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盟誓——by阎浅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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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梓飏从没想过,那个曾经伏在他怀里小心翼翼说疼的慕宸洛也有这样的样子,被莫名吼得阵阵发愣。事实上,从他记事时起,敢这样吼他的人已是屈指可数,而慕宸洛,是最出乎意料的一个。右臂上酸胀剧烈起来,像是万蚁噬心样的麻痒,凌梓飏蹙眉想将慕宸洛从身上翻下去,却被压制得根本使不上力。

慕宸洛瞪了被他按在身下的凌梓飏好半晌,突然松了手,转身往外冲,转头的那一刹,凌梓飏迷茫地看到那双血眸中,有泪滑下来。

那一瞬间,凌梓飏突然不懂了,他原以为他已经待慕宸洛足够好,肯容他不守规矩,肯宠他倔强清高,忍他假意屈从,几番试探。他要走,他甚至愿意留他,还要怎样呢,难道非要他求他不成。他以为废了那根鞭子,他会开心会留下,那么,到底有什么不对了?

凌梓飏忍着右手上一波接一波撕裂似的痛,试图撑坐起来,还不及抬手,眼角余光竟看到慕宸洛风风火火冲回来。他素来自付才智,这会儿竟真觉得懵了。不是甘冒大不讳也要走的么,怎么又……

凌梓飏才要开口,慕宸洛已经一边撕开凌梓飏衣袖,一边咬开了刚拎进来的酒罐子,清凉的酒液泼洒下来,稍稍消弭了难耐的感觉,凌梓飏微放松了身子,手臂上穴位被恰到好处地按揉,他甚至带了点惬意地随慕宸洛摆弄。

慕宸洛半跪在塌边,极仔细地照顾了他臂上每一处,手法精准又柔和。凌梓飏默默打量他认真起来的神情,一时竟觉得这一遭折腾得不亏,能看到这么多种不一样的慕宸洛,算是收获了吧。只是也更加迷惑,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这个强势的,骄傲的,还是原来淡然的,从容的,又或者,那个隐忍的,倔强的……

慕宸洛自然不知道凌梓飏这样堪称诡异的心思,那根被内力生生裂碎的鞭子还凄惨地凌乱在地上,残骸片片刺目,像是能戳进心里去,让他心思乱成分不出头绪的一团,只是勉力专注于眼下的动作。

毒性稍解时,凌梓飏就伸手想扯慕宸洛起来坐,又被闪开,甚至慕宸洛眼神还带了点怨怒,凌梓飏这才反应过来。难怪一直只是半跪着,根本不是他原本想的趁手之类,而是,他最后那一鞭。

想到这里,凌梓飏也觉得有些尴尬,那最后一下,实在说来,不过是埋在骨子里的恶趣味发作而已,他并不是真的想伤慕宸洛的,只是也的确没有料到会引起这么强烈的反抗。

慕宸洛手下按揉不停,口中还低低念叨着,“凌梓飏,你这右手要是真废了,都是你自找的。”

最开始被吼的时候凌梓飏倒还觉得慕宸洛颇有气势,但这会儿听他红着眼睛低语,反觉着有说不出的可爱。他素来敏感的直觉很适时地告诉他,其实这代表的是关心吧,虽然,是别扭的表达方式,但是,没关系。从来奉行睚眦必报信条的凌梓飏难得大度地劝导自己,不要那么介意,小野兽收起爪子露出了软软的肚皮,该趁机好好顺毛才对。

慕宸洛收手的时候,外面已经有影卫清醒过来,万分惊恐地在门外小心地唤,凌梓飏轻飘飘瞥了眼慕宸洛,在屋内扬声回,“没什么刺客,外面的影子暂时退下吧。”

门外跪着的影三微松了口气,护主不力实在是个大到没边的罪名,戒堂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刑责但凡想想都会禁不住寒颤,但既然殿下无恙,总归还是熬得过的吧。

且不说影三在门外不甚确定的思量,在屋内凝滞的寂静被打破之后,慕宸洛望着凌梓飏的眼神已经一分分空洞下去,外面影子的罪名再重,也至多算是护主不力,而他呢,妄图犯上弑主么。

慕宸洛有一个瞬间是真切地后悔自己一时冲动留下来,他计划了那么久,做了那么多准备,冒了那么大的风险……就算这样后悔也只是一个瞬间罢了,慕宸洛望着还仰躺在榻上的凌梓飏,终于目光重归清澈淡然。

