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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叶障目+番外篇——by蘼芜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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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后,当皇帝回忆起这一幕,他除了后悔还是后悔,他会想,纵使齐湉千般不是,人都已经被自己抓回来了,还出什么气呢,大不了以后看管得更严一些罢了,齐湉不肯对自己笑,不肯和自己说话才是大大的不妙。那时务实的君王就会幻想,若没有在众人面前的这场口侍,齐湉对自己的恨是不是可以少一些,而他挽留的机会是不是可以大一些。

但是此刻,他被齐湉要出宫,齐湉要离开自己,齐湉要带着这个宫女私奔的想法折磨地几欲成狂。他只觉得疼,疼得胸腔几乎都要裂开来,有一种情绪几乎要破腔而出!

他不知道齐湉的心里在想些什么,但他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他要这人的服从,绝对的服从,既然恩宠不能收服,那就铁血上场。既然他对齐湉无法痛下杀手,那么杀鸡给猴看是最佳的方式。

良久,皇帝眼睛微微闭起,胸膛一阵起伏,吐出了一口气。

齐湉仍然跪在面前,面色苍白如纸,已经将雨露尽数吞下。

“陛下,满意了吗?”发话的是齐湉,声音仿佛是木偶,了无生气。

皇帝克制住想要安慰的冲动,点头,道:“住手。”

行刑的内侍停了手,又去探视二人,回禀道:“陛下,宫女已经没有气息,小准子还一息尚存。”

齐湉依然木木地跪在地上,不争不吵,不哭不闹,甚至两个内侍将小准子拖走的时候,齐湉也没有抬头看一眼。

皇帝拉他起来,齐湉也没有反应,皇帝咬牙狠狠道:“你不跟朕走,朕今晚也不会让人去医治那个奴才!”

齐湉僵硬地起身,眼神已经空洞得似乎映不进世间的万物。

第二十二章

第二日醒来,在皇帝更衣的时候,内侍禀报道:“昨晚小准子熬不住,已经去了。”

皇帝目光瞟了齐湉一眼,齐湉正低头在系腰带,灵巧的手指没有丝毫的停滞。

皇帝忍不住提醒:“齐湉,小准子死了。”

齐湉低头,嘴角一弯,嘲讽和苍凉并存,道:“对我好的人都是没有好下场。”

夏日云气如稚子心绪,反复无常,难以捉摸,正午烈日艳艳,傍晚却已是雷雨交加。

廷议完毕,皇帝坐着御辇回东暖阁。

殿内昏暗,虽早早点上了烛火,依旧晦冥不清。

殷勤的内侍伶俐地帮皇帝脱去淡色的罩袍。

皇帝环视一圈,开口:“人呢?”

“齐舍人在书房。”内侍的答案千篇一律,如同齐湉的活动乏善可陈。

皇帝进屋,案桌前的齐湉着一袭皂色的长袍,清俊儒雅,在这么闷热烦躁的天气里,让人一扫昏聩、神清气爽(这是小载载的感觉啦)。

齐湉左手卷书,右手持笔,仍然保持着皇帝离开时的姿势,只是手中的书从《资政新篇》换成了《老醒摘要》。皇帝进来的时候,齐湉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看书,看书,还是看书,皇帝都怀疑自己这东暖阁快要养出一个状元来了。

这一屋子的书,本本都面目可憎,乏味得紧,虽然这些书都是自己差人去找来的。

整整三个月,表面上看过来似乎那日出宫事件已经揭过了,皇帝没有再拿过来说事,齐湉也没有再多置一词。

膳是一起用的,觉是一起睡的,只是若皇帝把菜夹到齐湉的碗里,齐湉就不吃了,晚上皇帝若想抱齐湉,齐湉必是抵死挣扎,坚决不从。黑暗中那双眼睛挑起的寒意,闪着雪亮的光芒逼视得皇帝不得不放弃。

皇帝在哄人方面向来主意不多,只好召六王入宫。

六王第一次来,只陪了一会就问:“皇兄对小湉做了什么,他怎么成这样了?”

