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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水蒹葭——by吹不散眉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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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因为岳无双想到云儿,吃过饭便去跟二师哥商量云儿和纬儿的事--二师哥两个儿子就剩了这一个,本来云儿是郡主身份,性子又野,他怕儿子受屈,不大乐意!可是纬儿就喜欢云儿这活泼劲儿,当初要留在山上就是为了陪着这漂亮师妹,二师哥也拗不过他--我既然提出来,师哥也无异议,不过两个孩子还小,倒也不用急着挑明。
晚饭后回到房中,陈湘正站在窗前发呆。我跟他提了二师哥对云儿纬儿亲事的态度,他点了点头,道:"你作主吧。"
我看他神色不愉,逗他道:"怎么了?还在想岳无双?"
陈湘道:"圣人说修身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诚不我欺--略一放任,便惹出这段孽缘来--岳姑娘那里,是我害了她了。"
我看他心思沉重,笑道:"你要真舍不得,就娶了她回来好了。"
陈湘道:"我不是舍不得!其实你今天要为云儿定下亲事,还不是怕她以后也有这番遭遇--你说的对,年轻姑娘不懂事,难道我也不懂?不过是图一时痛快,就不去考虑后果罢了。"
他说到这里,到抽屉里取了荆条放在桌上--"我不该放任自己,让岳姑娘误会,闹出这么大风波--这是我的错,我应该为这种放任承担责罚!我想,应该是,五十鞭。"
陈湘说到这里倒平静了,退下外衣,屈膝跪在我面前。
陈湘一向律己甚严,我暗暗叹了口气,劝道:"岳无双这予取予求的性子,让谁遇上也难保不出事--这姑娘也是给惯坏了,总要吃点亏受点教训。你今天在老岳手下也吃了不少亏,手臂上又受了伤,你别太自责。"
陈湘道:"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我不是因为她,是因为自己!王爷说过,众生畏果,菩萨畏因--峋风,你我前世只怕惹下了不少痴情孽债,如今若不深自警惕,一遇孽缘难保不出事!你我原该互相督责--难为你!"
他提到这个,我心中也是一凛,点点头道:"好吧",把桌上的荆条拿起来,看他垂首敛眉的样子,心中愈加敬爱,荆条一下一下抽击到他背上,却不敢再存一丝亵渎之心。
今年山上人多,年关也过得热闹。陈湘医术高明,价钱又公道,医馆里称颂感恩的锦旗越来越多--有人专门打了一块"妙手回春"的牌匾给我们挂在门楣上,所以大家干脆把医馆叫做回春堂了。
求医的人当然也越来越多--二师哥原本隔一天陪着师姐来让陈湘给施针,后来看他实在太忙,二师哥便自己学着行针给师姐调理--夫妇俩闲来无事,看他忙不过来便常来帮忙--三师姐有事可忙,精神竟日渐好起来。
我每日课徒之余,也帮他安排病人、整理药材--看有些远道而来一时排不上号的,或者需要连续多日施针的还要到山下找地方住,索性便让五哥五嫂将空余的十来个房间都收拾出来给病人和家属住宿--有住的地方还要有吃的,五嫂便另雇些人开了一间饭馆--求医的人多,渐渐的山下卖果子卖菜的、卖各种玩意的都汇集起来,普陀山下竟形成一个小小集市。
春夏之交大师哥再来的时候,见状也是惊叹不已。他老人家更是大手笔,出钱雇人再兴建了上百间房舍,从半山一直盖到了山脚,饭馆和住宿也找了专人经管--师父本来爱热闹,这医馆越来越红火,他老人家也没事就下来,这里转转那里看看,做个临时督察。
