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玥。”
颜宸清晰地唤着离玥的名字，带着他与身俱来的认真。
离玥噤声，看着颜宸，看着他缓慢有力地撑起身子，好像能填满自己的整个世界。
“你，能承受多少。”
“……嗯？”离玥不明所以，他这是在问什么？
颜宸定定地看着离玥，虽然之前已经告诉自己要放手。可离玥却又这样出现在自己面前，就像，你虽然已经决定要放弃了，却忽然发现手边又多出了一次机会。不管这个机会的希望是大是小，你总会忍不住想要最后再去尝试一次。
“你看到了墓碑，知道了我们曾经的关系。那么……现在，对于我累积在你身上的情感，你又能承受多少？”
离玥愣了一下，紧接着开始指尖发凉，一瞬间就僵直了全身。
“累积”在我身上的情感？……那还能算是“我”身上的么？
原来，只不过如此。
许久，离玥笑了一声，但邪魅的脸上却只有冰冷。
“前辈，其实你早就醒了吧？”
“……所以。”
离玥微微扬着下巴，几分玩味几分轻蔑，甚是刺眼。
“所以，你应该听到我之前跟花妖前辈说的话了。既然听到了，怎么还来问我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苏洛是谁，她是你的什么人，都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也可能真的是因为他有伤在身。离玥这样俯视着，竟会忍不住觉得坐躺在床榻上的颜宸，透着浓浓的，骨子里的单薄。
明明是那样强大的一个人。
离玥对上颜宸深蓝的眼眸，这一次，他终于在里面看到了之前从未出现过的波澜。只是没想到，最终会是在这种情况下，如愿以偿地破坏掉了他那淡如烟渺的安静。
还真是……高兴不起来。
颜宸陷在通体雪白的被衾中，像是这世界唯一的色彩。虽耀眼，却无论如何也让人不忍心看下去。暗蓝色的长发在那一瞬间，也和他的眼眸一样，没有了光彩。
安静地，失去了曾经让人移不开眼睛的光彩。
白渺深深地叹气，却无法做什么。这种最终的抉择，只能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
最终，颜宸开口道：“是么……我知道了，你走吧。”
离玥暗暗握紧双手，强迫自己无视身体里那种类似于揪心的感觉。
你为谁揪心？
他，会找你，会管你，会不顾后果地帮你。
又不是因为爱“你”。
离玥这么想着，只觉得自己像个大傻子，真是把狐狸的脸都丢完了。
眼看离玥已经快走出去了，白渺实在忍不住，开口挽留：“离玥等等！……对，起初是因为苏洛的关系，他才会特别关注你。可昨晚他口中叫的，是你的名字啊！”
“……只是个名字而已，又代表不了什么。”
“那你想想，如果颜宸喜欢的真的只是你的外壳，凭他的能力，想要把你留在身边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他还会让你走么？”
脑子里有一些混乱。
白渺说的有道理，以颜宸的道行来说，不论他要对自己做什么都轻而易举的。
那，他为什么还……？一想这个就头疼，离玥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为什么越是讨厌麻烦，就越是会被这些东西缠上！
白渺见离玥似乎有一丝犹豫，像是见到了希望，又接着说道：“如果你现在想不明白，我可以给你时间，这个不着急。只是，请你……不要把话说得那么绝，也稍微顾及一下他的感受，好吗？”
知道狐狸最不能接受的是什么吗？就是那些狗屁不通的责任！
心里这样抱怨，可白渺的劝说，却又让离玥无法充耳不闻。
“……那么花妖前辈，你希望我怎么做。”离玥最终还是没办法就这么直接走掉，只能把自己里里外外骂了个遍，搞不懂为毛儿自己就是要为一个不爱自己的老妖怪顾及感受。
“这……”白渺一时也说不上来，“你问我，我只能说先像以前一样，还是做朋友，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离玥还没有回答，却听颜宸平静地问了一句话：“那个潋岚对你，也和你对他一样么。”
离玥微微皱眉：“你这么问什么意思？”
此时，颜宸好像已经完全恢复了，之前直击的心底的波澜也已经重新归于平静。
“即是说，如果你死了，他会怎么做。”
“既然约好了同生共死，如果我死了，潋岚自然不会独活。”离玥回答得很肯定。
颜宸听后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冲击，反而比之前更加平静了，只是微微垂着眸子，眉宇间淡然如水。细查之下，竟还有一丝轻微的，松了口气般的释然。