走不脱了,能怎么办,总归又不过逆来顺受罢了,接下来的流程他再了解不过了,服毒用蛊,受制于人,然后是,屈辱,疼痛,满手血腥,但是,没有迷失,不会有迷失。不过是再一次轮回而已,他生受过一次,所以不在乎第二次,只不过这次,好吧,他承认,多了些侥幸和企盼。

还有些其他的顾虑,比如,言叔……说好了今晚子时定能逃脱的,这下出不去,也不知道言叔要急成什么样子了,慕宸洛微摇了摇头,把这些暂时顾不上的想法甩开,他现在还是得先担心眼下。

慕宸洛膝行着退后了两步,摆回低眉顺目的姿态,但同时又在心里苦笑,其实他还是在赌那个主上的纵容和怜惜吧,从他发觉凌梓飏若有似无的怜惜时开始,一直。

第21章:彼此的贪图

凌梓飏一只手撑着额头侧躺起来,挑眉看慕宸洛重归温润驯服的样子,该说这虚与委蛇的本事实在高超吧,单看慕宸洛现在无害的样子,谁能想到这个披着脱俗皮囊的人,前一瞬还冷冷斜挑着嘴角,将杀人下毒说得云淡风轻。

也或许,并不如他表现得那般云淡风轻……吧。

凌梓飏又伸手抬慕宸洛下颌,他经常做这个动作,但这回意外地不是调戏。慕宸洛的顺从与从前一般无二,但两人都知道,撕开伪装,已经有太多东西不一样了。

没有主上能够容忍这样的影卫,心存怨望的,不可掌控的,无论是犯上不敬,还是妄图弑主作乱,任何一条都足以让一个影卫用最不堪的方式,从这个世界消失。

慕宸洛平静回望凌梓飏冰冷幽深的眸子,没有忐忑,没有怯弱,即便所有罪名都明明白白地预示着他凄惨的下场,但是,慕宸洛却有种难以形容的淡定,并不是伪装的假面,而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主上给的怜惜在意从不确定的类似赌博,渐渐越发接近自信的笃定。

但愿他的笃定不会是个笑话,慕宸洛狠狠握拳,指甲在掌心留下深深红痕,已恍若不觉。

凌梓飏并不惊诧慕宸洛的从容,他盯着慕宸洛那双血色盈然的眸子,手下略使力便将跪在地上的人拽起来,反压在身底下,轻轻松松如摆弄一个提线布偶。

慕宸洛伏在榻上的动作驯服得仿似献祭,柔软的隐忍,眸底的抗拒只一闪而过,凌梓飏却看得分明,他放松了还有些酸软的身子,将全身重量都压在柔软温热的人肉垫子上,“犯上不敬,照血影的规矩怎么算?”他声音不冷不热,好像调笑,又似讥讽,慕宸洛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没得到回答,凌梓飏的手指开始不安分地在慕宸洛身上胡乱游走,匆忙罩上的宽大外衫根本不能造成任何阻挡,背上那些高高肿起来的檩子一道道被抚过去,在微凉的指尖接近臀间的时候,慕宸洛动了。他向后挥肘架开了凌梓飏在身后作乱的手,趁着格挡的功夫,轻巧地在凌梓飏身下翻了个身。

冰蓝色的眸子里那点没来得及掩饰的疼惜一丝不落地落入慕宸洛眼中,慕宸洛乍然笑起来,他微仰着头,番红的发散乱地和凌梓飏的冰蓝交杂在一起,原本的淡然像是被注入了少有的生气,温暖又明媚。他身上随意拢着的象牙白长衫微散,露出半边锁骨,却只显出不可亵渎的纯净。

他笑得那么活泼,说出的话却那么平静,“血影见疑于主上,只杀不审。”他半撑起身子,大胆地将唇凑近凌梓飏脸侧,“主上不是说了信我的?若得主上信任,再大的错都不是问题,是不是?”

