有意趣的。” 还意趣,我方才的确正意趣,你挑别的时辰现身会死么?犹记得这老妖怪上回易容,是扮成那害人不浅的花匠老头,若说我那时经验不足,被他坑骗了去是自己蠢笨,这回再被诓惑,那也太没有智力水准了。况且骗得过我也骗不过凤尧,知根知底,伯夷的易容术简直如同多穿了件嫩皮外衣。 “前辈来此,想必是知晓裂天池献祭一事,特意前来相助。”老妖怪不请自来,倒省下许多时间周折,的确是个及时的帮手。 “献祭固然紧迫,不过我偷入此地,倒是想来瞧瞧凤鸟这新任侍卫履职如何。”伯夷老儿挽起袖口,笑得一脸狡诈,“没想到右护法果然阔绰,早早地就论功行赏了,我在外面闻到的骄火味,可让这日头都春色不少。” 我早猜到他是故意破坏打趣,汤匙都摆上一对了还能正经?不过我脸皮厚,面上仍旧端正不提,倒是凤尧怎可能忍得下去,骂了一句胡言乱语,气急败坏地就横劈了一剑。伯夷老儿略一伸手,食指轻松弹去,那柄长剑则斜飞了出去,插到墙壁上的时候还在嗡声震动。 “内力封锁?”伯夷老儿啧啧摇头,“凤鸟啊凤鸟,为何我每见你一回,你都比以往更是不济,好不容易养回去的功力,这是又要作罢了?” 这老妖怪,根本就是在戳中凤尧痛处,我家掌门一向风光,多年来鲜少败绩,誓以将直阳宫发扬光大为己任。奈何因了种种拖累,他或舍弃或被迫地削减功力,如今更是狼狈得只剩剑招可使,伯夷出言嘲笑他,凤尧怎可能忍气吞声,立时反掌成爪,出手凶狠地袭击了上去。老妖怪虽然吊儿郎当,但武力绝非孱弱,右手一抬掌心就聚起雄厚真气,我眼皮一跳,翻桌一跃把凤尧快速揽了开去,另一只手绕过伯夷腕臂,将攻击之力阻碍拦下:“前辈好内力,只是掌门身中锁神蛊,今日恐怕不能尽兴。” 伯夷朗声一笑,将手收了回去:“自是知道凤鸟中蛊,难得机会,怎能不好好欺负一回以解恶气?倒是小徒孙也太沉不住气,你家掌门皮糙肉厚的,还怕我把他碰坏了不成?” 皮糙肉厚的不定是谁吧。我斜了他一眼,这一把年纪的老不尊,要不是还有要事问他,我也很想拿剑砍他两下。 “你来此处总有目的!”凤尧被我拦在身后,索性提高了嗓门,“少拐弯抹角,痛快道来便是!” 伯夷懒懒地甩了两下拂尘:“叽叽喳喳的,听着就不爽快。罢了,也不耍弄你们师徒俩,凤鸟这一身糟烂内力打一进门就瞧着不痛快,我先把那条蛊虫弄死了再说话。” 我有些惊喜:“前辈可解锁神蛊?” “哼,这等三九流的小把戏,在我眼里可不够看的。”老妖怪把袖子卷起,腰封里一掏就匀出了一排银针,他气定神闲,颇自保地指使我道,“小徒孙,去给凤鸟上衣扒了。” 我咯噔一声,这差事可有些危险啊,虽然平日里早就解了不知多少回的衣带,但如今旁人在场,那人不劈了我才怪。我转过头,既觉得悲运又感到心痒,只正经着神色先探头了一句:“掌门……” 凤尧的脸色红白交替,瞪着我厉声怒喝:“你敢!” 伯夷等得烦了,一把银针抓在手里直用脚底敲地板:“赶紧着啊,我这混进来不容易,一会儿还得回厨房掌火呢。” 我听罢二话不说,一矮身就把面前人拦腰抱了起来。 “仰赖前辈。” “唔,去榻上。” 第四十五章:往事 不愧是见惯了草药蛇蝎的隐士高人,老妖怪医术靠谱,蘸火施针手劲极准,才不过片刻功夫,背脊上的几处封锁穴位已经被他尽数找出。凤尧咬着牙忍耐着,体内的蛊虫暴露之后开始逃窜,肌肉线条绷得极紧,看来痛楚之力绝非轻微。伯夷见怪不怪,确认位置后开始拔除银针,因为这一步骤讲求个快字,那些密密麻麻的针头几乎是被胡乱拨弄下来的,我看着凤尧的几处皮肤开始冒出血珠,几乎都要觉得那老妖怪是故意的了。还未出声,就见他将银针全数收尽,手指快速在要害穴位处点送内力,最后掌心一震,一条暗青色的墩虫竟从凤尧口中吐了出来,那浊物落地之后快速逃逸,被伯夷一针钉住了虫首,啪嗒啪嗒拼命扭动挣扎着。 我弯身想扶起凤尧,他只咳了两声,摆了摆手,自己撑榻坐了起来。看那架势是要立马运功疏通内力,我只好拿了茶盏让他先漱了口,见他大喇喇地赤着上身没戒备,又替他披了件外衣。 “伯夷,”凤尧盘腿调息,不放心地叮嘱道,“云华亦中奇毒,你别忘记。” 老妖怪收着针匣,哼了一声:“你们师徒倒会买一送一,上回也是让我一次救俩,我这师叔就这么便宜好使?” 凤尧青筋一突:“你又想如何?” “我伯夷一向懒与小辈计较,又怎会尖刻刁难?只是凤鸟若肯叫声师叔求我一求,那给小徒孙看看病痛,自然也是我这长辈应尽之责了。” “你!”凤尧气得缓了一缓,“好,便当是我求你一回!” “还差一句。” “想都别想!” 老妖怪歪向榻边软枕:“那我可就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伯夷……别欺人太甚!” 能让我家掌门求个人,那几乎是日出西山的奇迹,他为了我求过沈雪隐,直到现在我的心里仍旧不能释怀,于是道:“前辈,云华之毒并非锁神蛊之流,本便不抱希望,前辈不出手亦是无妨。” 老妖怪扬了扬眉:“小徒孙如是说,可是瞧不起我?” “晚辈并无此意,只是道出难处,免教前辈枉然。” “呵,大隐山中什么毒物没有见过,能是什么奇毒,我倒要瞧上一眼了。” 伯夷言毕坐起,伸出手把腕一搭,就听上了我的心脉。 说实话,很多时候我都觉得,伯夷一定曾经吃过我家掌门的亏,还亏得特别凶惨,于是造就了这每每愉悦的落井下石,别提有多苦大仇深了。不过他们之间的连结,除了太清,能想到的便只剩下师兄玄风,师祖仙逝,掌门之位也不曾听闻争夺,倒是两人谈起玄风易师一事却是针锋相对…… 是了,玄风对待凤尧,无论是我儿时的记忆还是相逢时的照顾,无一不是关怀备至,师门情谊更是深重,少时相伴练剑,兄弟相称,甚至都不带表字的。凤尧更是一直对玄风这个同门师兄另眼相看,视他才华蒙尘,对伯夷颇有怨言。若伯夷是因为玄风同凤尧心存芥蒂,那一切都说得通了,在我还是个四体不勤的小鬼头的时候,凤尧和玄风有过什么,我根本就不曾知晓啊…… 越想下去越发感到堵心,我忍了一会儿反而憋了一窝无名火,正好伯夷听脉完毕,言简意赅地说了句:“毒至肝脏,烧得慌。” 凤尧凶得一把将我扯了过去:“明明对我说幻蟾水平日无妨!你毒发至此,竟还瞒我!” 我看了看他,一撇头走开了一步:“于此无关。” 伯夷点了点头:“听脉相倒的确不似毒水引发的紊乱,只是这幻蟾水有些蹊跷,与蛊虫不同,无法通过传统手法拔除。我没有研究过它的成分,短时间内研配不出解药,小徒孙一月毒发,想必定有抑制药物做牵制之用?” “……前辈所言不差,正是劫火金丹。” “原来是这玩意,倒叫我好些兴趣。” 锁神蛊乃乌莲所种,仅仅是几种蛊毒中没有依赖性的其中一种,若遇行家,拔除的难度则并不大。而幻蟾水却是不神谷用来摆布异心之人特用的奇毒,无法轻易解除早已在我意料之中,叫伯夷一试,也不过存个侥幸,如今看来,这枷锁依旧套缚脖间,没有任何改变。 “前辈,”我抱拳行了个相敬之礼,“幻蟾水一事暂搁无妨,生死有命,晚辈不会踯躅挂怀。只是再过数日,即是八月中秋,不神谷谷主要在裂天池祭出罩阳神功,想必前辈亦是为了此事远道而来。事关直阳宫圣物,云华不敢轻慢,此刻有一事求问,恳请前辈援手解惑。” “你说。” “师祖太清,是否曾与一人结怨纠葛?晚辈自知不该窥论先祖,只是在谷中已察有时日,若未猜错,献祭之事,与师祖联系千丝万缕。不神谷谷主容颜烧毁,目视罩阳神功即成癫狂,晚辈想知道他与师祖曾有何种仇怨,才致如今行止诡异?” 凤尧是第一次听到内中细节,瞬时神色诧异,也死死盯住了伯夷。他一向敬重太清,对恩师往事却一概不知,心有震动也是必然。 伯夷沉吟片刻,颇为感慨地叹了一声:“看来当真是他……太清啊太清,走也走得不干净。” “前辈果真知晓?” 老妖怪将下摆一掸,自己顺了一杯冰片香茶,闭了闭眼睛:“谁知道呢。前尘往事已成烟云,他人之迹亦不过可真可假,我这人一向荒唐,只言片语,信者信,不信者则不然。既是故事,自然与我们无关,小徒孙求个缘由,我便凭着记忆编上一编,如是可好?” 我点了点头,老妖怪一向聪明,他想置身事外,一定也有自身的顾虑。 伯夷笑着抿了口茶,真像说故事般,缓缓地开了口—— 数十年之前,直阳宫中兴盛繁荣,崇拜武学的少年人前赴后继地上山求师,甚至不惧危崖天险,争相赶往。当时直阳宫掌门钻研罩阳神功,对收徒授艺全无心思,便毁坏了连结两座险峰的惟一栈桥。但是没有想到,却独有一人仍奇迹般地出现在直阳宫的玄门口,他手臂上缠了一条至阴至寒的金花蟒,带他从捷径到往之后,才仿佛逃难一般地快速滑走。这少年人,日后成为直阳宫中的传奇,天生阳神护体,真气清华凛然,距离罩阳神功真正觉醒,也不过剩下短短数载的时间。 几年后,直阳宫掌门九重破境,走火入魔,出关之日血洗江湖,武林顿时腥风血雨。此时太清已是门派众徒之首,伯夷与他同拜一师,是当时掌门仅收的两个座中弟子。二人跟从派中长老下山压制堕魔恩师,不想掌门已经神智全无,六亲不认,七个长老在罩阳神功撼天裂地的威力之下无一幸免,伯夷身负重伤,只太清一人与恩师对敌。 