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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花寂寞红——by乱世银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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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曦不答,站起身就要去拿炉子上的紫砂茶壶,容秋夫人连忙劝阻道:“这东西烫手,还是让娟儿来吧。”说罢招了招手,马上有一名身材娇小的绿衣宫女走上来,用手绢裹了手提了茶壶,将冒着白气的热茶倒进两人面前的瓷杯中,空气中登时茶香袅袅。

“对了,云曦,”容秋夫人似乎想起了什么,本来已经拿起了杯子,却又放了下来,“前些日子有个公使夫人给了我好些珠宝首饰,样式都很新奇,我想我也一把年纪了,这东西应该是你们年轻姑娘用的,我那几个女儿拿了些去,但还有一点我是想留给你的,待会儿我让人送过去吧。”

“那多谢太后了。”云曦知道推辞也无济于事,也就为笑着点了点头。

“你长得这么美,就该好好打扮打扮才是,”容秋夫人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等朔寒回来,你就打扮得明艳些去迎接他,也不愁留不住他的心呀。”

“云曦明白。”云曦颔首,内心却不由得暗自叹息起来——除了星涯,世上谁能留住朔寒的心?只怕别说是她,即使是嫦娥下凡也是绝不可能的。后宫中比她美貌得多的嫔妃都是独守空闺,她又如何能留住他的心?

把一件宝物从别人手上抢过来是容易的,但要把一个人的心从另一个人手中夺过来,却是比登天还要难。

云曦转头望向亭外,雪越发下得大了,视线中是一片苍茫的白。

而在一片绿意盎然的珠港,一间摆设简单的卧室里,朔寒正用手臂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来,衣襟从肩头滑了下去,露出了布满烙印般的痕迹的肌肤,因为肤色的白皙,那些深深浅浅的痕迹也分外醒目。他拉了拉滑落的衣襟,看着穿好了衣衫正在窗边摆弄那瓶风花的倾铭,目光平静得甚至有些漠然。

“我想问你要一样东西,”良久之后,朔寒才终于轻轻开口,“这应该不是过分的要求吧?”

“什么东西?”倾铭回过头。

“我想要些纸笔——反正你不在的时候我也没事可做,就想写写画画打发时间,没别的意思。”朔寒说,“如果你觉得过分,那就算了吧。”

倾铭愣了一下,大约没想到是这么简单的要求,他也没怎么思索便说:“这可以,待会儿我找给你就是。”

说着拉开了书桌的抽屉,找出几张白纸一支钢笔放在桌上,对朔寒说:“纸笔我放在桌上,你要用就用吧,我先出去了。”

朔寒不发一言地看着倾铭转身走出去,原本平静的目光突然仿佛微风吹过的湖面般起了一丝微弱的涟漪,但也只是那么一瞬间而已,它微弱得几乎不存在。那一瞬之后,少年的目光便又如同无风的水面般波澜不惊了。

他在床上多躺了一阵,才终于觉得身上恢复了些力气,这才起身把衣带系好,只是下半身还是一阵阵作痛,一时竟令他半步也不敢迈开。如果换了是星涯,哪里会把他弄到这等地步?

再看床上,自己方才躺过的地方还隐隐残留着血迹的红色。倾铭莫非还真以为自己是女孩儿,非要见落红不可么?实在是匪夷所思。

偏偏送早饭过来的晗铮也不是什么讨巧的家伙,或者说这些留学生最擅长的就是惹人生气,这面目斯文的青年一看见朔寒脖颈上盖不住的痕迹目光便迅速变得暧昧起来,压低了声音说:“看来先生对你还真不错呢,我好像还从没见他对谁这么好过。”

“你给我闭嘴。”一句话顿时让朔寒心头火起,狠狠剜了晗铮一眼——这家伙摆明了哪壶不开提哪壶,如果倾铭对自己好,天下的江河都要掉个头向西流了。

“难道不是么?我看他挺喜欢你的,除了你之外他好像没这么对过什么人呢,要知道你可是第一个跟他睡在一张床上的人啊,”晗铮见他动气,反倒脸不红心不跳地继续说了下去,“你那么看着我干什么?我又没说错。”