慕宸洛转头,柔软的唇瓣若有似无地擦过凌梓飏脸颊,“我的主上。”最后四个字突兀地轻佻起来。

凌梓飏用手指卷着两人缠绕的发丝,沉默了好一会儿,直让慕宸洛本来笃定的心思也生了忐忑,才冷冷吐出一句话来,“没错。”

早也猜到安鑫柟的死是慕宸洛所为,只是不愿探究,不肯承认,那个被认定为宠物的美妙皮囊里头,有个杀人取命不动声色的强大灵魂。他想,他需要给慕宸洛一个准确的定位,已经不只是影卫,也不再是宠物。

凌梓飏冰凉的手指在慕宸洛唇边来回游走,他的声音淡淡的,却透出再难反抗的压制,“不要再试探我。我说过我信你,便是真的信你。我许过你不以身侍人,便绝不会强要了你。”手臂依旧有脱力感残存,凌梓飏极不忿地甩手,又被慕宸洛握住,他回眸看他,继续道,“我对你有莫名的怜惜,你知道,但是,我再容不得你试探,这是最后一次。”

这样的剖白让慕宸洛震惊又错愕,相握的手被甩开,他咬了下唇,决定再放肆一次,仗着凌梓飏手臂还不灵活的最后机会,翻身调转了二人的位置。在凌梓飏的怒火全面喷发之前,先一步扬声,“我知道你对我有心。”

凌梓飏微怔愣的功夫,慕宸洛已经在塌边跪坐起来,“我承认,故作示弱是试探,刻意蛊惑是试探,连杀了安鑫柟也是试探。”他坦荡荡抬眼回望凌梓飏,“我承认我放肆得想触碰你给的极限,我需要知道,在你心里,我可抵得过一个本就该死的安鑫柟?”

慕宸洛的声音一点点低沉下去,凌梓飏微扬眉,冷冷道,“安鑫柟动了你的当晚,影五带了十个影子潜进了茗王府……”后半句根本不必再说,最后一丝不确定被轻易抹去,慕宸洛眸中神采亮起来,直让人目眩。

凌梓飏看见他耳后有红霞染上来,挑起嘴角笑得颇不怀好意,“现在你要怎么说?”

慕宸洛有些不自在地低头,为自己那么多次不合时宜的试探感到尴尬,又脸红。原本以为只是自己不切实际的奢求和一厢情愿的不死心,没想到,原来……他偷偷用眼角余光打量凌梓飏,却变成撞个正着的对视。

凌梓飏忍不住笑出声来,他突然起身吻上慕宸洛脸颊,那还留着早上留下的浅浅印子,接下去绵绵点点的吻落在眼角眉梢,断续的词句湮灭在连绵的吻中间,“我命令你,不许离开。”

冷笑。慕宸洛被凌梓飏环在怀里,又顾忌着他臂上未清的毒不敢使力挣,于是只能在凌梓飏肩上狠狠咬下去,痛得对方险些把他从榻上推下去,“主上,如果我们只能是这种强制命令的关系,何必甘冒风险把我困在身边,要么废了我,要么,放了我。否则,你留不住我。”

凌梓飏的眸子里已经有怒火烧起来,他瞪了慕宸洛好半晌,突然又倾身吻上那双唇,不容拒绝的强横却又有让人不舍得推拒的温柔。慕宸洛似乎还想说什么,却怎么也躲不开那个霸道得彰显了所有独占欲的吻。这是个漫长到让慕宸洛眼前发黑的舌吻,唇齿间太过霸道的侵略让他怔然间丢盔弃甲,嘴角的伤隐隐撕裂,而凌梓飏直到感觉到口中的血腥气才放开他。

慕宸洛抬眼,却从那片深邃的冰蓝色里读出了几许心疼几许愧疚,居然会有愧疚。慕宸洛终于渐渐放软了身子,他觉得自己将要被溺死在那片浓郁的冰蓝里,只是失神呢喃,“何必……既然不能给我我想要的……”

后半句被更加蛮横的吻吞下去,凌梓飏一字一顿,“我给你。”

这话脱口而出,慕宸洛楞在当下,凌梓飏也似乎有些心虚,他抬手指着裂成一地斑驳的那些碎片,“这样还不够么?”

慕宸洛抿唇没有反应,凌梓飏利落地翻身下榻,颇凶狠地踹开床头木匣,厚厚的书卷被扯出来,那些害慕宸洛跪在碎瓷上苦苦煎熬整夜的条条框框,今日在他眼前纷飞成漫天纸屑。凌梓飏踏着遍地混乱一步步走回来,冷声问,“还要什么?”