白渺看着却是一惊，颜宸这个样子，她还记得很清楚。百年前，亲手把苏洛封在墓穴中时，他就是这个样子。
安静，不哭，不怒，不说话。
那时他刚刚强行分割出一小部分元神，所以看起来也和现在很像。虽然强大，却又带着一副大病初愈的苍白。
颜宸抬眼看着离玥，语气淡漠：“你不必在意白渺的话，我也没闲情和你做朋友。”
“什、什么？”
离玥没想到自己难得有点儿良心，留下来照顾颜宸的感受，却先被对方驱逐了。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走了，我不会强迫别人为我做事。你既然不想作为替身留在我身边，就永远不需要在我面前出现了。”
“替身”两个字活像一根利刺，直接扎在了离玥的逆鳞上，胸口一团怒火就燃了起来。脾气上来也不管什么有的没的了，他现在只想过去把话说个明白。
“替身？难道我离玥在你眼里，从来就没有‘出现’过吗？！”
“出现过又怎样？”
颜宸这样问，却已经没有了再理会离玥的打算，转而对着白渺说道：“让解逸过来。”
白渺微微皱眉：“你叫他来要干什么？”
“有些事要处理。”
“颜宸，不是我说你，如果你是指苏洛这件事，那你真的不能怪他。”
颜宸似乎没什么力气，声音听着有一点低哑：“这是我和他事。”
“……我不叫，也不许你出去找！乖乖地给我躺着，不然别怪我欺负你有伤在身。”
“你又能挡我多久。”
白渺猛地提高了声音，第一次有些动怒，没有了开玩笑的神色。
“颜宸，你能不能别再这么固执！你把苏洛看得比什么都重要，难道我就不是？！可她已经死了，就算让你永生永世地去守着一具尸体，又有什么意义？对，你要怎么做都是你的事，我无话可说。可你毫无顾忌地伤害自己，却把烂摊子留给解逸，哪有这样的道理？”
面对白渺的质问，颜宸并没有多少动容，声音反而比之前多了一丝冷意。
“他要参进来管我的事，就应该想好后果。”
“你！……”白渺忍无可忍地冲上去，一把拽起颜宸的衣襟，“信不信我现在就打得你在也醒不过来！他要参进来管你的事？你自己元神不整，修养期间一声招呼不打地就晕厥了。他能不管你？那你是要他看着你永远不省人事才觉得满意？！”
离玥停在原地，有些莫名其妙，也没想到事情会忽然发展成这种情况。
正想着自己是该继续去跟颜宸争论那个答案，还是应该过去把他们两个人拉开，余光里却瞥见一个已经有些熟悉了的身影。
成，这下人算是全来齐了。
第二十二章：骗谁
解逸进屋，看到白渺和颜宸的状况，似乎一点儿也不奇怪。只是在和离玥擦身而过的时候，看了离玥一眼，有一丝暗藏的复杂，但解逸并没有跟他说什么。
“白渺，松开他。”解逸道。
白渺还在生气，揍人的气势虽然已经弱下去了，但并没有松手：“你来得正好，以前总说我不帮你，现在就让你好好看看，我是怎么伸张正义的。”
解逸不怎么领情的样子，走近：“一群妖怪，还谈什么正义。”
“你这家伙怎么不分敌友啊，枉费我豁出去站在你这边了！”
薄唇微微一弯，这样一个浅淡的笑容出现在平日高傲惯了的解逸脸上，倒别有一番风韵。解逸一手按在白渺的肩头，轻轻拍了一下：“行了，我都明白。但他若真要追究，你这么抓着他又有什么用。”
白渺看了看解逸，松开了手，也不再说什么。
“料想你醒了就要找我，说吧，你打算怎么‘不放过我’？”解逸问颜宸，倒好像事不关己似的。
颜宸往后靠了靠，语气平静：“我怎么不记得我有那么说过。”
解逸轻挑了下风雅的眉毛：“也许是你睡着的时候说的梦话，碰巧被我听见了。”
“我睡了多久。”
“也没多久，几天而已。”
白渺受不了他们这种不着边际的对话，插嘴道：“颜宸，拜托你就不能问点儿重要的吗？比如，你忽然吐血晕厥后，给别人添了多少麻烦。再比如，本来应该一动不动在床上躺一辈子的你，又为什么才仅仅昏睡了几天就醒了！”
颜宸比白渺淡定多了，根本不理会她的刻意挑衅。
“这些‘比如’我都知道，不需要问。”
“你都知道还要追究，仗着道行高就耍流氓装无赖啊？”白渺横了颜宸一眼道。
“我只是让你叫他过来，何时说过是为了追究。”
颜宸这么说，解逸倒是小惊讶了一下，对白渺道：“你快摸摸他的头，看他是不是发烧把自己给烧糊涂了。”
“烧傻了才好呢！”白渺骂了一句。
解逸见白渺没有要听话去摸的迹象，就自己伸手过去了。颜宸挡开了解逸的手，这很正常，解逸去摸他的时候就想到他会是这种反应。
但，解逸被挡开的那只手，却转而被颜宸给握在了他自己的手里？！
白渺和解逸都愣住了，可颜宸却完全无视他们的震惊，微微一用力，顺势就把解逸给拉到了床上，几乎都要扑进了他的怀里。