当时是在灵山之巅,一脚下去即是万丈深渊,逼无可退之时,太清在气阵中执起掌心炎阳,原来他那时已经在领悟罩阳神功,同出一师,伯夷却竟从未知晓。师徒相斗,雄淳炎气震得灵山大撼,谁都没有想到,灵山之中,居然还另外藏匿着一个不明之士。此人恐怕一路追踪来此,趁着两人真气相搏之际,快速出手偷袭,小小少年,居然将狂性大发的狂魔功力尽数吸去。 走火入魔之人最忌内力抽损,掌门顿时血涌如注,生生从灵山之巅发狂堕下。而那偷袭少年,因为本身无法承受至阴至阳两股邪力蹿涌,亦是抽搐挣扎,状极可怖。江湖传闻,有一神秘门族,具有吸食他人内功的奇术,但这种能力太具威胁,各大门派皆暗中屠杀已久,这少年人多半缘出此族,觊觎了入魔之人的强大内力来铤而走险,却最终自酿苦果。 “放任自流,会是下一个魔头。”太清的脚步落在他的眼前,“你若熬不过,我便要先杀了你。” “……我不会败。”那少年哆嗦着,却是迎上他的目光,“这武林,总有一天会被我踩在脚下!” “……有趣。” 太清救了他。 用自身的纯阳之血,最终平衡了阴阳两气的浑浊。没有人知晓他这么做的缘由,也许是那少年的志向,契合了太清本性中恃才傲物的狂气,他们是同类人。 那数滴鲜血,为日后的因缘际会埋下了致命的种子,伯夷当时虽几近昏迷,但他仍记得那句灵山上的誓语,像巫咒一般不断回响着,我记住这火焰,我会来打败你。 负伤归山,太清接任了直阳宫掌门之职,罩阳神功开始逐渐发挥出它潜在的威力。太清与神功相辅相成,人功合一,在武林门派争相复仇围剿的几年里,几乎成为不败神话,将罩阳神功发挥到了极致。由于前任掌门大肆屠戮,又有后任太清神功大成,武林之中从此开始将直阳宫归为魔教,从正道派别中排斥了出去,罩阳神功更是成为江湖上的至高典籍,开始被有心之人觊觎。 太清年轻却登高过早,很快就被天赋所缚,习武之人恒求对手,缺少了相应对手的竞争推力,参透罩阳神功的速度也开始迟缓下来。太清在那段迷惘时期,结识了一对结伴出游的青梅竹马,那一男一女一个斗棋一个斗剑,三人不打不相识,在酒楼结为好友。后来,太清与那女子相恋,忘却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刀剑武功,只整日耍弄一把玩具似的宝剑教授女子剑法,连直阳宫都很少归去。 但是,太清终究不是池中之物,无法被细水涓流所束缚,一夜秋雨,他被屋外大盛的叵测真气引去竹林。 此后,太清的罩阳神功突飞猛进,他重新沉溺练功,有时在淋漓的招式间忽然停下,四周安谧,唯有林间风声阵阵,但他却望着林中某处轻笑道,有趣。 女子终是嫁给了当日的青梅竹马,太清登门恭贺,道,宋兄体贴,定能让兄嫂一生福祉安康。 也许那是太清一生最爱的女人,在之后十几年依旧无法忘怀,他是宋宅的常客,与宋老爷是结义至交,如斯种种,似乎印证着某种无法割舍的愧疚。但是,不能与之相比的却是,太清心中最为至爱的宝物,始终只有罩阳神功。 重回直阳宫,太清收了徒弟,兴盛门派的同时,他常常去竹林练功。伯夷那时是首座长老,寻了不务正业的掌门谴责,那人却笑着回答,只是去会一会“故友”。 “会什么故友,你要使唤我也明着说!”伯夷不由气结,“说起来,你那新收的徒弟们长得倒挺俊秀,红的那个就算了,另一个借给我斟斟茶如何?” 时隔数年,太清的林中闭关一月一次,从未停歇,他功力更是精进,在武林中早已称霸,无人能出其右,但是他却再未流露过那种曾经高处不胜寒的孤独,仿佛他的确,拥有着一个如影随形的林中“故友”,成为着他永恒的对手。 但是某一日,宋家的仆人来到直阳宫的山脚下,他送来白讣叩告,宋夫人暴毙河湖,周身缠满寒绫,冰冻气绝而亡。那时的宋家幼子才不过四岁,太清用一场滔天炎火,将那片幽深竹林焚烧殆尽,他下山而去,从此后再未涉足。 又过一年,宋家被灭门,太清消失于那场灭门之火,掌门之位传授于座下弟子凤尧。几日后,在临海寻到太清随身佩剑,一代武绝,折剑黄土,随海而逝。 “那个少年人,”我看着伯夷,“是他……最终灭了宋家?” “我说过,信者信,不信者则不然。小徒孙,若把故事误作现实,就要难免背上复仇桎梏,勿忘三思。” 这就是他要置身事外的理由,因为我是故事中幸存下来的生还者,但却活至到了如今的现实中。灭门之仇,若要相报,也许要失去的就不仅仅是一条性命那么简单。凤尧看着我,他没有说话,但我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我朝着他无声地摇了摇头,重新看向伯夷道:“前辈,云华知道什么是眼前物,不会为了前仇自陷,前辈尽管放心。” “好,你能参悟,我便没有白讲这个故事。” “前辈苦心,晚辈明白。只是……师祖,他真的死了么。” 魔头亲口说过,太清未死,我想他当日绝对没有下去杀手,以至于太清只是重伤,但两人武力相当,魔头不会清醒多少,太清之后如何,却真的不得而知了。 伯夷饮完了杯中最后一口茶水,淡淡道:“不知道。世间除了他自己,恐怕没有一个人能真切确认。” “中秋之日献祭罩阳神功,是非真假,惟有一‘等’字尔。” 第四十六章:序幕 上旬下了几场雨,亭中望去,细雨霏霏,垂枝油绿。沈雪隐没有带侍从,他只打了一把简单的朱角伞,在长廊的尽头立下,稍稍抖落了下伞面上的雨水。 君子烟襟轻折扇,冷似秋雨寒。 这月的药由沈护法亲送,倒让我有些意外。我坐在长廊的雕栏上,把手中的酒壶朝着他举了一举:“有劳沈护法。” 沈雪隐走到我眼前,背脊靠上身后的廊柱,雨声淅沥了一会儿,他忽然淡淡笑了声:“不知我还有没有,再向云华讨口酒的资格?” 他问得随意,笑得熟悉,就像最初相识时一样倾盖如故。我同他说不上谁欠谁,恩情仇怨,错综在一起早已成了笔糊涂账。我把酒壶一放,拿了两个未开封的酒瓶抛了一个过去:“酒觞小器,不过要是斗酒,雪隐可别醉了。” 沈雪隐轻巧接过,掀了红封就仰头喝了一口:“好酒,好香气。” 我们一人拎了一瓶陈酿,在廊下断断续续地交错喝着,我坐,他立,屋檐上落下一串间歇的雨帘,远处的池塘接二连三地溅落着细小涟漪,清雨静幽,无欲无利,犹如回到洛阳的红梅茶庄一般。 “云华,”沈雪隐望着头顶沉沉的天空,“这里的雨,不及洛阳恣意。” 我抬手喝了数口酒,道:“同景不同心,心神自由之时,何愁没有美景。” 沈雪隐看了我一眼,笑道:“你又何必挖苦我。” 我摇了摇头:“云华只是想念了暖香楼的柳姑娘。” 听到这一句,沈雪隐忍不住笑了,他笑得开怀,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来得惬意。少顷,他转过头去,视线里盛着满目的雨线:“有时候,你会让我羡慕起他人。” “……”我道,“那只是,如同洛阳一般罢了。” 不神谷是沈雪隐已经深陷的牢笼,就算他曾迷失于红梅公子的假面中,但他最终选择的,依然是沈护法的身份。自由,洛阳的自由的确美好,甚至美好得像虚幻一样,而我存在于洛阳的记忆里,对于沈雪隐来说,其实都只能是镜花水月。 天净雨止,沈雪隐走了。他拎走了一个已经空了的酒瓶子,却留下了那把独自撑来的朱角伞。我知道,他以后,都只会是不神谷的沈护法,雨中酌酒,不过是我们各自都不道破出来的,最后一次的畅饮。 劫火金丹,过了中秋献祭,除了沈雪隐私下送来的这一颗,恐怕再也不会有了。 夜里,我在月光中搂住凤尧,他已经快睡着了,迷瞪着眼睛勉强应了声“嗯?”。我亲了亲他裸露的肩头,轻声问道:“以前我不在的时候,你在直阳宫中都做些什么。” “练功……授业……自然有许多事……” “那掌门会不会想我?” “……事情这么多,才没工夫想到其他!” 过了一会儿他觉出不对,翻了个身看向我:“为何问我这些?” 凤尧的确没有以前好骗了,我不想再如以往一样隐瞒他,便挑了句:“沈雪隐给了我这月的劫火金丹。” 他沉吟片刻:“伯夷还是有点用处的,叫他拿去瞧几眼,解药迟早会有。” 我笑着亲了亲他的额头:“我知道。” 凤尧任我抱着,在夜色中安静了一会儿,忽然道:“之前那个骗你的。” “你不在的时候,我也是会时时想着要骂你,所以,身为直阳宫的大弟子,别想就这么轻易死了,给门派蒙羞!” 他就是如此,因为倔强而口是心非,却又比任何人都要诚实。窗外的明月已经近圆了,我轻轻揽紧他的肩背,把吻落到头顶的乌发里。 “好。” 八月十五,裂天池。 献祭罩阳神功,是不神谷中的一件大事。天色尚还雾蒙蒙,裂天池前的大道上已经宫灯盏盏,谷中无人不出,连绵的队伍蜿蜒成无数条长而齐整的线形。闻妥拿了我的令牌,一路破开队伍挑了个高台上的好位置,我带了几名近侍作壁上观,凤尧混在其中,戴着半张漆彩面具遮挡面容。伯夷也不知匿迹去了哪里,拿着拂尘宫灯的侍从们实在太多,我一时寻不出他,便也随他作罢。 献祭一事皆由沈雪隐一手把持,靠近裂天池的静安门前早有三层侍卫把守。武林中的牛鬼蛇神每一个身边都配有一个“陪侍”,负责打点茶水及领路。