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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花寂寞红——by乱世银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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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

坐在雅间的茶桌边的是一位年约四十许的中年男子,也是短发,身材并不瘦削,却也还算结实,穿的是黑色的西装,鼻梁上还架着一副眼镜,镜片背后的双眼透着洞彻人心的冷静,仿佛一眼就能看穿他人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所在。见青年军人走进来,他便从桌边站起身,礼貌地鞠了一躬,说:“阁下可是新军步兵队长林志清?”

那青年军人看了面前的中年男子一眼,道:“正是在下,那么阁下一定是洛骢先生吧?”

“是,既然都是自己人,就不必这么多繁文缛节了,坐下来谈吧。”名唤洛骢的中年男子示意林志清坐下,拿起茶壶往他面前的茶杯里倒满了茶,“今天找你过来,是想谈谈上次你拜托我办的事。”

林志清在洛骢对面坐下,原本波澜不惊的目光忽然一动。“那件事办得怎样?”他问,语气低沉。

“我去了你老家秦州凤鸣城一趟,那个名叫苏静柔的姑娘埋在哪儿我也找到了,我照你的意思花钱把她的坟重修了一遍,也立了碑,可是没过多久就给人砸坏了。我把墓碑修好了,过一阵子还是有人把它砸了,”洛骢叹了口气,“后来我问了那里的人,他们说杨巡抚不许人给那个姑娘重新安葬或者立碑什么的,只要有人这么做,他就会叫人去把修好的坟给毁掉,那姓杨的在你们那儿权势太大,我也是在是没办法,不过我在她的坟边上栽了棵很小的树,你回去的话很容易找到——我给那姓杨的手下的人塞了些钱,他们也就没为难我。”

“这样么……算了,等到咱们起事成功,共和国建立以后,我再回去把她重新安葬了吧,”林志清眼中闪过一抹遗憾之色,却很快又恢复了平静,“还是多谢洛骢先生了。”

“不必,举手之劳而已。”洛骢说,“对了,志清,我要的东西带来了么?”

林志清点了点头,伸手进贴身的衬衣口袋里摸索了一阵,找出了一张折成小块的白纸递给洛骢,说:“是这个吧?您要的画像,我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见了那人一面,好不容易才画下来的。”

洛骢接过林志清递过来的东西,将折叠好的纸展开来看了看,满意地说:“很好,画得一点也不差,今天我就带过去给先生吧。”

那张纸上是一张白描的画像,画的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那少年有着俊秀的面容,眼角眉梢都流露出一种水一样的忧愁,虽然没有色彩,却已经栩栩如生如同真人一般。而画上的少年不是别人,正是苍冥帝国的最高统治者,国君朔寒。

“陛下,您可记得三月前在海城闹事的那些革命党人?”早朝时分丞相对朔寒说,“实不相瞒,近来他们又有所异动。这事虽不归我管,但海城乃帝国之门户,任由他们闹下去怎么了得?恰好海城新任的巡抚是我的门生,这才托我将此事上奏,我并无越俎代庖之意,请陛下明察。”

“他们?”朔寒有些诧异地看着这个一身藏蓝官袍的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是说雾月党人么?他们应该在海城那一战里死伤大半了吧,怎么又来闹事了?”

“正是,可现在岂止海城,珠港那边也开始有暴乱了,若由他们这样闹下去,只怕他们该翻天了。”丞相说,“这帮乱臣贼子一日不除,帝国便一日不安啊。”

“那出兵平叛就是,”朔寒不假思索地说,“难道朝廷出兵也评定不了这些乱臣贼子?”