第二次来,六王喜滋滋地道:“这外面是三伏天,里面是冰凌天,倒也解暑了。”

不是没有王牌,只是这张王牌也是一张死牌,制服齐湉的同时,也会导致两人的关系彻底降到冰点。所以好几次威胁的话明明都已经到嘴边了,又生生忍下来。

皇帝知道自己那天的动静是大了点,手段也是狠了点,起先两个月皇帝还是振振有词认为自己没有过分的,明明是这人私逃、私奔在先,明明自己已经不再追究了,这人还有什么脸面这么和自己僵下去。

然而一月前,他的两大贴身隐卫前来请罪,说明齐湉那日带着宫女小桃出宫之后,是独自一人回将军府的路。在被赵石带回的路上,齐湉一路求的也是希望放过小桃回家,而自己去看看母亲就回宫。

赵石单膝跪下,道:“当日陛下雷霆之怒,臣等不敢辩解于圣上,但臣心中始终不安,齐湉要出宫不假,但并非要和宫女小桃私奔。”

多年的教导不容年轻的君王轻易流露悔意,皇帝当然记得在奉安第二次求情的时候,自己说过,若再有为齐湉辩解、求情者,罪同杖毙。

宽阔的大殿,华美空洞。

皇帝的神情有些疲惫,淡淡开口:“奉安,你为何对齐湉会诸多照拂?”

从赵石开口的时候,奉安就立在侧边随侍,听到皇帝的问话,出列几步跪在殿前,声音几乎是要哭出来,道:“老奴自先帝在世时就侍奉陛下,已达二十年,老奴不敢揣测圣意……但是陛下对齐湉心思之重,老奴从未见过,只是怕您越是用心,越是伤心。老奴……哪管什么齐公子还是李公子的,老奴只担心……伤在齐湉的身上,痛在陛下的心里!”

皇帝垂手听着奉安的哭诉,沉默良久,道:“奉安,你说齐湉这次要多久才能对朕说话?”

奉安俯着身子,摇头道:“小准子自从齐湉入宫起就照顾他,这奴才淳厚善良,齐湉很喜欢他,齐湉看着面冷,其实心里有情……他清醒之后多次当着陛下的面叫小准子为奉宁,是想陛下能给小准子这个位份……”奉安踌躇,又接着道:“小准子死之前,奴才曾问过他,齐公子对陛下是否有情?”

皇帝伤郁的神情一震,目光看向奉安。

“小准子说齐湉只在他面前提过一次陛下,是那天赏冰灯回来,齐湉对他说,陛下看着深沉不定,其实待他是有几分情的。”

那夜花灯,一车的旖旎,满地的风流,齐湉,你与朕,可有一刻的倾心相对?

不日,言官进谏,将军齐括的长子齐波,因在勾栏和兵部尚书之子言语失和,把人打死了,请陛下论罪处置。

兵部尚书门生较多,又是死者为大,一时倒有不少人出列要求严惩齐波,以正国法。

皇帝把案子往下压了压,只说待察清再处置。

回到东暖阁,皇帝就假装不经意般提起此事,问齐湉应当如何处置。

齐湉开口道:“论国法当诛。”

皇帝本来有心是要齐湉开口求的,齐湉一开口,自己一应允,日后齐湉就能记几分自己的好,想不到齐湉竟是这副答案。

皇帝看了齐湉半晌,只见齐湉神情自若,端起茶水漱口。

皇帝猛然起身,一脚踹在齐湉的胸口,表情里带着受伤,带着难以置信,狠狠道:“齐湉,你的心是怎么长的!他是与你同胞所出的哥哥!”

齐湉被踹在地上,胸口被茶水打湿一片,晕出模糊的轮廓,嘴角勾起一个残酷冰冷的笑意,沙哑尖厉道:“我为何要救他!把黄黄溺死的下人是他指使的,我和妹妹是被他推下水的,齐波该死,你若不杀他,终有一日,我会亲自手刃!”

这是三个月来齐湉第一次开口和皇帝说话,话里带着浓重的恨意和纾解不开的心绪,听得皇帝手脚冰冷,陡生绝望,半天,喃喃道:“齐湉,你是不是连朕都已经记恨上了?”