我看了个大概,靠前的一些全是暗刑司乔装,一旦有人按捺不住,凭他们的功底,在无人发觉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处决掉,再是轻易不过的事情。 场面控制得滴水不漏,目前看来,只有等待魔头现身,才见得到罩阳神功。 随着时间流逝,头顶开始云开见日,宫灯不知不觉地都熄灭了,大地曝露于白日之下,裂天池巨大的峡谷之景蔚为壮观。 此处我都不曾来过,那破开的峡口,仿佛是天地间裂开的一道巨型伤痕,池水在透出来的日光照射下模糊了涌入的源头,看起来仿佛是天上之水倾泻而下,滔滔气势,让人不由屏声敛息,卑己动容。 裂天池,的确字字不假。 人群开始喧哗,不神谷谷主迟迟未肯现身,辰时已到,裂天池之景亦出,再不是能被轻易安抚的时刻了。 “沈护法!”有人出言,“既已天明,不如请出罩阳神功,免叫众英豪空等!” “不错,谷主既然诚邀天下,便也不可失信于天下,我等是为献祭赶往,可不是为观赏奇景而来!” 台下顿时齐声应和,沈雪隐没有说话,背扇转过身去。人群一时有些失控,站在前排的几个试图冲上高台,还未越过侍卫,忽得脚步停下,浑身犹如被点穴一般手脚僵硬,动弹不得。一个两个都如石像,顿时没有人敢妄动靠近,众人退回到大道中,面面相觑,手中不由都摸上了兵器。 清脆一声响,一把银针飞射而来,针尾连着极长一条红色细线,一瞬之间扎进台前一人的颈下穴位。 “体外吸窒蝗。”红线的另一头是一阴邪男子,他噙着寒笑,眼角下一颗朱砂痣刺眼鲜明,细线绑在他的左手食指上,另一只手的搭线姿势,竟像是种听脉之姿。他是那日湖畔错认的红衣人,我看了眼凤尧,我家掌门眉宇清越,丹唇外朗,与对面那个浑身邪毒的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我是怎么眼瘸认错的? 沈雪隐回身拱手:“先生医术高明。这只是不神谷的自保之措,若群雄有序,吸窒蝗自然不会恶食。” “放心,我对在场之人的死活根本无意。”他将线一扯,眨眼之间红线银针便消失无迹,挥袖一收,三只壳翅龟裂的死蝗顿时啪啪落到了地上,“只不过,最忌别人在我身上使把戏。” 周围人见了这些死蝗虫,纷纷往身上惊恐抓挠起来,沈雪隐看也不看,只笑了笑,道:“雕虫小技,先生眼中自然是班门弄斧了,不神谷失礼,请先生上高台入座。” “哼,”那人傲慢怪异,并不理会沈雪隐的邀请,“闲趣一游,何必登高,免得上得去,下不来。” 这几句话看似无意,倒颇有余味,那人在台上扫了一眼,视线看向我:“右护法云华?” 我愣了一愣,此人似乎认得我,不然即使称呼,也应该是叫右护法宋庭宣才对,但是我从未见识过这样的怪人,脑子里更是全无印象,几乎可以确定不是相识之人。我拱手道:“正是。” “也不过如此,还道有甚稀奇。” 这等毫无礼数的霸王是打哪儿来的。我道:“阁下何出此言?” 他大笑两声,眼神很是轻蔑:“我以为,打败了一代名侠林长萍的人,必定武艺高强,内力深厚。但是亲眼见到,却是个寒毒遍身,邪瘾入骨,仅余一月性命的将死之人。” 我心下惊诧,他既未听脉也未近身望诊,幻蟾水在平日根本不会毒发,看去理应与常人无异,此人只凭草草一眼,居然猜得分毫不差,连时日都了如指掌,可见医术实在可怕。凤尧在我身旁已经变了脸色,他按住剑柄,忍不住要挪动脚步,我站起身冲台下做了个相邀之姿,不动声色地将凤尧拦在身后。 “哦?先生既然高见,不如听脉诊断一番,也好让在下‘死’得明白。” 那人笑得一脸遐逸:“天下间我只医两样东西,一是美人,二是黄金。况且你已救不活,纵使是螓首蛾眉,在下也是爱莫能助。” 我听罢面色不改,也没有继续接话,只重新坐回到座位上,中断了这出边角戏。 众人只关心身上的吸窒蝗如何除去,也无心理会不神谷的护法是生是死,纷纷吵嚷让沈雪隐先撤去蝗毒。我在混乱间看向凤尧,不能说话,便只用眼神告诉他,没关系,还有伯夷可相助。凤尧闭了闭眼睛,我知道他想走过来,但他最终还是留在原地,慢慢地点了点头。 当然清楚,没有解药,迟早会被幻蟾水吞噬性命,劫火金丹最迟今晚必须服下,而伯夷却仍全无头绪,有没有结果,已经一目了然了。我不怕死,化作尘土亦是逍遥自在,我只害怕我家掌门,以后会难过寂寞。 时日偏临正午,裂天池的池水忽而冒出零星气泡,起初并无人注意,但是爆破之音愈演愈烈,不由让人接二连三地侧首注目。 “恭迎谷主!谷主千秋——!” 大道的尽头,仿佛早有安排一般响起整齐的行礼声。 我站起身,和凤尧对视一眼。 终于来了,不神谷谷主,以及罩阳神功。 第四十七章:天池之争 恭迎之声此起彼伏,场内的从者列侍皆退避两侧,让出大道中通之位。武林人士自发噤声,在人头攒动间向前挤去,要瞧一瞧不神谷谷主究竟是何方神圣。 天降寒绫,脚下的地面随着呼声细微震动起来,寒气如同无形长蛇滑腻无迹,蜿蜒缠绕,在地面上快速地窜袭而来。一记大震煞气,我拉开凤尧退开一步,旋力将四周残土拔尘扬起,魔头现身于高台之上,身畔白纱漂浮缠绕,气流中,他的面孔有些变化,长发拂去,居然看到了一张完整无损的年轻脸庞。 易容术?我并非没有见过,将人变化样貌也不足为奇,但是这种不似人皮附着的返老还童之术,还能将烧伤之痕尽数抹去,这可真是闻所未闻。沈雪隐走上前行礼,一众侍卫纷纷单膝跪地,我也顺势做了个样子,心中的震动更深了。魔头献祭是为引出太清,完成中秋剑约,本与容颜毁失并无妨碍,此人早已疯魔无惧,怎可能为了区区伤痕介怀,他若早想消去脸上缺陋,便不会拖延至今。换言之,十五年来,正是这半脸烧痕在提醒他曾经的记忆,他没有要放弃的意图,更加无惧旁人的眼光。只是如今让他生出修复容颜之心的,是因这中秋献祭,是为重战太清…… 魔头扫视了眼台下,笑了一笑:“雪隐,给先生赐座。” 那霸王在台下出声:“不必,谷主践诺便可。” “如此,”魔头笑着顿首,“好,已有备船,自会放先生出谷。” 原来如此,凭着那医者的奇术,难怪这张脸修复得毫无破绽。 “谷主既已现身,敢问将我们云集于此,为何不见罩阳神功!” “是啊!罩阳神功本在凤尧魔头手中,不神谷之前寂寂无名,忽而群召天下,难免教人不安起疑!” 一时之间场面喧哗嘈杂,我心道不好,只见魔头稍一拂袖,数道寒绫顿时缚住那两开口剑士,眼前瞬时血光一闪,四分五裂的血肉残绫在人群中如炸雷般爆裂开来,目光所及,血块溅在空中乱舞,暴戾腥臭。 魔头冷笑一声,他腰间一解,一丈黄绦落地,凤啸剑从他手中利落绕过,霎时剑光炫目,明黄色的绢折从暗格中被猛然推出。 “你说它是天地劫火,”他指天而望,身形融在日光里,洒满了隐隐绰绰的斑驳流金,“今日,我便将这天火祭给裂天池水,前尘往事,浑归一处,随水而亡!” 言毕扬手一挥,凤啸剑与罩阳神功齐齐被抛向池水之中,此时裂天池沸水已似熔浆,巨大气泡一个接一个地爆破,水底的高温可想而知。且不论凤啸剑能否承受高热,光是罩阳神功绢折遇水,必然彻底销毁,不复存在。 凤尧踏风一跃,从高台之上快速抽身而出,他凌空翻身,一心抢救绢折,另一手运气救剑,试图用气指把凤啸剑打飞回去。高台上薄纱骤起,齐齐向池心刺去,我抽剑而上,将那些寒绫斜斜破开,大喊道:“小心身后!” 凤尧踩水腾空,将绢折接下叼在口中,眼见接踵而至的飞缎袭上来绑过他的手脚,他抬手成火,抓过其中一条寒绫就将阳火顺势送去。阳炎攀附极快,顺着帛布快速冲噬到高台,一声巨大轰鸣,高台之景顿时浸入火海之中。 我足下一点,近身过去砍断他身上捆缚,凤尧将绢折吐出:“别管我!先去救剑!” 凤啸剑被三四次气指延缓,正重新下坠池中。我扬手一震,在池面上激起内力,剑身重新被奋起的浪涛掀起,我俯冲抱剑而过,在水面上滑出极大一个浪花,裸露的皮肤碰到池水,红肿刺痛得犹如千针扎过。 “云华!”凤尧见我手脚僵滞,追赶过来将我拎起,我身上外衣皆被腐蚀,破破烂烂几成千疮百孔,他急道,“池水有毒,勿再轻碰!” 我点点头,在峡壁上抓住突岩攀附,晃荡间伸手拧开凤啸剑的暗格,凤尧将绢折向内一扣,鞘剑相撞,这柄门派圣物终于在两人齐力下恢复原貌。 未及松懈,迎面顿时汹涌而来一层磅礴真气,池水被激起千层浪,灭顶一般往峡壁上滔滔淹来。“小心!”我抓过凤尧,贴着石堆翻滚了数下,眼见避让不开,不由脚下用力一踏,垂直石壁轻功而上。凤尧回身排掌而下,熊熊炎火把翻涌的浪潮压制,水火相搏之际,无数道白绫从水中破出,原来那魔头将寒纱藏于浪潮之后,等我们运功躲避之时再发出攻击,趁虚偷袭。 我的佩剑已经在斗争间落进裂天池中,正欲用气指割开绫缎,却见凤尧在不远处将凤啸剑用力抛来,我抽剑而过,将剑鞘重新打送回去,右手一劈眼前寒纱顿时四分五裂。 “有剑有鞘才算完整!”我喊道,“一战之后,可是要一起回庭云坡!” 那人看了一眼手中剑鞘,噙笑道:“自是废话!” 言谈间,池面上疾风呼啸,魔头排纱一挥,一条寒绫在空中铺陈,他足下一点,身形在 翻卷的绫缎间快速移动,所过之处只余模糊残影,步履身法极快。他亲身夺剑,我不敢放松,只负剑而上,从峡壁上用力踏出,眼前虚晃两下,魔头的身影落在身前,同时手腕上一阵疼痛,腕骨一折,右手顿时松力,凤啸剑不慎滑落了下去。