“出兵自然是要的,不过我认为保险起见,可以像当年平定南方天均教之乱那样,来个借师助剿,”丞相沉声道,“若能让各友邦出手相助,必会事半功倍。”

朔寒沉吟了一会,点头道:“也好,那就这样吧,我会尽快照会各国,这些地方都有使馆,他们不会坐视不管的,至于交涉之事,就有劳星涯大人了。”

“请您放心,星涯定不负所托。”星涯胸有成竹地答道。

他丝毫没有注意到丞相眼中闪过的阴暗的光,那是仇恨——作为一个辅佐了两代君王,好歹也算半个朝中元老的大臣,丞相自然不可能不恨这个三十岁不到却比自己更让君王器重的青年人,在他的眼里,星涯一向是他官场上的劲敌。更何况星涯的存在对自己女儿的地位也是一种不可忽视的威胁,而女儿云曦的地位,恰恰就是他地位稳固的根基。

千里之外的珠港,仍是一片绿意盎然风和日丽,仿佛深秋的肃杀与这里无关。因为地处南方,又挨着海,这里的气候比起北方的王城来要宜人许多。城中随处可见飘扬的异国旗帜,和式样奇特的外国建筑。那些建筑总是用许多大理石之类的石料,梁柱门檐都雕刻得庄严凝重,尽显大气威严,也有顶上竖着十字架的教堂,尖尖的顶,彩色的玻璃,倒显得精美纤巧许多。

一幢红顶的两层小样楼最高的阳台上,凭栏立着一个褐色的身影。那是个二十三四岁的年轻男子,一头黑发披散着垂到肩上,他身材颇为修长,双眉如剑,鼻梁高挺,目光沉稳之中仍不掩锐利,长得颇有勇武阳刚之气。因为南方强烈的日照,他的肤色被晒得深了一些,但仍然无损他的气质,反倒平添了一重刚健豪爽。

他穿的是质料笔挺的深褐色西服,白色的衬衣,胸前系了一条暗色的领带。这衣衫的质料很好,无论动作如何,都不会轻易起皱,穿着的人也不会因为衣衫皱皱巴巴而损了形象显得吊儿郎当。

此刻他正俯瞰着车水马龙的珠港,目光静如止水。

“倾铭先生,你在这里么?”

身后响起另一个优雅男声,那男子转过头,发现不知何时已有一个人来到了自己身后。那是个戴着副眼镜剪了短发面容白净的青年,穿着黑色的学生装,长得俊秀文雅,整个人都散发着书卷气,一副书生的斯文模样。

“有事么,晗铮?”倾铭转过身来,微微皱了皱眉。

这二十三四岁的男子便是倾铭,雾月党的领袖人物。雾月党本名兴国会,由一些在东旭留学的青年人建立,目的在于有朝一日推翻苍冥帝国,建立一个不需要君王也能繁荣强盛,人人都能享有幸福的国家。这套理论也是留学时看了些云洲、西澜等国家关于共和的书籍之后学来的。至于“雾月”一名,则是为纪念西澜几百年前的一位英雄人物而取,并无半点风花雪月之意。

倾铭本是商家子弟,家里做的是丝绸和珠宝生意,他也接管了家里一半的营生。苍冥帝国历来重农轻商,虽然商人锦衣玉食,却一直备受歧视,相当长一段时间里甚至连穿丝绸、考科举和骑马出门都不行,跟罪犯几乎没有任何区别。近来虽然有了些改观,但商人的日子也没好过到哪里去,国内还是关卡林立赋税沉重。倾铭十三岁就被父亲送去了东旭做了留学生,学的也是商科,一直到念完了大学才回来,他也是在东旭入的兴国会。当上会长之后,他才将兴国会改组成了现在有纲领而且组织也严密许多的雾月党。

他回到苍冥帝国的目的,就是将这帝国改为苍冥共和国,就算是用腥风血雨的暴力手段,他也在所不惜。

“上次在先生这里借去的书看完了,今天特地拿过来还的。”晗铮说着,把手里的书递给倾铭,“还有就是,我接到了洛骢那边的消息,他已经离开王城往这边来了,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

“哦?看来我要他办的事情已经办妥了。”倾铭皱着的双眉这才舒展了一些,“如果从那边过来的话……最近三五天应该也能到,也就是这几天的事吧。”

“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告辞了,先生再见。”晗铮说着,向着倾铭鞠了一躬便要转身走出去。然而他刚转过身,倾铭便在身后叫住了他。

“等一下,”倾铭对他说,“苏涵呢?怎么不见他跟着你?”