他的确没说错一点——朔寒确实在倾铭的床上睡了一夜。

“我叫你闭嘴听到了么?”朔寒怒道,“真不知道你们在国外都学了什么,连话都不会说了。”

“好,我闭嘴。”晗铮这次真闭了嘴,但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落在朔寒颈间。朔寒索性把披散的长发拨过来挡住了衣领盖不住的地方,断了晗铮的念头——他当然知道晗铮想看什么。

晗铮离开之后他走到书桌边,却并没有去动放在桌上的纸笔,而是凑近了窗台上那个精致的水晶花瓶,细细端详起了那一簇娇艳的风花来。

按理说花插在瓶中,养一两天就渐渐枯萎不复艳丽,养三五天也就凋零了,可这些风花也不知插在瓶中多久,应该养了不止七八天了,居然一直娇艳如初,可见养花之人如何细心,对这花必然是极为珍视的。看来倾铭也是有心,居然对莳花种草这样的事也颇为在行,倒是与那些只知道死背八股的书呆子和不学无术的富家子弟不同。

记得星涯也曾经说过,春天时要在宫中花园里栽种风花,不知这花遍地盛开时,又是何等景象?

那簇风花开得繁盛,花瓣雪白得近乎透明,上面点点红色也极为夺目,殷红如同鲜血,像是溅落的血泪。朔寒忍不住用指尖轻轻碰了碰柔软的花瓣,那柔软娇嫩的触感宛若恋人最温柔的唇。

朔寒再看那桌上的纸笔,显然倾铭不喜欢用墨笔,所以给他的也是洋人常用的钢笔,纸也不是宣纸,看一眼就知道造纸手法跟本国不同,应该也是西洋出产的。

他拿起那支银色笔身的钢笔拧开笔盖,在微微泛黄的纸上划出了一道黑色的痕迹。

珠港人向来喜欢喝早茶,所以茶楼里永远是喧哗热闹的。但就算是这样的热闹的茶楼里也会有一处安静的地方,譬如这间名叫“追云”的茶楼的三楼的雅间里,门一关就将所有的喧嚣都隔绝了,只留下一种凝重道令人难以呼吸的静。

毫无疑问,坐在桌旁的三个人之间的气氛绝不轻松,仿佛风暴来临之前笼罩在海面上的沉重的黑色积雨云。那是两个英俊青年和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子,一个黑发垂肩穿着深褐色西装的青年和那中年男子坐在一起,他们的对面,是一个留着长发穿着白色长衫的青年,那青年举手投足间都流露着贵族的高傲优雅,连执杯饮茶的动作都显得十分高贵,显然出身相当不凡。

“你终于肯见我了,倾铭。”星涯说,“陛下的下落我已经禀报朝廷,连同你们的要求,但朝廷还没有给我答复,不过我也好心提醒你,那十五人犯的是大逆之罪,就算陛下在你手上,朝廷也没那么容易放人的。”

“这不劳您费心,星涯大人,”说话的是倾铭身边那位中年男子,“这是我的计策,我洛骢既然敢冒如此大险,就有十成把握让朝廷放人——据我所知,帝国王位已经没有继承人了,如果国君有个三长两短,帝国的末日也就到了,用整个王朝来成全所谓的帝国尊严,是否有点不值呢?”

“如果你们不放人,大不了朝廷出兵剿了你们这些乱党把人救走就是,以现在帝国的兵力,灭掉你们还是绰绰有余的。”星涯有些轻蔑地说,“我就不信你们敢冒这个险,难道你们还敢弑君?”