我一咬牙,另一只手快速腾出接过,反手一挥,剑光里两人之间迅速被拉开距离。 “好!这才像个样子。”魔头排掌一震,凤啸剑的剑刃顿时嗡然颤动,魔头内力极强,将对方兵器隔空震裂更是善使的招数。我右手擎火,手心在剑身上紧实擦过,凤啸剑染上活血烈焰,顿时锋芒大盛,嗡声停止,我执剑一绕,半空中火光掠过,剑声飒飒,竟似一只焚焰凤凰在破空声鸣。 好一把凤啸宝剑! 我执剑刺上,魔头快速闪避开,他指间风刃阵阵,与我在裂天池上方斗得火花四溅。强劲掌风将我逼退数步,凤尧从我身后迎击顶上,火镖排排而过,众焰极快地将魔头包围在一处。魔头气定神闲,只扬袖横斩,火阵呈十字形被劈开,巨大内力向前一送,噼噼啪啪的火种顿时被飞速反弹回来。 凤尧拿剑鞘反手挡过,强势的压力将他震去峡壁,轰隆一声,撞击处烟尘四起,那人不甘示弱,撑着内力脚下踩点数下,重新踏火迎击而来。我与他错开联击,一方出剑一方执火,将魔头夹击在中间。凤尧摘火于指,朝魔头的眼瞳处笔直击去,魔头虚晃向后,我趁机出剑,凤啸剑自下而上划起,火刃直逼咽喉,魔头屈指一弹,剑身砰然震开,颤动间凤啸剑在半空中破过,不偏不倚,竟在魔头的一侧脸颊上生生擦过。 一道血痕霎时渗出,参杂烈焰的刀口极为毒辣,魔头的脸容顿时被烫起一记焦红,在换新的皮肤映衬下显得触目惊心。 “我的脸……”魔头浑身一惊,双手向脸孔上小心翼翼地摸去,鲜血滴答滴答地顺着下颌落下来,他面容扭曲,像是破坏掉了什么必不可少的宝贝,“不!太清,不……我的脸——!” 一时之间气流逆行,我和凤尧一齐被大力震开,他在半空中落进寒绫的交织网里,而我一路向下,不可逆转地向池水堕去。 “云华!” 凤尧被束缚住躯体,勉强用真气割下一道寒绫推送过来。我伸手一抓,在半空中缠住手臂,空悬了两拍,只听刺啦一声布帛断裂,又重新向池水中跌去。 该死。我将那残绫裹在手上,掌心聚气,池水贴面之时快速用手掌在水 面上一击,身体翻旋数下,一个后跃仰起身来。正欲踩水离开,却见眼前一暗,一记沉重脚力踏在胸口,原来是那魔头入魔发狂,因为容颜破裂彻底疯癫,势要将我置之死地。 这回退无可退,我被打进池水中,紧急之间阳火护身,身上刺痛而过,仿佛过电一般肢体发麻。仅仅下落数拍,忽然之间周身炎火大盛,我还未换气运功,只觉得这护身阳火有些太过刚劲,比之我那半吊子的罩阳神功实在淳厚太多,硬生生把池水排开在炎气之外。 “哗啦”一声,我冲出水面,只见裂天池上空鼎盛的火焰遮天蔽日,照得整个峡谷火光熹熹,那魔头已经疯了,用手遮着半张脸,把寒绫齐聚在一起,漫天白绫追赶着火焰游动飞舞,像是真的具有生命一般。 凤尧赶至我面前,那表情几乎就是憋着不骂出声来,我被淹得有些喘不过气,只冲着他笑:“我……要是被那毒水弄破相了……你可还要我不要?” 他只字不语,只凶狠地把凤啸剑夺过去封进剑鞘中,一抬手把我抱住了。 “太清!” “太清——!” “我知道你没死!我赢了,你终究是现身了!” 魔头循着火焰乘奔御风,所过之处雪纱火云,他痴了,傻了,笑声是从未有过的酣畅淋漓。一代武林至魔,拥有绝世武功,煌煌宫殿,他为了毕生执念,从少年的滴血之恩,到十几年的竹林剑友,等至如今,费尽心机,待看到那片熟悉的漫天烈焰,竟就这般知足了。 天上烈火回旋缩小,随着裂天池的峡谷滔滔而下,它顺着这天地伤痕,笔直落入池心之中,把一整池池水映得如一汪煦静火海。 寒绫落下,魔头再寻不着天边烈焰,太清没有出现,至少我们无一人看到其踪影。 魔头看着池水,脸颊上的血流还在汩汩而下。 火,他寻到了。 那人忽而淡淡一笑,纵身跃起,一旋身落入那炎火浮动的深池之中,彻底与骄炎劫火永生池底。 「这个世上,除了我,没有人能够杀得了他。」 但最终,却是太清,轻易杀死了他。 第四十八章:出逃 夜寂灯摇,护法殿的大堂已经没有了人踪。 魔头身亡,不神谷陷入混乱,在群雄奋起的时刻,沈雪隐不动声色,只略一扬手,在场所有从者皆跪地匍匐,暗刑司与侍卫快速出手,将江湖英豪在一瞬之间全数压制。无人质疑,裂天池呼声阵阵,沈雪隐布局已深,中秋之日,不神谷的新任谷主就此登上云端。 也许我也是沈雪隐棋局中的一枚棋子,无论是在那白雪之日向我发出邀请,还是说洛阳城的第一次相见,他在珠帘觥筹中合扇拱手,那些相逢的背后,是否已经预料到了如今。 权力终究太耀眼,自由不过指间流沙,一切到头来,亦是局中局罢了。 内殿中,我和凤尧各换上一套殿侍服,拿过了药奁和令牌。 “伯夷怎么办。” 凤尧摘下面具:“那老妖怪怎还可能等我们!” 说的也是,他进得来,绝对也能混得出去,此时不在护法殿,极有可能已经逃之夭夭了。我和凤尧拿过各自佩剑,正欲从正门出去,却在门口看到了一个人。 “右护法。”闻妥掌着宫灯,瘦削的身影落在夜幕之中,如一缕幽魂。他半张脸隐入阴影,眼底森然寒恻,与平日模样大相径庭。 凤尧对危险的洞察力极高,立时拔剑而出。闻妥眼也不眨,只看着我,弯眉笑道:“右护法,您这是要去哪,夜深露重,还是由属下给您掌灯吧。” 闻妥平日对我细致有心,此时我也下不去狠手,只道:“闻总领,你还是让开。” “右护法衣食住行都由属下打点,就是喝的茶叶喜爱几成新,属下也是了若指掌。您让一个卑贱园侍如何伺候得当呢,右护法若离了护法殿,闻妥万万不能放心。” 他这是铁了心要拦我出谷。今夜是不神谷最为混乱的一晚,到了明日只怕会封锁湖畔,严加把守。过了今夜,沈雪隐也断不肯在上任之际容我叛谷,我跟他约定恩情相断,他便是下令杀我,也与情理无关了。 “闻总领,”我上前一步,“你曾把我的行踪密报谷主,亦在月中之时下催发之药,早已没有忠心可言。我念你受制于人,行事多半身不由己,便也佯作不知,此时谷主已死,再无人逼迫于你,现下阻拦,又是意欲何为?” “属下不曾想害护法!”他忽而激动起来,眼瞳收紧,两手抓紧了宫灯,“不神谷极好,右护法何必异心!属下只想留住护法,才会去密报谷主,受命下药的!” “右护法……”闻妥长舒一口气,语气低顺起来,“新谷主上任了,您明早还要去首殿拜谒,早早歇息吧……” 他情绪多变,行止怪异,看得人背脊发寒。凤尧已经耐性全无,气指一发就击打了过去,他瞄准闻妥双膝,只一下便将他弹得跪倒在地,闻妥撑住门框,口中忽然黑血喷涌,死死地将目光锁在了凤尧身上:“……都是因为你……我早该杀了你!” 这血色黯淡,已是身中剧毒之症。 “闭嘴!”凤尧怒斥一声,“他本就是我直阳宫弟子,走不走,我说了算!” 他用力一扯,单手拖过我走出大殿,刚一踏过门槛,脚下就被一道猛力抓住了。 闻妥趴在地上,黑血淌了一地,他紧抓着我的一只脚,另一只手颤抖着,把一块玉佩晃晃悠悠地举了起来。 红绦点翠心,竟是我曾丢弃在刘府的,那枚青石玉佩。 “新谷主……说……交,交给右护法……” 他望着我,仍是竭力摆出低服的笑容。 “护法……不神谷……极好……” 当啷一声,玉佩落地,闻妥在一地的脏污中,咽声气绝。 新的秩序即将在此处升起,旧人旧事,利用完之后,必然不容于新主。我拿过血污之中的玉佩,指尖擦过,玉石仍如最初一般凝绿。我将它挂上腰际,血迹很快就沾到了白袍上,环佩叮铃,算是让闻妥最后一次使命有始有终。 湖畔夜风习习,湖水在银月下波光粼粼。 我先下水,顺着河流漂游到泥沼处,这里长满茂盛灌木,枝叶如巨扇一般各自交叠。我拨开上面一层茎叶,将下方的帆布掀开,之前藏匿在此处的船只,终于露出了一方端倪。 万幸伯夷逃跑没用掉这艘好船,若是之前栓在码头上的那弯小舟,可是连避雨的船舱都没有。 “掌门。” 我轻声唤他,凤尧拿着剑留意身后,确认没有人追踪埋伏,便足下一点,轻功落到了船舱顶。我闭气潜入水中,掌心运功开始击开船底淤泥,凤尧在外排风一震,整艘陷在泥沼中的船只,便缓缓荡荡地落进湖水中。 水声大响,我浮出水面来试图攀上船沿,刹那间劲风扫过,三支铁亮的箭羽一瞬钉到船身。 “放箭!” 岸上一声令下,无数飞箭齐射而来。凤尧跃至船头,拂袖一挥,面前一排巨大火障立起,我顺势翻身上船,在腰间抽出佩剑,把侥幸突破火障的铁箭打飞。 沈雪隐明明有意放我出谷,他送我青石玉佩,便是清楚我要今夜逃离,怎么可能派箭队追杀。我放眼看去,岸上站着十几个控弓侍卫,火把零零落落地照在湖畔,乌莲负剑而立,嘴角勾着寒笑,他再度喝令:“换火攻!” 水船最忌火攻,这艘船若毁了,可是再逃不出这幽幽深谷。我在心底暗骂一声,提剑一跃,踏风落到湖畔。乌莲握剑而上,我横斩两下,与其砍斫到一处,他被逼退数步,冲着两边大声喊道:“放火箭!先把船烧了!” 卑鄙! 眼见众弓手换上火箭,我反手一擒,抓过其中一个掌心成火,霎时那弓手被烈焰烧灼,痛苦得挣扎嘶喊起来。我一手将他提起,另一只手从腰间一翻,护法令牌顿时亮出。 “护法令在此,通通弃剑!”我将他们一个个看过来,手臂向前一抛,那弓手就被丢进了湖水之中,“要杀你们易如反掌,谁想试试?” 一时之间没有人敢动手。 