齐湉只捂着胸口,双目结冰,冷冷道:“齐湉不敢。”

你是不敢,不是不会。

皇帝那一脚虽留了几分的脚力,齐湉的胸前还是淤青了一片。

“齐湉,你别老想着出宫,你要什么朕都给你。”皇帝一边帮他揉,一边道。

齐湉闭着眼睛,躲着不让皇帝碰。

“朕准你三天的假,你出宫去看看你母亲吧。”皇帝决定退步。

出宫后回来的齐湉依旧很冷漠,和皇帝的关系没有丝毫的缓和,偶尔皇帝背身的时候,身后传来凉飕飕的寒意,如芒刺在身。

跟着一起回将军府的内侍只说,齐母起初看到齐湉很高兴,后来齐家的二公子来了,不知说了什么,言语就冲撞起来,又被齐括喝止住了。

皇帝觉得不对劲,以前的齐湉只是漠然,现在似乎开始焦虑,晚上躺在床上不是辗转左右就是呆呆地睁着眼睛看床顶,眼底的两抹晕青日益明显。

第二十三章

那日天将白未白之际。

皇帝先是被门外一阵压着嗓子的争论声吵醒,侧头看了一眼齐湉,齐湉已经睁眼,空洞的眼神如同老僧入定。

皇帝皱眉道:“外面何事?”

奉安躬身进来,道:“是齐括将军,说是齐舍人的母亲病危,内侍要等天明再奏,齐将军不肯……”

奉安话还没有说完,齐湉一个身子猛然直起,那神情仿佛是预料到了一般,既了然又害怕。

皇帝只当他是担心母亲,柔声道:“没事,没事……”

齐湉缩着身子,双目闭上,一股绝望之气迅速漫上脸庞,只一味摇着头,连皇帝把他搂在了怀里都没有发觉。

皇帝唤道:“宣齐括进来。”

进殿的齐括衣衫狼狈,可能是刚才与内侍拉扯中歪了衣冠,看到皇帝和被皇帝搂在怀里的齐湉,没有丝毫的惊讶,只跪下身子道::“请陛下恕罪,贱妾病重,求着要见齐湉最后一面。”

齐湉听到父亲的话身体一震,嘴唇哆嗦了几下,哀色如同潮水一般汹涌上面,只道:“父亲……”

一声呼唤,饱含哀求和无助,如同幼羊无所依靠,流离失群,听得众人心中一阵心悸。

齐括只低着头,面容肃然,看不出喜怒,道:“随我回去吧。”

齐湉茫然起身,只穿着亵衣就往外走去。

皇帝一把拉住他,拿过青袍给他穿上。

皇帝一边帮他扣衣服,一边见他神色凄惨,安慰道:“兴许只是一时的急病,看着来势汹汹,其实没有那么凶险……”

齐湉猛的一把推开皇帝,又后退几步,嫌恶般道:“走开!”

皇帝被他唯恐避之不及的态度弄得一阵烦躁,想着体谅他又强压下,不想在这个时候发作。

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齐湉与父亲神色匆匆地出殿。青袍随风扬起,如同扑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决绝凛冽。

皇帝心头无端一惊,对赵石道:“带几个内侍一起过去,叫上宗薄明,务必救活,不计代价。”

当日酉时,赵石来报:齐母已殁,齐湉久跪床头,惟泣不语。

齐母是皇帝手中最后的那张王牌,皇帝知道齐湉虽然对自己冰冷至极,却一直没有和自己决裂,也是顾忌到这点,两人虽然面上没有说破,但是彼此都是投鼠忌器。

随着最后一张王牌的失去,皇帝知道齐湉对自己的忍耐也会降至零点。

殿外火烧云艳得如火如荼,皇帝把赵石的字条握在手里,只觉是把自己的心握在手里,揉着,又浸了汗,几乎不能平整,道:“告诉赵石,朕要齐湉毫发无伤的回宫。”

几日来,赵石的消息都是齐湉悲恸不止,不思茶饮。

到了第五日,传来的消息是齐湉昏厥,经宗太医诊治,心脉旧疾,无大碍。

在齐湉哀而伤体的同时,深宫之内的皇帝也在暗下决定,往后不管齐湉如何逾矩犯上,自己都一概不究,只要这人好好的,高兴地留在自己身边就够了。况且齐湉能闹出多大的动静,自己多哄一哄,让一让,时间一久,自然就会好起来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齐湉的作息从一日一报变成了一日三报。甚至有时,皇帝一时思念,就支使个隐卫出宫去将军府探一探齐湉在做什么再回报。