白渺倒吸一口凉气，张着嘴，却惊讶得不知道该问什么。
解逸睁着大眼，愣愣地被颜宸拉近，感觉到颜宸抬手，把自己给轻轻地搂住了。
这一连串动作也用不了多长时间，可解逸觉得简直是漫长到所有思考都停滞了。
“我知道，如果不恢复完整的元神，以我当时的情况，也许死不了，但也醒不过来了。”颜宸就这样轻搂着解逸，眼神淡淡的，透着一股很柔软的感觉，“塞给你这么多麻烦，确实不应该。以后，我不会再做这样的事了。”
谁都没想到，颜宸竟然会这么说，而且还是在搂着解逸的情况下。
屋里一片沉寂，安静得诡异。谁……应该第一个站出来说点儿什么呢？
最终，打破这种局面的不是话语，而是一串带风的脚步声。
白渺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只能看着离玥大步离开，更谈不上去阻止他了。
“……死鸟儿，人都走了还不松手么。”虽然也是真的有被吓到，但解逸还是太了解颜宸了。听到离玥离开的脚步声时，解逸就什么都明白了。
直到解逸一言，白渺才猛然醒悟，扭头瞪着颜宸，胸膛起伏，却气得说不出话来。
颜宸松开解逸，带着一丝真诚的歉意：“……对不起，没提前和你说就这么做了。”
“……你敢再说一遍试试。”
解逸神色不善，警告的意味很明显。
颜宸也意识到自己方才下意识说出的那句话，对解逸来说很不妥，自然不会再说。
“你要对我做什么，说什么，都无所谓。但，只有刚才那三个字，我只会再原谅你说这一次。颜宸，你看着我。”解逸口吻严肃，一直等到颜宸抬眼直视着他，才继续说道，“这些老早我就警告过你，兴许是时间太久，让你这个混蛋给忘了。现在我最后再警告一遍，你记住了？”
颜宸能有不允许解逸做的事，那同样，解逸也有。
不允许道歉。
不论解逸为颜宸做了什么，或是颜宸对他做了什么，他都绝对不允许颜宸跟自己说那三个字。对不起……？可笑，我不需要。
谁稀罕你对不起我。
“别想用不说话糊弄过去，回答我，这次你确定记住了？”
颜宸微微紧眉，这世上，真的只拿他没办法。
“……嗯。”
“这还差不多，不会说谎的颜宸前辈，你这个‘嗯’字，我可记住了。”得到满意回答后，解逸又瞅了一眼还在生气的白渺，道：“行了，事情都发生过了，你就算再这么瞪他一百年也无济于事。”
“孔雀，我决定了。”
“哦？你又有什么重大决定了，洗耳恭听。”
白渺坚定地看着解逸：“我决定，从今以后就跟着你混了。那只鸟儿他奶奶的太没义气，我再也不管他了！”
解逸勾着嘴角，轻笑道：“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颜宸好像并不关心这些，靠着床头也不说话。
白渺不能就这样憋着一口气离开，不管颜宸做的是对是错，她都不能接受。凑到颜宸身边，没好气地说：“死鸟儿，我好不容易才把人给劝住，你却这么爽快地就又把他给气走了。既然你无视我的劳动成果，我也不拿热脸贴冷屁股了，你就准备孤独终老吧！”
说完，白渺就呼的一下飞了出去。
“你师傅又没找你，走那么急干什么。”
“本小姐心情不好出去溜达溜达不行啊，放心，你要是被姓慕的叫走了，我立马就回来。答应了给他当门卫，就一定会守到他伤好了再走。”
解逸坐在床边，心道，这就是你所谓的“再也不管他了”？
“你这么做，是准备和那只狐狸老死不相往来么。”
屋里只剩下颜宸和解逸两个人，凌渊阁又恢复了平日那种不沾烟火生气的安静中。
“该问的，我已经问了。再留他下来，也没有意义。”
“你真是给病糊涂了么，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已经动摇了。不管那死狐狸自己承不承认，如果你刚才没有利用我骗走他，他一定放不下你。”
“我没有骗任何人。”
解逸以为颜宸这次算是打破了他的一贯原则了，没想到他说的都是真的。
不过回想他搂着自己时说的那些话，还真就都是客观事实。
“那……你说你以后不会再做这样的事了，也是真的？你真能听话不再冒险，不再任意妄为，不再不计后果胡乱伤害自己，不再做给我留烂摊子的事了？”
解逸这么一说，听着倒好像这么多年来一直是自己给他惹麻烦，不停地受他照顾了。
颜宸也懒得计较解逸那些某些程度上颠倒黑白的强调词，点了点头。
“嗯。”
“就算事情关系到离玥，你也不会去做？”
“……不会。”
这可真算是出乎意料的收获了，不管颜宸许出这个承诺心里难不难受，反正解逸是要高兴的。暗金色的凤眸笑意漾然，如同揉进了夜露晨辉，连水纹都焕着诱人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