乌莲冷笑一声:“前谷主身死,护法令便作废了,新谷主上任,可没赐谁信物。大家不必听他花言巧语,他若能杀我们,何必在此垂死挣扎,早便动手了!” 我笑了:“莲剑侍可还做着春秋美梦,你是以为,除去我,你便可以接任护法之位了?沈雪隐新任谷主,位子都还没坐热,你这样的眼中钉便立刻在湖畔行些作乱之事。只怕你今朝带着这帮蠢人在此围剿,明日便成杀鸡儆猴的刀下鬼了。” “我替新谷主处决叛谷异类,何罪之有?待把你人头奉上,谷主登位才高枕无忧。” 话说得倒好听,沈雪隐登位,最不痛快的人便是他了吧。再是粉饰动机,他来此的目的也是只有一个,那便是要对我赶尽杀绝。 我掌心擎火,正要运气发功,忽见月光之下,乌莲一张狰狞脸孔泛出一层微微的青色。 他自己并没有注意到,仍举剑指向那一排弓手:“快放箭!快啊!” 众人都恐惧地往后退去。 我一时心头窒闷,一刻都不想再待下去。没想到,我的脱身言辞居然一语成谶,无论是魔头,还是闻妥,甚至如今的乌莲,那个人,真的心冷如铁到这种地步,要在这月圆之夜,把他们一个不留。 我把令牌丢给其中一个侍卫,道:“呈给你们的新谷主,道云华别过,他自会放过你们。” 他们已因乌莲之鉴,知道如今恐难自保,得了令牌之后大为意外,一叠声的“是,是!”,快速地撤退开去。 乌莲浑身一僵,警惕地追赶到其中一人面前:“你们怎么了,为何撤退?” 侍卫将他一把推开,他又快速地抓住另一个人的衣领:“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湖畔上声嘶凄厉,我转过身,将佩剑收拢,一跃身踩水而去。 寂静的行船上,凤尧仰着头等待着我,他一袭白袍,在夜幕中随风扬起,仿佛一只光亮飞蛾。利欲繁华,皆是那么肮脏丑陋,尔虞我诈,刀光剑影,血海铸就了万人之巅,百尸之首。可幸的是,我的归处,却仍是一方安宁净土,他看向我的眼神,比那冰壶秋月,还要明亮。 第四十九章:雨打行船 随水漂流,船只已经驶出了两岸峡谷,天上下起了朦胧小雨,在水面上晕出一层水汽般的凝浮。凤尧点了灯,把舱口的竹帘放下,船内顿时亮堂了起来,灯罩中的烛火随着流水的节奏摇摆着,显得十分祥和。 我按着胸口,四肢不出意外地开始发麻,凤尧背对着我,专心致志地在擦拭凤啸剑的剑身。我尽量控制住呼吸,慢慢伸手摸索到腰间,药奁的绑缚缠得过紧,和青石玉佩绕在一起,半天解不开绳结,手指已经很难弯曲,我咬着牙用力一扯,药奁的锁扣咔哒一声蹦了开去,劫火金丹直接滚落到了地上。 这下立时惊动了凤尧,他转过头来,看到我的样子惊得脸色一变,连忙弯下身握过我的腕脉:“你怎还未吃药!” 我看着他,只向他摆出轻松的表情,他根本不信我,拿过了桌上的灯盏在地上趴着照了一阵,一伸手在角落里把遗落的金丹抠了出来。 “快服下!”他凶得很,比小时罚我跪地抄心经还要严厉。眼见那颗金丹直往我嘴里送,我拉住他,冲着他苦笑一声:“掌门,可否先把它擦擦,角落好多灰。” 凤尧脸色一涨,用袖子捏住揩了揩,接着停顿一下,走到桌案上拿了盏茶水来。他难得体贴,我便顺应痛苦皱眉直吸冷气,那人滞了一滞,满脸僵硬地伸手托起我的后颈,茶水混着金丹,以及带点凉意的杯盏沿口,都和那些高烧不退的往昔日夜,一模一样。 金丹入腹,身体很快就松懈了下来。我靠着榻枕躺着,看着灯影中凤尧的脸孔,不由微微笑道:“雨夜行舟,方圆百里只有我们两人,听去好生风雅。” 他哼了一声:“差点毒发,性命都危矣,还在妄想其它。” 我家掌门真是煞风景第一人,船外蟾月当空,露脚斜飞湿寒兔,如斯衬景,他却毫不动容,只管逼着我喝热茶水,恨不得把劫火金丹融化在我肚子里。 “掌门,”我握住他送过来的杯子,“云华已无妨了。” “说什么无妨……”他抬起头来盯住我,“再是不把这些挂心上,下个月就……!” 我心里一紧,原来他时时刻刻都担忧着一月余命的事,我们虽脱谷而出,但身上也再无劫火金丹,日子过去一天,离死别也更近一步。我拉着他,面上仍笑道:“不是还有伯夷呢,掌门也说,叫老妖怪瞧上几眼,解药自然就有了。” “我那是……!”他一时语塞,半天憋不出话来。我自然知道他那日只是安慰之语,骗骗我,同时也骗骗他自己,连那霸王神医都言说回天乏术,我自己身体如何,更加是清楚明白。 “掌门。”我撑着手臂仰起上身,另一只手拉近了他的脖颈,在灯影中亲了他一下,“别忘了,我们就要回庭云坡了。” 他闭了闭眼睛,偏过头没说话,烛光打亮那人的一段侧脸,在昏黄中踱出一层柔和的晕色,安谧得,让我猜不出他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突然一记猛力把我推了回去,我一头撞上榻枕,还没怎么回过神来,就看到凤尧一跨身坐到了我身上,脸上的表情,简直可以用视死如归来形容。 “怎,怎么了?”我试图仰起头来,又被他用力推了回去,这回手臂牢牢地按着我的肩膀,长发零零落落地落到我胸膛上,细微地痒。 “你不是一直想如此吗!”他脸红透了,强撑着视线瞪着我,下嘴唇咬得一阵白,又一阵殷红。 我稍稍一动,两人的下身就贴到了一起,隔着衣料都能感觉到渗透过来的体温。我心头狂跳,知道他想做什么了,顿时下腹一热,反应极快地就起来了。凤尧被那热度一顶,耳朵根子大红,轻声骂道:“笨蛋……!” 笨蛋就笨蛋了。我把他衣领向下一拉,稍稍侧头,就用力堵住了他的嘴唇。 主动的亲吻,若用一样东西来意味,那便只能是酒。最醇厚的烈酒,不是辛辣的唇间刺激,也不是几乎窒息的舌下烧灼,而是带着矜持的淡淡酒香味,在贪婪的吮吸中,酒不醉人,人自醉。 我抱着凤尧的腰,在亲吻中慢慢抚摸他的腰臀,那人分开着双腿,用膝盖勉强撑着床榻,我抬膝顶了他一下,他急喘一声,上方的接吻就停了。 “不要停……”我衔住他的下唇,舌头伸进去勾了一下他的舌底。那人被动地把舌尖吐出来,我绕了一圈,用力地含住吸了他一下,凤尧腿下打颤,腰身软得直往我身上贴,我探进他衣服下摆,手指摸上胸前乳头,恶劣地吹了吹他的耳畔:“凤尧……这和我心里想的,可还有点距离……” 那人向来不服输,既然说出了口,便就是逞强也要撑下去。他被我取笑,一松口撑起手臂直起身来,我仍有些意犹未尽,还想拉下来亲他,结果那人伸手一扯,竟是两手并用地试图解开我身上的腰带。 我不知我那是什么心理,自下而上地望向他,看着他衣衫凌乱地坐在我身上,替我急切地解衣,那一刻血脉喷张的感觉,简直让我忍不住想直接压倒他做一场。投怀送抱固然诱惑,奈何过程太过缓慢,简直就是对热血沸腾,几乎不能把持之人的最大煎熬。 我压抑了一下心头的燥火,忍耐着让凤尧替我松开衣袍,他越脱越慢,脱到自己的时候,简直就是在撩拨我脆弱的神经。我实在难受得紧,直起身来抱住他用力吻了一阵,舔噬到肩颈的时候,一边揉着他的乳头,一边伸手脱下了他的下衣。 燥渴稍得缓解,我慢慢放开他,往后退了一点,在灯光中看向他的眼睛:“掌门,接下来的……会么?” 凤尧顿时大窘,咬紧了嘴唇,简直羞耻得像是要把我一掌打昏过去。他喘息了会儿,半天挤了一个字出来:“……会……” 烛光里,那人伸手到身后,他闭着眼睛闷哼了一声,手指就挤进了后穴。我呼吸一窒,险些不能自控,那人张开腿,手指开始缓缓进出,流淌的淫液顺着指尖流下来,白袍还系在身上,露出了大半个左肩和胸膛。那种凌乱而色情的气息,在视野里太具冲击性,我俯下身去,用舌尖在他的胸口打圈,挺立的乳珠顺着舌头的舔弄绕动着,凤尧的声音都变了,呼吸快得不行,他在身后又加了两根手指,几乎是颤抖着的,在抽出手来之后,颤颤巍巍地扶着阳物坐了下去。 进入的瞬间,我抓着他,不能自制地发出了声难耐的闷哼,感觉像是头一次抱他,好不容易抱他,那炙热的内壁紧紧包裹住下体,比世上最惑人的毒药还要致命。我托起他的臀,用力往下一送,凤尧惊了一惊,猝不及防地呻吟出声,手臂快速地扶住了我的肩膀保持平衡。 “凤尧,”我凑上去亲了他一下,又一下,“凤尧。” 他额上都是汗,脸色潮红一片,只喘着气,睫毛一抖一抖的:“……是不是……你心里想的那样了……” 我搂住他,把吻断断续续落到他眼睑上,鼻梁上,以及最后的嘴唇,笑道:“比梦里还好,好到,都不想醒来了。” 让凤尧主动一直是我的夙愿,因为那让我确定,他是看到了我心里的一切。只是,真的到了今夜,我也觉得从前的我是那么幼稚,这个人是否在意我,是否明白我的心意,早就用眼神和行止告诉我了,他愿意为了我低头,为了我毁功,甚至是从未想过的情事,他也勉强自己做了,有情如斯,何其幸之。 我抱过他,一翻身把他压到身下,那人有些意外,睁大了眼睛看向我:“怎么,有哪里不对么?” 我亲了他一下,笑道:“并非掌门做的不好,只是云华发现了个好位置。” “……什么位置?” “掌门刚才……一直碰的那个位置。” 凤尧登时脸色大红,骂道:“胡说!” 原来他方才坐身动腰,意乱情迷之际有些失了理智,坐骑之姿主导性极高,他顺应情潮,自然而然地在舒服的地方来回摩擦顶动。