齐母出殡那天,由于悲痛过度,卧病难起,齐湉无法出丧。

皇帝正担心他路途困顿伤了身体,一听说齐湉不能走了,反而松了口气。

等到齐母出丧之后的第三日,传来的消息依然是齐湉病卧榻上,皇帝就觉得不对了。

齐湉至孝,怎么可能会母亲出殡而不送丧,以他的性子,即使拖着身体爬着也会过去的,况且只是一个旧疾发作,又怎么会在床上卧了这么多日,也不出屋走走。

再想到齐湉前段时间的焦虑不安,皇帝就怎么都坐不住了,道:“奉安,随朕去一趟将军府。”

将军府内依然白纱素裹,三三两两的家丁在打扫、整理物品。

皇帝一到将军府,就在赵石的指引下,直奔齐湉的住处。

床上的人盖着被子,身体侧向里面。

皇帝几乎是提着一颗心去撩开床帐。

床上躺着的是齐湉,虽然只有一个侧脸,但是长长的睫毛没错,背着身子在安眠。

皇帝松了口气,自嘲多疑,手伸到被窝里去握齐湉的手。掌中的手濡湿多汗,微微颤抖。

心头一凛,皇帝把齐湉板正细看容颜,越看面色越阴沉,伸手一把撕下人皮面具,面具下的是一张惊惧又陌生的脸。

皇帝手中拿着那张人皮面具,如同五雷轰顶般傻在床头。

众人皆是冷吸一口气。

赵石冷汗直冒,只跪下磕头道:“臣等日夜看守,齐公子从未离开过房间一步,不知是何时被人调包……”

皇帝回身一把抽出赵石的剑,直指着尾随而来的齐括,咬牙道:“人呢?齐括!”一声质问裹着雷霆之怒,如同泰山压顶。

齐湉垂首,带着某种不应有的沉默。

皇帝手中的剑刺破齐括的皮肤,道:“把人给朕交出来!”

齐括抬头,目光平静无波无澜,道:“臣把齐湉放走了,陛下。”轻淡的口吻,仿佛是说天就要亮了。

“放走了?”相比之前,皇帝的情绪失控多了,一种痛燎得他几乎面目狰狞,道:“放到了哪里?!”

齐括只摇头,不说话。

皇帝满脸的戾气几乎不能自控,道:“你到底是说还是不说!”

齐括的声音缓慢坚定道:“多年来臣一直隐忍以求太平,可是这次柔梅以命相求的心愿,臣必要达成!”

皇帝拼命克制住要刺破齐括喉咙的冲动,道:“把齐府所有人全部收押,一个一个审问!赵石,这是朕给你最后的机会,若问不出结果,你自己提头见朕!”

“陛下!”齐括嘴角勾起苍凉的笑意,道:“不要试图去找他,他母亲为救他而死,他不可能再回来了。这里没有让他再留恋的东西。”齐括的眼神如同枯井了无生气,自言自语道:“我不过负了她一次,她就再也不肯原谅,齐湉和他母亲一样,一次不中,百次不容。”

皇帝罢朝了。

第二十四章

皇帝罢朝了。

这是自十三岁登基,朝臣眼中勤勉有加、致力政事的大德皇帝第一次罢朝。

朝野一时议论纷纷,各种说法蜂拥而至。

善于审时度势的朝臣会联想到最近齐家被举府收监的事件,感慨齐家流年不利,大儿子才被皇帝斩杀,现在全家又被收监,同时也会在心里犯嘀咕,老实的齐括最近是如何开罪于圣上,竟让上位者如此大动肝火,痛下杀手。

又有人说齐括的小儿子逃了出来,皇帝这次势必是抱着赶尽杀绝的态度布下天罗地网,告文从郡县一路发到乡亭,抓捕归案是在所难免的。

当日下午,孟太傅进宫面圣。

“陛下,鸡既鸣矣,朝既盈矣;东方明矣,朝既昌矣,旦旦上朝,以议时事,前共筹怀,然后奏闻朝议是国之根本……”站在殿下的孟太傅耐心地循序渐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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