我们并不为求财,所以各种价钱都定得不高,但还是有许多求医的人没钱治下去。后来我想个法子,实在没钱的人便让人安排他们做饭择菜、整理房间等诸般杂役,治病也就不收钱了。这一来更是轰动江湖,来求医的人越来越多,陈湘每天从早忙到晚。
教孩子们读书的事早就让二师哥接了下来;纬儿本来底子扎实,踏实心细,自从上次打翻药受了责罚,他便跟着陈湘学习辨识药材药性--现在看陈湘实在太忙,二师哥除了自己夫妇帮忙,更让他专门跟陈湘学医--纬儿自幼习练内功,于人体经脉穴位早就熟知,再学会针灸手法,上手极快;一般小病他就能解决,疑难的再请教陈湘。
忙忙碌碌时间也过得飞快,又过一年,我再料不到竟见到了一个怎么也想不到会再见的人。

(十一)风流罪过
事情还是要从周若谷说起--大师哥在生意上长袖善舞,普陀山本来供奉南海观世音菩萨,求神拜佛的人就多;现在我和陈湘的回春堂越做越大,慕名而来的人数更多,大师哥也就在这里扩建了码头,单组建了船队运人运货--周若谷也就过来帮忙打理,多方应酬。
云儿虽是个坐不住的性子,人却机变非常--有那有钱有势的病人想占先的,或是有那偷奸耍滑的,或是吃饭住宿时有了什么纠纷,她出面往往能够摆平。她还是个生意奇才--我考虑提供吃住原不过是想方便病人,可随着病人越来越多,人手自然也越雇越多,种种分门别类、升迁调转等事,她跟我商量着定下各种规矩奖勤罚懒,每天上百人来来往往的医馆打理得有模有样。
这天我正在医馆,周若谷的小厮直奔进来,见了我就磕头道:"顾爷,您快去救救我们二爷吧,去晚了怕就要被老爷打死了!"
我一呆,道:"怎么了?"那小厮看看四周无人,低声道:"二爷为了救一个人,和知府家的舅老爷打起来了--老爷气急了,让人按在院子里打呢,您快去劝劝吧。"
我听完这话一声冷笑,大师哥又没老糊涂了,周若谷若干的是正事,至于打他--"你二爷是救的什么人?是美女啊还是小倌啊?"
那小厮道:"爷真是我们二爷的知己,是如意楼的小倌。"我道:"为了争风吃醋跟人家打架,他早就该打!"那小厮见我不动,急得跪在地下碰头:"爷,我们二少爷这回可真是为了救人,要不也不能明知道老爷在还去抢人--他跟您从小的交情,就求您这一回,求您去劝劝吧。"
我被那小厮磨得没办法,只好跟了他到周家公馆--院子里已经跪了一地的人,一进门就看见两个人手中的刑杖一起一落,周若谷无声无息地趴在石凳上,也看不出是死是活,下半截的裤子可全成了红的。
院子里也不见大师哥,卢泰一看见我,叫道:"小师叔,您可来了--快去劝劝师父吧,爷俩儿这是较上劲了--这都昏过去两回了,不能往死里打啊!"
我看看石凳底下的水渍,显然是打昏了再用水泼醒,泼了还不止一回--"大师哥让打他多少板子?"
"有数就好了--师父让把那小倌儿给高舅爷送回去,若谷死活不肯,师父说打到他松口为止,若谷却铁了心不松口--这都打了一百多了,昏过去泼醒过来,醒过来再打昏过去--劝谁谁不听,这打到多少是个头啊?"
周若谷是个风流种子,自来乖滑得很,我倒不知道他还这么能忍,硬是敢跟大师哥较劲--"我大师哥呢?"
"在房里生气呢--让人去搜那小倌,也不知若谷给藏到哪儿去了!他又打死不松口--我们劝两句,这不全罚跪在这里?小师叔您面子大,进去劝劝吧。"
我心说我跟大师哥立场一致,与其去劝大师哥,不如去劝周若谷--看他昏昏沉沉的趴在石凳上,我道:"人都昏过去了,先别打了。"那执刑的立刻拎起旁边一桶凉水,兜头泼了下去。
周若谷一激灵,睁开眼看见我,惨白的脸上泛出些笑意,道:"峋风,你来了?见着了,"才说到这里,嘴里一声惨呼,原来执刑的看他醒过来,又拎起板子打了起来。
我心说这两个是木瓜啊?喝道:"我这儿问他话呢,等会儿再打!"
那执板子的瓮声瓮气地道:"大龙头说了,昏过去就泼醒了再打,不叫停!"
周若谷忍痛道:"我爹,单找了,这两个,木头脑袋,就听他,一个人的。"
我倒不能不佩服大师哥用人的本事,只好问周若谷:"你傻啦?敢跟大师哥较劲?为了个小倌还把命搭上不成?"