“苏涵……他身体不太舒服,就没跟我一块来——您知道他是北方人,对这儿一直不习惯……”晗铮思索了一阵,“先生您找他有事?”

“没事,只是看见你们俩没在一块觉得很奇怪,以为你们出什么事了。”倾铭笑道,“没事就好,你先回去吧。”

晗铮一句话也答不上来,涨红着脸说了句“先生再见”便赶忙走掉了。

两个月之后,王城开始下起大雪。秋天不知不觉便过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寒冷萧瑟的冬季。所有的树木都落尽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枯黄的草被皑皑白雪覆盖,整座城都变成了银白色。连皇宫花园中那片曾经碧水盈盈的湖,也冻上了一层厚厚的冰。

但是在太后的寝宫中却是完全感觉不到寒意的。容秋夫人仍是姿态雍容地倚在她那张红木贵妃榻上,只是榻上铺了一层洁白的雪狐皮。她的面前是披着一件银鼠毛披风的朔寒,此刻他冰凉的双手藏在袖子里,面无表情地站着。

“听说那些雾月党人还没平定,可是真的?”容秋夫人有些不满地说,“都两个月了,难道还杀不仅这些乌合之众?”

“他们并非乌合之众,”朔寒答道,“他们比那些农民精明多了,还擅长煽动人——老百姓一给他们煽动起来,造成的麻烦比他们自己还大得多。”

“听说星涯大人还去向洋人借兵了,难道有洋人相助也不行么?”容秋夫人锐利的目光直直盯着朔寒,“还是说……他根本就没去?”

“他自然是去了,可洋人肯不肯帮也是一回事,”朔寒说着,目光下意识地落在自己的袖口上,“再说就算有洋人帮着,一时半会也是杀不尽他们的。”

“罢了,有你帮着他说话,我还能拿他怎么样呢?”容秋夫人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们好自为之吧。”

朔寒不愿再在这里待下去,便颔首道:“母后说得是,孩儿还有些要事未办,先告辞了。”

“慢着,我话还没说完呢。”容秋夫人严肃地说,“最近将士平叛不力,士气低迷,如果能见到君王御驾,应该会士气大振。你去珠港那一带走一趟,就当做御驾亲征吧。”

“可是这连日大雪车马难行,就是铁路也未必通畅,您要孩儿如何御驾亲征?”朔寒有些为难。

“这我可不管,总之雪一停你就动身吧。”容秋夫人语气虽然不重,但谁都能听得出其中的斩钉截铁。她从来都是这样不容置疑,以至于就算她说话时用的是征询的语气,摆在人面前的也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答应。就算是身为她儿子的朔寒,也不敢有所反驳。

事实上谁又敢反驳她呢?

5、残雪凝辉

此时云曦却独自一人站在花园最偏僻的角落,嶙峋的奇石掩去了她的身影。她披着一件孔雀金呢的斗篷,撑着一把油纸伞,仍不住地向着大雪深处张望。

——这样大的雪,想必墨冉不会再来了吧?

正打算转身回寝宫去时,面前不知何时竟倏地闪现了一个人影,细看时竟是一个一身戎装的青年男子。还不等云曦反应过来,那男子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低声道:“娘娘,我有罪。”

云曦这才反应过来跪在自己面前的人是墨冉,愣了半晌之后才讷讷地问:“你、你有什么罪?”

难道是因为让自己在大雪中等了很久么?