我恶劣地抓过他的双手举过头顶,下身开始用力地抽插挺进,一边喘息,一边故意问道:“这里么,云华有没有弄错?” 凤尧又惊又喘,在呻吟中几乎顺不过气,他闭着眼睛,大声威胁道:“混账!你不许再开口!” 在床上还用长幼之序来压我,我吻住他,在唇舌的停歇间笑道:“掌门,好生耍赖啊……” “谁叫你……唔!” 雨落河湖,细雨湿岸了无声。 长夜漫漫,惟有绵软的秋风,将雨丝吹进竹帘里,落地生凉。 第五十章:尾声 一别数月,终于回到了直阳宫。 在院子里扫落叶的二师弟瞧见我们,立刻丢了扫把欣喜喊道:“掌门!大师兄!你们回来了!” 一出声立即惊动各处,烧水的四师弟搭着抹布追出来了,剑坪练剑的师弟师妹们也闻讯而来,甚至那明心丫头,穿着坐病的衣裳,踉踉跄跄地被两个师妹扶了出来,一见掌门就大冒眼泪,直哭天喊地着:“掌门当日为何赶明心回直阳宫,洛阳半年,可怎消瘦成如此了!” 我受不了明心的嗓门,只把行李交给二师弟,让他待会给师弟师妹们分点小物件。明穗最是乖巧,蹭蹭蹭跑上来喊了声掌门,大师兄,我笑着诶了一声,把她一把抱起来举在肩头:“呵,小丫头,可是长重了。” 明穗一本正经:“放我下来大师兄。” “嗯?” “明穗已过十岁,是大姑娘了,男女授受不亲。” 我忍俊不禁,将她放回到地上,弯下腰沉声道:“大师兄有失礼数,小师妹勿要怪罪,以后再不抱你举高高了。” 明穗听完一瘪嘴,可怜兮兮地扑到我怀里抱住了我的脖子。 我笑着重把她抱起,直起身来在凤尧的耳边低语了一句:“瞧,明穗这样,像不像掌门?” 凤尧不悦道:“我可不稀罕你举高。” 久别重逢,大家在院子里和乐融融,抵不住众人的不懈追问,我把不神谷之事概括着草草解说了一遍,隐去了师祖和中毒一事,也打消了他们的好奇疑惑。师弟师妹们一口一个掌门身体如何,外出习惯与否,闹得凤尧心烦意乱,骂道,我好端端地在此,你们问他作甚!众人一脸“掌门需靠大师兄照料”的怜悯表情,更把他气得火冒三丈。 吵嚷了一阵,二师弟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向凤尧禀告道:“掌门,山上前几日来了个白发男子,说是咱们几个的师叔公,弟子不敢怠慢,已经请在摘星阁安置了。” 伯夷?那老妖怪,果然是早早出逃了,比我们回来得快,可见是早备好脱身之策,一路通达无阻了。 我与凤尧对视一眼,各自示意地点了点头。 摘星阁,屋顶白蟒盘踞。 伯夷正在廊下撒些乌黑的碎末,一群蛇虫鼠蚁软软地翻在那,俨然像是醉倒了般,慢慢悠悠地晒着正午的太阳。伯夷一身便捷白衣,衣袖挽得高高的,满 头银丝,乍一看仿佛是在田地里耕种的农家老头。看他乐在其中,倒是把凤尧恶心得捂住了口鼻,他一扬手就震风把那些毒物挥了开去,屋顶的巨蟒也瞧着不顺眼,索性扔了团火球上去,吓得那玩意儿一阵狂扭。 “喂!”伯夷气得跳脚,丢了簸箕走过来,“凤鸟,你来求我,可也摆出点好看的脸色来吧!” “身为一派之掌,岂能容直阳宫乌烟瘴气!” 老妖怪咬牙切齿,忽然瞥了我一眼:“哼,不同你斤斤计较,指不定待会要师叔师叔地央着我。” 凤尧怒极:“谁要央求你!” “等等……”伯夷忽然一扬手制止,视线牢牢地盯在我的腰间。我一疑惑,顺着目光向下看去,还是旧日的殿侍服,白色的衣料上溅着黑血斑斑,青石玉佩挂在锁扣上,阳光下泛着一层幽幽光泽。 伯夷的表情一瞬就凝重了,他看向我,只简单地说了句:“你跟我过来。” 他神色肃穆,极少有这种言简意赅的时候,我心底一沉,迈开步子跟了上去。凤尧觉出气氛不对,一伸手就要拉住我,伯夷冷冷地回过头:“凤鸟若是跟上来,他今天就会死。” 一言落毕,袖子上的力道一瞬就松了。 秋叶飘摇,我跟着伯夷来到屋后的亭子,心中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就算他说我今晚就要暴毙身亡,那也只能听天由命,只希望到时躲开了别叫凤尧看见,免得别离难过。结果伯夷警惕地巡视完四周,一回身,却是堆满脸的偷摸贼笑。 “小徒孙,你随身系着解药到处走,倒还真是大胆得不怕丢了啊?” 我看了看腰上的青石玉佩,不禁愕然:“前辈的意思是……” “啧啧,这石头珠子里头镶的,正是你们遍寻不着的宝贝!”老妖怪已经笑得肩膀乱颤,“看凤鸟那模样,憋着都快哭出来了,瞧着真是大快人心!” “……” 原来,沈雪隐在离谷之日递交给我的,居然是幻蟾水的解药,难怪他要除去闻妥,此事根本不能让他人知晓。恐怕连闻妥自己都死得不明不白,只当是新谷主施恩,有意让我留在谷中,所以他才领了当做信物送来,一心希望我继续做那违心违意的右护法。我不禁有些感叹,沈雪隐,我不知他究竟是太过念情,还是冰冷无心,他最后给我留了一条生路,却也没有开口点破,也许他自己也在不确定着,到底希不希望我活下来,生与死,都是他对过往的一次舍弃,只是,皆付给命数去决定了。 我静了片刻:“前辈,既然幻蟾水得解,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免教掌门忧心。” “诶诶诶!”他拦住我,一脸狡诈地压低了声音,“作为师叔公,我奉劝小徒孙,还是先别告诉你家掌门。” “为何?” 伯夷夸张地呷了一声:“啊呀!这还用为何,你说说,这几日你中毒,凤鸟对你好不好?” 都愿意主动坐到我身上来了,自然好得都不像真人了。我已经领会了那老妖怪的意思,心里一动,只是面上还是装模做样着:“掌门关怀弟子,当然对云华照拂有加。” 老妖怪也是个精明货,瞧我同流合污的光景,立刻转了个语气:“那好,下月十五,小徒孙要‘毒发’了,我再派个人送来‘解药’,一切天衣无缝,你看如何?” 有一个月的福利可以享受,简直不能更惬意。我只要在下月装装毒发的样子,然后趁机和伯夷串通演完戏,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此事遮掩过去了。伯夷恨不得让凤尧急得团团转,而我,只要回想下船上一夜,不免心弛神荡,余韵难息。 “前辈费心,云华感激不尽。” “好说,好说。” 一叶卷过,我与伯夷同时流露出一抹你懂我懂的笑容,各自不提。 庭云坡水声潺潺,鸟语花香。这几日我过得极逍遥,凤尧不让明心跟着,和我终日在庭云坡赏花练剑。明心怨气十足,早晚都不被允许侍奉,白天也不容随从,醋味冒得整个直阳宫都能闻到。我才不管她,只在饭桌上接过凤尧剥过来的浸醉虾,在碗筷间盯着我家掌门瞧个够。 日子快活胜神仙,身毒已解,杂事不理,白日折桂闹,夜晚翻窗勤,甚至在庭云坡的桃花树下,凤尧羞愤交加地,还遮着掩着抱着我做了一回。因为我家掌门实在迁就过多,有时候我也会生出心虚的愧疚感,尤其是一次淋漓的情事之后,他忽然抬起我的手掌,在月影中贴着比了一会儿,轻声道:“小时候,你的手都不及我半掌,如今,都这么大了……” 这清冷孤寂的语气,几乎把我的心都抓皱了。那一刻很想告诉他,云华没事了,一辈子都会留在你身边,直到老得都站不住了,也要陪着你,守着你,亲眼看着你闭上眼睛。但是谎话已如泼出去的水,我要此刻说出真相,他还不把我一脚踢出床榻,我只能抱着他,一边骂自己自作自受,一边吻到他的眉心,说不出话来。 时日漫漫,前几日我是潇洒享受,到了后面几乎是盼望月中快快到来。比起让凤尧难过,那些什么情热偏爱便太过轻于鸿毛。终于千等万等,新一轮的圆月苦苦升起,此时正值晚饭过后,凤尧与我在廊下站着望月,伯夷派来的小童到了,我一听之下立刻运功,惨白了一张脸,虚弱地给自己逼出冷汗来。不能怪我破坏气氛,实在是伯夷派遣的时机不对,以致于师弟师妹们都还没有散去,都一时疑惑地凑了上来。 凤尧抓着我的手,几乎要把我攥痛了,那表情太哀恸,我几乎快要装不下去。 还好小童及时开口:“家主研制数月,夜以继日,终于研制出了此枚解药,特来送上,以救少侠于水火。” 还夜以继日,开场白要不要这么多啊,快送来让我服下! 凤尧没想到伯夷居然研制出了解药,一时转悲为喜:“……解药……我改日登门谢他!快拿来!” “是。” 小童挤开众师弟师妹,端着药盒子就快步上来,结果脚下一滑,咣啷一声,木盒里的解药霎时就蹦了出去。 弧线划过,眼瞧着还是个肉丸的形状。长廊里一声犬吠,眼前黑影掠过,旺财撒腿子纵身一扑,快准狠辣地叼住了那肉球,一眨眼就吞了下去。 四周寂静,我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只见凤尧急怒攻心,掌心擎火一劈手就要灭了那条弑主犬,我连连拉住他,明心动作更快,挡身拦在旺财面前,又吓又哭道:“掌门息怒!这丹药,明日再叫师叔公去做一个!” “云华死了,还要丹药何用!” 凤尧气得浑身发抖,我连忙抓过他的肩膀让他回身好好看我,那人已经伤心得忍不住眼泪,一双眼睛里雾蒙蒙的。我叫了他一声掌门,他忍了一会儿,一伸手冲上来死劲抱住我。这力道大得,让我都受不住倒退了两步,胳膊勒得脖子都要断了,我回抱着他,这才知道,他竟是这么舍不得我。 