周若谷忍着疼,慢慢道:"你当初、为了、阿七,不也是、这样?那高老三,真的、不是个、东西--拿小倌、不当人,他府里,差不多、哪个月,都有给他,玩儿死的!你没看见,瑶环,那一身伤--他托人、带话给我,帕子上、是用血写的、"救我"、两个字,帕子里包的、是一截、手指头--我要不、把他、抢过来,他一定、会死在、高老三、手里。"
我听得一呆,没想到周若谷是为了这个--"这些你跟大师哥说了吗?"
"说了,爹怪我、伤了、高老三,逼我、把瑶环、送回去--瑶环、要是回到、他府里,哪里、还有活路?"
"瑶环你藏到哪儿去了?"
周若谷一咧嘴,勉强算是笑,"你答应、帮我,我就、告诉你。"
把我气得:"我怎么帮你?"
"你先把、瑶环、收留下来,等过了、这一阵、风头,我再、接他回来。"
"干吗不把他送回如意楼?"
"如意楼、怕挡不住、高老三,咱们南海派、他不敢惹!顶多、找我爹、告状!"
"那我还是去劝劝大师哥吧,这事你做得也不算错。"我看看那两个打板子的,说话的功夫已经几十板子又下去了,周若谷疼得浑身哆嗦,身下点点滴滴全是血。我再跟大师哥求半天情,怕不把两条腿打断了--想到这里,我一挥手拂了周若谷昏睡穴,任你再泼多少水也醒不过来,你总不能再打了吧?
我叫一声:"他又昏过去了。你们别打了,我去找大龙头。"起身走进房里。
大师哥正站在窗户旁看着--打儿子打得再狠,还不是怕把他打坏了?估计我刚才跟他说话的情形大师哥也都看见了。
我把情况跟大师哥一说,劝道:"这事若谷做得也不能算错,您就饶了他吧!"
这时候外头打板子那两人来禀报,二少爷昏死过去,泼了半天水也泼不醒,怕是不行了。
大师哥横了我一眼,道:"再接着泼,泼醒了接着打。"
那两人应声而去,我心知大师哥看破了我动手脚的事,跪下道:"我也是怕把若谷打坏了,打了快二百板子了--到底是大师哥的亲儿子。"
大师哥叹道:"你起来吧--这小子整天在外头花天酒地,早就该好好教训一顿--为了个小倌竟然带人打到人家门上去,光天化日之下上门抢人,临走还打伤了人!传出去这不成了咱们南海派仗势欺人么?还得说是争风吃醋--我就恨他没脑子,要救人多少法子不能使,这个法子最蠢!"
我道:"他平日行事很有分寸的,这次看来也是急了--帕子里裹着一截手指头,怕晚些那人就没命了。"
大师哥道:"要不为了这个,我早废了他一身功夫!这个混帐东西,南海派的名声都让他毁了。"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南海派怎么样,世人不会只看这一件事。"
大师哥长叹一声,道:"他若有你一半出息,我也心满意足了。"
大师哥并没给他气昏了头,我也就放了心--拉了他老人家回我那里,这里交给卢泰--周若谷醒不了,自然也打不成了;那小倌找不着,许是自己逃走了--就是说出去,周若谷因为抢人伤人给教训了将近二百板子,一个月动弹不得,总不能再说周盟主偏袒自家子弟。
直到第二天盘点时云儿说起--昨晚有个来求治的少年浑身都是伤,而且明显是给人折磨成的,连小手指头都断了一截,同屋的人看见无不触目惊心!我一下子想起周若谷所说,问道:"他还在么?带我去看看。"
那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一个护工正在给他换药--背上肌肤几乎连一巴掌大的好肉都找不出来,浑身上下遍布鞭痕、挫伤、针扎火燎诸般折磨的痕迹,后穴撕裂也很严重--看完我立刻气往上撞,于是过去问道:"孩子,你叫什么?谁把你折磨成这样?"