“你先起来了吧,我也刚到这里没多久的,”这样想着,云曦边说边抬手示意墨冉起来,“我不会罚你的,有什么事起来再说吧。”

“娘娘,我……”墨冉却仍然跪在地上,任凭雪落了满肩也不肯起来。

“怎么了,为什么不起来?”云曦诧异道,“我说了让你起来,你要再不起,我可真要责罚你了。”

墨冉这才缓缓从地上站起身来,拍了拍肩上的雪,一双黑眸直直望着面前的云曦,许久,才终于轻声道:“娘娘,我喜欢您。”

云曦再一次愣住了,在那一瞬间她突然失去了所有的感觉,大脑刷地变成了一片空白,就像眼前白茫茫的大雪。

是的,她虽然已经嫁了人,而且嫁的还是苍冥帝国的最高统治者,但就算是她的夫君也没有对她如此直接地表白过。十八年来,她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表白。

见她不答,墨冉似是有些内疚于自己的鲁莽,便有些愧疚地说:“对不起,我知道我配不上您,您是苍冥帝国的皇后,我又有什么资格喜欢您呢?如果冒犯了您,请您恕罪……”说着便又要往下跪。

但他的双膝还未触到地面,便被云曦伸手拦住了。

“你不必如此,”云曦目光笃定地看他,语气温柔似水,“你这份心意我是可以接受的。其实我虽然嫁入了帝王家,但我夫君却从来对我不闻不问,连我的寝宫也几乎不来,我这皇后的名分也不过名存实亡而已。所以你也不必再叫我皇后娘娘了,就叫我曦儿吧。”

这是恋人之间最亲密的称呼,就算是朔寒也没有叫过。

“曦……曦儿?”墨冉喃喃道。

“墨冉,你是第一个这么叫我的人,”云曦微笑着说,抬手替墨冉拂去鬓边的乱发,“从现在开始,在你面前我就只叫曦儿,休要再叫我娘娘了。”

墨冉看见云曦的微笑,温柔如同江心的涟漪,瞬间便让这雪夜化作了万物复苏的阳春三月,连纷飞的雪似乎也化作了漫天桃花。他从未见过如此之美的微笑,这微笑竟足以点亮世界。

朔寒就寝之后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了足足有半个时辰,竟没有一丝睡意。近来怕母亲又拿他与星涯的关系借题发挥,他已不太敢宣星涯进宫了。可这样一来十个晚上倒有七八个睡不着,就算睡着了也不太安稳,几乎可以说是噩梦连连。这样一想,母亲似乎也不算什么了——比起母亲的借题发挥来,一夜睡不着似乎更严重一些。

于是他从床上一翻身坐起来,叫了个侍从过来命令道:“去给我宣星涯大人进宫,就说我有重要的事找他谈,敢去得晚了我治你欺君之罪!”

那人一叠声应着便去了,其他侍从各自对望了一眼,都会心且暧昧地笑了起来——这需要深夜商议的“要事”是什么,他们自然是知道的。

又有什么事非得在深更半夜谈呢?当然是床笫之事了。

侍从出去之后朔寒便起身披了件外衣走到书案前,摊开了一张略带淡黄的小笺,从笔架上取了一支狼毫,蘸了墨便挽了袖子在纸上急急书写起来。他写字历来如此,以至于字体总是有些潦草,若论笔法风骨也许还比不上丞相,,但容秋夫人却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是一国之君,不必在意这种细枝末节的东西,看得出写的是字就行。

这淡黄小笺乃是他亲手制作,专门用来写诗赋词的。世人皆知苍冥国君父子都以才华着称,朔寒更是年少多才,四五岁就能五步成诗,十一岁出口成章落笔为赋。他觉得大纸写小诗不仅有浪费之嫌,而且偌大一张白纸只写几行字实在是有碍观瞻,便自制了这些专门用来写诗词的诗笺。这诗笺色偏淡雅,与墨色相映颇有一番古意,且纸质也极为优良。只是此物乃君王御制,寻常人哪能轻易弄到,故而市面上极少流传,一有流传必是天价。能用的除了朔寒本人之外,大概也只有像星涯这样的心腹之臣而已。

最后一笔落下,纸上便赫然多了一首七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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