师弟师妹们已经都傻眼了,明穗睁着大眼睛瞧了一会儿,被二师弟赶紧捂住了眼睛。我搂着凤尧,安慰似的小声道:“掌门,我没事,毒早已解了,不信你看看我。” 他一只手仍抓着我,像是我一松手就要飞了似的,另一只手将信将疑地搭到我的腕脉,听了一会儿,和我的视线撞到一起。 我继续道:“还记得青石玉佩么,沈雪隐把解药藏在其中,伯夷这颗,不过是他造假的罢了。” “我好好的,没有毒发,以后也……” 眼前霎时火光大盛。 我心道不好,完了,这回不毒发也是要玩命了!人群中还是二师弟有良心,赶紧从残桌上抓了两个馒头丢过来:“大师兄,路上吃!” 路上也没空吃啊!我踏风一点,赶紧着翻上屋檐,凤尧扬火而上,一路旺盛的火光直照得直阳宫如火龙飞舞。 月明星稀,夜空中惨叫不绝,我必须在最后告诫大家,我家掌门有点暴躁,交往有风险,点火需谨慎。 ——正文完—— 番外:掌门记事 在凤尧的眼里,他家的大弟子,是个非常棘手的家伙。 尽管那人总是一副恭谨听命的模样,愈是长大便愈发褪去了幼时的淡漠骄傲,秉直端正,谦逊有礼,似乎没有任何应该挑剔的地方。但是凤尧偶尔对上那人的视线,发觉着“谨遵掌门教诲”背后的微微笑意,总让他后知后觉地产生一种,被当成了傻瓜看待的错觉?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的凤尧,在他面前身不由己地变得有些拘束起来,不明白自己哪一点引得徒弟暗自发笑的他,只好遍寻机会厉声斥责对方以彰显自己的威信。只是也不知道哪里出了什么差错,他那可恶的大弟子,带着如同被野猫挠了几爪子似的宽容微笑,轻轻拉住了他的手,道,掌门息怒,云华知错。 哼,敷衍之词,我怎么可能相信! 但是即使如此,凤尧却阻止自己显露出任何动摇的情绪,他可是直阳宫的一派之掌,即使对大弟子捉摸不透的心思感到忐忑,却也不能因此暴露出弱点来失了掌门的风范。于是他总是淡淡地将声音压得低沉,唔,下次不可再犯。 当然了,在很多方面,那家伙都是个靠得住的门派大弟子,多年来有意命他下山去江湖摸索历练,也是为了日后将直阳宫交托给他。但是那人却又是个随性妄为的懒散闲人,以至于凤尧每每瞧见他躲在剑坪树荫底下放风偷懒的时候,都忍不住咬牙切齿地把凤啸剑往草堆子里面戳上几下。 这种只晓得和师妹们油嘴滑舌的无用之材,把罩阳神功交给他有什么用! 凤尧对待罩阳神功视逾性命,不仅仅是因为此乃门派的传承圣物,更是师父太清对自己给予的厚望。十几年来勤于修炼,终于达到了八重之境,思及至此,再去回头面对弟子们的幼稚青涩,倒还稍稍感到些宽慰。无论如何,云华尚且年轻,少不得得由自己再替直阳宫操心几年,在他们能够独当一面之前,只能先日复一日地庇护门中弟子,加之敦促了。 只是他没有料到的是,自己倾尽全力修炼的罩阳神功,居然是有缺陷的。用至阴之体执意修行,八重之后发功,便会寒气侵体,甚至走火入魔,而伯夷告之的缓解之法,居然是和阳体之人赤身采补,交合驱寒。 怎么可能,要做这种耻辱之事,他宁可自绝经脉! 凤尧根本不想听从伯夷摆布,但是他那阳气盛足的大弟子,也不知道被那花言巧语如何鬼迷心窍了,居然真的将他拦腰抱起,胆大包天地把他带回了客栈。 夜中灯影飘摇,身上都被一件件脱了个干净,凤尧还在寒气折磨中做着最后的挣扎,暖黄的光线照在对面那人赤裸的胸膛上,让他冷不丁一个失神,同时感到一阵怨念的不满。那家伙,为什么比自己高大这么多,被他一边说着“云华不孝”,一边轻而易举地点穴抱了过去,简直就是一派之掌的奇耻大辱! 而且更让人感到怒火中烧的是,自己居然无法抗拒他的触碰,被压着亲吻的时候,所有的意识仿佛都从身体里消失了,那人的手指在皮肤上留下难以置信的触感,让他不由自主地呼吸发烫,身体都在抚摸间细微地发抖起来。而在心跳纷乱得几乎失常的同时,他又不合时宜地想到,这家伙,可真熟练啊…… 忍不住义愤填膺地在那人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对方吃痛地倒吸了口冷气,却把自己按在肩头,抱得更加紧了。凤尧被他稳稳地托在怀里,下身随着抽插的顶动身不由己地起伏起来,他听到耳边是有些克制的粗重喘息,他家大弟子那从来没有过的情动的呼吸,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快速起来的反应,羞愧得让他遮掩不及。 “凤尧……” 喑哑的嗓音充满着情欲的意味,一阵强烈的空拍落到他跳动着的心脏里,凤尧快速地躲避开视线,像是把脑袋藏进沙堆里的鸵鸟一般,咬牙骂道:“放……肆……!” 因为这神功之缺,凤尧的行动被迫束手束脚起来,不能轻易使用罩阳神功,也不能自行疗伤修复,而他那大弟子则致力于寻找抵御寒气的劫火金丹,一门心思地想要乔装混入刘府,以解罩阳神功的隐患。 其实他有这份孝心,凤尧一直是看在眼里,相依为命十几年,论感情的深厚,没有人及得上自己。云华小时还因为太过依赖,在第一次下山的时候骑着匹小黑马,在山脚下来来回回绕了好久也不肯离去。凤尧那时轻功藏匿在树丛间,也不敢出声叫他听见,他看着那个个头不高的小小少年抓着长鞭,最终一回头踏马而去,那一瞬间不知是松气还是懊悔的情绪,堵得他一整天都吃不下饭来。 但是他那大弟子最终还是独立了,朝着他原先设定好的方向成长成优秀的门派栋梁,不再装病地抱着枕头来挤他的床,也不再抓些山雀献宝一样地捧给他瞧,甚至他还有了直阳宫之外的知交好友,在自己一无所知的时光里,和他们欢笑对饮,卧醉而眠。 凤尧并不太习惯那家伙的改变,但也仅仅只有,不习惯而已。所以在洛阳见到沈雪隐的时候,他并没有觉得过多的惊奇,那个人的偏好,如果出来的是个汗臭熏天的粗野大汉,他才真要稀奇呢。 只是,在这个好友如此近距离的相称下,凤尧才真切地意识到,云华并不只属于直阳宫,他就像当初许下的姓名一样,自由洒脱,恣意飞扬。在随海的大船上,他同好友站在船头天南地北地畅谈,他们说着不知名的云游仙人,天山的雪酿琼浆,凤尧第一次听到那人的许多陌生想法,他已融入了山下的世界,有着太多自己没有参与的奇遇,以至于凤尧没有道理地揣测到,如果没有直阳宫的束缚,会不会有一天,那个人会离开,走去哪个未知的地方…… 海风吹得他有些面色发白,恍然之后才觉得自己有些好笑,怎么可能,那家伙,以后可是直阳宫的掌门啊。 带着某种别扭的心情,在入住刘府之后,凤尧破天荒地流露出想要一起去市集逛逛的想法,“武林大会,自然应该去打探下江湖门派!”,他是那么对那个人说的。而他家大弟子,在惯常的微笑之后低下头,鼻尖靠近得能接近到对方的呼吸,凤尧紧张地绷紧了身体线条,以为他又会像之前那样光天化日之下胡来一气,却在安静之中听到他说,好久没和掌门一起外出了,竟有些怀念。 然后他退后了一步,拱手恭敬道,午膳后便去吧。 凤尧皱了皱眉,自己也不清楚原因地哼了一声。 夜间的市集尤为美丽,穿行在涌动的人流之中,头顶的星空仿佛被晕染上灯火的颜色。腰封里妥帖保管着的,是一块金穗翠玉佩,趁着他家大弟子离开的空挡,凤尧在一家玉器店买下的。但是在走出商店的瞬间,他又立刻后悔了,为什么要买玉佩送他呢,这样看起来,仿佛是在妄图笼络他一样,而凤尧绝不可能承认,自己心里头那莫名其妙的不快,是否源于一种名为寂寞的弱小情感。 打定了主意不向他示弱,但是他那大弟子,却仿佛有着特异功能一般,见到他怀抱着众多送给门派弟子的零碎物件,竟也难得地抱怨起来,诉说自己一件未得的酸味。 凤尧早就知道,他这大弟子,总是这般的棘手。 但是,当他看着那人拿到玉佩时,一双眼瞳里流露出的可以称之为温情的东西,又让他忘记了,自己这是在“笼络”他的事实。 “谢谢你,凤尧。” 灯火中,他冲着他笑起来,温柔得仿佛幻觉一般,以至于那个落下来的亲吻,也虚如幻梦得,让他只能妥协地闭上眼睛,却也安心了。 然而很快地,凤尧对命数的轻视,也受到了最为直接的报复。罩阳神功开始失控,魔性的种子终于不再屈服于酣睡。火光中,他第一次感觉到一种恐惧的情绪,分辨不出周围景象,身体里狂妄的热血灼灼沸腾,在被烈火焚成焦炭的树林中,他毫无章法地挥舞着阳炎,想杀人,想把什么东西毁坏,他被这陌生的吞噬感紧紧包裹住,几乎都要透不过气来。 但是万幸的是,第一次的发作程度尚轻,所以当一个清爽的胸膛贴近自己的时候,他在挣扎之中,慢慢找回了一丝清明。 “我是云华。”他的声音带着点惶然的不安,“你听到了么。” 这是当然了,是不是你,只凭身上的温度,我就能分辨得清清楚楚。凤尧紧皱着眉,强迫着自己将内息调和,泄魔之事,绝对不能让他知道,身为直阳宫的掌门,让庇护着的弟子们担忧烦思,已经够没用了。况且,他并不想看到那家伙悔痛的眼神,在多年前,那个阴寒冰冷的山洞里,他已经看得足够心皱如纸。 既承着一句掌门,便要守护好弟子们的一切,直到,不应该再活在世间的那天为止。 