那少年抬起头来,果然好标致的一张脸--他才要说话,忽然张着口没了声息,眼光直直盯着我身后。

(十二)惊才绝艳
我回过头来,却见纬儿走了进来,见了我躬身道:"师叔,您也在这儿?"我点点头,却见那少年直直盯着纬儿--看纬儿走到他身边探他腕脉,大声叫道:"阿衡,你不认识我了?"
纬儿一愣,道:"你认识我?"那少年道:"你不是阿衡么?你不记得我了?我是瑶环哪。"
云儿可不乐意了,斥道:"喂,我师父问你话呢--谁把你折磨成这样?"
瑶环回过神来,看看云儿再看看我,道:"姑娘莫怪,小人失礼了。"披了被单翻身下地拜倒:"是顾大侠么?周二爷让我来这里找您--说您是威震江南的大侠,一定能救我。"
周若谷这小子鬼心思不少,料到我一看到这孩子这一身伤肯定会收留他--我也知道了周若谷为什么打死也不肯再送他回去--这姓高的可真叫不是东西!要是我撞上,也得给他点颜色看看。
云儿素来泼辣,人家跟她一客气倒脸红了;见他只裹着一条被单光着胳膊和腿滚下地来,转身退了出去。纬儿跟着她出去,也不知两人在外头嘀咕什么。
我点点头,道:"你起来吧,以后就在这里住下好了。"转念想起他方才叫纬儿"阿衡",问道:"方才那是我师侄,你认识他?"
瑶环道:"或是我认错了--他很象我一个朋友。"
我心头怦怦乱跳,纬儿本是双胞胎,几个月时被仇家抢走了,丢了一个--那个"阿衡"莫不是他的同胞兄弟?--"你在哪里认识他的?"
瑶环低了头道:"一定是我认错了,侄少爷并不认识我。"
我略一思索才明白,这孩子来自如意楼,那多半是个妓院一类的下贱地方--我说纬儿是我师侄,所以他才说认错了--可是他方才那惊异的表情让我大是疑心,师姐思念孩子成疾,就有一点机会我也不愿放过:"我问的是阿衡,你在哪里结识他的?"
瑶环看看屋子里其他两个床上的人,道:"顾大侠,能借个地方说话么?"
我一呆,这孩子竟不像个小倌--会揣度人心思也罢了,看他吐属斯文,举止有礼,竟象个读书人家的子弟,他这么说看来是嫌人多口杂--阿衡有可能是师哥师姐的儿子,我确实不该当着这么多人问。
我带了瑶环到一间空房里,看他走路一瘸一拐的,想起他药才换了一半,索性让他上床趴下,我一边给他换药一边说话。瑶环眼中泪光一闪,低头道:"顾大侠,周二爷跟您说过么--我来自如意楼。"
我点点头,道:"我知道,是高舅爷把你折磨成这样,周二爷救了你出来--你放心,你在这里,没人能伤害你。"
瑶环道:"多谢顾大侠。我和阿衡,也是在如意楼认识的。"
"那他现在还在如意楼么?"
瑶环摇摇头:"我师父除了自己徒弟,有时候也替人调教下人--阿衡是有人送来给我师父调教的,调教好了就送还给原主人--他离开一年多了。"
我从不留心这些风月之地,倒不知道还有这些门道--"你师父身边一共有几个徒弟?"
瑶环道:"师父徒弟并不多,如今除了掌管京城、福州分号的两位师兄,出门的只有五个是我们一辈的,其余都是各位师兄师姐的弟子,我师父只有遇上合适的才会收下亲自调教;就是旁人出高价请他调教的,他看不上的一样不肯接。"
我听他这语气说起师父竟是无比自负,冷冷道:"是他把你卖给高舅爷的?"--他卖你的时候难道没问过你的新主人是什么人?你以后过得好不好?如此卖徒图利的人,又能是什么好东西。
瑶环道:"不是,我们愿意跟谁师父并不管,替我赎身的原是扬州王老爷,他和周二爷是好朋友,对我也很好,可是后来高舅爷看上了我,强把我夺过来。一开始还对我不错,一个月之后就非打即骂--您也看见我这些伤了--我托人找师父,偏巧师父不在江南;找旁人也没用,只有周二爷人最仗义,势力上也抵得过高舅爷,所以拼着一死咬断小指头求他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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