“星涯大人,我们是革命党人,不是土匪强盗,撕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我们可不会用。”倾铭不紧不慢地说,“杀他倒是不会,不过他也一辈子别想回去了——这么有意思的家伙我可舍不得他,如果朝廷坚持处死那十五位弟兄,他就要永远留在我身边陪着我,就当给他们偿命了。”

他微微眯起眼睛,欣赏着星涯极力压制着愤怒的神情。那俊秀儒雅的青年男子此时剑眉紧蹙,手不自觉地攥紧直到骨节泛白,目光中的愤怒如同闪电倏忽闪现,但他却仍竭尽全力让自己看起来冷定平静——这些达官贵人,还真是时时都忘不了这副高高在上的架子。

“其实星涯大人不必担心,陛下现在平安无事,我们也可以保证,如果朝廷愿意放人,我们也不会伤害他,”洛骢平静地说,“毕竟我们的目的不在于取人性命,如果我们要杀他,早就已经动手了,也不必等到现在。”

“而且话说回来,他可真是个有意思的家伙,谁舍得杀他?我倒还想留着他多玩两天呢。”倾铭挑了挑眉,目光和语气中都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了挑衅,“所以我劝您还是想想怎么让朝廷放人吧,否则他可就一生都要留在我身边了。”

“你什么意思?!”星涯厉声道。方才倾铭的挑衅显然已经让他察觉到了什么不对的地方——眼前这个黑发垂肩的青年,到底对朔寒做过什么?

但对面的倾铭却反而露出了更加玩味的笑容,像是把他的愤怒当做一出好戏欣赏,又像是喜欢戏弄人类的欺诈之神观赏着凡人落入自己圈套后的种种失态情形。那样的笑容让他阳刚英俊的面容也带上了一种难以言说的邪气,仿佛一位俊美的暴君,随时准备下达一道让鲜血流淌成海洋的指令。

朔寒——那个苍白孱弱的十八岁少年,那个不像一位君王的国君,就真的那么值得这位年轻的外交官在乎么?在这个君王地位崇高如神的帝国,臣子对君王绝对忠诚乃至担忧君王的安危远胜于自己生命也不稀罕,甚至是天经地义的,但星涯对朔寒的在乎,缺显然不是单纯的忠君,那样的“在乎”早已超出了一个臣子对君王应有的忠诚,他们君臣之间,应该不会是简单的君臣关系。

难道……他们竟是君臣断袖的暧昧关系?前几任外交使臣大多是四五十岁将老未老的中年人,唯独这一任是个二十五六岁的英俊青年,如果说没有这层关系也很难让人信服。而方才星涯的愤怒,也的确像是因自己要从他手中夺走朔寒而起,如果说他们关系暧昧,倒也没什么错。

看来这个老大帝国的气数真的差不多了,有这样凭着一张脸就祸乱朝纲把国君迷得神魂颠倒的臣子,还怎么指望国君励精图治?连那些卫道士们口口声声念着的君臣伦理都形同虚设,这个帝国只怕早就毫无秩序可言了。

“没什么意思,随便说说而已。”倾铭无谓地说,“我又没伤害他,您何必如此激动?”

“你对他做了什么?”星涯这时早已恨不得从怀里抽出那把永远贴身携带的枪来,一枪结果了倾铭。他并非愚钝之人,自然已经隐隐猜到发生了什么,且不说一个低贱如他的人居然敢染指苍冥至高无上的君王,就冲着倾铭染指的是他星涯平生挚爱之人这一条,他也绝对会拔出枪来毫不犹豫地冲着倾铭的额头来上一枪。

“星涯大人,虽然这里只有我们三人,但也请您注意一下仪态。”洛骢咳嗽一声,颇为严肃地提醒道,“我们这次请您过来,可不是为了动武的,虽然我知道,您一定很想杀了我们。”

见这小小的香料商人真不简单,竟一眼便看穿了自己的心事,星涯也不由得心中一凛,收敛起遍身杀气正色道:“我现在当然不会跟你们动手,不过你们若敢对他图谋不轨,我定然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反正之前的想法也只是猜测,等证实了再将着两人来个凌迟示众也不迟。

“您先别忙着威胁我们,现在放狠话也太早了吧。”倾铭说罢,与洛骢站起身来,自己向着星涯鞠了一躬,“我们先告辞了,如果朝廷有了大答复,还请大人尽快告知我们。”