只是,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在深厚到一定程度之后,任何的隐瞒都会被时间看穿,而他的大弟子,甚至都不需要多少时间来发掘,就能轻而易举地将他勘破。 当他质问自己是否走火入魔之时,凤尧也只能紧咬着嘴唇,在最后的自尊下守口如瓶。接下来被粗暴地进入的时候,那人带着冰冷而凶狠的表情,没有以往繁复的亲吻,也没有喘不过气来的热切拥抱,重复着的直截了当的动作,就仿佛是彻彻底底的疗伤行为。 只为了平息寒毒所做的性事,没有附带任何多余的情感。 凤尧几乎就要被汹涌的酸涩感淹没了,他不知道自己在难过什么,只是强烈地意识到,面前这个人,不是他那熟悉的大弟子,那个人,怎么可能无视着自己的意愿,近乎粗暴地来折辱他呢。 尽管被陌生的压抑笼罩着,但是激烈的情潮还是让他不可避免地欲望高涨,只要是来自于那家伙的触碰顶动,无论多么的苍白直接,他都通通反抗不能。而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在不能自控的接连呻吟里,凤尧无法去思考明白。 释放的余韵里,身体渐渐恢复了暖意,寒毒已散,但是心口却是空落落一片。他忍耐着偏过头,却和那个人的视线相撞到一起,对方顿了顿,之后垂落下来的眼神,几乎就要让他眼眶发热起来。 一个吻轻轻落到他的眼睑上,这熟悉的触感顿时卸去了全部的心防,是啊,是那家伙,只有他,才会在做了错事之后,亲密地靠近过来讨好自己,仿佛从不担心会得不到原谅一般,任性得没有道理。 而事实上的确,在那个安抚的亲吻里,凤尧除了松懈,根本没有余力再去气愤。 “对不起,是我错了。” 面对着责骂,那人一遍一遍重复地诉说着,柔软的,断断续续的唇吻缠绕在一起,这定心的感觉,让凤尧产生着某种错觉,仿佛接吻,并不是一件多么需要避羞的事情。甚至他恍惚地意识到,似乎只有在接吻的时候,他才无比确定着,他家大弟子,心中藏着某样未知的东西,那秘密炽热难抑,却又比起任何他物,都要来得熠熠生辉。 自从罩阳神功失控之后,凤尧无法不去担忧自己的身体状况,但是他不能将心底的动摇显露出来,云华最忌讳的,便是他打算自行了断的决心,仿佛是害怕被抛下一般,那情急却又硬撑着忍耐的表情,与小时候勒令他独寝时的光景一模一样。这别扭黏人的毛病,都这么大了,怕是真的改不掉了,凤尧擦拭着佛苓花的叶片,闻着宁神的清幽花香,不由自主地带了点嘴角的弧度。 偶尔的时候也会倏忽想到,自己最近,是不是太过意识着那家伙,连明心都抱怨着“掌门又提大师兄了,这糕饼他吃过了啦!”。凤尧想着,这可不行,要是云华也觉出来自己对他过分偏心,只怕更要骄傲起来,怎么能让他这么得意。 他暗忖着,等明日的时候,一定要寻个由头,把他叫来斥骂一顿,好挫挫他的威风。 只是,到了晨曦再起的时候,佛苓碎了,凤啸剑染了血。 那个清晨,凤尧没有去回忆的勇气。 原来世间真的有痛不欲生的情感,他以为自己死都不惧,还能被什么东西打败?但是凡人如何强得过命运,它总是在猝不及防的时候,施下最为致命的教训。 凤尧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度过那几天焚心一般的日子的,他像一只被拔光了羽翼的落毛火鸟,除了从里到外的焦火恐慌,就只剩下昭然若揭的贫瘠弱点。他没日没夜地抓着那人的手心,生怕他的体温冷了下去,直阳宫的凤掌门不在人前落泪,但是面对着这个人,似乎总是无法自如地控制住情绪。他看着对方沉溺于幻梦的睡脸,像是责备般地,无计可施地紧皱了眉。 以五重罩阳神功为代价,换来了云华的苏醒。所有人都认为凤尧一定疼痛割舍,权衡之下才做出如此艰难的决定,但是只有他自己清楚,在知晓到竟然可以以此法解救的时候,心中满溢出来迫不及待的急切欢喜,是一种多么失职的私心。没错,尽管一直以来恪守一派之掌的职责,但是在真的做出选择的时候,他也是那么卑劣地,不可免俗地,为了一己私欲,背弃了本应该坚守的义理枷锁。 「以后只想和掌门在庭云坡赏樱看雪」,那个人,向着他许下了一生留在直阳宫的承诺,凤尧终于在这句话之后彻底放下心来,既然他不会离开,又是日后直阳宫的掌门,那么自己把罩阳神功过继给他,也不算十分逾矩了。 是啊,他家的大弟子,是他亲手养育出来的,又怎么会为了外界的绚丽世界,而离开直阳宫呢。就算他的种种承诺总是被敷衍地搪塞过去,但是这一句,凤尧愿意相信,他是真心的。 凤啸剑加上罩阳神功,这两样东西,应该足够留住他了吧。就算将来,走火入魔的自己无法再去守护好门派安危,但是心中知道弟子们将会生活得和乐安康,也不会再有多余的遗憾了。 凤尧已经安排得面面俱到,除了把自己处决去何处之外,没有一样东西不是打点清楚。但是,那个眉梢眼角都褪去了青稚之气的大弟子,却像个孩子一样抱住自己,把脸埋在肩窝里,手臂像铁一样用力。他说他害怕,他说,你别丢下我。 那家伙……总是这样,能看到自己遮掩着的最软弱的地方,准确无误地让他疼痛。 我怎么可能想要丢下你呢。这不叫丢下,这只是,一种权衡的放弃。 让云华想通,只能需要时间。凤尧知道他不服气,那个人如此自负,怎么可能向宿命弯腰低头?所以夜间再见到他的大弟子,他也只是在心里想着,果然是年轻气盛的年轻人,还想来说服什么呢。 只是,凤尧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得到的并不是激越的诘问,而是一个充满了占有欲的情欲的吻。 舌头被包裹在温暖的口腔里,身体紧紧地拥抱着,凤尧被动地被压着贴近对方的胸膛,那紧实的血肉下砰然着的鲜活的心跳,让他不由自主地呼吸发烫。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越来越习惯情欲催生的速度,光是被牢牢地按着后颈索吻,就已经腿软战栗,弃械投降。 喉咙处一阵强烈的异样感,凤尧猛地一惊,一吞一咽之间那异物就顺着食道滑了下去。这变故让他抓回了一丝理智,云华没有理由要给自己喂食物品,他干呕了半天什么都吐不出来,只能恨恨地骂道,那是什么东西。 不等他发作,高大的青年已经将他一伸手拉近自己,那些不容置疑的唇舌纠缠,让他在混乱的喘息里,不可遏制地脸红心跳。什么啊,连问他的空隙都余不出来,总是用这一招对付自己,也太作弊了吧! 凤尧的不满被堵在交换的深吻里,他家大弟子胆大包天地抚摸起他的臀背,扯下腰际上缠绕着的稀松的腰带,脸上的表情热切而捉摸不定。明明不是寒毒发作,明明都没有问过他的意愿,但是此时此刻,凤尧却说不出任何拒绝他的理由。因为那外露的热情么,因为那恨不得吃进嘴里的亲吻么,凤尧被动地回应下疾风骤雨一般的爱抚,在被他急切地抱起来压上桌案的时候,色厉内荏地反抗一句,明明有床,这是在做什么! 情事中的反抗,没有一次是有效的。 身体意外地发烫,小腹处格外火热难忍,凤尧隐隐觉得自己似乎不太正常,但是每每被触碰,被蜻蜓点水的舌尖擦过,那几乎让意识空白的快感,又让他紧绷起身体,忘记了所有断续的思考。 这一夜是不同的,他不记得自己嘶哑着嗓音发泄了几次,也不记得自己在空虚的等待里,说了多少羞耻的淫言秽语。他只记得那顶撞到身体深处的灭顶快感,肌肤贴近在一起的暧昧黏腻,大腿内侧布满了程度不一的吻痕,这一切根植的记忆,仿佛是在他的身体里留下记号,让他记住,某些不愿意教他忘记的事情。 他家的大弟子,今天很奇怪,那人心事重重,自下而上地注视着自己,眼神里的东西,像黑夜中偶尔闪亮的残星。 “你有事,要告诉我……不要瞒我……” 他看了他一会儿,便要低下头来讨吻。 凤尧避开了这次的敷衍,执拗道:“你告诉我……” 那人凝视着他,忽而笑起来:“我明天就告诉你。” 下身还连接在一起,难耐的撞击被迫戛然而止,似乎的确不是商量事情的时候。 凤尧顿了顿:“……你别骗我。” “不骗你。” 浑身的汗湿让两人都如同从水中捞出来一般筋疲力尽,云华很快就熟睡了,手臂抱着自己,宁静的呼吸落在耳畔,睫毛阖下来带了点青涩的稚气。凤尧看了眼窗外,窗格间飘进来些零零落落的雪花,空气里带着清冽又安逸的气息。 被圈住的怀抱又紧了些,凤尧侧了侧视线看向他,那人好看的鼻尖蹭着自己,嘴唇贴在他的头发上,几乎都要让他睡不妥帖了。这家伙,到梦里反而学会撒娇,心性如旧,难怪还害怕会被丢下。 凤尧仰起头,动作小心地将嘴唇贴上他的嘴角。 那人没有醒,唇上的温度比他略暖一些,像热过的酒。 明日再问他,究竟想对自己,说些什么吧。就算他拿出什么借口来推脱,也是要让他一字不落地交代清楚的。 凤尧笃定着,便闭上了眼睛,在那个温暖的拥抱里,慢慢迎来了沉沉的睡意。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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