慕宸洛怔怔看他,原来清亮的声音带上了哽咽,一下子就浇熄了凌梓飏最后的怒火,“够了。”

凌梓飏听了这两个字,竟大松了一口气,他承认他根本不懂,不懂慕宸洛究竟在执着什么,也不懂他到底要的是什么,但是本能的直觉告诉他,他要留下他。

慕宸洛努力想撑起个温润的笑来,但是凌梓飏却清楚从他嘴角看到了凄然,“其实主上根本不懂……”

凌梓飏震了一下,这句话让他想起,初入江湖的小时候。曾经有人拢着年少的他,说同样的话……其实你根本不懂呢……从来钢筋铁骨的他突然觉得心痛,他懂得那么多狠辣手段,却独独没有人教过他,要怎么处理这种心痛的感觉。

他讨厌会动摇自己决定的所有东西,他只会狠狠抹杀一切,然后找回理智冷静,做回一个神一样的上位者。凌梓飏带些无措地望着慕宸洛,在感情方面,万能的他被打回原形,拨开冰冷的外壳,他也只是个未及冠的大孩子。

而他及冠的那一天,已经要顶着所有敬畏或憎恨的目光,登上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同时完成一场政治婚姻,迎娶他生命中第一个女人,给她太子妃的地位,得她身后势力鼎力相助。

凌梓飏想到近在眉睫的那场浩大的仪式,暗暗咬牙,慕宸洛的声音落在耳边,却飘渺得让他恍惚。

慕宸洛说,“我以为只要不跟在你身边,不去看你眼中的怜惜和纵容,就可以控制我自己,不失去我渴盼自由的心。可是我刚刚才知道,这一切不只是我一个人的贪图,那么,不是主上,不做影卫,只是你的洛。只要你对我有心……我可以等你,等你学会……”

然后他默默起身,送上自己的唇。慕宸洛的吻显出几分生涩,主动却又闪躲,气息相交的那一刻,凌梓飏竟然僵硬了身子。但是,也不过一瞬,再怎样迷茫失措,刻在骨子里的霸道肆虐是不会变的,凌梓飏极快地拿回了主动权,毫不迟疑地挑开唇齿,肆意纠缠。

“给我时间,让我知道你想要的。”冰蓝色的眸子深处,那些隔绝了彼此心思的坚冰缓缓融开,化成包容一切的海。

无责任小番外之凌剑篇(1)

一切尘埃落定的一年后,初秋刚刚转凉的某个寻常午后,慕宸洛在日光暖郁的偏殿中第六次和凌剑对峙。所谓来者不善,一张檀木桌,两盏清新龙井,慕宸洛在对面凌剑咄咄逼人的视线里悠闲地翻着手中书页,在凌梓飏的冰冻视线底下这么多年混出来,凌剑这点小寒气已经全然不在话下。

更何况,他知道凌剑所来为何,却因为知道,更加不肯给他半分好脸色。

凌剑是来求毒的。一味无色无味,却霸道到可毁人经脉,废人功力的,剧毒。这世间,绝毒百种,凌剑所求的这一样,并不是最稀罕的,也不是最毒辣的,却是诩昭的救命灵药。能看透人心天命,又有什么好呢,万中无一没错,天资卓绝也没错,可是这种功夫,窥他人天命,损自己寿元,绝对的强大背后是绝对的脆弱。

慕宸洛了了翻完了手中厚厚一沓琴谱,似乎百无聊赖,这才抬头,语声丝丝慵懒,“茶都凉了,凌将军也该走了。”他根本不需要仔细看,也猜得出凌剑此刻的不甘,但还是毫不客气地补充,“不必再来了,诩昭不点头,任何人都休想勉强他做任何事。你也不行!”

从慕宸洛开口时,凌剑就垂眸看着桌上描金紫砂茶盘,直到慕宸洛说完起身,也一直没有抬眼。门外有侍女躬身进来,收了冷茶,摆上新鲜的时令瓜果。慕宸洛只是冷眼瞧着,他在等凌剑开口,这样一个坚忍又固执的人,不达目的是绝不会罢休的。

凌剑终于舍得将粘在桌面上的目光抬起来,没有愤怒失态,更没有声色俱厉,他只是平淡地问一个问题,“八年,没有不舍么?”

那一刻慕宸洛狼狈地转身,错开凌剑那个平静到死寂的眼神,怎么可能没有不舍,八年,只有八年了。那是诩昭,是陪他撑过暗夜,知他胜过自己的诩昭。他一直认为,这世上再没有人能比诩昭懂他,哪怕是被凌梓飏捧在手心如珍若宝的现在也是一样,和诩昭的默契,就像流淌在骨血里的本能。

可是,正是因为那是诩昭,他更不能。他不敢想象筋脉尽毁,功力尽废的绝望,那不是救命,而是折磨,生不如死的折磨。成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平凡人,也许听起来没有什么,但是有些时候,安全感远不是说说就可以有的,他了解诩昭的恐惧,几近灭顶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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