他的姿态那么优雅,如果在一个外人眼里,这应该是三个要好的朋友正在彼此告别吧,因为他那优雅的姿态完全不带任何的敌意,就好像告别的真的是自己的好友一般。

可他们自己知道,这不是一场愉快的会面,因为他们三人本就不是什么朋友,他们是彼此针锋相对的敌人。

倾铭背过身去之后,星涯突然从怀里抽出了一把锃亮的手枪,枪口正对着倾铭的后心,他的手指也已经放在了扳机上,但就在将要扣动的那一瞬他又松开了手,把枪重新收回了怀中。

这一发子弹,终究是要留给他的。星涯想。

11、孤梦边城

云曦返回栖云宫之后没多久,容秋夫人的宫女便送来了之前答应送来的东西。除了那些之前说好的珠宝首饰之外,还有一个青花瓷的小瓶子,用红绢封了口,没有任何标记,低头去闻也闻不到任何气味。左看右看了一阵,云曦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太后拿错什么东西了么?”她问那个替太后送东西来的宫女。

“不,太后说这也是给皇后娘娘的,”那个一身粉色的宫女答道,“不过琳儿也不知道是什么,太后的东西我们都不过问的。”

“也是,你先回太后那儿去吧。”云曦挥了挥手。

然后她拿起那个瓶子,掌心是陶瓷温润的触感,她细细端详着它,却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索性拿起来晃了晃,里面发出了些碰撞的声响。

是药丸么?大概又是什么滋补养颜的药物吧,容秋夫人最重视的就是保养,手头自然有不少这类东西,但眼下她并不需要,也就顺手放在了一边。

当然那绝对不会是什么普通的滋补药,但它真正的用途,大概只有容秋夫人自己知道了。

倾铭与洛骢走在珠港渐渐繁华起来的街道上,在那场令人压抑的会面之后他们一直什么都没说。走到一条街道尽头时,倾铭突然对洛骢说:“洛骢,你有没有觉得……那星涯也太在乎朔寒那小子了,好像那小子比他的命还重要似的。”

“他是个愚忠之人,满脑子的忠君报国,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洛骢不以为然地说,“对他们当官的来说,这是天经地义的吧。”

“不,我是说他们的关系好像不那么简单,”倾铭说,“刚才我说要把那小子永远留下来,虽然有一半是真的,可有一半只是为了气他,但是你也看见了,他简直恨不得当场杀了我,好像我抢了他什么宝贝似的,我倒觉得他们不仅仅只是君臣而已。”

“先生又怎么知道他们之间不简单?”洛骢笑了起来,“莫非先生也动了情爱之念?我一直以为先生未议婚娶,不知情为何物呢。”

倾铭一愣,随即摆手道:“什么样叫我也动了情爱之念?我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呀,再说我又不是和尚,真动了又怎样?”

“我也没说不许,只是觉得奇怪而已,”洛骢说,“不过话说回来,先生为什么对他们君臣的关系如此感兴趣?莫非……”

“莫非什么?”

“莫非您在吃那星涯的醋?”洛骢意味深长地看着倾铭,“跟了您这么多年,您的心思我还是清楚的。”

“我才不会吃他的醋,只是他自己方才不掩饰,我才有点好奇而已。”倾铭连忙搪塞道,“你别想那么多,洛骢。”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倾铭心里却依然不自在,之前星涯的异样显然在心里打了个不大不小的结,恐怕只有亲自向朔寒问个清楚,这个结才能解开了。

晚上回去就问问他吧,反正他应该也不敢不说的。

空气里有淡淡的海的腥气,从海上吹来的风拂过鬓边,触感冰凉。倾铭转过头去望着一片繁华的街道,目光却始终无法在任何一处停留,洛骢几次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也总是找不到他注目的所在。他的思绪大概也是一团凌乱地把,也许他连自己想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先生?”洛骢忍不住伸手在倾铭眼前晃了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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